凌晨一點二十七分。床頭柜上電子鐘猩紅的數字,像兩道割開的細小傷口,無聲地滴著血。
空氣里彌漫著五星級酒店特有的、潔凈到令人窒息的香薰氣味,
混合著吳曉燕身上那股甜膩得發齁的香水味,沉甸甸地壓在張羽墨的胸口。他坐在床邊,
床墊柔軟得仿佛能吞噬一切重量,可他卻覺得自己像一塊被架在文火上反復炙烤的石頭,
從內到外都焦灼不堪。手機屏幕的光刺得他眼睛發澀。屏幕上是李麗二十分鐘前發來的消息,
字字都像燒紅的針,狠狠扎進他的眼底:「樂樂又燒起來了,39度2,哭得撕心裂肺,
一直喊爸爸。物理降溫不太管用,我剛喂了美林。你…應酬結束了嗎?能回來嗎?」
他能想象出那個畫面。小小的身體裹在印著卡通恐龍圖案的睡衣里,燙得像個小火爐,
臉頰燒得通紅,眼淚混著汗水黏在額發上。李麗一定抱著他,在客廳里來回地走,
一邊拍著孩子的背,一邊輕聲哼著那首走調的搖籃曲。她的眼睛下面,
大概又添上了兩抹濃重的青黑。心口猛地一縮,疼得他差點喘不上氣。
一股強烈的沖動攫住了他,幾乎要掀翻他此刻的理智——他想立刻抓起外套沖出門,
沖回那個亮著暖黃燈光、被孩子的哭聲和藥味填滿的家。手指懸在手機冰冷的玻璃屏上方,
微微顫抖著,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幾乎要按下那個綠色的通話鍵。“羽墨?
”浴室里吳曉燕的聲音帶著水汽特有的綿軟和慵懶,像一只溫熱的手,
猝不及防地撫上他緊繃的神經末梢。他像被燙到一樣,手指猛地從屏幕上彈開,
手機脫手滑落,“啪”地一聲悶響,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發什么呆呢?
”吳曉燕她嘴角噙著一抹了然又略帶戲謔的笑意,目光掃過地上那亮著光的手機屏幕,
又落回張羽墨僵硬的臉上,“怎么,家里那位查崗了?還是小寶貝又想爸爸了?
”她的語氣輕松隨意,甚至帶著點調侃的意味,仿佛在談論一件再平常不過的瑣事。
張羽墨喉嚨發緊,像被粗糙的砂紙磨過,艱難地擠出一點聲音:“沒…沒什么。”他彎腰,
動作有些滯澀地撿起手機,屏幕還固執地亮著李麗那條信息。他迅速按滅屏幕,
仿佛這樣就能將那行灼人的文字連同心底翻涌的愧疚一起掐滅。
指尖觸到手機冰涼的金屬邊框,寒意直透骨髓。“看你緊張的。”吳曉燕輕笑出聲,
那笑聲像一串輕巧的銀鈴,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清脆,也格外刺耳。“出來應酬嘛,
手機沒電了或者信號不好,不是很正常?再說,都這個點兒了,她們娘倆也該睡了。
”她歪著頭看他,濕漉漉的發梢滴下一滴水,落在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你呀,
就是心思太重。樂樂都三歲了,又不是小嬰兒,李麗一個人搞不定?別自己嚇自己。
”她的話語像裹著蜜糖的細針,試圖刺破他心頭的重負,
卻只讓他感到一陣更加尖銳的煩躁和窒息。吳曉燕總是這樣,
仿佛他那個被孩子哭鬧和妻子疲憊填滿的家,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背景板,
一個隨時可以忽略的干擾項。她描繪的未來里只有他們兩人,
輕快、甜蜜、沒有一絲煙火氣的負擔。“過來,”吳曉燕朝他伸出手,
指尖被水汽蒸得微微泛紅,聲音放得更軟,帶著一種刻意的黏膩,“幫我吹吹頭發?
我夠不到后面。”張羽墨的目光在那只伸過來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那手指纖細、保養得宜,
指甲涂著當下最流行的裸粉色。這雙手,和他記憶里另一雙截然不同。那雙手,
指節因常年操勞家務顯得有些粗,指甲總是修剪得短而干凈,
偶爾會沾上一點洗潔精或者孩子畫畫時的顏料。那雙手,會在深夜他胃疼時,
準確地找到抽屜里的鋁碳酸鎂咀嚼片,倒一杯溫熱的水遞到他唇邊。
胃部毫無預兆地抽搐了一下,熟悉的隱痛感絲絲縷縷地泛了上來。這毛病,
是幾年前創業初期應酬太多落下的。每次發作,
李麗總會第一時間發現他按著胃部那細微的皺眉,然后默不作聲地起身去拿藥。
他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那個隱隱作痛的位置。這個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吳曉燕的眼睛。
“怎么了?”她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眉頭微蹙,“胃又疼了?”“沒事。”張羽墨別開臉,
聲音干澀,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他強迫自己站起身,走向浴室門口,
腳步有些虛浮。地毯吸走了腳步聲,房間里只剩下浴室排風扇低沉的嗡鳴,
還有他自己胸腔里沉悶如擂鼓的心跳。每一下,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
提醒著他此刻荒謬又可恥的處境。他接過她遞來的吹風機,沉甸甸的塑料外殼握在手里,
像一塊冰冷的石頭。他插上電源,按下開關,
強勁的熱風和巨大的噪音瞬間充斥了狹小的空間。吳曉燕背對著他,微微低下頭,
濕漉漉的長發垂落下來,露出白皙優美的頸項。吹風機的熱風撩起她的發絲,
帶著香氣的暖意撲在張羽墨的臉上。他機械地移動著手臂,熱風掃過她濃密的卷發。
鏡子里映出他們靠得很近的身影,吳曉燕閉著眼,嘴角帶著滿足的弧度。這畫面本該旖旎,
此刻卻只讓他感到一種黏膩的、令人作嘔的虛假感。嗡嗡的噪音像一層厚重的繭,
將他與外界隔絕開來。他盯著鏡中自己那張寫滿疲憊和掙扎的臉,
耳邊卻詭異地響起另一種聲音——是樂樂撕心裂肺的哭聲,
一聲聲“爸爸”喊得人心碎;是李麗強作鎮定的、帶著掩飾不住的焦慮的聲音:“羽墨,
樂樂燒得厲害……”吹風機單調的轟鳴中,時間被拉扯得粘稠而漫長。
就在他感覺自己的神經快要被這噪音徹底碾碎時,
一個更尖銳、更突兀的聲音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繭房。叮咚——叮咚——門鈴響了。清脆,
短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一把冰錐猛地鑿碎了浴室里的沉悶。
張羽墨的手猛地一抖,吹風機滾燙的風口差點燙到吳曉燕的耳朵。“啊!”吳曉燕驚呼一聲,
下意識地躲開,捂著耳朵,不滿地瞪了鏡中的他一眼,“你干嘛!”吹風機的噪音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只剩下那突兀的門鈴聲在死寂的空氣里回蕩,一下,又一下,
冰冷地敲打在張羽墨的耳膜上,也狠狠敲在他的心臟上。誰?這個念頭像閃電一樣劈進腦海,
帶著一種滅頂的寒意。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酒店服務?絕無可能!
一種近乎本能的、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倒流,
手腳冰涼得失去了知覺。他死死盯著浴室門口,仿佛那扇門后蟄伏著擇人而噬的怪獸。
吳曉燕顯然也愣住了,臉上的不滿迅速被驚疑取代。她猛地轉過身,
浴巾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而有些松散,她也顧不上整理,壓低聲音,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誰啊?這么晚了?”張羽墨沒有回答,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涌的轟鳴聲。他幾乎是憑著一種動物般的求生本能,
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浴室,目光像雷達一樣瘋狂地掃視著房間——無處可藏!
那扇象征著安全和私密的房門,此刻成了懸在頭頂的鍘刀。門鈴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急促,
更響亮,帶著一種催命般的節奏感。“開門!張羽墨!我知道你在里面!
” 一個聲音穿透厚重的房門,清晰地傳了進來。是李麗!那聲音像是一道驚雷,
在張羽墨的頭頂炸開!冰冷,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卻蘊含著一種山雨欲來、足以摧毀一切的巨大力量。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
精準地扎進他每一寸皮膚。真的是她!她怎么會找到這里?!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到頭頂,他渾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他的頭頂。他像一只被獵人逼到絕境的困獸,
目光在房間里絕望地逡巡——無處可逃!衣柜!視線猛地定格在靠墻的那個嵌入式衣柜上!
他撲了過去,動作因為極致的恐慌而變形,膝蓋重重地撞在柜門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也顧不得疼痛,猛地拉開柜門。里面掛滿了吳曉燕帶來的衣物,
散發著和她身上一樣的甜膩香氣。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擠了進去,
昂貴的西裝被擠壓得不成樣子,拉鏈刮蹭著他的臉頰。他反手猛地將柜門帶上,
只留下一條狹窄到幾乎看不見的縫隙。黑暗瞬間吞沒了他,
混合著衣物纖維和香水的復雜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他蜷縮在掛滿衣服的狹窄空間里,
心臟狂跳得像是要從喉嚨里蹦出來,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疼。
冷汗瞬間浸透了襯衫的后背,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隔著厚重的柜門和衣物,
外面的一切聲音都變得模糊不清,只有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聲在耳邊無限放大。
他死死地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捕捉著門外的動靜。
他聽見吳曉燕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走近門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
接著是“咔噠”一聲輕響,是門鎖被擰開的聲音。柜門的那條細縫,
成了他窺視深淵的唯一窗口。光線涌入,刺痛了他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門外站著的,
正是李麗。她穿著一件略顯寬大的米白色舊款羽絨服,拉鏈拉到了下巴,
襯得她的臉異常蒼白,毫無血色。眼下是兩圈濃重的、無法掩飾的青黑,
像被人用墨汁狠狠涂抹過。幾縷碎發被汗水打濕,凌亂地貼在汗涔涔的額角,狼狽不堪。
她懷里沒有抱著孩子,只是那樣靜靜地站著,像一尊被風雪侵蝕過度的雕像,
疲憊刻進了每一寸骨縫里。張羽墨的心被狠狠地揪緊了。
他從未見過李麗如此憔悴、如此狼狽的樣子。她一向是堅韌的,像一棵生命力頑強的野草,
再大的風雨似乎也無法真正將她壓垮。可此刻,她身上那種支撐著她的精氣神,
仿佛被徹底抽干了。時間仿佛凝固了。兩個女人,隔著一道敞開的酒店房門,無聲地對峙著。
空氣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出乎意料地,打破這死寂的,是李麗。
她沒有預想中的歇斯底里,沒有憤怒的哭喊質問,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
她的目光平靜地掠過吳曉燕身上那件明顯屬于酒店的白色浴袍,
掠過她那張精心修飾過、帶著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挑釁的臉,最終,
落在了吳曉燕身后那片空蕩的、彌漫著曖昧氣息的房間里。她的眼神,空洞得像兩口枯井。
然后,李麗動了。她緩緩抬起手,那只手顯得有些僵硬,甚至微微顫抖著。
她伸進羽絨服寬大的口袋里,摸索著。張羽墨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她拿什么?證據?
錄音筆?還是……他不敢想下去,每一個毛孔都在瘋狂地叫囂著危險。然而,李麗掏出來的,
是一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白色藥盒。再普通不過的鋁碳酸鎂咀嚼片。
她平靜地將那個小小的藥盒遞向吳曉燕。她的聲音不高,帶著熬夜后的沙啞,
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像冰雹砸在張羽墨的心上:“他胃不好,老毛病了。
應酬起來就忘了吃藥,回頭又該疼得整宿睡不著。” 她的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像是在交代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家務事,“麻煩你…待會兒提醒他吃兩片。別喝冰酒,傷胃。
”李麗的目光落在吳曉燕身上那件明顯屬于酒店的白色浴袍上,
又掠過她那張妝容精致、帶著一絲慌亂和未褪盡慵懶的臉。她的眼神,
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所有的驚濤駭浪都沉在了最底下,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死灰。然后,
她動了。那只略顯粗糙、指節微微變形的手,從寬大的羽絨服口袋里,
掏出了一個張羽墨無比熟悉的白色小藥盒。“他胃不好,老毛病了。應酬起來就忘了吃藥,
回頭又該疼得整宿睡不著。”她的聲音不高,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卻像一把鈍刀子,
緩慢而精準地切割著空氣里的最后一絲僥幸。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鉆進衣柜的縫隙,
狠狠砸在張羽墨的耳膜上。“麻煩你…待會兒提醒他吃兩片。別喝冰酒,傷胃。
”藥盒被遞向吳曉燕的方向。那只手,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狹小的衣柜縫隙里,
張羽墨的指甲深深摳進了掌心,幾乎要嵌進肉里。那熟悉的藥盒,那平淡到極致的話語,
比最惡毒的咒罵更讓他肝膽俱裂。他死死咬住下唇,鐵銹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來,
卻絲毫無法壓下那股從五臟六腑翻涌上來的、想要嘔吐的欲望。胃部那熟悉的隱痛,
在李麗話音落下的瞬間,陡然變得尖銳無比,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狠狠攪動。
吳曉燕顯然也被這完全超出預期的舉動弄懵了。她下意識地伸手接過了那個小小的藥盒,
指尖觸到冰涼的塑料外殼時,才猛地驚醒過來。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藥盒,
又抬頭看向眼前這個面容憔悴、眼神枯槁的女人,
一絲混雜著驚愕、荒謬和被輕視的惱怒涌上心頭。她精心設計的對峙劇本,
被對方以一種近乎憐憫的姿態徹底撕碎了。就在這時,
吳曉燕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李麗身后空無一人的走廊,又迅速落回李麗那張疲憊不堪的臉上。
一絲難以捉摸的異樣光芒在她眼底飛快地掠過,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呵…”吳曉燕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帶著一種刻意的輕松和居高臨下的憐憫。
她向前走了一步,身體幾乎貼上李麗。在張羽墨驚恐的注視下,吳曉燕竟然伸出手臂,
極其自然地、甚至帶著點親昵意味地,輕輕摟住了李麗的肩膀!李麗的身體猛地一僵,
像被電流擊中。“麗姐,”吳曉燕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
帶著一種夸張的同情和顯而易見的引導性,清晰地回蕩在走廊里,
也如同重錘般敲進狹窄的衣柜,“你看看你,為了這么個男人,把自己熬成什么樣子了?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李麗眼下的烏青和凌亂的頭發,語氣越發“推心置腹”,
“樂樂還發著高燒呢,他倒好,躲在這里逍遙快活!這種沒心肝的男人,你還替他操什么心?
趁早離了算了!早離早解脫,省得再受這份窩囊氣!”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狠狠扎在張羽墨最不堪的痛處。他躲在黑暗里,像個最卑劣的偷窺者,
聽著自己最不堪的秘密被情人如此輕易又惡毒地宣之于口,
對象還是他此刻最無顏面對的結發妻子!巨大的羞恥和憤怒瞬間將他淹沒,
他恨不得立刻沖出去掐住吳曉燕的脖子!可身體卻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只剩下牙齒因為極致的憤恨而咯咯作響。李麗被吳曉燕摟著,身體僵硬得像塊木頭。
那張蒼白憔悴的臉上,在聽到“樂樂發著高燒”時,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隨即又恢復了那潭死水般的平靜。她微微側過頭,目光似乎穿透了吳曉燕的肩膀,
投向了房間深處,又仿佛只是空洞地落在虛空中某個點上。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直線,
沒有看吳曉燕,也沒有立刻回應。死寂再次籠罩下來,比之前更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衣柜里的張羽墨屏住了呼吸,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攥得死死的,瀕臨爆裂的邊緣。
時間被拉長成了煎熬的細絲。終于,李麗動了。她抬起手,動作緩慢而堅定,
將吳曉燕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點一點地、不容置疑地拂了下去。她的手指冰涼,
觸碰到吳曉燕溫熱的手臂時,后者竟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李麗的目光終于落在了吳曉燕的臉上。那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悲傷,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只剩下一種穿透一切的、冰冷的了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憊。她看著吳曉燕,又仿佛透過她,
看向了更遠的地方。然后,她輕輕地、清晰地開了口,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
干凈利落地斬斷了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聯系:“離。”她頓了頓,深深吸了一口氣,
仿佛用盡了全身最后一點力氣,那口氣息帶著胸腔里細微的震顫。“明天就離。”五個字。
輕飄飄的五個字。卻如同五道驚雷,在死寂的走廊里轟然炸響!又像五把重錘,
狠狠砸穿了衣柜單薄的木板,將里面蜷縮的人徹底砸入無底的深淵!張羽墨的眼前猛地一黑,
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剩下尖銳的蜂鳴聲。離?明天就離?李麗說出來了…她真的說出來了!
不是質問,不是哭鬧,是宣判!一種滅頂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
四肢百骸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他像一灘爛泥般滑了下去,額頭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柜壁上。
吳曉燕也徹底愣住了,臉上的表情凝固成一個極其復雜的混合體——有瞬間的錯愕,
有一絲計劃得逞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對方這超出所有劇本的平靜決絕所震懾的茫然。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李麗沒有再給她任何眼神。說完那句話,
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又像是耗盡了生命最后一點光。她不再看吳曉燕,
更沒有再向房間里投去哪怕一瞥。她只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靈魂出竅般的疲憊,
轉過了身。那件舊羽絨服包裹著她單薄的身體,在走廊慘白的光線下,
像一片即將被風吹散的落葉。她沒有回頭,一步一步,朝著電梯間的方向走去。
腳步有些虛浮,背影卻挺得筆直,透著一股不容折辱的、近乎悲壯的決絕。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沉悶聲響,一步,一步,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
也重重地踏在張羽墨瀕臨崩潰的心臟上。那聲音越來越遠,
每一步都像踩碎了他世界的一塊基石。衣柜里濃稠的黑暗和刺鼻的香水味,
幾乎讓張羽墨窒息。他癱軟在掛滿衣物的角落里,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柜壁,
試圖從那點涼意中汲取一絲清醒。李麗那毫無波瀾的“明天就離”四個字,像淬了毒的冰錐,
反復鑿穿他的耳膜,鑿進他混沌一片的大腦,留下冰冷刺骨的劇痛和滅頂的絕望。離?
真的就這么完了?那個被他一點一點親手推開的家,那個承載了他所有疲憊和安心的港灣,
那個有樂樂奶聲奶氣喊“爸爸”、有李麗默默遞來一杯溫水的地方……就這么沒了?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擰絞,疼得他蜷縮起來,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困獸般壓抑的嗚咽。
汗水混合著淚水(他后知后覺地發現臉上濕漉漉一片)流進嘴里,咸澀發苦。
就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和絕望幾乎要將他徹底吞噬時,他下意識地、幾乎是痙攣般地,
把手插進了西裝褲子的口袋里。指尖觸到了一個堅硬、帶著棱角的小東西。他渾身猛地一僵。
如同被一道電流擊中,所有的混亂、絕望、自我厭棄都在瞬間停滯了。他小心翼翼地,
用指尖顫抖著,將那個小東西從口袋深處勾了出來,動作輕得仿佛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
借著柜門縫隙透進來的那一線微弱得可憐的光,他看清了掌心里的東西。
是一個塑料的小齒輪。染著一點紅藍相間的顏料,邊緣還有一個小小的、被咬過的牙印。
是樂樂玩具小汽車上的零件!昨天早上出門前,
樂樂還在客廳地板上鼓搗他那輛寶貝得不得了的紅色消防車模型,
后來死活找不到這個小齒輪,急得哇哇大哭。張羽墨當時趕著出門開會,
只是敷衍地哄了兩句,答應晚上回來幫他找……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樂樂仰著哭得通紅的小臉,睫毛上掛著淚珠,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他的褲腿,
帶著哭腔喊:“爸爸找!爸爸找齒輪!”而他,只是匆匆揉了揉孩子的頭發,
敷衍地說著“好好,爸爸晚上回來幫你找”,就頭也不回地推門離開了。
這個小小的、被遺忘的零件,此刻卻像一個滾燙的烙印,狠狠燙在他的掌心,
也燙穿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它無聲地躺在那里,像一把最鋒利的解剖刀,
將他精心構筑的、用“壓力”、“應酬”、“尋找激情”編織的脆弱外殼徹底剖開,
暴露出里面那個自私、懦弱、不堪入目的靈魂內核。他為了什么?為了吳曉燕年輕的身體?
為了那種被追捧、被需要的虛假感覺?為了逃避家庭瑣事帶來的疲憊感?
他以為自己是在尋找新的生活,其實只是在親手打碎自己曾經擁有、也最該珍惜的一切!
胃部的抽痛再次猛烈地襲來,這一次排山倒海,痛得他眼前發黑,幾乎要嘔吐出來。
他死死攥緊了那個小小的塑料齒輪,堅硬的棱角深深硌進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
卻奇異地壓下了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感。外面傳來輕微的響動。是吳曉燕關上了房門。接著,
是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輕快,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意味。“出來吧,
人走了。”吳曉燕的聲音在衣柜外響起,帶著一種刻意放柔的腔調,
像是在安撫一只受驚的寵物。腳步聲停在柜門前。張羽墨沒有動。他蜷縮在黑暗中,
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緊握著齒輪的手在劇烈地顫抖。“咔噠”一聲輕響,
柜門被從外面拉開了。明亮的光線瞬間涌入,刺得張羽墨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他感覺到吳曉燕的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帶著試探性的力道,想把他拉出來。“別碰我!
” 一聲嘶啞的、近乎野獸般的低吼猛地從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那聲音粗糲難聽,
充滿了無法抑制的厭惡和自我唾棄。吳曉燕的手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去,
臉上的表情僵住了,驚愕地看著他。張羽墨自己也被這失控的吼聲驚住了。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睜開了眼睛。光線刺目,他適應了好幾秒,
才看清站在眼前的吳曉燕。她臉上那點偽裝的溫柔和關切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的慍怒和一絲難以理解的困惑。“張羽墨,你發什么瘋?
”她的聲音冷了下來,“人是我幫你打發走的!現在倒沖我吼起來了?”張羽墨沒有回答。
他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支撐著自己從那堆散發著甜膩香氣的衣服里爬出來。
動作僵硬而遲緩,像一個生了銹的機器人。他扶著柜門邊緣,勉強站穩,西裝皺得不成樣子,
頭發凌亂,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眼神空洞地落在吳曉燕身后的某一點上,
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你……”吳曉燕被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弄得更加火大,往前一步,
還想說什么。“滾。” 張羽墨的嘴唇動了動,擠出一個極其低啞、卻蘊含著風暴的字眼。
他的目光終于聚焦在吳曉燕臉上,那眼神里沒有憤怒,
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的厭惡和絕望。那眼神讓吳曉燕心頭莫名一寒,
后面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張羽墨不再看她一眼。他踉蹌著,繞過她,像一個醉漢一樣,
腳步虛浮地朝著玄關的方向挪去。他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里!立刻!馬上!
離開這間散發著罪惡氣息的房間,離開眼前這個人!他幾乎是撲到門邊,手指哆嗦著,
幾次才握住冰冷的金屬門把手,用力擰開。“張羽墨!”吳曉燕氣急敗壞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你給我站住!你什么意思?你給我說清楚!”回應她的,是房門被狠狠甩上的巨響。
“砰——!”那巨大的聲響在空蕩的走廊里回蕩,也徹底隔絕了門內那個讓他窒息的世界。
張羽墨背靠著冰冷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房門,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仿佛剛從深水里掙扎出來。走廊里慘白的燈光照在他臉上,一片死灰。
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
帶來一陣陣劇烈的眩暈和惡心。他下意識地、緊緊攥著那個口袋里的塑料齒輪,
尖銳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
這痛楚奇異地讓他混亂的腦子有了一瞬間的清明。回家。
這個念頭像黑暗中的一點微弱的火星,微弱,卻固執地燃燒著。他要回家!回到樂樂身邊,
回到李麗……不,是回到那個可能即將分崩離析、但他必須回去面對的地方!
他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體,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憑著僅存的本能,
朝著電梯間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沉重無比,仿佛腿上綁著千斤的鐐銬。
走廊鋪著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腳步聲,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紊亂的呼吸,
在死寂的空間里顯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他走到電梯口,顫抖的手指用力戳向向下的按鈕。
指示燈亮起冰冷的紅光。等待的時間被無限拉長。他靠著冰冷的金屬電梯門框,閉上眼,
試圖驅散眼前不斷閃現的畫面——李麗那枯井般的眼神,吳曉燕摟著她肩膀時那虛偽的憐憫,
樂樂燒得通紅的小臉……還有掌心里那個堅硬的、帶著牙印的塑料齒輪。
“叮——”電梯終于到了,門緩緩滑開。里面空無一人,明亮的燈光有些晃眼。
張羽墨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走進去,背對著光亮的鏡面轎廂壁。他不敢抬頭看鏡中的自己。
電梯門無聲地合攏,狹小的空間開始平穩地下行。失重感傳來,胃里翻攪得更加厲害,
那股強烈的惡心感再次涌上喉嚨口。他死死咬住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強迫自己咽了回去。
右手一直緊緊攥著,掌心里的齒輪硌得生疼,成了此刻唯一能讓他感知到自己還存在的錨點。
數字不斷跳動:18…17…16… 下降的過程如此緩慢,每一層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叮——” 一聲輕響,電梯終于在一樓停了下來。門緩緩打開。深夜酒店大堂里燈火通明,
卻空曠無人,只有前臺值班的年輕接待員低著頭在玩手機。
巨大的水晶吊燈投下冰冷華麗的光。張羽墨低著頭,腳步虛浮地快步穿過空曠的大堂。
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而空洞的回響,一下,一下,
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那聲音仿佛在嘲笑他的倉皇逃離。他不敢看任何人,
只想盡快消失在夜色里。旋轉玻璃門無聲地轉動著,將深夜凜冽的寒風灌了進來,
刀子般刮在他汗濕的臉上和脖頸上。他裹緊了皺巴巴的西裝外套,一頭扎進冰冷的夜色中。
酒店門口停著幾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他拉開車門,幾乎是跌坐進后座。
濃重的皮革和廉價香水混合的氣味撲面而來,讓他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師傅,
去……”他報出那個熟悉到刻進骨子里的地址,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那個曾經被稱為“家”的地方。司機從后視鏡里瞥了他一眼,
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一個深夜從豪華酒店出來、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的男人。
司機沒說話,默默發動了車子。出租車匯入凌晨稀疏的車流。城市的霓虹在車窗外飛速流淌,
變幻著迷離的光影,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魘。張羽墨靠在冰冷的車窗玻璃上,疲憊地閉上眼。
身體深處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絞痛感再次翻涌上來,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
更加持久。他下意識地將那只緊握著齒輪的手,死死地按在了疼痛最劇烈的胃部。
堅硬的塑料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硌著皮肉,帶來一種奇異的、近乎自虐般的踏實感。
出租車在凌晨沉寂的街道上疾馳,車輪碾過路面濕漉漉的積水,發出粘稠的聲響。
冰冷的車窗緊貼著張羽墨滾燙的額頭,
外面飛速倒退的霓虹燈牌像一道道被拉長的、扭曲的彩色疤痕,
在玻璃上暈開模糊而刺眼的光團。胃里那只冰冷的手又開始翻攪,絞痛一陣緊過一陣,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兇猛、持久。冷汗順著鬢角滑下,洇濕了皺巴巴的襯衫領口。
他幾乎是痙攣般地將那只緊握著齒輪的右手,死死地按在了劇痛翻騰的胃部。
堅硬的塑料邊緣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深深地硌進皮肉里,
帶來一陣尖銳的、近乎自虐的痛感。這痛感奇異地壓下了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
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他攤開掌心,借著窗外掠過的、變幻莫測的光影,
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塑料齒輪。染著紅藍顏料的邊緣,那個清晰的小小牙印,
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樂樂仰著哭得通紅的小臉,睫毛濕漉漉地粘在一起,
胖乎乎的小手死死攥著他褲腿的布料,小身子一抽一抽的:“爸爸找!爸爸找齒輪!
消防車壞了…嗚嗚…爸爸修……” 那帶著哭腔的、奶聲奶氣的哀求,
此刻比胃部的絞痛更尖銳地刺穿他的心臟。而他呢?
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甚至帶著點被打擾的不耐煩,胡亂揉了揉兒子汗濕的頭發,
嘴里敷衍著“好好好,爸爸晚上回來幫你找”,
目光卻早已飄向玄關的時鐘——那個該死的、關乎他升職加薪的重要會議要遲到了。
他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那個坐在地上、守著殘缺玩具、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小身影。
為了什么?為了吳曉燕年輕、緊致、充滿活力的身體帶來的短暫麻痹?
為了她眼中那種毫不掩飾的崇拜和依賴所帶來的虛假滿足?
日的瑣碎、孩子的哭鬧、妻子疲憊卻無聲的付出所帶來的那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責任感?
他以為自己是在逃離一潭死水,奔向一片充滿誘惑的新大陸。可直到此刻,
當他像條喪家之犬般蜷縮在深夜的出租車后座,攥著兒子遺忘的、微不足道的玩具零件,
感受著胃里那熟悉又陌生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劇痛時,他才看清自己親手打碎的是什么。
那不是乏味的死水,那是他生命扎根的土壤,是他疲憊靈魂得以安放的港灣。是他自己,
親手把那個喊著“爸爸找”的孩子,那個在他胃疼時默默遞上藥和溫水的妻子,
推向了冰冷的風口浪尖。巨大的羞恥感和自我厭棄如同硫酸,腐蝕著他殘存的每一寸體面。
他喉嚨里發出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將額頭更用力地抵在冰冷的車窗上,
試圖用那刺骨的寒意來凍結這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的痛苦。
“師傅…麻煩…再快點…” 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司機從后視鏡里又瞥了他一眼,眼神復雜,最終還是踩深了油門。引擎發出一聲低吼,
車子猛地向前一躥。熟悉的街景在車窗外越來越清晰。
那些他閉著眼睛都能描繪出來的梧桐樹影,那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招牌燈光,
那個樂樂每次路過都要停下來看一會兒的、擺著旋轉木馬的櫥窗……每一個熟悉的轉角,
都像一記無聲的重錘,狠狠砸在他千瘡百孔的心上。離家越近,
那股窒息般的恐慌就越發強烈地攫住了他。李麗會怎么做?她會不會已經鎖死了門?
樂樂怎么樣了?燒退了嗎?會不會……他不敢再想下去。車子終于在小區門口一個急剎停下。
張羽墨幾乎是跌撞著推開車門,腳步虛浮地沖向單元門禁。
冰冷的夜風灌進他敞開的西裝領口,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哆嗦著手去摸口袋里的門禁卡,
指尖冰涼而僵硬。沒有!口袋空空如也!巨大的恐慌瞬間淹沒了他。
了身上所有的口袋——西裝外套、褲子口袋、襯衫口袋……那張薄薄的卡片仿佛憑空消失了!
是慌亂中落在了酒店?還是掉在了出租車上?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轟鳴。
單元門的玻璃冰冷地映出他此刻狼狽不堪的倒影:頭發凌亂,臉色慘白如鬼,
昂貴的西裝皺得像一塊抹布,領帶歪斜地掛在脖子上,眼神里充滿了絕望的狂亂。怎么辦?
怎么辦?!難道連最后這道門都將他拒之門外了嗎?他像一頭困獸,
在緊閉的單元門前徒勞地打轉,
焦灼的目光投向那扇熟悉的、位于三樓、此刻漆黑一片的窗戶。樂樂…李麗…她們在里面嗎?
她們……睡了嗎?就在這時,單元門內側的陰影里,
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帶著壓抑的啜泣聲。那聲音細弱、斷續,像受傷小獸的嗚咽,
在深夜死寂的空氣中卻無比清晰地鉆進張羽墨的耳朵。是樂樂!
張羽墨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幾乎是撲到了玻璃門上,臉緊緊貼著冰冷的玻璃,
拼命朝昏暗的門廳內望去。借著門廳角落那盞聲控燈微弱的光線,
他看到了讓他心臟驟停的一幕。小小的樂樂,只穿著一身單薄的、印著小恐龍的棉質睡衣,
光著腳丫,蜷縮在冰冷的、鋪著瓷磚的臺階角落里。小身子因為寒冷和高熱而劇烈地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