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花之咒老爺咽氣那晚,整個邱府哭嚎震天,可我心底卻悄悄開了扇窗。十年,
整整十年,像被困在一口不見天日的深井里,如今井口那點光,終于落下來了。
趁著靈堂亂成一鍋粥,我溜回自己那間逼仄的廂房,指尖冰涼,帶著點難以抑制的顫抖,
從最貼身的小衣里摸出那朵早已壓得半蔫的白花。它是我托小廚房采買的李嫂偷偷帶進來的,
一朵最普通的紙扎白花,此刻卻重逾千斤。我把它珍而重之地放進妝匣最底層,
壓在幾件早已褪色的舊戲服上。指尖拂過那些冰涼的綢緞,戲臺上水袖翻飛的光影,
臺下看客模糊的臉,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成了邱守業的四姨太,就是鉆進了黃金打的籠子。
他老了,渾濁的眼睛看人時帶著一股子腐朽氣,手指枯瘦得像鷹爪,
掐住我手腕時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十年,他像盤一件古玩,把我鎖在這深宅大院里,
不許唱,不許笑,連走路都只能踩著無聲的碎步。那朵壓在妝匣底的白花,
是我心底最后一點活氣,是我為自己偷偷祭奠的、即將到來的新生。府里喧鬧漸漸平息,
只剩下守夜婆子疲憊的腳步聲和遠處隱約的啜泣。天快亮了,靈堂徹夜不熄的燭火透過窗紙,
把屋里映得一片慘淡昏黃。我坐在冰冷的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模糊的自己,蒼白,消瘦,
眼底卻有一簇微弱的火苗在跳動??炝耍冗@喪事辦完,
等那老鬼入了土……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袖口。就在這時,“哐當”一聲巨響!
房門被人從外面狠狠踹開,腐朽的門栓應聲斷裂,木屑紛飛。我驚得霍然站起,
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門口,一個高大的身影堵住了熹微的晨光。
是邱銘恩,邱家的小少爺。他剛從省城的洋學堂回來奔喪不久,一身簇新的墨黑綢衫,
襯得臉色有些異樣的蒼白,嘴角卻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直直刮在我臉上。他一步步走進來,靴子踩在青磚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口上。
濃重的酒氣和一股屬于年輕男子的、極具侵略性的氣息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房間。
我下意識地后退,脊背猛地撞上冰冷的梳妝臺,妝匣被震得“啪嗒”一聲輕響。
他停在離我極近的地方,近得我能看清他眼底布滿的紅血絲,
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灼熱氣息。那股氣息混合著酒味,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抬起手,動作看似隨意,卻快如閃電。微涼粗糙的指尖拂過我的鬢邊,
捻住了那朵我倉促間別上去、還未來得及摘下的白花。他低頭,捻著那朵脆弱的花,
湊到鼻尖,深深嗅了一下,仿佛那不是祭奠亡者的白花,而是一朵馥郁的奇珍。隨即,
他抬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鉤子,牢牢鎖住我驚惶的眼?!皣K,”他低笑出聲,
聲音帶著宿醉的沙啞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戴孝的姨娘…”他指尖用力,
那朵白花在他指間瞬間被碾碎,揉爛,白色的花瓣簌簌落下。“…更惹人疼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我渾身僵冷,如墜冰窟。他知道了!他知道那朵花的含義!
恐懼像無數冰冷的藤蔓纏上心臟,勒得我喘不過氣?!澳恪阆胱鍪裁??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邱銘恩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也更冷了。他猛地伸手,
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我痛呼出聲,掙扎著想甩開,
卻被他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般,毫不費力地扯出了房門?!白鍪裁矗俊彼现遥?/p>
大步穿過回廊,府里早起灑掃的下人紛紛驚恐地避讓,頭埋得低低的,大氣也不敢出。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砸進我耳朵里,帶著殘忍的戲謔,“帶你去個好地方清醒清醒,
我的好姨娘!”沉重的祠堂大門被他粗暴地推開,
一股陰冷潮濕、混合著陳年香灰和木頭腐朽氣息的風撲面而來,嗆得我一陣咳嗽。
里面光線昏暗,只有長明燈幽微的光,映照著高臺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漆黑牌位,
像無數雙沉默而冰冷的眼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闖入者。巨大的陰影投在冰冷的地磚上,
空氣仿佛都凝固了。邱銘恩將我狠狠摜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膝蓋磕上去,鉆心地疼。
他居高臨下,影子像山一樣壓在我身上?!肮蚝?!”他的命令像鞭子抽下來。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被他用腳死死踩住小腿,動彈不得。他俯下身,
滾燙的呼吸噴在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扭曲的興奮:“看清楚,子秋,
”他冰冷的手指劃過那些牌位,最終停在一個最新的、墨跡未干的牌位上——那是邱守業的,
“看清楚了,你生是邱家的人,死是邱家的鬼。想走?呵,下輩子吧!”那夜,
成了我無盡噩夢的開端。2 祠堂囚籠祠堂成了我的囚籠。白天,邱銘恩在外面,
像他父親一樣掌控著邱家龐大的生意和所有仆從的生殺予奪。入夜,他便成了祠堂的閻羅。
沉重的門栓落下,隔絕了外面的一切。他逼我跪在那些冰冷的牌位前,
一遍遍念誦冗長枯燥的邱氏家訓。燭火跳躍,將那些牌位的影子拉長扭曲,投在墻壁上,
如同幢幢鬼影,無聲地嘲笑著我的掙扎。有時,他什么也不說,
只是坐在供桌旁那把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喝著酒,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身上逡巡,
帶著毫不掩飾的占有和審視。那目光剝開我的皮肉,直刺靈魂深處,
比任何言語的羞辱更讓人難堪。他會突然走過來,捏著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
對上他幽深得不見底的眼睛?!皯蜃訜o情,婊子無義,”他的指尖冰涼,帶著薄繭,
刮過我的臉頰,留下令人戰栗的觸感,“你占了哪一樣,我的好姨娘?
”屈辱和恨意在胸腔里日復一日地翻涌、堆積,像不斷添柴的熔爐,灼燒著我的五臟六腑。
自由那點微弱的火苗,被徹底摁滅在絕望的深潭里,只余下冰冷刺骨的恨。
我溫順地垂下眼瞼,藏起所有情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嫩肉里,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每一次順從的叩首,每一次低眉順眼的回應,都在為心底那株名為復仇的毒藤提供養分。
我知道,硬碰硬只會粉身碎骨,我要等,等一個足以將他拖入地獄的機會。
3 砒霜之夜機會,在深秋一個異常寒冷的雨夜,悄然而至。那晚的風特別大,
像無數鬼魂在祠堂外凄厲地哭嚎,卷著冰冷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在厚重的窗欞上。祠堂里,
長明燈的火苗被灌進來的冷風拉扯得忽明忽滅,光影在牌位和墻壁上瘋狂舞動。
邱銘恩似乎在外面遇到了極大的麻煩,回來時滿身酒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濃烈。
他雙眼赤紅,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困獸,暴躁地在祠堂里來回踱步,腳步踉蹌,
嘴里含糊不清地咒罵著“洋行”、“騙子”、“翻不了身”之類的詞。最后,
他頹然跌坐在供桌旁的太師椅上,沉重的身軀壓得椅子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醉得厲害,很快,粗重的鼾聲便在死寂的祠堂里響了起來,帶著濃重的酒氣。機會!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我屏住呼吸,像一縷幽魂般,
悄無聲息地從冰冷的跪墊上站起。冰冷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了頭頂,又瞬間回流,
手腳一片冰涼。我赤著腳,踩在冰冷刺骨的地磚上,一步步挪向供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生怕驚醒那沉睡的惡魔。長明燈微弱的光線在供桌下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我強忍著恐懼,
慢慢蹲下身,手指顫抖著,探向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里摸索。指尖觸到厚厚的灰塵,
冰冷的磚面,還有……一個極其隱蔽的、小小的凹陷!是它!那個我無意中發現的秘密!
很多年前,我曾親眼目睹老爺邱守業,那個看似威嚴實則疑神疑鬼的老鬼,
偷偷將一個油紙小包塞進這個供桌下的暗格里。那時他剛處置了一個背叛他的管事,
眼神陰鷙得像淬了毒的針。當時我只瞥了一眼,
但那油紙包裹的形狀和邱守業眼中一閃而過的狠絕,像烙印一樣刻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后來我才輾轉聽說,那管事死得蹊蹺,七竅流血。我的指尖觸到了那冰冷的油紙包!
心臟驟然縮緊,又猛烈地鼓脹起來。我小心翼翼地將它摳出來,油紙包不大,
入手卻沉甸甸的,像一塊冰冷的石頭,散發著不詳的氣息。借著長明燈搖曳的微光,
我顫抖著剝開那層早已發脆的油紙。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靜靜躺在掌心,
像寒冬的霜雪,散發著死亡的氣息。砒霜!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瞬間竄遍全身,
帶來一陣近乎麻痹的戰栗,隨之而來的是焚心蝕骨的狂喜!希望,像地獄里燃起的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