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花花綠綠布匹的布店、門口堆著破舊鞋子等著修補的鞋匠鋪、還有窗明幾凈、掛著醒目白底紅字招牌的供銷社、國營糧店……琳瑯滿目，讓張顯菊和妞妞都看花了眼。
路上的行人穿著打扮也明顯比村里人時髦洋氣一些。
雖然大多還是以藍、灰、黑為主色調的褂子和褲子，但料子瞅著就好不少，也更干凈整齊，不少人腳上還穿著嶄新的解放鞋或者塑料涼鞋。
偶爾還能看到一兩輛刷著綠漆、車頭方方正正的解放牌大卡車，慢吞吞地從街道上開過去，發出沉悶的引擎聲，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側目，小孩子們更是跟在卡車屁股后面追著跑，興奮地大喊大叫。
妞妞的一雙大眼睛簡直快要不夠用了，小腦袋像撥浪鼓似的扭來扭去，看啥都覺得新鮮，小嘴巴張成了“O”形，時不時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嘆。
張顯菊看著女兒這副活潑高興、從未有過的樣子，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她多少年沒見過女兒這么無憂無慮、這么開心了？
以前在村里，這孩子總是怯生生的，低著頭，不愛說話，吃的穿的都比不上別家孩子，人也養得瘦瘦小小，像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苗。
如今看著她鮮活起來，張顯菊覺得，就算再顛簸，心里也是甜的。
馬卓找了個相對寬敞、不礙事的空地邊上，熟練地把拖拉機停穩，然后熄了火。
世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耳朵里還殘留的嗡嗡聲。
他動作麻利地跳下駕駛座，先是彎腰把興奮得小臉通紅的妹妹抱了下來，穩穩放在地上，又伸出手，扶著腿腳有些發麻的母親下了車。
“娘，妞妞，到了縣城了！想看啥想買啥，盡管跟我說！別怕花錢！”
馬卓挺直了胸膛，拍了拍自己不算鼓囊的胸脯，語氣里充滿了自信和底氣：“咱現在有錢了！錢掙來就是花的，花完了，我再去山里弄！保管餓不著你們娘倆！”
他又轉頭，眼神溫和地看著張顯菊，認真地說道：“娘，你也好好看看，有啥相中的布料，或者家里缺的針頭線腦、油鹽醬醋，看上了咱就買！別舍不得！以前那是沒辦法，窮日子逼的。
現在有我呢，往后好日子長著呢！不能再委屈了自己和妞妞！”
張顯菊聽著兒子這番擲地有聲、充滿擔當的話，心里頭像是被熱水熨過一樣，熨帖得不行，眼眶又是一熱。
嘴上卻還是習慣性地念叨著：“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孩子，剛掙了倆糟錢兒就不知道咋花了？得省著點花！往后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娶媳婦蓋房子，哪樣不要錢？”
“哥！哥！我想吃那個！亮晶晶的那個！”
還沒等張顯菊念叨完，眼尖的妞妞一下子就看到了不遠處一個賣麥芽糖塊兒的小攤販，正用小錘子叮叮當當地敲著一塊琥珀色的大糖塊。
她立刻掙脫了娘的手，像只小饞貓似的，拉著馬卓的胳膊直搖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黃澄澄、粘乎乎的麥芽糖。
“買！”
馬卓被妹妹逗笑了，語氣斬釘截鐵，透著一股豪氣。
他大手一揮，牽著妞妞的小手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老板，來一包這個麥芽糖！”
攤主是個中年漢子，麻利地用油紙包了一小包敲碎的麥芽糖塊兒遞給馬卓。
馬卓付了錢，剛要把糖遞給妞妞，又看到旁邊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正捏著根細長的竹管，對著一小團熱乎乎的糖稀，鼓著腮幫子吹氣。
老大爺手藝精巧得很，不一會兒就吹出來一個栩栩如生的小老鼠，接著又吹了一個昂首挺胸的大公雞，活靈活現的，看得妞妞眼睛都直了，小嘴微張，口水都快流出來了，腳下像生了根似的，挪不動步。
“喜歡哪個？”
馬卓蹲下身子，笑著問妹妹：“告訴哥哥，哥哥給你買！”
妞妞猶豫了一下，伸出小手指，指了指糖架子上一個吹得圓滾滾、胖乎乎的小豬糖人，小聲說：“想要那個……小豬豬……”
“好嘞！老板，這個小豬糖人，我們要了！”
馬卓站起身，從兜里掏出幾分錢，遞給吹糖人的老大爺。
老大爺笑呵呵地把胖乎乎的小豬糖人從架子上取下來，遞給妞妞。
妞妞接過糖人，像捧著什么寶貝似的，左看看右看看，舍不得下口。
然后又從哥哥手里接過那包麥芽糖，撕開油紙，捻起一小塊放進嘴里。
甜滋滋、粘乎乎的滋味瞬間在舌尖上化開，她幸福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發出滿足的“唔唔”聲。
張顯菊跟在后頭，看著兄妹倆，臉上一直掛著笑。
眼看馬卓似乎還想給妞妞買別的零嘴，趕緊上前一步攔住了：“行了行了，憨驢兒，別買了！小孩子家家的，吃這么多糖不好，仔細壞了牙，晚上還鬧肚子！”
馬卓這才作罷，笑著揉了揉妞妞的腦袋。
一家人暫時放下了賣東西的正事，順著街道短暫地逛了逛，主要是讓妞妞這個第一次進城的小丫頭看了個新鮮，開了開眼界。
但馬卓心里還惦記著拖拉機車斗里那頭野豬。
這天氣漸漸熱起來了，死東西放不住，時間長了容易變味兒，得趕緊處理掉，換成實實在在的票子才安心。
“娘，咱們先不逛了，辦正事要緊?！?/p>
馬卓看了看天色，對母親說道：“得趕緊去把那頭野豬給賣了，還得去問問那背簍草藥有沒有人收?！?/p>
他記得清楚，昨天賣野豬肉的那個紅星飯店，就在這附近不遠。
而且這附近應該也有一家專門收購藥材的鋪子。
“行，聽你的?！?/p>
張顯菊現在對兒子是言聽計從，覺得兒子有主意，有本事。
馬卓囑咐娘倆在原地等他一下，他跑回去把拖拉機開到離飯店更近的一個巷子口停好。
這年頭雖然民風相對淳樸，但一整頭野豬和一背簍藥材放在車斗里，還是太扎眼，得看緊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