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淮一直以為他和陳卿的感情會水到渠成直至結婚。但某一天,
陳卿隔著電話用冷靜單調的聲音宣判結局:“蕭淮,我累了。
”他聽到她說:“我想出去看看。”于是他故作無所謂崩著自尊獨自生活。朋友告誡他,
喜歡就再去追,別等到來不及才后悔。他說不會,但直到再見陳卿,他才發現。他果真,
后悔了。(一)南潯算是目前少有的沒有被過度商業化的古鎮。徽派建筑錯落其中,
淺淺白霧從空中緩緩向下縈繞,墨水畫卷般呈現在眼前。陳卿坐在眾人身后,
耳邊只有畫筆落板的沙沙聲,心里和腦里都難得平靜下來。
直到某個人悄咪咪地湊過來:“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群小孩同時這么緊張的,不愧是你。
“張琳小聲說完朝她比了個大拇指。陳卿失笑,無奈道:”我已經不畫很久了,
你別在他們面前亂說。“張琳張了張嘴,看著她白皙面龐上掛著笑,
又想到剛在群里看到的消息,終于忍不住問她:”真不畫了?“她是真的好奇,
也是真的替她感到可惜。藝術界橫空出世的天才,未來史冊必定有她的姓名。
這是當時知名的不知名的幾乎所有畫家的共識。畫風是一個很個人的東西,
她的畫幾乎是自成一派,卻能夠在在世得到所有人的贊賞,除了陳卿,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可就是這樣一個冉冉升起的藝術新星,幾乎是在成名后就瞬間隕落。
沒有人知道她發生了什么。只有社交平臺上的兩個字——封筆。就再也沒有消息。
這個問題陳卿在過去三年里聽到無數人問過,甚至求她再畫一幅。
她從最開始的痛苦迷茫逐漸變得麻木,以至于現在于如程序般開始自動回復。“不畫了。
”她的手,再也沒有勇氣拿起畫筆。陳卿聽到一聲嘆息,
她笑著抬手摸了摸張琳的頭:“你說帶我出來放松的啊,別嘆氣。
”溫和的笑始終掛在她的臉上,張琳卻沒來由的一陣心疼。明明離開前還像是歡快的溪流,
明媚的小太陽。出去一圈回來后,卻變成了一汪沉寂的死水。就像現在,明明是在笑著,
卻讓人感受不到她的快樂。“知道了知道了,快穿件衣服,風吹起來還挺涼的。
”張琳給她拿了件外套,又順手拿了些零食堆到她懷里。“且還得畫呢,你沒事就吃點,
看看你,都瘦成骨架子了!”陳卿看著她忙忙碌碌地碎碎念,真心地笑了笑。
其實這活原本落不到陳卿頭上,畢竟雖然是帶一幫孩子出來采風,
但總歸是比悶在畫室里更輕松一些。但架不住張琳在院里撒潑打滾非要陳卿跟隊,
說什么她剛回國必須循序漸進地上任。“帶采風多合適!接觸學生了解進度,哪樣落下了?
我不管,反正就得陳卿。”好在也是資歷老,原本帶隊的老師連忙說自己有事去不了。
張琳給了對方一個贊賞的眼神,喜滋滋地帶人上了大巴。她知道,
張琳是怕她見到不想見的人。是不想見嗎?陳卿知道,其實是——不敢見。
但哪有這么容易呢,說是國家藝術院,但除了老藝術家,年輕的大都天南海北地四處野了。
(二)一群人從白天畫到傍晚。張琳背著手來來回回看了幾圈,最后終于放話結束。
歡呼聲驟然響起,陳卿被年輕的活力感染也忍不住笑。“卿卿,我先帶人回酒店。
你去幫我買點東西唄~”張琳叮囑大家收拾東西,又轉頭跟躺在椅子上的陳卿說道。
陳卿點頭,手一撐站起身來。帶著河邊水汽的晚風吹來,吹起她耳邊的頭發。
細碎的發絲撲在她原本就沒多少血色的臉上,嘴角含笑,
卻無端讓人覺得她下一秒就快要碎掉了。往日的明媚與如今的溫吞隔著時空重合,
張琳恍惚一下,反應過來后,連忙讓人把外套也穿上。而陳卿已經轉身。
鎮上的雜貨店店面不大,又遇到各路來采風的人,更是顯得擁擠。
陳卿等大部分人都走后才慢慢挪進去。好在貨架上的種類齊全,陳卿按張琳發來的清單選好,
拿著東西去收銀。東西太多,陳卿低著頭費力調整角度抓緊。耳邊傳來旁人聊天的聲音。
“沒想到這次是你帶隊出來,最近不在籌備頒獎典禮么?”“有個好苗子,我順便盯一下。
”東西突然脫手滾落,七零八碎地掉在地上。引得前人轉頭。陳卿連忙蹲下去,
手卻像不聽使喚一樣顫抖,東西拿起又掉下。剛才問話的人見狀朝她開口:“需要幫忙嗎?
”陳卿下意識將頭埋得更深,長發垂落在地,掩蓋她的相貌,可她還是只敢小幅度地搖頭,
“不……”話未出口,她就聽到他說話。“走了,別亂發散的你好心。
”冷漠中帶著些不耐煩語調,像是一鼓重錘擊在陳卿的耳膜,刺耳地讓她有一瞬間的呆滯。
掩耳盜鈴一般,她手下動作更快。可事實偏偏事與愿違。
剛拿起來的東西隨著那道熟悉的氣息消散后,重新掉落在地。她突然喪氣極了。
我像一個傻子。陳卿在心里想。直到眼前的光亮被遮擋,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有條不紊地將所有東西裝進袋子里。她終于抬頭望去。
日思夜想的人就這樣出現在眼前。碎發落在額間,狹長的鳳眸直視著她,眼里卻平靜無波。
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陳卿被這種眼神刺痛,偏過了頭。蕭淮起身,將東西遞給她。
陳卿站起來接過,低聲道謝。“不用謝。”很普通的很禮貌的回復,
蕭淮說完就拉著旁邊臉色異樣的人離開。又是一撥人進來。
那道挺拔修長的背影逐漸隱入人潮。他不在意。這個認知讓陳卿如墜冰窖。
她回來前想過的所有的可能,卻唯獨不敢想的情況發生了。不是質問不是責怪更不是慶幸,
是漠視。是蕭淮的眼里沒有陳卿。是你陳卿在與不在都沒有關系。
(三)林宇面色扭曲地被蕭淮拉走,到街邊拐角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欸!欸欸!
你手這么大勁兒干嘛!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倆什么關系。”蕭淮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手在林宇身上擦了擦,嫌棄的意思明顯。林宇暗自翻了個白眼,“你剛有病啊,
我還以為你真不打算幫了。但我沒看清是誰,感覺有點像陳卿。
”蕭淮垂下的手指突然麻了麻,隨即開口:“嗯。”林宇是后面才來藝術院的,
在攝影協會并入之后就成為了院里的老師。來得晚,
加之蕭淮和陳卿的事知情的人都識趣不會再提,所以他倒是不知道其中的淵源。“真是陳卿?
!她回來了?”林宇驚訝,聲音大得方圓十里都聽得見。包括已經走近,準備來找人的張琳。
她心里咯噔一聲,下意識罵了句c語言。沒管林宇的招呼,就聽到他問:”什么時候回來的。
“張琳知道他問的是誰,尷尬笑了笑: “沒多久,剛群里還在說要給她接風來著。
”蕭淮反應了一下才明白對方說的應該是同學群。他這幾年不愛看手機,
但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冷笑出聲,“挺好,大家都知道了。”“除了我。”張琳不敢接話。
這些年蕭淮變得越發淡漠,除了和張牙舞爪的方遠在一起時能看到當初熟悉的影子外,
終日冷著個臉。藝術院時不時傳來他又把誰誰的徒弟嚇哭了的消息。
但蕭淮好像也沒想讓她接話,說完之后就錯身離開了。張琳大喘一口氣,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終于反應過來,忍不住吐槽:“給誰甩臉呢。
”“嗯?誰呀?”旁邊床上突然傳來聲音,張琳翻過身抱歉地笑:“你還沒睡呀。
”陳卿嗯了一聲,“可能有點認床,不太睡得著。”張琳也不戳破她這個蹩腳的借口,
忍了又忍還是小心翼翼地開口:“你見到蕭淮了吧?
”她停了兩秒“你們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啊?”“我看他也不像是不在意你的樣子。
”陳卿在黑暗中搖了搖頭,想到什么卻還是說道:“我也不知道。”分手了嗎?
他們好像都沒有說。但很明顯他們也已經不再是戀人。甚至于,好像連朋友也不是。
張琳也搖了搖頭,表示不懂他們愛情的彎彎繞繞,
只再三叮囑陳卿早點休息之后就翻身睡覺了。平穩的呼吸聲在房間響起,
陳卿腦海里反復出現剛才張琳的話。他在意嗎?可是他明明那樣冰冷地看著他。
甚至沒有多余的一句話。曾經想過的多種可能的重逢變成笑話,
被巨大的惶恐和失落掩埋嘲笑。她覺得胸悶心慌,于是悄無聲息離開了房間。
夜晚的古鎮靜謐,卻仍舊是霧蒙蒙的。陳卿漫無目的地走著,來自胸口的疼痛終于清晰,
她忍不住彎腰。胸腔里的心臟像是被手狠狠捏住,無情得緊得她發慌。應該的。
他應該這樣的。陳卿想。無論這是他的報復還是她的懲罰。無人的青石板路上,
清冷的月光灑在彎著腰流淚的女人身上,孤寂和痛苦幾乎化為實質從瘦弱的軀體中溢出。
直直插在蕭淮的心上。他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看著她,刻在骨子里對她的心疼,
時隔三年重新漫上心頭。但他現在甚至不敢確定——她到底是在為誰傷心。
(四)陳卿從南潯回來當天就覺得有點不舒服。鼻子不通,嗓子也干得冒煙。
但她覺得問題不是很大,想著多喝點熱水就好了。張琳勸了半天勸不動,也就隨她去了。
也是,陳卿雖然現在看起來溫吞,但實際上該有的脾氣一點也沒變。她認準的事,
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除了蕭淮。想到蕭淮,張琳忍不住嘆氣。那天晚上她被渴醒,
起床喝水時發現人不見了。嚇得一激靈,
一邊給她發消息打電話一邊出去轉悠企圖能找到陳卿。卻沒想到先找到的是蕭淮。
然后下意識的,張琳順著蕭淮的目光看過去。果然看到了陳卿。她的動作太明顯,
明顯到蕭淮都恍惚了一下。張琳一直握著的手機被接通,不遠處傳來陳卿的聲音:“別擔心,
我沒事,待會就回去了啊。”明明自己都難受得要死了,卻還是假裝若無其事地,
甚至還在安慰別人。張琳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反正眼眶酸酸的。她應聲說好,
打算給她留下私人空間。但掛斷電話后,蕭淮就讓她把人接回去。“她穿得太薄了,
再不回去肯定感冒。你帶回去后記得先給她喝一袋感冒沖劑,不然明天她就得發燒。
”張琳有點發懵,聽到蕭淮嘖了一聲后連忙點頭。然后就聽到他說:“別告訴她我來過。
”沒有人比蕭淮更了解陳卿,年少相識,最開始是兄妹然后是戀人,
蕭淮總是能比陳卿更早意識到她的需求和不對。陳卿像個小太陽一樣照耀所有人,
但只有蕭淮,在照耀她。“唉……”張琳又嘆了口氣,不知道這兩人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下午的時候陳卿來院里弄資料。她原本不打算再回院里的,甚至不打算回A城。
但曾經的恩師們一個接一個給她打電話,甚至說是邀請她回來。“就算不畫了,
教理論也行啊。”“別浪費你的天賦。”最后還是方老跟她說:“陳卿,人總是要往前看的。
”于是陳卿在一個深夜訂了回國的機票,如同自己離開時那樣,什么也沒帶,又回到了這里。
再次踏進藝術院的時候,那股熟悉的溫暖的氛圍重新將她包裹。她突然覺得自己挺傻的,
兜兜轉轉,還是只有這個地方讓她感到踏實和安心。陳卿被張琳帶著去了辦公樓。
還沒走進辦公室,就聽見方老爽朗的笑聲。“咦?”張琳疑惑上前,還沒完全探出身子,
就看到蕭淮在里面。要不說他們是天選的緣分呢。張琳帶人進去的時候腦海里冒出這句話。
(五)方老眼尖,剛進去就發現了人。“小陳回來啦!”方老頭發花白,
說話聲倒是中氣十足。引得房間里其他老藝術家紛紛探頭,發現是誰后連忙招手讓人進去。
辦公室內難得熱鬧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圍著陳卿關心。這邊話音還沒落,
方老就皺起眉頭:“怎么這么瘦了?在外面沒吃飯咋的?
”他說著繞過辦公桌想要像她小時候那樣揉她的頭發,最后卻轉手只拍了拍她的肩。
他滿臉不贊同地看著陳卿,又轉頭埋怨張琳:“吃過飯了嗎就來?急什么急。
”張琳用手夸張地反指著自己,“又我?”神情無語。陳卿被她逗笑,
也終于從大家的關愛中喘口氣,開口說道:“吃過了才來的,謝謝老師們關心,
看到你們精氣神好真好。”她是真心在感嘆。算算日子,
她確實算是方老這一批老藝術家眼皮子下長大的。
每個人也都是把她當親女兒親孫女一樣疼愛。方老聽到哈哈大笑兩聲,
掩蓋了自己眼角的淚光,這才反應過來是來填資料的。房間一時安靜下來。
終于還是有人忍不住,書法藝術家鐘老斟酌再三開口:“小陳啊,真不畫啦?
”眾人的呼吸聲仿佛都放輕了。陳卿從表格里抬起頭,卻不敢看任何一位老師。她是愧疚的,
在這件事情上,她辜負了在場所有人的傾囊相授。她張了張口,低聲說對不起,
話音最后卻仍舊是“嗯,不畫了。”砰的一聲,有書從書架上墜落,
打碎了這句話之后的沉默。蕭淮撿起那本書,朝眾人抱歉。沉悶感隨之消散,
話題被悄無聲息的岔過。歡笑聲再次響起時,陳卿看著低著頭安靜站在書架旁的蕭淮,
眼里逐漸泛起笑意。許是因為年紀大了,重逢對他們來說格外令人開心。
陳卿被拉著聊了好久,最后還是張琳頂著方老銳利的目光,說后面還有事情得走了。“行,
那我們就不留你了。反正你都回來了,沒事兒常來辦公樓轉轉,看看我們這群老頭子。
”陳卿順勢應下,又乖巧地一一道別。正欲走時,方老突然指了指蕭淮,“你也快走吧,
跟個門神一樣杵在這兒,看著人煩。”蕭淮表情無奈,“行,我也走。
下個月的頒獎典禮還辛苦您老抽空來一趟。”方老連連擺手趕走,“知道了知道了,
怪聲怪氣的。”但陳卿看得出來,方老一臉驕傲。其實她也覺得驕傲,
就算他們僅僅只是同為國家藝術院的同事,她也為蕭淮感到驕傲。
所有作品一經出世便開始全球巡回展覽,最終擺進國家博物館。
藝術院甚至以他的名字命名開創了一個賽事獎項。在她離開時,
年僅二十九歲的蕭淮就已經被稱為當代國畫大師。陳卿思索了一下近期的各大比賽,
最后發現蕭淮口中的頒獎典禮,應該是藝術院創辦的這個。今年第一屆,
陳卿有些慶幸她趕上了。蕭淮跟其他老師禮貌道別后,退出去掩上了門。
張琳忍不住在旁邊吐槽了一句:“怪模怪樣。”陳卿也笑。誰能想到年少時刺頭一般,
不把老師氣的七竅生煙的人,如今倒是舉止行事有理有度了。蕭淮瞥了張琳一眼,
神情帶著幾分往日的桀驁。卻又在看到陳卿時逐漸變得冷漠。神情變化細微,張琳沒察覺到。
但陳卿發現了。她剛剛雀躍的小慶幸,也如同這變化一樣,逐漸消失。
(六)徹底安頓下來是在兩天后。張琳將冰箱裝滿后,
轉身發現裹著毯子縮在沙發上的陳卿已經睡著了。客廳沒開燈,瘦瘦小小的人蜷在那里,
幾乎融入背景。張琳無聲嘆了口氣,說她瘦是真的,像是只剩下骨架搭起來的軀殼。
輕微的關門聲讓陳卿皺眉醒來。天色漸暗,因為光喝熱水而沒能好透的感冒讓她腦子昏沉,
胃也在隱隱作痛。但陳卿不想動,于是強迫自己再睡過去。迷迷糊糊間,
她感覺到有人把手搭在她額頭上,又翻身想要扯開她裹著的毯子。陳卿覺得煩躁,
揮手趕了趕。下一秒手就被抓住揉了揉。“別動,你發燒了,渾身都是汗,我給你換床被子。
”“下次還是別說你是小太陽了,再給自己熱著。”“我煮了粥,待會起來吃了藥再睡。
”蕭淮動作不停地碎碎念,終于被蹬了一腿。“嘿,”他被這一下氣笑了,
俯身捏了捏她的臉,“不識好人心是吧。”說完又不忍心真的把人吵醒,
閉嘴寶貝似地把人摟了摟。過一會兒不得不把人叫醒,“寶貝,先吃藥再睡。
”蕭淮輕輕拍她,見人沒動彈,又去揉她的手,捏她的臉。“乖,吃藥再睡,
不然起來還不舒服。”陳卿被擾得實在煩,明明生病了還不讓好好休息,
終于委屈抗議:“要睡覺!”說完又覺得好像沒有聲音,
于是喉嚨使勁再說了一遍:“要睡——”陳卿終于睜開了眼,意識緩緩回歸。屋子里很暗。
沒有光,沒有聲音。也沒有人。“又是夢啊……”陳卿眨了眨眼,眼淚斷線般滾出。
這場感冒終于還是沒有來。陳卿在黑暗中吞了兩片藥,睡醒之后就感覺沒什么事了。
她看了看時間,距離她首次去上課還早,所以沒有著急起來。
點開微信發現原來的同學群里有人圈她。她把群消息通知重新打開。往上滑了滑,
發現是方遠在里面說話。說是有人看到她回來了,埋怨她不跟大家說,
又說要組織大家一起來給她接風。群里都是熟人。方遠是方老的孫子,原本學書法。
誰知道寫一半突然說他找到了人生方向,撂挑子不干轉去創業。
給方老氣得拿著戒尺整整追了他半個藝術院。那天,方遠的哀嚎響徹大院。
陳卿回想到這忍不住笑出聲,她抬手打字,在群里回復。
沉寂許久的群因為陳卿的回應重新熱鬧起來,大家七嘴八舌,最后方遠大手一揮,
說去他的場子。然后圈了所有人,意有所指一般發出:“每,個,人,都必須來啊。
”陳卿看著那個純黑的頭像夾雜在眾人中,回復了收到。哪怕隔著時間和距離,
心跳仍舊忍不住加快。(七)陳卿很久沒有關注過之前的朋友,
甚至于她關閉了所有的社交軟件,刻意不去關注和過往有關的各大比賽和新聞。
所以當張琳帶著她走進一家ktv時,她才后知后覺原來這是方遠的場子。
張琳看著陳卿欲言又止的表情,攤了攤手,“沒想到吧?”“沒想到什么?
”方遠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接張琳的話茬。張琳被嚇得一哆嗦,伸手朝他后背就是一巴掌。
“鬼啊你,走路沒聲的!”方遠沒來得及躲,疼得齜牙咧嘴,
卻還不忘給陳卿打招呼;“小太陽!好久不見!”記憶中的稱呼再次響在耳邊,像是咒語,
喚醒翻開藏在心底的回憶和情緒。太多太雜,直沖得她腦子發懵身體發緊。但只一瞬,
清醒的自我意識回歸,于是陳卿扯開笑回他:“是啊,好久不見。”包廂里不算昏暗,
畢竟大家還要先吃飯。見陳卿進來,眾人先是一愣,隨即連忙招呼她往里坐。
終歸是許久未見,重逢的寒暄之后大家都有些拘謹。但挑起話題回憶起過往的趣事后,
那點尷尬就完全散去。飯局過半,不知道是誰去調了燈光,包廂暗下來,
然后接連響起鬼哭狼嚎般的歌聲。張琳聽得受不了直去搶麥,方遠堅決捍衛自己主場的權利,
杜絕霸權主義,于是兩人又吵鬧起來。氣氛熱烈歡樂,陳卿沒忍住喝了兩杯。酒意上頭,
她看向門口的目光逐漸直白。有人笑她想走,于是拉著她準備新一輪的游戲。
一道女聲笑著說:“我看卿卿是在等人。蕭,唔——”坐她旁邊的人連忙捂住她的嘴,
打著哈哈說人喝多了。一圈人安靜了一瞬,隨即紛紛順勢應和,混著歌聲企圖把話揭過。
陳卿垂下眼眸。原來大家都知道。也是,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陳卿和蕭淮,
院里最傳奇的一對情侶。青梅竹馬,藝術界的雙子星,愛意蔓延無人不知。
人人都以為他們最少結婚起步。直到陳卿消失。而蕭淮還在。陳卿不想失態,
她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酒,接下朋友們的善意,開玩笑說等她回來繼續。然后離開包廂。
近乎倉皇地逃離這里,陳卿倚在大門旁邊,大口大口喘著氣。胸悶快要化為實質,
壓迫著她的呼吸。但她看見了她的氧氣。陳卿跌跌撞撞地朝蕭淮跑去,然后一頭扎進他懷里。
熟悉的氣味縈繞身邊時,陳卿終于得救。她呼吸漸緩,兩只手卻始終緊緊環著蕭淮的腰。
直到頭頂傳來聲音。“陳卿,放手。”像是一盆冷水猛地倒下,一瞬間,陳卿從頭涼到腳。
身體頓住,連剛才急促的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可她不想放,她再也不想放了。
所以她沒有松手,頭埋在他胸口,悶聲悶氣地開口:“不要。”“呵……”蕭淮冷笑,
將陳卿的手一點一點掰開,帶著不容反抗的力度推開她。看見她慌亂抬頭,
神情滿是惶然無措。他偏頭,卻又看見她垂下又抬起想要拉住他衣服的手。可憐巴巴的,
像是被拋棄了一樣。但他才是被拋棄的那個人不是嗎?(八)蕭淮給方遠發了個消息,
沒去包廂就離開了。他開著車窗,A城這個時候已經有點冷了。風打進來,
沒一會兒陳卿的酒就完全醒了。她小心翼翼地轉頭看他。手腕帶著昂貴的手表,
手指修長搭在方向盤上,偏頭看后視鏡時露出清晰的下頜線。他真的變成熟了很多。
陳卿有些無力,她對這樣的蕭淮沒有一絲一毫的自信。KTV門口的霓虹閃光劃過他的臉,
陳卿看不真切,只覺得渾身從頭到腳都是冷的。他說:“陳卿,你把我當什么了?
”“不是你不辭而別,不是你刪除所有聯系方式,不是你連東西都沒要就消失的嗎?
”“我是你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嗎?你喜歡了就逗一逗,不喜歡了就踹到一邊。
”逐漸冷沉的聲音讓她慌亂地搖頭,
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不是、不是的……”但蕭淮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他將她推開,
看著她嗚咽和抽泣。在沉默蔓延許久之后,帶她上了車。“住在哪里?
”蕭淮在路過熟悉的地方后猛然意識到什么,于是他才開口問。“藝術院旁邊。”陳卿回他。
兩人重新恢復寂靜。蕭淮將車停在了小區門口,示意陳卿下車。他看著陳卿走進小區,
從背影都能看出她在給自己打氣。然后他看見她轉身,扯開笑容跟他揮手說晚安。
可臉上的脆弱并沒完全掩蓋,蕭淮甚至能看清她泛紅的眼眶。笑得丑死了。他沒敢再看,
啟動引擎離開。別心軟。蕭淮告誡自己。她最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心疼,
所以不要真的像一條狗一樣,看到她哭得慘一點,可憐一點,就巴巴地再貼上去。
手機響了一聲,打斷蕭淮的思緒。他拿起來看,是方遠發的消息。“兄弟,
送完小太陽再回來送送我唄!”蕭淮眉眼沉下來,將手機丟到一旁。停下車點了根煙。
他知道方遠組局的意思,這些年方遠明里暗里勸他好多次。“你要是放不下,就重新去追,
別等來不及了才后悔。”可憑什么該他后悔,憑什么罪魁禍首可以心安理得地重新享受愛意。
他當時已經喝多了腦子不清醒,但記得方遠嘆了口氣,問他:“如果陳卿回來了,
你真的確定,你能不去找她嗎?”答案好像顯而易見。
在那個陳卿彎著腰用力地捏緊自己胸口的衣領,眼淚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的時候。他就知道。
不能的。哪怕他裝得再像,也不能。一根煙滅,蕭淮掉了個頭去接方遠。但至少,
讓他不要顯得那么廉價。(九)陳卿醒來的時候發現手機收到了很多消息。
多數是群里在發昨晚的照片。張琳問她醒了沒,說昨晚要不是方遠拉著,
她肯定不會讓蕭淮送她。還有朋友給她道歉,說自己昨晚說錯話。她忍著頭痛一一回復,
正準備再睡一會兒,手機彈出視頻通話。陳卿看著,頭開始像針扎一般細密而劇烈的疼痛。
她緩了一會兒才點接通。是陳母的問候。“囡囡,什么時候回來看看媽媽呀?
”“過段時間吧媽,藝術院這邊還有點事。”陳母看著鏡頭里面容疲憊的女兒心疼不已,
“行,你也別太拼了,當初學畫的時候就日夜不歇的,
要我說當初就不該答應你叔讓你學藝術……”陳母還說了些什么,但陳卿只覺得耳鳴氣短,
看著媽媽嘴不停的動但什么也聽不清。熟悉的恐懼襲來,陳卿匆忙掛了視頻。
渾身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頭痛欲裂,胃里泛酸。她忍不住干嘔,想要去衛生間,
卻在下床之后就失去了力氣。她半趴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嘔,眼淚糊了滿臉,
卻什么都沒有吐出來。僅剩的意識讓她拉開抽屜,抖開盒子將藥片干咽下去。
然后癱倒在地無助地等待這場痛苦過去。張琳帶著食材到的時候,屋子里窗簾緊閉,
陳卿躺在床上沒醒。倒是床頭柜上擺著幾板藥片。張琳嘟囔著別是生病了,上前看吃的什么。
卻在看到陌生的一串名字時愣住。她拿出手機搜索,彈出的結果讓她反復睜眼看了又看。
難怪……她不辭而別,變了性子,瘦成這樣,像是只有一個軀殼一般。
所有的異常都有了解釋。張琳看著床上的陳卿,覺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怎么就沒有發現呢,
明明她已經難受得快要遮掩不住了。張琳捂著臉忍不住哭出聲,為什么啊,她的小太陽。
抽泣聲輕微,卻還是將陳卿吵醒。她睜開眼發現是張琳,支起身問她怎么了。張琳滿臉是淚,
拿著藥眼里全是心疼。陳卿先是有些迷茫,然后恍然最后溫柔地笑了笑。“沒關系的。
”她說“我沒事。”“騙子。”張琳哽咽著回她,拉著她問怎么回事,吃了多久了,
要給她找醫生治。陳卿伸手抱住她,擁抱是很溫暖的事情。她想要把溫暖給她,“真的沒事,
我有定時去做心理咨詢,以后你陪我去吧。”“好,我陪你,會好的,肯定會好的。
”張琳緊緊回抱她,摸到她的骨架又忍不住大哭。陳卿輕輕拍著她的背,“嗯,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