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嶼十四歲那年,父母海難雙亡。沈星漫的母親把渾身濕透的他領回家:“以后我就是你媽,
她是你姐。”十年相依為命,她替他擦去噩夢的冷汗,他熬夜幫她修改辭職報告。
直到她挽著探險家的手臂宣布:“嶼仔,叫姐夫。”他冒死駕船穿越風暴區,
撞見他們在酒店擁吻。沈星漫,我在你心里永遠只是弟弟?”她慌亂點頭時,
他眼里的光徹底熄滅。后來她身敗名裂,跪在研究所外等他。隔著玻璃,
她看見女同事溫柔替他整理衣領。他遞來紙巾時指尖冰涼:“沈總監,請叫我陸博士。
”---1冰冷咸澀的海水,帶著死亡的氣息,蠻橫地灌進陸嶼的口鼻,
塞滿他十四歲的胸腔。黑暗,沉重,無邊無際地擠壓過來,像裹尸布,
纏住他拼命掙扎的手腳。父親最后推他一把的觸感還在后背,母親絕望的眼神烙在視網膜上,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這要命的、幽閉的、令人發狂的黑暗和窒息。“不——!
”一聲短促壓抑的嘶吼劃破研究所單人宿舍的寂靜。陸嶼猛地從狹窄的單人床上彈坐起來,
心臟在肋骨下狂跳,像一頭瀕死的困獸。冷汗浸透了薄薄的棉質背心,緊貼在皮膚上,
帶來一陣陣戰栗。窗外,城市凌晨的微光吝嗇地透進來,
勾勒出房間冷硬的輪廓——堆滿專業書籍的書桌,墻上巨大的藍鯨洄游路線圖,
角落安靜擺放的潛水設備模型。沒有海,沒有風暴,只有研究所恒溫空調低沉的嗡鳴。
可那溺斃般的絕望感,如跗骨之蛆。他粗重地喘息著,手指深深插進汗濕的黑發里,
試圖抓住一絲現實的溫度。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走廊的光瀉進來一小片。
“嶼仔?”一個帶著剛睡醒沙啞、卻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小心翼翼的探詢。是沈星漫。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舊T恤和運動褲,光著腳踩在地板上,像只警惕又擔憂的貓。她沒開大燈,
只是借著走廊的光摸進來,手里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杯壁的熱度顯然有些燙手,
她的指尖微微泛紅。“又做那個夢了?”她走到床邊,聲音放得更輕,
帶著一種習慣性的、屬于“姐姐”的安撫。她把牛奶放在床頭柜上,
然后極其自然地坐到了床沿。帶著薄繭的、溫熱的手指,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
覆上他冰冷汗濕的后頸,力道適中地按揉起來。陸嶼的身體瞬間僵硬得像一塊礁石。
夢里殘留的冰冷恐懼,和她指尖傳來的、活生生的暖意,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激烈交戰。
他想躲開,身體卻背叛了意志,貪婪地汲取著那一點溫度。喉嚨干澀得發疼,
他只能含糊地“嗯”了一聲。“沒事了,嶼仔,”沈星漫的聲音像低吟的潮汐,
一遍遍沖刷他緊繃的神經,“都過去了。你看,我們在家里呢,很安全。
”她的手指沿著他僵硬的脊椎往下,笨拙卻固執地試圖揉開那些盤踞的恐懼結塊。
“媽在天上看著呢,她和我都會護著你的。”“家”這個字眼,像一根細針,
輕輕扎了陸嶼一下。十年了。十年前那個同樣冰冷絕望的雨夜,
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如同驚弓之鳥的自己,
被沈阿姨——星漫的母親——那雙同樣溫暖卻更粗糙的手拉進了這個狹小的屋子。
沈阿姨的眼睛紅腫,卻異常堅定地把他推到同樣淋濕、一臉懵懂的沈星漫面前:“星漫,
以后他就是你弟弟。嶼仔,叫姐姐。” 十五歲的沈星漫,臉上還帶著稚氣,
卻在母親病逝后,一夜之間扛起了“長姐如母”的擔子。她笨拙地學著做飯,
省下早餐錢給他買練習冊,在他被噩夢驚醒的深夜,無數次像現在這樣,
用她單薄的體溫和笨拙的安慰,試圖驅散他心底那片名為“深海恐懼癥”的冰冷海域。
十年相依為命。他親眼看著她為供他念書,放棄了心儀的大學,早早踏入社會打拼,
在格子間里熬紅雙眼。他也曾在無數個深夜,
替她修改那些令人焦頭爛額的辭職報告和項目計劃書,用他冷靜清晰的邏輯,
為她混亂的思路劈開一條生路。他跳級完成學業,
以最年輕研究員的身份進入這所頂尖的海洋研究所,成為鯨豚保護領域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拼命地發光,努力地站穩,潛意識里,或許只是想證明她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想成為她可以依靠的岸,而不是永遠需要她保護的“弟弟”。可此刻,
她指尖的溫度熨帖著皮膚,她身上淡淡的、屬于陽光和洗衣粉的干凈氣息縈繞在鼻端,
那被她按揉開的緊繃感下,蟄伏的卻是另一種更隱秘、更洶涌、更讓他恐懼的暗流。
那暗流的名字,叫沈星漫。不是姐姐,是沈星漫。陸嶼猛地閉上眼,
強迫自己壓下喉頭翻涌的苦澀和某種近乎絕望的渴望。他不動聲色地、極其緩慢地,
將自己的身體從她溫熱的掌心下挪開一寸。“我沒事了,姐。”他的聲音干澀,
帶著刻意拉開的距離,“吵醒你了。你……回去睡吧。”他刻意加重了那個“姐”字。
沈星漫的手頓在半空,有些無措。燈光昏暗,她看不清他低垂眼眸里的情緒,
只覺得指尖殘留的、他皮膚上驟然失去的溫度,讓她心里空落了一下。她收回手,
掩飾性地端起那杯牛奶塞給他。“喝了吧,溫的。明天不是還要去‘望歸島’嗎?
那個觀測站條件艱苦,可得養足精神。”她站起身,語氣恢復了平常的爽利,
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家長式叮囑,“我幫你把報告最后那部分數據核對完了,發你郵箱了。
早點睡。”她走到門口,又停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陸嶼捧著溫熱的牛奶杯,低垂著頭,
側臉的線條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冷硬而疏離。她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輕輕帶上了門。門鎖“咔噠”一聲輕響,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也仿佛將他重新推回冰冷的孤島。牛奶的熱度透過杯壁傳到掌心,
卻絲毫暖不進心底那片凍結的海。陸嶼松開緊握杯子的手,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
他掀開被子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書桌前。沒有開燈,只是借著窗外微弱的光,
拿起書桌上那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星海螺。這是沈阿姨留下的遺物,一只深海鸚鵡螺的空殼,
表面粗糙,帶著歲月沉積的痕跡。螺口很小,卻神奇地能錄下極其微弱的聲音,
像一個沉默保守著秘密的精靈。十年前那個混亂的雨夜,他被沈阿姨帶回家,渾身濕透,
蜷縮在客廳的舊沙發里發抖。沈阿姨忙著給他找干衣服、煮姜湯,
沈星漫——那個當時還帶著點別扭和好奇的新姐姐——悄悄把這個海螺塞到了他手里,
小聲說:“我媽說,對著它說話,大海能聽見。”他當時太害怕,太想傾訴,又不敢對人言,
在夜深人靜時,曾對著螺口,用盡全身力氣,哽咽著低語過一句破碎的祈望。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螺殼冰冷粗糙的表面,
那深埋心底、從未消散的、混合著絕望和微弱希冀的聲音,
仿佛又在他耳邊響起:“星漫…別只做我姐…”窗外,
城市的天際線開始透出一點模糊的灰白。黎明將至,而他的心,卻沉墜在永夜的海溝深處。
---2“陸博士,‘星海三號’傳回的數據有點異常波動,主要集中在低頻段,您看看?
”助理研究員小張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知道了,
把原始聲譜同步到我這邊終端。”陸嶼的聲音沉靜如水,聽不出絲毫波瀾。
他修長的手指在布滿復雜曲線的觸摸屏上快速滑動、放大,
深海監聽設備捕捉到的鯨類歌聲和海洋背景噪音交織成的圖譜在他眼前流淌。他全神貫注,
金絲邊眼鏡后的目光銳利如手術刀,精準地剝離著那些細微的不和諧信號。
這里是“望歸島”海洋生態觀測站,一座孤懸于祖國最東南端、遠離大陸架的小型堡壘。
簡陋的板房里,除了儀器運轉的低鳴和鍵盤敲擊聲,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海風呼嘯,
帶著咸腥和孤寂的味道。
墻壁上巨大的電子屏幕實時顯示著觀測站周圍海域的水文數據、聲吶掃描圖像,
以及幾頭被標記的座頭鯨緩慢移動的光點。今天是陸嶼的生日。
也是他父母十年前葬身大海的忌日。這個日子像一道無形的枷鎖,
每年都將他拖回那片冰冷的深淵。
選擇在這個特殊的日子來到這個最靠近外海、條件最艱苦的觀測站,與其說是工作,
不如說是一種自我放逐,一種近乎自虐的祭奠。他需要用高強度的工作塞滿每一秒,
用儀器冰冷的讀數覆蓋心口那道永不愈合的傷疤。
“低頻段異常……聲源移動軌跡雜亂……像是……人為干擾?”陸嶼眉頭緊鎖,
指尖停在屏幕上一個劇烈跳躍的波段上。一種不祥的預感悄然爬上脊背。就在這時,
他放在桌角的私人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打破了工作區域的嚴肅氛圍。
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沈星漫”。陸嶼的目光在那名字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幾乎無法捕捉,
隨即移開,繼續盯著屏幕上異常的波段。“‘星海三號’的定位坐標發給我,
準備調取附近海域的衛星云圖。”他對著麥克風下令,語氣沒有絲毫停頓。
手機固執地震動著,屏幕上沈星漫的名字執著地閃爍。一遍,兩遍……直到歸于沉寂。
觀測站狹小的窗戶被狂風猛烈地拍打著,發出沉悶的“砰砰”聲。不知何時,
外面晴朗的天空已被翻滾的濃云吞噬,天色陰沉如鉛。海風不再是呼嘯,
而是變成了凄厲的嘶吼,卷起渾濁的巨浪狠狠砸向岸邊的礁石,碎成慘白的泡沫。
風暴要來了。一場典型的、毫無預兆的、屬于深秋外海的狂暴天氣。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這次是急促的連續震動。陸嶼終于分神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卻是周遠航的名字。
他眉心狠狠一跳,直接劃掉。心底那點被刻意壓抑的不安,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
驟然漾開不祥的漣漪。他不再猶豫,立刻撥通沈星漫的電話。“嘟——嘟——嘟——”忙音。
冰冷的、機械的忙音,一遍遍撞擊著他的耳膜。再撥,依舊如此。
不安瞬間膨脹成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臟。他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金屬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引得旁邊的同事驚愕地抬頭。“陸博士?
”“備用快艇鑰匙!”陸嶼的聲音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不容置疑地打斷對方。“現在?
外面風浪太大了!太危險了!氣象臺剛升級了風暴預警!”小張失聲驚呼,
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觀測站其他人也停下了手頭的工作,目光齊刷刷聚焦在他身上。
陸嶼有嚴重的深海恐懼癥,這在研究所不是秘密。
讓他此刻駕著小艇沖進那片正在醞釀狂暴怒火的墨色海洋,無異于自殺。“鑰匙!
”陸嶼重復,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那眼神里的東西,讓小張瞬間噤聲,
下意識地摸出鑰匙串遞了過去。陸嶼一把抓過鑰匙,甚至沒顧上穿外套,
只抓起一件掛在門邊的救生衣,沖出了控制室。冰冷咸腥的海風夾雜著雨點,
像鞭子一樣狠狠抽在他臉上。通往簡易碼頭的小路泥濘不堪,在狂風中搖搖欲墜。
當那艘孤零零的白色快艇在驚濤駭浪中如同脆弱的玩具般劇烈起伏時,
陸嶼的腳步有了一瞬間的凝滯。無邊無際的墨色海水在狂風的驅趕下,掀起數米高的巨浪,
咆哮著,翻卷著,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冰冷感,
如同冰冷的蛇,瞬間纏繞上他的四肢百骸。胃部一陣痙攣,冷汗瞬間浸透了他單薄的襯衫,
握住鑰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指關節發出輕微的“咔”聲。
父母被巨浪吞噬前最后絕望的眼神,
冰冷海水灌入肺部的劇痛……那些被他用理智強行封印在記憶深處的畫面,
此刻無比清晰地炸裂開來。恐懼,純粹的、生理性的恐懼,幾乎要將他壓垮。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那鐵銹般的味道,混合著海風的咸腥,
像一劑強效的清醒劑。沈星漫。這個名字像一道微弱卻固執的光,刺破了恐懼的濃霧。
他不能被困在這里,不能讓她獨自面對可能的危險,
尤其是在和周遠航那個危險人物在一起的時候!“呃啊——!
”一聲壓抑的嘶吼從喉嚨深處迸發,陸嶼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
眼底只剩下孤注一擲的瘋狂。他不再看那恐怖的海面,猛地向前沖去,
幾乎是撲進了劇烈搖晃的快艇里。冰冷的海水立刻潑了他一身,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激靈,
卻也奇異地壓制住了翻騰的胃液。他顫抖著將鑰匙插進鎖孔,發動引擎。
馬達的轟鳴在狂風的嘶吼中顯得如此微弱無力。快艇像一匹難以馴服的烈馬,
在巨浪的峰谷間瘋狂顛簸、跳躍,每一次劇烈的起伏都仿佛要將他甩進那墨色的深淵。
陸嶼死死抓住舵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失去血色,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身體隨著艇身劇烈地搖晃、碰撞,每一次巨浪拍打過來,冰冷的海水都劈頭蓋臉地澆下,
模糊他的視線,嗆入他的口鼻。那種瀕臨溺斃的窒息感,無數次將他拖回十年前的噩夢。
胃里翻江倒海,冷汗和海水混合著從額角滑落,滴進眼睛里,帶來一陣刺痛。
他只能憑借著模糊的方向感和一股近乎本能的執念,操控著這葉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
朝著城市的方向,在狂暴的海神領域里艱難地穿行。每一次巨浪將他高高拋起,又狠狠砸落,
都像是對他意志和生理極限的殘酷拷問。他死死咬住牙關,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當快艇終于像條死魚般癱在避風港的碼頭,引擎耗盡最后一絲力氣熄火時,
陸嶼幾乎是滾爬著上了岸。他渾身濕透,冰冷刺骨,頭發凌亂地貼在額前,臉上毫無血色,
嘴唇凍得發紫,身體因為脫力和極度的恐懼而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救生衣沉重地掛在他身上,像個可笑的諷刺。他踉蹌著沖出碼頭,無視路人驚詫的目光,
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了周遠航信息里提到的那家奢華酒店的名字。濕冷的衣服緊貼著皮膚,
寒意直透骨髓,但他卻感覺不到冷,身體內部仿佛有一團邪火在灼燒,
燒得他五臟六腑都在抽痛。酒店大堂金碧輝煌,溫暖干燥的空氣裹挾著昂貴的香氛撲面而來,
與他渾身濕冷狼狽的樣子格格不入。前臺接待員看著他,
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驚愕和一絲戒備。“周遠航,周先生,在哪個房間?
”陸嶼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砂紙摩擦過喉嚨。“抱歉先生,
我們不能透露……”“沈星漫!和他一起的沈星漫!她在哪里?”陸嶼猛地提高音量,
聲音里的焦灼和一絲失控的戾氣讓前臺小姐嚇得后退了一步。就在這時,
電梯廳的方向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帶著點微醺的慵懶和刻意的嬌媚。陸嶼猛地轉頭。
旋轉的水晶吊燈光芒璀璨,映照著從電梯里相擁走出的兩個人。
沈星漫穿著一件他從未見過的、剪裁精致的酒紅色露肩晚禮服,勾勒出曼妙的曲線,
臉上妝容明艷,眼神卻有些迷離。她幾乎是半倚在周遠航的懷里,
周遠航則是一身筆挺的定制西裝,臉上掛著志得意滿的笑容,一只手親昵地攬著她的腰,
另一只手正旁若無人地、溫柔地拂開她臉頰邊的一縷碎發。兩人的姿態,親密得如同連體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陸嶼渾身的血液,從剛才在海上搏命時沸騰的狀態,
瞬間跌至冰點,凍結成尖銳的冰凌,狠狠刺穿他的四肢百骸。
他像一尊被驟然投入冰窟的石像,僵硬地立在金碧輝煌的大堂中央,隔著不過十幾米的距離,
看著那刺眼的一幕。所有的擔憂,所有的恐懼,
所有在狂風巨浪中搏命穿行時支撐著他的那股瘋狂執念,在這一刻轟然崩塌,碎成齏粉。
周遠航也看到了他,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化為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挑釁。
他不僅沒有松開沈星漫,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甚至微微低頭,嘴唇曖昧地擦過她的額角,
低聲說了句什么。沈星漫似乎有些癢,咯咯地笑了起來,身體更軟地靠向他。那笑聲,
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陸嶼的耳膜。沈星漫似乎感覺到了某種強烈的視線,
她有些困惑地抬起頭,迷離的目光穿過璀璨的光影,
終于落在了那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臉色慘白如鬼的身影上。她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迷離的眼神如同被冰水澆過,驟然清醒了大半。她下意識地想要從周遠航懷里站直身體,
卻被對方更用力地禁錮住。“嶼……嶼仔?”沈星漫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在空曠的大堂里顯得格外清晰,“你……你怎么……”她看著他渾身滴水的衣服,
看著他慘白的臉和劇烈起伏的胸口,
看著他眼中那一片死寂般的冰冷和……某種讓她心臟驟然抽緊的、碎裂的東西。陸嶼沒有動。
他只是站在那里,隔著這片冰冷而奢華的距離,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
濕透的額發狼狽地貼在額角,水珠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砸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
發出微不可聞的輕響。那聲音,卻像重錘砸在沈星漫的心上。“沈星漫。”他開口了,
聲音嘶啞得如同被砂輪磨過,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窟里撈出來,帶著刺骨的寒意,
穿透了酒店溫暖的空氣,清晰地砸在沈星漫的耳膜上,“十年了。”他的聲音不大,
卻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準地剖開了此刻所有浮華的假象。
沈星漫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周遠航摟在她腰間的手,像一條冰冷的毒蛇,
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束縛感。她想掙脫,卻被更用力地按住。她看著陸嶼,
看著他眼中那片深不見底的、絕望的死寂,一種滅頂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
“我在你心里……”陸嶼向前邁了一小步,濕透的鞋底在地板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水印。
他無視了周遠航,目光只鎖著沈星漫,那眼神銳利得像是要將她整個人釘穿,“永遠,
只是……個‘弟弟’嗎?”最后那個詞,他咬得極重,帶著一種自嘲的、近乎悲愴的意味。
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水晶吊燈的光芒冰冷地流瀉下來,映照著陸嶼毫無血色的臉,
和他眼中那片正在迅速熄滅的、最后的光。他身上滴落的水珠,
在地板上匯聚成一灘小小的、不斷擴散的冰冷痕跡,像他此刻正在坍塌的心湖。
沈星漫的呼吸驟然停止。她看著他那雙眼睛,
那雙曾經盛滿少年倔強、后來沉淀著專注與智慧、此刻卻只剩下無邊黑暗和冰冷質問的眼睛。
巨大的恐慌如同深海巨獸張開的巨口,瞬間將她吞噬。
她想起了那個雨夜母親把他帶回家的情景,想起了他做噩夢時自己笨拙的安慰,
想起了無數個深夜他替她修改報告時專注的側臉,
想起了他拿到研究所聘書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如同星辰般明亮的光……還有此刻,
他渾身濕透的狼狽,他跨越風暴的瘋狂,他眼中那令人心碎的絕望。
混亂的思緒在腦海中瘋狂沖撞,
恐懼、愧疚、還有一絲被當眾質問的難堪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出于一種本能的自保,
一種想要立刻結束這難堪場面的沖動,她下意識地、慌亂地點了點頭。“當……當然是!
”她的聲音因為緊張和某種急于撇清的急切而顯得有些尖銳,在寂靜的大堂里突兀地響起,
“嶼仔,你當然是我弟弟!永遠都是我最親的弟弟!你怎么會這么想?你……”后面的話,
戛然而止。因為她清晰地看到,在她點頭說出“弟弟”兩個字的那一刻,
陸嶼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不是憤怒,不是悲傷,甚至不是怨恨。
那是一種徹底的、萬念俱灰的……死寂。仿佛有什么東西在他身體內部轟然崩塌、粉碎,
然后被無盡的黑暗徹底吞噬,不留一絲痕跡。他靜靜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然后,他沒有再看周遠航,也沒有再說一個字。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仿佛那簡單的動作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濕透的背影挺得筆直,卻又透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孤絕和脆弱。他一步一步,
踩著自己留下的水漬,朝著酒店外那片依舊風雨交加的黑暗走去,腳步有些虛浮,
卻異常堅定。“嶼仔!”沈星漫失聲喊道,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想追上去,想解釋,想抓住他問清楚他怎么會弄成這樣,
想告訴他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周遠航的手臂像鐵鉗一樣死死箍著她。“星漫,別理他,
小孩子鬧脾氣罷了。”周遠航的聲音帶著安撫,卻掩不住那絲得意和輕慢,
“淋點雨就鬧這么大動靜,真是被慣壞了。走吧,明天媒體專訪的稿子還沒對完呢。
”他半強迫地攬著她,轉身走向另一側的VIP通道。沈星漫被他帶著踉蹌前行,
不由自主地回頭。陸嶼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酒店旋轉門外那片濃重的夜色和風雨中。
只留下門口光潔地板上,那一串孤獨的、逐漸冰冷的水印,像一串通往絕望深淵的足跡。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落和恐慌,如同外面的風暴一樣,瞬間席卷了她。她張了張嘴,
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任由周遠航將她拖離那個讓她心臟抽痛的地方。
那句脫口而出的“弟弟”,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僅刺穿了陸嶼的心,
也狠狠扎進了她自己靈魂深處,留下一個冰冷而空洞的傷口。3暴雨傾盆,狠狠砸在車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