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原初遇1972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十月中旬,興安嶺已經披上了銀裝。
許志明緊了緊身上單薄的棉襖,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結又消散。
他望著眼前這片陌生的林海雪原,恍惚間還能聽見三天前火車進站時那刺耳的汽笛聲。
"上海來的?"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工人用煙袋鍋子指了指他,"跟我走吧,還有二十里山路。
"許志明點點頭,拎起印著"上山下鄉光榮"字樣的帆布行李包跟了上去。
他的手指關節因為寒冷而發紅,
指甲縫里已經嵌入了洗不掉的煤灰——那是從上海到哈爾濱的火車上蹭的。
紅旗林場比許志明想象中還要簡陋。十幾間低矮的木屋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形,
中央是一口結了薄冰的水井。幾個穿著臃腫棉衣的工人蹲在屋檐下抽煙,看到他們進來,
只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這是新來的知青,許...許什么來著?
"帶路的老工人撓了撓花白的頭發。"許志明,來自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
"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大學生啊。"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嗤笑一聲,"在這兒沒用。
明天開始跟著老趙學砍樹吧。"就這樣,許志明開始了他在興安嶺的知青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跟著工人們踩著厚厚的積雪進入密林。
斧頭砍在紅松上的震動從虎口一直傳到肩膀,晚上回到通鋪時,他的手掌已經磨出了血泡。
一個月后的傍晚,許志明蹲在灶臺邊烤土豆,聽見兩個工人在低聲交談。
"...老樹溝那邊又出事了,王麻子家的狗昨晚跑進去,今早發現時已經瘋了,
見人就咬...""噓,小點聲,別讓那幫知青聽見..."許志明假裝沒注意,
但"老樹溝"這三個字像一根刺扎進了他的心里。第二天干活時,
他故意湊到平時最和善的老趙身邊。"趙叔,老樹溝是什么地方?"老趙的手突然一抖,
斧頭差點砍到自己的腳。"誰跟你提這個的?"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就...昨天聽人隨口說的。"許志明裝作漫不經心地踢著腳下的雪。老趙四下張望,
確定沒人注意他們,才壓低聲音說:"那地方邪性,解放前就沒人敢去。
32年有支考察隊進去,七個人只出來兩個,還都瘋了,整天念叨什么'黑影子'。
后來日本人來了,在那兒修了個什么站,結果一個中隊的人全死了..."他突然住口,
"總之你別打聽,更別往那邊去!"老趙的警告反而激起了許志明的興趣。作為中文系學生,
他對這種民間傳說有著本能的探究欲。那天晚上,他偷偷從林場辦公室借來了區域地圖,
在上面找到了老樹溝的位置——位于林場西北方向約五公里處的一片未開發區域,
地圖上甚至沒有標注路徑。接下來的幾天,許志明一直在暗中準備。他從廚房"借"了干糧,
用一件舊雨衣改成了簡易背包,還偷偷帶走了掛在工具房墻上的一把獵刀——雖然銹跡斑斑,
但總比赤手空拳強。機會在一個飄雪的清晨到來。場長宣布因為暴雪將至,當天停工休整。
工人們都窩在屋里打牌喝酒,沒人注意許志明悄悄溜出了宿舍。積雪沒過了他的小腿,
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林間的寂靜令人窒息,
只有靴子踩碎雪殼的咯吱聲和自己的呼吸聲在耳邊回蕩。兩個小時后,
許志明發現自己站在一道天然形成的溝壑前——這就是老樹溝了。
溝里的樹木比外圍更加高大密集,樹皮呈現出不正常的灰黑色,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更奇怪的是,這里的雪似乎比外面薄很多,有些地方甚至裸露著黑色的泥土。
許志明深吸一口氣,邁步走進了溝里。剛走進去十幾米,他就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
空氣中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像是腐爛的樹葉混合著某種藥劑的刺鼻氣味。
他的太陽穴開始突突跳動,視野邊緣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但每次轉頭去看時又什么都沒有。溝底有一棟半坍塌的木屋,
看起來像是獵人臨時歇腳的地方。許志明小心翼翼地推開發霉的木門,灰塵在陽光下飛舞。
屋內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堆著幾個生銹的鐵罐,上面印著的日文標簽已經模糊不清。
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地板上一塊翹起的木板引起了他的注意。掀開后,
下面藏著一個鐵皮盒子,里面是一本發黃的日記本。
日記的主人是某個叫"周樹人"的考察隊員,日期是1932年8月。
前幾頁記錄的是常規的植物樣本采集,但從第八天開始,內容變得詭異起來:"8月9日。
老張昨晚堅持說他看見帳篷外有黑影晃動,我們笑他眼花。
但今早發現我們的指南針全部失靈了...""8月11日。所有人都開始做噩夢。
小李說他夢見一個沒有臉的人站在床邊,數他的肋骨。荒唐!但為什么我的枕頭上會有血跡?
...""8月13日。我們決定今天撤離。王教授突然尖叫著跑進樹林,我們找到他時,
他正用石頭砸自己的左手,說'它們在骨頭里爬'..."日記在8月15日戛然而止,
最后一行字跡歪歪扭扭:"它們不是影子,是活物。它們從樹里來。
它們在我們身——"許志明的手開始發抖。就在這時,他聽到木屋外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
不是風吹的,而是有什么東西在走動。他屏住呼吸,從門縫向外看。雪地上有一串腳印,
正慢慢向木屋靠近——但腳印上方空無一物。許志明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他緊握著獵刀,
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腳印不是從遠處來的,而是從木屋門口延伸出去的。
這意味著有什么東西已經進屋了,現在正站在他身后。一股冰冷的氣息拂過他的后頸。
許志明猛地轉身,揮刀砍向空氣。獵刀劃過之處,他隱約看到空氣像熱浪一樣扭曲了一下,
同時耳邊響起一聲非人的尖嘯。他奪門而出,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地奔跑。
背后的樹林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腳在雪地上爬行。他不時回頭,
總能看到一團模糊的黑影在不遠處的樹后一閃而過。"滾開!"許志明揮舞著獵刀,
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的肺部火燒般疼痛,但不敢停下腳步。就在他即將跑出老樹溝時,
腳下一絆,整個人重重摔在雪地里。他掙扎著想要爬起來,
卻感到有什么冰冷的東西纏上了他的腳踝。許志明發出絕望的尖叫,瘋狂踢打著。突然,
一聲槍響劃破林間的寂靜,腳上的束縛瞬間消失了。"志明!這邊!"是老趙的聲音。
許志明連滾帶爬地向聲音來源處跑去,看到老趙端著一把獵槍站在溝口,臉色鐵青。"快走!
別回頭看!"老趙拽著他就跑。他們一路狂奔回林場,直到看見炊煙才敢放慢腳步。
老趙的嘴唇哆嗦著:"你看見什么了?"許志明想說日記,想說無形的黑影,
:"我不知道...好像有什么東西在追我..."老趙深深看了他一眼:"今晚別睡宿舍,
去我那。明天我就找場長說,調你去別的林場。""為什么?那到底是什么東西?
"許志明抓住老趙的胳膊。老趙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了一句:"三十年前那支考察隊,
最后活著回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是我父親。"那天晚上,許志明躺在老趙家炕上,
聽著窗外越來越猛烈的風雪聲。半夢半醒間,他感覺有什么冰涼的東西從墻壁滲出,
像粘稠的液體一樣沿著炕沿爬向他的被窩。他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想動,
卻像被鬼壓床一樣渾身僵硬。就在那東西即將碰到他的臉時,
老趙突然在隔壁房間劇烈咳嗽起來。那冰涼的存在瞬間退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許志明猛地坐起,大汗淋漓。他看向窗戶,玻璃上結滿了霜花,但在最中央的位置,
清晰地印著一個手掌的痕跡——那手掌有六根手指。
2 黑影迷蹤許志明盯著窗戶上的六指掌印,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了。他顫抖著伸出手,
指尖剛觸碰到冰冷的玻璃,那痕跡就像被熱氣呵到一樣融化了,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水霧。
"睡不著?"老趙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嚇得許志明差點叫出聲。老趙披著棉襖站在房門口,
手里提著一盞煤油燈。跳動的火光在他皺紋縱橫的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
讓他的眼睛深陷在黑暗里。"趙叔,窗戶上..."許志明指向玻璃,
卻發現那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老趙嘆了口氣,坐到炕沿上。煤油燈被他放在地上,
兩人的影子在低矮的天花板上扭曲變形。"三十年前,我父親回來后,
我家所有鏡子都被砸了。"他聲音嘶啞,"頭三個月,他每晚都用鐵絲把自己綁在床上。
"許志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被角:"他...看到了什么?""他從來不說完整的故事。
"老趙從懷里掏出一個銅煙袋,手微微發抖地裝上煙絲,"只警告我們永遠不要靠近老樹溝。
他說那里的東西會'借聲音',
會模仿你認識的人叫你名字..."一陣穿堂風突然吹滅了煤油燈,屋內陷入黑暗。
許志明聽到老趙的呼吸變得急促。"它們來了。"老趙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別出聲,
別動。"屋外,積雪被踩壓的咯吱聲由遠及近,繞著木屋轉圈。許志明死死咬住下唇,
感到一股冰冷的濕氣從門縫滲入,在地面上蔓延。那濕氣像有生命般向炕邊爬來,
在泥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跡。咯吱聲停在了窗前。許志明感到頸后的汗毛全部豎了起來。
窗戶外傳來輕輕的敲擊聲——噠,噠噠——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叩擊玻璃。
接著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柔軟而熟悉:"志明,開窗啊,媽媽來看你了。
"許志明的心臟幾乎停跳。那確實是他母親的聲音,
那個留在上海、已經三年沒見的母親的聲音。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
卻被老趙鐵鉗般的手按住了肩膀。"別上當,"老趙貼著他耳朵說,聲音繃得像要斷的弦,
"它們會模仿人聲。"窗外的"母親"開始啜泣:"志明,
媽媽的手好冷啊...讓媽媽進去吧..."許志明渾身發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
那啜泣聲漸漸變成了咯咯的笑,然后突然停止。一陣刺耳的刮擦聲劃過玻璃,
接著是重物拖過雪地的聲音,慢慢遠去。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老趙才松開按著許志明的手。
兩人像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渾身被冷汗浸透。"收拾東西,"老趙聲音嘶啞,
"我去找場長給你開調令。今天必須送你走。"許志明想反駁,
卻發現自己的牙齒還在不受控制地打顫。他低頭看到自己的左手掌心有一塊硬幣大小的淤青,
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掐過——但他完全不記得什么時候受的傷。中午時分,
許志明被叫到場長辦公室。推門進去,他看到場長和老趙站在窗邊,臉色陰沉。
辦公桌前坐著一個穿軍裝的中年男人,領章顯示他是縣武裝部的干部。"許志明同志,
"場長語氣生硬,"這是武裝部李干事。他有些問題要問你。
"李干事面前攤開著一本筆記本,許志明瞥見上面寫著"保密條例"幾個紅字。
他的胃部突然揪緊了。"聽說你昨天去了老樹溝?"李干事單刀直入。許志明看了老趙一眼,
后者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我...我去采風,迷路了。""采風?"李干事冷笑,
"一個大學生,大雪天獨自去沒有伐木任務的區域'采風'?"他啪地合上筆記本,
"你知道那里是軍事禁區嗎?"許志明愣住了:"地圖上沒標注...""當然不會標注!
"李干事厲聲打斷,"現在,把你看到的東西一五一十交代清楚。"在老趙擔憂的目光下,
許志明簡單描述了發現獵人小屋和鐵皮盒子的經過,但隱去了遭遇黑影和窗戶上掌印的部分。
當提到日記內容時,李干事的表情明顯緊張起來。"那本日記現在在哪?
""我逃跑時掉在雪地里了。"李干事盯著許志明的眼睛看了很久,
突然轉向場長:"紅旗林場即刻起封山戒嚴,所有人員不得外出。省里會派專家小組來處理。
"他站起身,意味深長地看了許志明一眼,"至于你,同志,恐怕暫時不能離開了。
"許志明想追問,卻被場長揮手趕出了辦公室。他站在走廊上,
二年那次...""...擴散了怎么辦...""...燒掉整個溝..."門突然打開,
老趙臉色鐵青地走出來,拽著許志明快步離開。"別問,"他低聲說,"今晚收拾好必需品,
我帶你走。""可李干事說——""他們不是第一次處理這種事,
"老趙的眼中閃爍著許志明從未見過的恐懼,"每次'處理'完,都會有幾個工人失蹤。
"回到宿舍,許志明發現自己的鋪位被人翻過。日記本和地圖不見了,
但藏在枕套里的考察隊日記殘頁還在——那是他在逃跑時下意識塞進口袋的。
殘頁上的日期是1932年8月14日,內容讓他血液凝固:"...發現日軍留下的豎井。
王教授說井壁上長著的黑色菌絲是某種未知物種。晚上守夜時,
些菌絲像動物一樣蠕動...它們分泌的黏液在月光下會變成半透明的人形...凌晨三點,
小李突然尖叫著說他聽見井里有人在說俄語..."許志明把殘頁藏進內衣口袋,
突然注意到宿舍窗外站著兩個持槍的民兵。紅旗林場已經被封鎖了。夜幕降臨后,
許志明假裝早早睡下。等到宿舍其他人鼾聲四起,他悄悄爬起來,
從床板下摸出準備好的包袱。就在這時,窗戶傳來輕輕的敲擊聲。老趙的臉貼在玻璃上,
扭曲變形。他做手勢讓許志明出來。許志明躡手躡腳地溜出宿舍,
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老趙拽著他躲過巡邏的民兵,向林場邊緣的一間倉庫跑去。
"省里的專家明天就到,"老趙邊開鎖邊低聲說,"他們會在老樹溝周圍挖防火帶,
然后放火燒山。"倉庫里堆滿了伐木工具和機油桶。老趙挪開幾個麻袋,
露出一個隱蔽的地窖入口。"下去,"他命令道,"里面有通道通往后山。
"許志明猶豫了:"趙叔,我們為什么不向組織反映情況?
也許專家們能解決...""解決?"老趙的笑容讓許志明毛骨悚然,
"六二年他們也是這么說的。結果呢?我弟弟跟著'專家'進溝,再沒出來。
"他的聲音突然變了調,"三天后他'回來'了,站在我家窗外,脖子扭成不可能的角度,
用日語對我父親說'謝謝標本'..."地窖里陰冷潮濕,彌漫著霉味和機油味。
老趙點亮一盞馬燈,昏黃的光線照出一條向下的狹窄隧道。隧道墻壁上滿是抓痕,
有些還很新鮮。"這是...""當年日本人挖的,"老趙的聲音在隧道里回蕩,
"連通整個林場的地下設施。我父親臨死前告訴我,這是他們運送'實驗材料'的通道。
"許志明突然站住腳:"趙叔,
那本日記里提到日軍豎井和會動的菌絲...還有說俄語的..."老趙猛地轉身,
馬燈的光從他下巴往上照,讓他的臉看起來像個骷髏:"你看到日記了?還有多少?
"只有一頁殘頁...上面說..."隧道深處突然傳來一聲悠長的、像是金屬摩擦的呻吟。
老趙的臉色瞬間慘白。"快走!"他推著許志明向前,"它們發現通道了!
"他們跌跌撞撞地在低矮的隧道中奔跑。身后的黑暗中,
傳來液體滴落的聲音和某種多足動物爬行的窸窣聲。許志明不敢回頭,
但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呼出的冰冷氣息已經噴在了他的后頸上。拐過一個彎,
前方出現一道銹跡斑斑的鐵門。老趙從懷里掏出一把鑰匙,手抖得幾乎對不準鎖孔。
就在鐵門打開的一瞬間,許志明清楚地聽到身后傳來老趙的聲音:"志明,這邊!
你跑錯方向了!"但他眼前的老趙已經沖進了鐵門。許志明緊隨其后,
兩人合力關上沉重的鐵門。門合攏前的剎那,
許志明看到隧道里站著一個模糊的人形——有著老趙的臉,
但脖子像折斷的樹枝一樣歪向一邊,正沖他微笑著。鐵門轟然關閉,老趙立刻轉動輪盤鎖死。
門外傳來憤怒的撞擊聲,接著是令人血液凝固的刮擦聲,就像有無數指甲在抓撓金屬。
"那...那是..."許志明癱坐在地上,呼吸困難。老趙靠著墻滑坐在地,
馬燈的光照出他慘白的臉。"我弟弟,"他聲音嘶啞,"或者說,變成我弟弟模樣的東西。
"他們所在的似乎是一個舊實驗室,墻上掛著發霉的日文圖表,角落里堆著生銹的鐵籠。
老趙從實驗臺下拖出一個木箱,里面是兩套日軍軍服和幾本筆記。"我父親藏在這里的,
"他遞給許志明一本筆記,"看最后一頁。
"泛黃的紙頁上是一幅手繪圖:一個巨大的、像樹瘤一樣的黑色團塊,表面布滿脈動的小孔。
周圍跪著一圈穿白大褂的人,他們的身體被黑色絲狀物刺穿,與團塊相連。
圖下方寫著"精神寄生體-7號標本,昭和17年采集于大興安嶺"。
"日本人在這里做什么實驗?"許志明聲音發抖。
老趙指向墻上的日文標語:"生物武器研究。他們發現老樹溝里生長著某種遠古真菌,
能寄生在動物神經系統,讀取記憶并模仿宿主行為。"他苦笑一聲,
"但那些真菌比日本人想象的聰明得多...它們反殺了研究人員,
學會了模仿人類..."門外突然安靜下來。接著,
一個甜美熟悉的女聲從門縫滲入:"志明,媽媽找到你了。
"許志明渾身血液凝固——那是他母親的聲音。3 指驚魂"志明,開門啊,
媽媽手好冷..."那聲音從門縫滲進來,帶著上海口音特有的柔軟腔調,
每一個音節都精確復制了許志明記憶中的母親。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淌。老趙猛地捂住許志明的嘴,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回應。
門外的"母親"開始啜泣,那聲音逐漸扭曲,夾雜著某種液體咕嘟的怪響。
"它們會不斷試探,"老趙貼著許志明的耳朵說,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直到找到你最脆弱的記憶。"許志明盯著鐵門,突然發現門縫下滲出黑色黏液,
像有生命一樣在地面蔓延。更可怕的是,黏液表面浮現出細小的氣泡,
每個氣泡破裂時都發出微弱的、像人聲的嗚咽。老趙拽著他退到實驗室角落,
從木箱里拿出兩套日軍軍服。"穿上,"他急促地說,"這些衣服浸泡過特殊藥劑,
能干擾它們的感知。"軍服散發著刺鼻的樟腦味,布料僵硬得像紙板。許志明剛套上外套,
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骨骼錯位的咔咔聲,接著是重物拖行的聲音逐漸遠去。"暫時走了,
"老趙長出一口氣,"但很快會帶更多回來。
""那真是...我母親的聲音..."許志明聲音嘶啞,"它們怎么可能知道?
我從沒跟任何人提過她說話的樣子..."老趙的臉色變得異常凝重。
他翻開日軍筆記的某一頁,指著上面的日文圖表:"根據實驗記錄,
這種真菌能通過孢子侵入神經系統,讀取宿主的全部記憶。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指停在一段模糊的鉛筆注釋上,
"它們會保留被寄生者的部分意識。"許志明突然想起什么,
提到'井里有人在說俄語'...是不是意味著...""日本人之前還抓過俄國人做實驗。
"老趙陰沉地說,"我父親說過,戰爭末期,關東軍在這里處決了大量戰俘和村民,
用他們的身體培養這種真菌。"實驗室角落突然傳來輕微的刮擦聲。許志明轉頭看去,
只見一個生銹的鐵柜門正緩緩打開,里面堆滿了玻璃標本瓶。
最前排的瓶子浸泡著各種人體器官,每個表面都覆蓋著黑色網狀物,
像蛛網般在福爾馬林液中輕輕飄動。"看這個。"老趙用槍管挑起一個較小的標本瓶。
瓶子里漂浮著一只老鼠的尸體,但從它的頭部和背部伸出數十根黑色絲狀物,
像某種怪異的水母觸手。標簽上寫著"昭和18年4月-神經寄生第3階段"。
許志明胃部一陣抽搐。
他突然明白為什么考察隊日記里提到"它們在骨頭里爬"—那些黑色菌絲顯然能穿透骨骼,
寄生在骨髓里。"我們得離開這兒,"老趙合上筆記本,塞進軍服口袋,
"后門通向一個豎井,能爬到地表。"就在他們準備移動時,整個地下設施突然震動起來,
天花板上落下簌簌的塵土。遠處傳來沉悶的爆炸聲,一聲接著一聲。"燒山開始了!
"老趙臉色大變,"快走!"他們沖向實驗室后方的應急通道,身后傳來鐵門被重擊的轟鳴。
許志明回頭瞥見門縫下滲入更多黑色黏液,這次它們像有意識般聚集成手指的形狀,
試圖轉動門鎖。應急通道狹窄低矮,兩人不得不彎腰前行。
老趙的馬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投下搖晃的光影,墻壁上的電纜和管道像蛇一樣盤繞。
每隔幾米就能看到墻上的日文標志,許志明認出其中一個是"高危區域"。"趙叔,
那些被寄生的人...還能救回來嗎?"許志明氣喘吁吁地問。
老趙的腳步頓了一下:"我父親試過。六二年他帶著汽油和噴火器進溝,
想給弟弟一個痛快..."他的聲音哽住了,
"結果他看到弟弟...或者說那個披著弟弟皮囊的東西...正用他的方式砍柴,
還轉頭對我父親笑..."通道前方出現一個垂直的豎井,生銹的鐵梯嵌在混凝土墻壁上。
老趙剛要攀爬,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從他們來時的方向傳來—鐵門被撞開了。"上去!快!
"老趙推著許志明上梯子。許志明拼命往上爬,鐵梯在手中搖晃,每一級都像要脫落。
下方傳來液體滴落的啪嗒聲,他低頭看見黑色黏液正順著梯子追上來,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距離井口還有三米時,許志明聽到老趙發出一聲痛呼。
他低頭看見一根黑色絲狀物像鞭子一樣纏住了老趙的腳踝,正把他往下拖。"趙叔!
"許志明伸手去拉,卻見老趙掏出手槍,對著自己腳邊連開三槍。絲狀物斷開了,
噴出惡臭的黑色液體。兩人狼狽地爬出豎井,發現置身于一片稀疏的樺樹林中。遠處,
老樹溝方向已經升起滾滾濃煙,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爆炸聲此起彼伏,
顯然是專家小組在系統性地焚燒整片區域。"這邊!"老趙拽著許志明向東南方跑去,
"護林站有輛卡車!"他們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穿行,身后傳來樹木倒塌的巨響。
許志明不時回頭,總能看到一團模糊的黑影在燃燒的樹林間穿梭,速度快得不似人類。
跑出一里多地后,老趙突然停下,
臉色慘白地指著前方:"不對勁..."護林站的小木屋就在百米開外,但周圍靜得出奇。
按理說,這樣大規模的燒山行動應該會有大批人員駐守,可現在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更奇怪的是,木屋前的空地上整齊停放著五輛軍用卡車,引擎還在冒熱氣,卻不見司機。
"你在這等著。"老趙把手槍塞給許志明,"我去查看情況。""不,一起去!
"許志明堅決地說。他不想再被單獨留下。兩人小心翼翼地接近木屋。
許志明注意到地上有拖拽痕跡,還有幾處可疑的黑色污漬,
像是大量液體潑灑后又被匆忙掩蓋。最令人不安的是,所有卡車的車門都微微開著,
仿佛司機們是在極度慌亂中跳車的。老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許志明凝神細聽,終于捕捉到木屋里傳來的聲音—那是許多人一起低聲哼唱的調子,
不成旋律,卻帶著詭異的節奏感,像是某種儀式 chant。
色變得極其難看:"是日語...他們在唱日本軍歌..."許志明感到一陣惡寒爬上脊背。
他從窗縫偷看,屋內的景象讓他差點叫出聲—十幾個穿軍裝的人背對窗戶跪成一圈,
中間的地面上畫著一個黑色符號,像是變形的日文"七"。更恐怖的是,
這些人的后頸都延伸出黑色絲狀物,在空中交織成網,
連接到屋頂中央的一個籃球大小的黑色團塊上。"那些不是軍人,"老趙聲音發抖,
"是'它們'...在模仿關東軍實驗小組..."就在這時,
許志明口袋里的殘頁突然飄落在地。老趙彎腰去撿,卻不慎碰倒了窗下的一個空油桶。
金屬撞擊聲在寂靜中像炸彈般炸響。屋內的"儀式"戛然而止。
所有"人"同時以不可能的角度扭過頭,露出完全相同的詭異微笑—嘴角咧到耳根,
卻沒有牙齒,只有一片蠕動的黑色。"跑!"老趙拽起許志明就往卡車沖去。
身后傳來木屋爆裂的巨響,仿佛有炸彈在里面爆炸。許志明回頭看見整個屋頂被掀飛,
那個黑色團塊像氣球一樣膨脹起來,伸出無數鞭毛般的觸須。
穿軍裝的"人"四肢著地追出來,動作像蜘蛛一樣迅捷畸形。他們跳上最近的一輛卡車,
老趙瘋狂地擰動鑰匙。引擎轟鳴的瞬間,一個"軍人"已經撲到擋風玻璃上,
整張臉貼在玻璃上攤開,像融化的瀝青。老趙一腳油門,卡車猛地躥出,把那東西甩了下去。
卡車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飛馳,后方樹林里傳來不似人類的尖嘯。許志明緊握車門把手,
看到后視鏡里反射出可怕的景象—黑色團塊像熱氣球一樣升到空中,下面垂掛著數十根絲線,
每根絲線末端都拴著一個掙扎的人形..."那到底是什么東西?!"許志明聲音嘶啞。
"母體,"老趙死死盯著前方的路,"日本人筆記里提到的'精神寄生體'成熟形態。
我以為它們只能在豎井里生存..."卡車沖過一個陡坡,暫時甩開了追兵。
老趙突然轉向一條隱蔽的岔路,駛向與林場相反的方向。"我們去哪?"許志明問。
"哈爾濱,"老趙表情凝重,"去找我父親留下的一個人—當年另一個活著離開考察隊的。
""他還活著?""不知道,"老趙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奇怪,
"但我知道他最后出現的地方—哈爾濱醫科大學的精神病院。
"許志明突然注意到老趙握方向盤的手有些不自然—他的小指以一種不可能的角度彎曲著,
像是...多了一個關節。而更讓他血液凝固的是,當卡車經過一個路牌時,
反光瞬間照出老趙的側臉—他的耳后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黑線,
像縫上去的假發邊緣...4 真假難辨許志明的呼吸幾乎停滯。他假裝調整坐姿,
用余光再次確認——老趙耳后那道細如發絲的黑線,在卡車顛簸時微微翹起,
就像人皮面具的邊緣。而那只多了一個關節的小指,此刻正有節奏地敲擊著方向盤,
發出輕微的"嗒嗒"聲。"怎么了?"老趙突然開口,聲音與平時無異,"你臉色很差。
"許志明感到喉嚨發緊。"沒什么,"他強迫自己看向窗外,"只是...想起我母親。
"這句話剛出口他就后悔了。昨晚那個模仿母親聲音的東西,
很可能就是這些...這些不管是什么的怪物之一。他是不是無意中給了對方一個突破口?
"你母親在上海?"老趙問,語氣中帶著許志明從未聽過的關切。"嗯,在紡織廠工作。
"許志明隨口編造,心跳如擂鼓。他真正的母親是中學教師,
這個細節老趙——真老趙——絕對不知道。卡車駛過一段崎嶇路面,
顛簸中許志明的胳膊碰到了老趙的手。那觸感讓他差點跳起來——冰冷得不似活人,
而且皮膚表面有種奇怪的黏滑感,就像摸到了泡發的木耳。"小心點,"老趙微笑著說,
"這條路不好走。"許志明僵硬地點頭,手指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槍。
他的大腦瘋狂運轉:這個假老趙是什么時候替換真老趙的?在地下實驗室?還是在豎井里?
它想帶他去哪里?所謂的"哈爾濱幸存者"是真的存在,還是誘他進入另一個陷阱的誘餌?
更可怕的是,它繼承了多少真老趙的記憶?能讀取他的思想嗎?"我們得加油了。
"老趙指了指油表,指針已經接近紅色區域,"前面二十里有個軍用加油站。
"許志明點點頭,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假老趙說話時嘴唇的開合與聲音略微不同步,
就像劣質的配音電影。而且它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泛著不自然的灰藍色光澤,
像是覆蓋了一層薄膜。卡車駛入一片樺樹林,月光透過枝葉投下斑駁的影子。
許志明借著光線偷瞄身旁的"人":它的脖頸處有一圈極細的縫合痕跡,隨著呼吸輕微起伏。
這讓他想起醫學院標本室里那些經過防腐處理的尸體。"趙叔,"許志明鼓起勇氣試探,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你說我像你侄子。"假老趙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當然記得。
那天雪很大,你穿著單薄的棉襖,鼻子凍得通紅。"它完美復述了那個場景,
甚至補充了許志明自己都沒注意到的細節,"場長讓你跟我學砍樹,你連斧頭都拿不穩。
"許志明胃部一陣絞痛。它怎么會知道這些?除非...除非真老趙在被"替換"前,
所有的記憶都被提取了。這個念頭讓他一陣眩暈。"到了。"假老趙突然說。
前方出現一個簡陋的加油站,兩盞昏黃的燈泡在風中搖晃。加油機上的紅五星已經褪色,
旁邊的小屋里透出微弱的燈光。卡車停下時,許志明的手已經握住了槍柄。假老趙轉過頭,
灰藍色的眼睛直視著他:"你拿槍干什么?"許志明的心跳漏了一拍。它怎么知道的?
他沒發出任何聲音,而且口袋足夠深..."我...我想檢查一下子彈。
"他結結巴巴地說,額頭滲出冷汗。假老趙笑了,露出過于整齊的牙齒:"去吧,
順便問問有沒有吃的賣。我去加油。"許志明幾乎是逃也似地跳下車。一離開卡車,
他就大口喘氣,仿佛剛憋氣潛水上來。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快跑!但它會追上來,
而且它知道怎么用槍...小屋里只有一個打瞌睡的老兵,帽檐壓得很低。
許志明敲了敲柜臺,老兵猛地驚醒,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他。"加...加油,
"許志明聲音發抖,"還有,有沒有吃的?
"老兵慢吞吞地從柜臺下拿出幾個硬得像石頭的饅頭:"就這些。五毛。"許志明付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