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剛敲過三響,棲凰山突然下起了青雨。林秋寒跪在靈堂的蒲團上,
看著雨珠穿透瓦當直接落在天井。那些泛著銅銹色的液體在青磚上彈跳,
每一滴都映出他身后棺槨的倒影——七根鎮魂釘正在棺蓋上滲出暗紅血漬。"少爺,
該添香油了。"管家王伯佝僂著背挪進靈堂,手中銅盆盛著的卻不是紙錢,
而是半凝固的朱砂。老人布滿老年斑的脖頸處,三道抓痕正在滲出青銅色的膿液。
林秋寒接過銅盆時指尖發顫。供桌上的長明燈突然爆出燈花,
飛濺的燈油在父親牌位刻出蜿蜒血痕。他分明看見"先考林玄知"五個描金小篆在蠕動,
像是無數金蠶蠱在啃食檀木。"這幾日......可有人進過祠堂?"他裝作整理香案,
袖中掌心已扣住三枚五帝錢。青銅棺槨里的抓撓聲愈發急促,某種金屬摩擦的銳響刺痛耳膜。
老管家渾濁的眼球轉了半圈:"除了送葬那日,連只耗子都......"話音戛然而止。
林秋寒猛地轉身,銅盆里的朱砂潑出猩紅弧線。王伯的嘴還保持著說話的形狀,
整張面皮卻像蛻下的蛇皮堆在頸間。暴露在空氣中的顱骨泛著青銅冷光,
兩排牙齒碰撞出編鐘般的清越聲響。"少...爺..."森白指骨穿透朱砂雨幕,
林秋寒急退時撞翻了供桌。父親的牌位滾落在地,竟從中裂出半截青銅殘片。
他忽然想起半月前那個暴雨夜,父親渾身濕透沖進書房,將這塊殘片塞進他手中時的場景。
"記住,棲凰山是活的......"當時窗外驚雷炸響,后半句話被淹沒在雨聲里。
此刻靈堂燭火驟暗,青銅殘片突然變得滾燙。林秋寒痛呼松手,殘片墜地瞬間,
棺蓋轟然炸裂。無數青銅顆粒從父親尸體眼眶噴涌而出,落地即成蟻潮。
那些指節長的金屬活物啃食著沿途一切,紫檀供桌轉瞬化作齏粉。
更恐怖的是冥紙灰燼中浮現的人臉,它們掙扎著想要聚合成形,卻被青銅蟻撕扯吞噬。
"閉氣!"緋色裙裾卷著冷香掠過鼻尖,林秋寒被人拽著腰帶凌空而起。
他看見女子廣袖翻飛間,八面青銅鏡懸空成陣。鏡中照出的不是人影,
而是地底深處那尊高達十丈的青銅巨鼎——鼎身浮雕的饕餮正在啃食山脈,
每道紋路都對應著棲凰山的地脈走向。"林家竟敢用子孫血脈溫養尸鼎?
"女子揚手甩出銅錢劍,劍身串著的古幣突然睜開密密麻麻的血瞳,"靈堂七重影,
棺槨九丈釘——你們是想把云夢大澤煉成養尸地!"林秋寒剛要辯駁,
喉間突然涌上金屬腥甜。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詭異地扭動,第二道黑影正從足跟緩緩剝離。
新生的影子頭部異常碩大,分明是父親下葬時戴的青銅覆面。
女子咬破指尖在他眉心急畫符咒,鮮血觸及皮膚的剎那,
林秋寒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棲凰山九峰同時升起青銅光柱,山澗溪流倒灌成血,
而那些正在巡山的林家子弟,每個人的天靈蓋都探出一截青銅燈芯。"燭龍開目,萬邪顯形!
"隨著女子厲喝,林秋寒感覺雙眼灼痛難當。再睜眼時,靈堂磚縫里爬滿青色血管,
房梁上垂落無數半透明的臍帶。最駭人的是祠堂方向,
三十六個童男童女的虛影正圍著香爐跪拜,爐中插著的正是他見過的青銅殘片。
遠處傳來地動山搖的轟鳴,十二道青銅光柱破土沖天。女子腰間的魂鈴盡數炸裂,
漫天銅屑中,林秋寒聽見天地間響起鎖鏈崩斷的脆響。"來不及了。"女子突然拽過他手腕,
將銅錢劍柄狠狠按在他掌心。劍柄處鑲嵌的燭龍逆鱗割破皮膚,鮮血滴落的瞬間,
整座靈堂開始坍縮成青銅旋渦。"要想活命,就親手斬斷你的脖子!"林秋寒在劇痛中低頭,
發現自己的左手已經變成青銅色。掌心傷口處不是血肉,而是緩緩轉動的齒輪。
那些齒輪縫隙間,正滲出粘稠的黑血。2林秋寒的慘叫聲被青銅旋渦吞噬。
銅錢劍柄嵌進掌心的剎那,他看見自己的骨骼在皮膚下泛起青芒。那些齒輪并非實體,
而是無數蠕動的青銅蠱蟲首尾相銜,每一只蟲腹上都刻著人臉。"斬影不斷,三息必死!
"楚紅袖的呵斥裹在風雷聲中。她嫁衣翻卷如血浪,裸露的腳踝處纏著浸泡過尸油的引魂繩。
林秋寒突然發現她根本沒有影子——月光穿透她的身體,在地面照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劍鋒觸到影子的瞬間,整座靈堂響起千萬人的哀嚎。分裂出的父影突然暴漲,
青銅覆面下伸出蜘蛛般的節肢。那些泛著銅綠的肢體插入地面,
磚縫里立即鉆出頭發絲細的青銅根須。"用你的心頭血!"楚紅袖甩出三枚釘尸銅錢,
錢孔中射出的紅光織成血網,"你與尸鼎同脈相連,唯有......"話音未落,
父影的腹腔突然裂開。數百只青銅手臂從黑洞洞的腔體里伸出,
每只手掌都握著半截林家祖祠的牌位。林秋寒認出最前方那塊正是曾祖父的名諱,
只是原本描金的名字變成了蠕動的蛆蟲。銅錢劍發出龍吟般的震顫。
林秋寒咬牙刺向自己心口,飛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血色齒輪。當血輪壓上影子的咽喉時,
他看到了更恐怖的畫面——自己的心臟表面覆蓋著青銅紋路,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
而是混著金粉的尸油。影子發出瓷器碎裂的脆響。楚紅袖趁機拋出八面青銅鏡,
鏡光交織處浮現出巨鼎虛影。鼎內沸騰的銅液中沉浮著無數嬰兒,
他們的臍帶連接著鼎壁的饕餮紋。林秋寒突然劇烈干嘔,
那些嬰兒的面容竟與林家祠堂的祖先畫像如出一轍。"走!"楚紅袖拽斷頸間魂鎖,
鎖鏈墜地化作青鱗小蛇。蛇群撕咬著追擊的青銅根須,
她卻突然悶哼跪地——嫁衣后領滑落處,脊椎骨節分明地凸起,每個骨縫都嵌著微型青銅鼎。
林秋寒扶起她時摸到滿手冰涼。楚紅袖的皮膚下似有活物游走,
稍一用力就有青銅尖刺從毛孔滲出。她甩開他的手冷笑:"可憐蟲,你當我是活人?
"掀開的袖口里,小臂赫然是青銅與血肉交融的形態,關節處轉動著刻滿符咒的齒輪。
棲凰山突然劇烈震顫。他們逃至后山斷崖時,看見云夢大澤方向升起九盞青銅冥燈。
每盞燈芯都是個燃燒的活人,最中間那盞赫然是林秋寒今早見過的賬房先生。
老先生的舌頭被拉出三尺長,舌尖卷著的正是林家秘傳的《千機譜》。"陰符兵醒了。
"楚紅袖瞳孔縮成豎線,眼白浮現青銅色血管,"鎮邪司用你們林家煉的尸油,
澆活了沉在云夢澤底的三千符兵。"懸崖下方傳來金鐵交鳴之聲。林秋寒扒開藤蔓往下看,
渾身血液幾乎凍結——數不清的青銅士兵正從澤底列隊走出,它們沒有五官的面部布滿氣孔,
隨著步伐噴出帶著尸臭的綠霧。最恐怖的是隊伍中間抬著的青銅轎,
轎簾縫隙間垂下無數血管,每根血管末端都粘著顆仍在轉動的眼球。
楚紅袖突然將林秋寒壓倒在亂石后。她的嫁衣泛起尸斑紋路,體溫急速下降:"閉眼!屏息!
"天地間響起編磬之音。青銅士兵齊刷刷轉向他們藏身之處,面部氣孔擴張成黑洞。
從每個孔洞里鉆出白絲,萬千絲線在空中織就巨大的招魂幡。幡面浮現出林秋寒母親的面容,
七竅中爬出的卻是青銅蟻。林秋寒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感覺有冰冷的手在撫摸自己的脊椎,
回頭卻見石壁上滲出黑色黏液。那些黏液組成甲骨文字:【林氏子,鼎中食】。
當他無意識默念時,整片山崖突然開始分泌青銅,巖石紋理都變成了血管脈絡。"別看!
"楚紅袖用裹尸布蒙住他雙眼,"這些是尸鼎的經脈,
活人看了會......"裹尸布下的世界更恐怖。林秋寒透過布料的經緯,
看到地底深處盤踞著山岳般的青銅巨獸。它每一片鱗甲都是倒扣的棺材,
鱗縫間伸出慘白手臂。當巨獸轉動頭顱時,
林秋寒驚覺那竟是放大萬倍的自己——只是這個"他"眼中燃燒著青火,
口中不斷吐出裹著胎衣的死嬰。楚紅袖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漏出的不是血,而是青銅砂礫。
她背后的嫁衣裂開,脊椎上的青銅鼎開始旋轉,鼎口噴出帶著火星的骨灰。"聽著。
"她扯下束發的血蠶絲,絲線自動纏上林秋寒的左手,"順著這條絲往北走,
絲線盡頭有座......"山崩地裂的轟鳴吞沒了后半句。林秋寒被氣浪掀飛時,
最后看到的畫面是楚紅袖化作青銅巨像。她的嫁衣片片碎裂,露出爬滿符咒的青銅身軀,
那些符文正從她體內剝離,在空中組成囚禁巨獸的鎖鏈。血蠶絲突然繃緊。
林秋寒的左手齒輪瘋狂轉動,拖著他墜入突然出現的墓道。在徹底陷入黑暗前,
他聽見楚紅袖的聲音直接在腦髓中炸開:"去敲響埋在無回崖下的死人骨,
那具骸骨的左手......少了一枚齒輪。"腐臭味灌滿鼻腔。
林秋寒在墜落中摸到墓墻上的壁畫,那些顏料居然還是濕的。當他借著左手青光細看時,
發現畫中飛天夜叉的眼珠在跟隨他移動,而壁畫角落的送葬隊伍里,抬棺人全都長著他的臉。
3林秋寒是被腐熟的蓮花香熏醒的。血蠶絲在他腕間勒出青紫紋路,左手齒輪不受控地轉動,
將半截白骨從淤泥中生生絞碎。當他掙扎著爬出墓道口時,
月光正照在云夢大澤上——水面漂浮著數萬具人形蠟燭,燭火連成赤色星河。
這些"人燭"的腳掌與青銅蓮臺焊死,軀干被拉長成扭曲的燭身。
最駭人的是頭顱部分:天靈蓋被削去,露出盛滿尸油的顱腔,燃燒的燈芯竟是一截截脊椎骨。
每當火苗竄動,他們空洞的眼窩就會滲出琥珀色漿液,在青銅蓮臺上凝成生辰八字。
"甲子年七月半,丁卯日寅時三刻......"林秋寒辨認著最近的燭淚文字,
突然渾身發冷——這分明是林家二十年前失蹤的賬房先生次子的生辰。水面忽然泛起漣漪。
一具女性人燭緩緩轉過來,燃燒的脊椎發出編鐘般的哀鳴。
林秋寒看到她被蠟封的胸口刻著鎮邪司印記,乳房位置鑲嵌著青銅羅盤。
當羅盤指針劃過子午線時,她的下頜突然脫落,唱起江南小調:"青銅鼎,月光光,
照見阿爹磨牙床......"無數人燭應聲轉頸,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頭顱帶起燭火狂舞。
林秋寒的左手齒輪開始逆向旋轉,指甲縫里鉆出青銅絲,自動編織成微型帆船。
當他被迫踏上這葉扁舟時,發現船底粘滿嬰兒牙床,每顆乳牙都在滲出猩紅蠟油。
小舟無風自動,犁開漂浮的尸蠟層。林秋寒看見水下沉著更多青銅蓮臺,
每個蓮臺都延伸出鎖鏈,纏繞著尚未被點燃的活人燭。這些人燭的皮膚呈現半透明狀,
能清晰看到內臟正在蠟化——心臟變成跳動的燭芯,腸子盤成引線,
肺葉則被鍛造成青銅風箱。"叮——"船頭突然撞上巨型青銅柱。林秋寒抬頭望去,
十二根刻滿哭臉浮雕的銅柱撐起巍峨牌坊,匾額"人燭渡"三字竟是用人舌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