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拖拉機頭子這玩意兒，一般人也偷不走。
他帶著娘倆，憑著記憶，拐過兩條塵土飛揚的街道，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掛著嶄新紅底金字“紅星飯店”招牌的兩層小樓。
這在當時的縣城里，絕對算得上是數一數二、頂頂氣派的大館子了。
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穿著打扮都透著一股“城里人”的體面。
還沒等馬卓走近，飯店門口一個穿著時髦的的確良白襯衫、下身是當時最流行的喇叭褲、頭發梳得油光锃亮的青年人，就眼尖地瞅見了他，臉上立刻露出驚喜的表情，快步迎了上來。
這人正是昨天收了馬卓兩塊野豬肉的飯店老板，姓何，叫何建國。
“哎呀！是馬兄弟！可算又瞅見你了！”
何老板顯得比昨天還要熱情幾分，上來就想拉馬卓的胳膊，但似乎又顧忌著什么，只是虛扶了一下。
“我這兒正念叨你呢！尋思著上哪兒能再找著你這位‘打虎英雄’！”
何老板嗓門不小，臉上笑容滿面：“你是不知道啊！昨天你賣給我的那兩塊野豬肉，簡直了！絕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熱情地把馬卓往店里讓，看到旁邊的張顯菊和妞妞，也客氣地點頭示意：“阿姨，小妹妹，快里面請！外面熱！”
“馬兄弟，你不知道哇。”
何老板壓低了點聲音，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我們后廚那個眼高于頂的大師傅，嘗了一小口你那野豬肉，眼睛都瞪圓了！直說這才是正兒八經、山里頭跑出來的純野味！肉質緊實彈牙，那香味兒，嘖嘖，簡直能香掉人的舌頭！”
“昨天我們用那肉做了個拿手的紅燒野豬肉，又弄了個野豬肉燉粉條子，你猜怎么著？”
何老板得意地一拍手：“好家伙！不到半天功夫，兩道菜就全都賣光了！搶手得很！那些吃了的客人，一個個都贊不絕口，抹著嘴角的油，還打聽著今天還有沒有呢！我還正愁今天上哪兒弄這么好的貨呢，你就來了！你說巧不巧？這真是老天爺都幫我何某人的忙啊！”
何老板這一番連珠炮似的、熱情洋溢的話，說得旁邊站著的張顯菊一愣一愣的，還有點沒反應過來。
她知道山里打的野味好吃，但還真沒想到能這么受歡迎，還能讓城里這氣派大飯店的老板都這么稀罕。
馬卓聽著，臉上依舊沒什么太大的波動，仿佛何老板夸的不是他弄來的東西。
他只是順著話，不卑不亢地說道：“何老板過獎了。
山里頭的東西，糙得很，也就是占個新鮮，城里人圖個稀罕罷了。”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今兒個運氣還行，又碰上一頭小的，收拾干凈了，就想著還是給何老板你送過來看看，不知道你這兒收不收？”
“收！怎么不收！小的更好啊！小的肉更嫩，更香！”
何老板一聽馬卓還弄到了一整頭，眼睛都亮了，搓著手，急不可耐：“快快快！在哪兒呢？趕緊抬進來讓我瞧瞧！也讓后廚老王看看貨色！”
馬卓點點頭，轉身去把停在巷口的拖拉機開了過來，停在了飯店的后門口。
這操作又引得飯店門口幾個看熱鬧的人一陣小聲議論。
何老板立馬招呼了兩個膀大腰圓、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店里伙計出來。
幾個人搭了把手，七手八腳地，幫著馬卓把那頭還帶著體溫的小野豬從拖斗里抬了下來，抬進了后廚的小院子里。
后廚的大師傅聞訊也顛顛地跑了出來，是個矮胖敦實的中年人，腰上系著一條油膩膩、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圍裙，手里還拿著把明晃晃的大菜刀。
他一看地上那頭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小野豬，眼睛也亮了，圍著野豬轉了兩圈，用手按了按豬腿肉，又掰開嘴看了看牙口，嘖嘖稱贊道：“不錯！不錯！這頭拾掇得干凈利索，手法專業！看這皮色，新鮮得很！昨兒那頭大的就夠極品了，今兒這頭小的，看著也不賴！是頭好豬！”
接著就是過秤。
飯店里有專門稱重貨的大磅秤，兩個伙計嘿咻嘿咻地把野豬抬上去，掛在秤鉤上。
秤桿晃悠悠地翹起來，旁邊負責看秤的伙計來回撥動著秤砣，仔細看了看刻度。
“五十七斤半！”
伙計大聲報出了數字。
“行！不錯！有分量！”
何老板臉上笑容更盛，大手一揮，顯得極為爽快：“零頭就抹了，直接按五十八斤算！”
他心里清楚得很，做生意，講究的就是個細水長流，尤其是跟這種能弄到稀罕緊俏山貨的主兒打交道，更得把關系處好了，不能在斤兩上占小便宜，那都是傻子才干的事兒。
“馬兄弟。”
何老板看向馬卓，臉上帶著誠懇的笑容：“價錢……你看，還是按昨天的那個價？”
馬卓心里快速盤算了一下。
昨天那兩塊肉是精挑細選的好部位，而且數量少，物以稀為貴。
今天這是一整頭，雖然收拾干凈了，但畢竟是囫圇個兒來的，對方還得自己分割處理，費不少功夫。
他沉吟了一下，主動說道：“何老板，昨天那是割的好肉。
今天這是一整頭小的，份量足，我也沒給你拾掇得多利索，費工夫。
要不這樣，你看給個……五十塊錢，你看咋樣？”
他主動把價格降了將近二十塊，也算是拿出誠意，不想讓人覺得自己貪得無厭，坐地起價。
這年頭做買賣，講究個你來我往，互相給面子，路才能走得長遠。
何老板一聽馬卓這話，心里對這個年紀輕輕的“馬兄弟”更是高看了一眼，甚至有些佩服了。
這小子，年紀不大，腦子卻不是一般的精明通透！懂得讓利，知道進退，不是那種認死理、一門心思往死里摳錢、恨不得榨干最后一分油水的愣頭青！
這樣的人，才大氣！才適合長期合作！
他當即哈哈一笑，大手一揮，顯得極為豪爽：“哎呀！馬兄弟！你這話說的，可就太見外了！太實在了！哥哥我還能讓你吃虧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