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聽得母親和妹妹悠長的呼吸聲,馬卓翻身下了床,躡手躡腳的走出了家門。
離開家他朝著后山一路狂奔。
當初回鄉(xiāng)的時候,遇到過幾個正在挖草藥的鄉(xiāng)親,大概記得那草藥的模樣和生長的位置。
據(jù)說那東西叫黃精,后山這一片的黃精更是極品,號稱雞頭黃金。新鮮的都要賣三塊五一斤,還有價無市。
這玩意兒幾乎就是秦嶺的特產,隨隨便便就能弄個百十公斤。
天蒙蒙亮的時候,馬卓滿身透汗的鉆出了林子。
他伸長了脖子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咧著嘴大笑起來。
這次沒有白跑,不僅挖了一百斤黃精,還在陷阱里弄死了一頭四五十斤的野豬崽。
在河邊痛痛快快洗了個澡,趁著沒人瞧見,便扛著東西朝著縣城的方向一路小跑。
四十里的路程,馬卓走走停停,用了四個多小時。
80年正值改開浪潮,秦嶺邊上的這些小縣城也逐漸出現(xiàn)了小規(guī)模的個體戶。
不過,想要買肉買糧或者大件還是要憑票去供銷社購買,并不是特別方便。
馬卓在村子里長了十六年,因為是傻子的緣故,父母從沒帶他出過遠門。
對于縣城的布局,他幾乎是一頭霧水。
瞧了一眼即將收攤的早市,他打算過去碰碰運氣。
“喲,小兄弟,這野豬挺肥啊,費了不少力氣吧!”
路過一個早點攤,一個穿著時髦的青年人突然叫出了馬卓。
馬卓見他有些面熟,半晌才想起來這小子是個衙內,在縣城里開了第一家高檔酒樓,來往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瞌睡來了有枕頭,馬卓正愁找不到買主,沒曾想在這里撞見了。
他連忙笑著回道:“沒費多大力氣,就是運氣好!這位老板,你要是想要,看著給個價,權當交朋友了!”
聞聽此言,青年人眼前一亮。
他見馬卓不過十六七的樣子,一身的窮苦打扮,說出來的話卻和他的年紀身份不襯,倒是來了點興趣。
“野豬肉的行情大家伙兒也都知道,頂了天一塊三,還得是上好的肉。你想賣多少?”
這就是試探心思了。
馬卓想都沒想就說:“老板你也說了上好的肉才能賣的起那個價,我這臉皮帶骨還有下水,要是按一塊三走你肯定吃虧了。”
“這樣吧,取個整,一塊錢一斤,零頭也饒了,權當感謝你幫襯!”
一席話,聽得青年人滿心歡喜。
倒不是為了那幾個小錢,而是馬卓這活泛的腦子和說話的態(tài)度,讓他大為贊賞。
沒想到,泥腿子的苦哈哈也有這般經商的頭腦。
人家退了三步,自己也不能小氣,青年人大手一揮,“就沖你這句話,就按市場價走,以后有好東西,都往我這里送!”
見人三分捧,說話也是門藝術。馬卓并不覺得恭維對方會顯得自己很低賤,做生意嘛,自然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揣著整整六十塊出了飯店,馬卓又扛著一大袋黃精去了藥鋪。
這年頭多是抓藥的,賣藥的很罕見。
馬卓對藥材了解甚少,只是當年在邊境線上跟一個老兵學過一些藥理。
他著急回家,也沒有跟掌柜討價還價。一百斤的黃精,最后以三塊錢成交。
忙活一整天,總共掙了三百六十塊錢。
這點錢在馬卓看來算不得什么,可放在這個時代,卻是一筆巨款。
出了藥店,他直接鉆進了旁邊的小巷子里,找了個投機倒把的小子買了些糧油布票,然后匆匆去了供銷社。
花了三十塊,帶走了兩身新衣裳和一些瓶瓶罐罐,這才心滿意足的往家趕。
走到半道上,就覺得眼皮一陣狂跳,貌似有事情要發(fā)生。
想著自己一大早不見人影,母親和妹妹肯定會很擔心,便加快了些步伐。
眼看快到公社的鎮(zhèn)子上了,迎面走來一群勾肩搭背喝得醉醺醺的漢子,其中就有王大富和他的小舅子李成明。
馬卓心里想著母親和妹妹,不想和他們起摩擦,本想繞道走。
沒曾想,王大富眼尖把他認了出來。
“小子,給老子站?。∽蛱彀牙献友蓝即虻袅撕脦最w,現(xiàn)在被老子撞上了,看你往哪兒跑!”
李成明愣了一下,轉頭問王大富,“姐夫,昨天打你的就是這個傻小子?”
說著,兩人就到了近前。
王大富掂了掂馬卓肩頭的網兜,火氣頓時就上來了,帶著滿嘴的酒氣罵道:“他媽的,不是說沒錢嗎?沒錢還買這么多東西?敢耍老子!”
李成明也瞧見了網兜里的東西,不說那些瓶瓶罐罐,光是兩件被包起來的新衣服,少說也得值十幾二十塊。
自己在聯(lián)防隊干到一年到頭,也掙不到這么些。
他看得眼饞,眼珠一轉便有了主意。
“喂,小子,我現(xiàn)在懷疑你盜竊,把東西交給我,跟我們走一趟!”
聯(lián)防隊就是負責協(xié)助派出所管理治安的,李成明確實有資格這么說。
不過馬卓很清楚他打的是什么算盤,故意將網兜在手里繞了一個圈,瞥了他一眼,道:“你哪只眼看見我偷東西了?誹謗誣陷可是要承擔后果的!”
這話,讓在場的幾個人都聽愣了。
以往聯(lián)防隊想欺負誰可都是手拿把掐,一聲令下就嚇得服服帖帖的,還從未見過這么鎮(zhèn)定的。
尤其是王大富,簡直認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馬卓可是他從小看著長起來的,平時悶屁都放不出來個響,說話也都磕巴,怎么今天說話這么利索,還這么有條理?
簡直見鬼了!
李成明也聽姐夫竄過公社的閑話,馬家?guī)缀跏敲刻觳栌囡埡蟮恼勝Y。
他一臉驚愕的看向王大富,“姐夫,不說他是個傻子嗎?怎么就……”
王大富搖搖頭,拉著李成明到了一邊,低聲道:“怪了,這小子邪性啊,以前該不會是在裝傻吧?”
李成明一時也品不出味道,但想著送上門的肥羊不宰白不宰,咬咬牙說:“管他是真傻還是假傻,我看這小子網兜里的東西都不便宜,說不定身上還有。咱們把他劫了,去城里玩兒玩兒。反正他老爹也欠你錢不是?”
見王大富還有猶豫,李成明一拍他的胸口,“行了,我不會跟姐說的!”
兩人一拍即合,回過頭王大富便對馬卓說道:“傻小子,你爹欠我錢,現(xiàn)在人跑了,這錢就得你來還。一共是三十,不,五十塊,趕緊把錢交出來!”
聽著他坐地起價的話,馬卓只覺得有些好笑。
那混賬老爹確實欠了他賭債不假,可那些錢怎么輸?shù)鸟R卓后來也聽人說起過。
知道今天這事兒難以善了,索性他直接把話攤開來說。
“王大富,你找人灌醉我爹,又做局讓他輸?shù)脙A家蕩產,你當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大富面皮僵了一下,沒想到這小子連這個都知道了,看來以前真的是在裝傻。
他搞不清楚馬卓這么做是為了什么,但現(xiàn)在人多勢眾,并沒把他一個娃娃放在眼里。
索性,他的語氣也橫了幾分。
“你知道又怎樣?白紙黑字寫明了,這個賬你賴不掉!”
他一邊說,一邊從兜里掏出一張字條,上面赫然有馬卓父親的私章和手印。
馬卓一把就奪了過去,三兩下就撕得粉碎,抬手就揚在了王大富的臉上。
“我就是不還,你能拿我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