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那年，我成績年級第一。看著另一份慘不忍睹的成績單，我嘲弄道：「裴思琪，
你說說你這爛成績，以后該怎么辦呢？」本以為她會虛心地向我請教問題，
然而她只是輕挑了下眉，繼續對著鏡子擦口紅。
裴思琪漫不經心地回應我：「我最好的命應是趁著年輕貌美的時候，勾搭上一個有錢人，
給他生個孩子，然后用離婚分來的巨額財產去花天酒地。」
從此我的人生目標就是成為一個有錢人。讀最掙錢的專業，創業、掙錢，孜孜不倦。
三十歲那年，在我公司上市的熱搜詞條下出現另一條熱搜。
「知名美妝博主思琪suki因新郎欠債命喪婚禮現場。」
1裴思琪這個蠢貨沒有遵守她的諾言在她最年輕的時候找了個有錢人。正相反的，
她愛上她的賭鬼男友，分分合合、糾纏多年后終于在她三十歲那年選擇結婚。可誰都沒想到，
裴思琪把自己多年賺來的幾百萬全部還了她男友的債卻還是不夠，
新郎的債主大鬧婚禮現場要求新郎還錢。眾人推搡之間，
裴思琪的后腦不幸撞上了放香檳的桌角，命喪當場。沒幾天，我收到老同學的電話。
「方知珩，我知道你和裴思琪向來不對付，但畢竟同學一場，你要不要來送她最后一程。」
「我不去，她活該。」我毫不猶豫掛斷電話，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不多時，電話再次響起，
依舊是老同學勸說我去一趟裴思琪的葬禮。「方知珩，你說我們十多年的同學情了，
你不去實在不夠意思。」「你是不是發達了就看不起我們大家伙了？」「不是這樣的，
你們是我多年朋友，我絕對沒有這種意思。」喝空了十幾瓶酒，酒杯已然見底了，
我煩悶道：「但裴思琪不是，唯獨她我不愿意。」對方沉默良久，才問：「你就這么討厭她？
」「對！」我斬釘截鐵，「全世界這么多人里，我最討厭的就是她！」我討厭她，
討厭她讀書時不好好學習，對自己的未來不負責任。我討厭她，討厭她張揚又漂亮，
以至于全世界的男生都圍著她轉。我討厭她，
討厭她沒有遵守自己的諾言去找她身邊最有錢的人結婚過上她夢寐以求的生活。我討厭她，
討厭她愚蠢至極，愛上了一個毀掉自己人生的賭鬼。我討厭她，
最討厭的不過是我一直、一直在努力地成為她口中所喜歡的那種人，
可她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2第二天，再次接到老同學的電話。我知道他要說什么，
可我終究忍不住希望有人和我聊聊裴思琪，所以我按下接聽鍵。出乎意料，
他只是要幫他臨近畢業的表妹找實習，想從我這里找找關系。滿口答應后，他即將掛斷電話，
終究是我憋不住開啟了話題：「我還以為你還得勸我去那個人的葬禮。」
「一向老好人的你這次輕言放棄不像你的作風啊。」電話那端傳來略尷尬的語氣。
「倒不是因為這，主要是我覺得思琪她可能也不想見你。」「啊？」
「昨天我們去思琪家里整理了她的遺物，發現了一樣東西，跟你有關。」我更好奇了。
我收到了對方傳來的一張照片。照片里是裴思琪高中時的同學錄。
她竟然會把我填的那份放在了第一頁，但是背面被她密密麻麻寫滿了兩個字——「賤人」
滿頁的「賤人」起碼鋪滿三層，不同的筆色很可能是不同時期寫上去的。就這么討厭我啊？
不愧是你，裴思琪。她到底為什么會對這份同學錄有意見呢？我想起了，
那天她破天荒地主動找上我。「方知珩，我的同學錄你為什么不好好填？
背后的留言板都是空白的！」「有什么好寫的，耽誤我學習的時間。」「你！」
「明明別人給你的都認真填了。」「填你的那份比較麻煩。」我抬頭，
終于有借口可以正視裴思琪，而不是如從前般用眼角余光偷窺。她可真漂亮，
連生起氣來都漂亮。「很好。」裴思琪幾乎是氣青了臉，咬牙切齒道：「方知珩，
你這個自命不凡的——賤人！」她可真漂亮，連罵我的時候都漂亮。
裴思琪的那份同學錄我只填了個姓名和性別。當年看到她同學錄上印著的文字時，
我心里在鬧別扭。星座、生日、地址、聯系方式你得親自來問我，
喜歡什么顏色、電影、書籍你和我在一起后自然會知道。你要想了解我的所有，
就該像我暗地里四處搜羅你所有的信息那般費盡心機。至于整頁空白的留言板，
我確實不想像流水線工廠批量復制幾句「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萬事順意、前程似錦」
在別人同學錄上一樣對你。這種祝福的留言是要在道別時才要說的，
可我的未來總該是與你糾纏不休的，又談何告別。事實證明當年的我過于自信。
早知道是這種結果，當時我一定比寫試卷還要認真。3我醉了五六天，終于清醒。
人生的聚散離合從來不由得我，不管自己的內心有多么抗拒告別，
事實上這也是我最后的機會了。回到堯州那天恰逢細雨綿綿，這里是我和裴思琪的故鄉。
裴思琪是個粉絲體量不小的博主，她的死加上令人惋惜的死因在網上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所以她的葬禮現場除了親朋好友，還有不少新聞媒體和其他的有心之人，魚龍混雜，
混亂異常。我偷偷來到人群外圍遠遠看了眼她的遺像便離開了。婚禮變葬禮，裴思琪，
你的人生可真夠諷刺的。心思混亂地在堯州隨便亂逛，不覺中竟來到了這里——錦繡樓站。
這是11路公交的一個站臺，我第一次遇見裴思琪就是在這里。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想，
如果當時我的表現沒那么弱雞，而是勇猛一些。裴思琪對我的第一印象就不會這么糟糕，
后來的她會不會喜歡我一點點。眼前的視線逐漸模糊，
原本透亮的天色突然像加了層昏黃濾鏡，周圍的場景仿佛幻化成當年初見時的模樣。
當時還沒上高中的我從補習班回家的路上坐錯了車，懵懵懂懂在這里下了站后，
才發現這里對我而言相當陌生。在那個智能手機還沒有普及的年代，我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去，
更糟糕的是，口袋里的零錢也丟了。天氣黑壓壓的，馬上要下雨了，路上沒有任何行人，
連輛車都沒有。我心情異常的糟糕，十五歲的裴思琪就是在這時單手甩著小背包，
悠哉悠哉出現在我眼前的。「你好同學。」我硬著頭皮不自然道：「我坐錯車了，
那個···你能借我幾塊錢坐車嗎？」裴思琪停住腳瞅了我一眼，挑了挑眉，
然后開始艱難地掏她褲子上一個狹小的口袋。「四塊夠不夠？」「夠。」「不夠也沒轍，」
我聽見她嘟囔道：「我全身上下也就這四塊了。」剛接過她遞過來的鋼镚，天空一聲巨響，
隨即下起瓢潑大雨。我被雷聲嚇得下意識躲在欄桿后面，
這里的車站連個能避雨的地方都沒有。裴思琪從她的背包里掏出傘，撐在我倆之間。
「你要回家得坐另一路車，這車好久才來一輛。你連把傘都沒有，我陪你等一會兒吧。」
我害怕打雷，天上響一聲我就忍不住一哆嗦。既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窘態，又不想麻煩別人，
于是我一直在勸她先回家，雷雨天太危險了。「確實，打雷挺可怕的。尤其這種天氣，
最容易遇見鬼了。」裴思琪認真附和。好了，你不必再嚇我了。「可是，」她話鋒一轉，
向我露出狡黠的笑容，「我不怕打雷啊，那我陪著你就好啦！」
她亮晶晶的眼睛在灰暗的天光中格外好看，年少的我看著她愣了神，只覺心頭一動，
連轟隆的雷聲都忘了害怕了。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在一見鐘情的女孩面前丑態百出，
我不悅地皺了皺眉頭。突然，腦海中劃過一排彈幕：「啊啊啊啊！這個小男孩好可愛！」
「長得白白嫩嫩、斯斯文文、高高瘦瘦的，居然還害怕打雷，這反差感，更愛了！」
4天空一聲驚雷，回憶的幻境和奇怪的彈幕瞬間消失。下意識揉了揉眼睛，
依舊是空蕩蕩的公交站，我必是喝酒喝出幻覺了。多年沒有回過堯州，
我去了一趟母校拜訪了高中老師。學校變化不大，只不過十幾年里，
教學樓下公告欄曬出的優秀學生怕是換了一批又一批。我望著全是陌生面孔的公告欄出神，
突然間視線模糊，目光再次清晰后，竟覺得公告欄里的學生照片有些眼熟。
看到公告欄第一個學生的照片，我心中一驚——這個人跟我好像。「厲害啊，方知珩，
這次又是年級第一。」耳邊突然響起聲音，我循著聲音轉頭望去，
站在我身邊的竟然是我高中的死黨莫悠。公告欄的玻璃上隱約倒映出我的面容，稍顯稚嫩，
還帶著讀書時死板的黑框眼鏡。我穿越回自己高中的時期了？「呀，
又有人給裴思琪送情書了？」莫悠一手搭著我的肩，目光卻看向離教學樓不遠處的樹蔭下。
樹蔭下的裴思琪皺著眉接過了一個男同學遞過來的紙條，略略地掃了幾眼。
「追裴大美女的人可真多，嘖嘖嘖。」莫悠的語氣夸張，引得裴思琪也向我們這邊側目。
下一秒，裴思琪毫不猶豫地將那紙條扔進了垃圾桶里。好冷漠一女的。
莫悠感嘆：「美女總是難追的，一點情面都不給啊。哎，這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傷心人。」
「怎么，你也想追裴思琪？」說出這話后我微微訝異，我本意沒想說話，
這話是當年的我問的。看來我只是重新經歷了一遍過去的場景，
卻不能改變當年自己的一舉一動。「美女是不能硬追的，你越死纏爛打，她就越煩你。
美女是靠吸引的。」想必是看到我神情恍惚，莫悠夸張道：「方知珩，
你不會也喜歡裴思琪吧？」
裴思琪這種總對別人高高在上的態度讓我心底沒由來生出一股怨氣。
因為不想承認自己和那些追求者們一樣的俗氣，于是我嘴硬：「當然不是。
她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那你喜歡什么樣的？」抬頭看向裴思琪，
腦海中居然再次劃過彈幕：「啊啊啊，我跟剛剛那個男生沒關系啊。方知珩不要誤會啊！」
我心中一怔，可是完全控制不了的這具身體高聲道：「我當然喜歡聰明的了。
我看著公告欄第二名那個女同學就不錯，聽說作文比賽一等獎也是她對不對？」
「聰明又有內涵，完全不是像花瓶的那種女生。」死嘴，別再說了。
心中突然透露出淡淡的死意，腦海中上一條彈幕漸淡，又劃過幾條新的彈幕。「啊？
方知珩喜歡聰明的？」「沒希望了，他喜歡的是范新儀。「花瓶？說我是花瓶！
方知珩你這個賤人、賤人、賤人、賤人······」無數個加粗、紅色的「賤人」
兩字像加了閃光特效般鋪滿我的腦海，我的心底滿是絕望。5腦袋被字幕眩暈一通后，
再次清醒一切恢復如常。沒有裴思琪也沒有莫悠，學校公告欄上依舊是陌生的面孔。
理智上我認為自己應該去醫院看看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感性上我又止不住的想——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裴思琪當初是不是有那么一點點喜歡我？
然而我死鴨子嘴硬就在那時就把她得罪了。我一方面懊惱萬分，另一方面又賊心不死，
在偌大的校園里搜尋我和裴思琪過去的記憶。我記得那時放學，
裴思琪每次出校門都是最晚的那批。為了能和她同行一段路程，
我特意留在教室磨蹭到很晚再走。沒想到回溯到在樓道巧遇的情景，
腦海中的彈幕居然是：「這家伙每次放學都這么晚走，為了等他，
我回家吃飯都趕不上熱乎的。」「放學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這家伙該不是留在教室里假裝學習吧？」「呵，裝貨。」場景不斷閃現，
彈幕也一條條從我腦海劃過。和裴思琪相識多年，印象中她對我的態度永遠那么漫不經心，
毫不在意。就像只驕傲的天鵝，總是仰著頭直視前方地經過我身邊，一次又一次。
徒留我落在后面失了神地注視她的背影，像只自慚形穢的丑小鴨。我討厭這樣的她，
更討厭依然不爭氣地喜歡著她的自己。于是我內心愈加擰巴、愈加嫉妒，
然后用冷漠維持住自己看似驕傲的形象。再次回顧當年和裴思琪為數不多的對白，現在看來，
有幾次理智失控的我對她確實蠻刻薄的。不是，高中三年，我到底在高傲什么啊？
可如果這些彈幕真的是她當時的心聲的話，那么裴思琪遠比我想象中在意我。
雖然她同我一樣偷窺彼此的同時，又時刻不忘罵我賤人、裝貨。「裴思琪相當討厭我」
這個認定多年的結論此時在我心中有了些許動搖。她是不是像我陰暗地喜歡她一般喜歡我？
可是，如果她一直在喜歡我，那時候她為什么要拒絕我？6「莫悠，
如果一個人她一邊在意你的一舉一動，又一邊罵你，那說明什么？」「那說明她見不得你好，
相當討厭你。」「我不信！」憤怒地掛上電話，我決定再也不相信莫悠這個不靠譜的王八蛋。
思考了一陣，我打給了齊雅。她是裴思琪的發小，讀書時坐過我的前桌。
為了能靠近裴思琪一些，多年來我一直和她保持聯系。鋪墊很久，
我假裝開玩笑的問：「你覺得，有沒有可能，裴思琪曾經喜歡過我？」
電話里傳來一陣惱人的爆笑，笑了一陣然后是悲傷的嘆息。「你們見面不打起來就不錯了，
還喜歡你？」「怎么會突然這么問？方知珩你腦袋被驢踢了？」
我隨口胡謅：「就是聽說裴思琪曾經喜歡一個很優秀的男人，我仔細想了想，
她見過最優秀的男人不就是我嗎？」一陣沉默后，齊雅堅定道：「你腦袋確實被門踢了。」
「不過，比起那個挨千刀的賭鬼，裴思琪說她愛過一個不可能的人。
心里震驚之余泛起一陣酸澀，不過對于這種感覺我早已習以為常。
我用不在意的語氣問：「誰啊？」「不知道。裴思琪說他死了。」原來是這樣。
感情是流動的，只有我傻傻地等在原地，十年如一日地喜歡著裴思琪。
而裴思琪或許曾經淡淡地喜歡過我，但她后來愛上了別人，所以拒絕了我的表白。
那個人死了后她又看上一個賭鬼。愚蠢至極！7深夜再次夢到裴思琪，
夢到她和她愛過的人在下面纏纏綿綿。我驚醒過來，只覺妒火中燒。
窗外明亮的月亮讓人睡不著，躺在床上我愈發想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
他究竟哪里好能讓裴思琪愛上。不過裴思琪眼光一向不行，對于她看上后來的那個賭鬼的事，
我一直深感不解。想必這個裴思琪曾經的愛人也必定是歪瓜裂棗、素質敗壞、道德淪喪。
如果裴思琪在下面真的和那個人在一起了，她這個愚蠢的戀愛腦肯定是會吃虧的。
輾轉反側一夜后，我決定回北京一趟。高中畢業后，我去了北京上學。
從此本就和裴思琪交流不多的我只能從別人口中得知她寥寥無幾的消息。大二那年的暑期，
我留校研學，一群高中同學組隊找我玩，沒想到裴思琪也在其中。
那條讓我顏面盡失的街道我本發誓不會在經過第二次——我就是在那里被裴思琪狠狠拒絕的。
如今我帶著強烈的疑惑回到了這里。來北京之初本以為換了一個全新的環境，
度過兩年沒有裴思琪的時光我會逐漸忘記她。可事實并非如此。再也沒有誰如她一般鮮妍，
如她一般生動，如她一般驕傲。在我總是下意識將每個向我示好的女孩子和裴思琪做比較時，
我才發現自己在喜歡裴思琪這件事上，真的是沒救了。想起在人群中看見她時我呆了片刻，
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裝作平淡的模樣。當晚我們在附近的餐館吃飯，
席間有四五個路人男過來要裴思琪的微信。我妒意大生，
尤其是看到學校里知名海王也加上了裴思琪。幾杯酒下肚，我的理智所剩無幾，
趁著裴思琪從洗手間出來時把她拉到門口的街邊。場景開始回溯。
「剛剛那個留著飛機頭的人的微信，刪了他。」裴思琪嘲笑地看著我：「你誰啊你，
管的著我嗎？」「那個男的不是好人，他同時交了七八個女朋友，還把人肚子搞大了。」
「哦！」裴思琪陰陽怪氣：「不關你事。」「刪了。」我鼓起勇氣攥緊了她的手腕，
作出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勢。「煩死了，方知珩，你為什么要管我的閑事？」
我幾乎脫口而出：「因為我喜歡你。」8「好玩嗎？」看著裴思琪冷著臉，
理智被一點點拉回來。是的，我明明知道她半點也不喜歡我，
卻給了她厭煩地拒絕所有對她死纏爛打的男生一樣拒絕我的機會。
我應該一直冷淡地、高傲地對她裝模作樣的，最起碼這種形象在裴思琪心里是獨特的。
一直以來捍衛的尊嚴在晚風中被清掃一地，我只好試圖找補：「對不起。我開玩笑的。」
「賤人。」回溯好多次場景讓我知道她一直在心里罵我賤人，但這次她不留情面的說出了聲。
三十歲的我時隔多年再次聽到這句話依然止不住的心痛，回過神才疑惑——彈幕呢？
這是一串很長很長的彈幕。「裴思琪你好笑不好笑，他明明一直都喜歡范新儀，
你還上趕著來找他干嘛。」「人家在同一所大學，朝夕相處四年，纏纏綿綿的，
自己是來招笑的嗎？」「現在好了，親耳聽到方知珩跟范新儀表白的消息清醒了吧。」
「可惜啊，一直追人家還沒追上。」「我明明這么喜歡面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