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量尸人,他說橫死的尸體不能直接埋,得先“問魂。1“陳師傅,
這事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吳老的聲音透過雕花木門傳來。"吳老,您家的情況特殊。
"父親的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招魂最好是女人來做,陰氣重,容易引路。
可您府上除了幾個粗使丫頭,連個女眷都沒有。您這把年紀要是親自上陣,怕是魂沒招回來,
自己先搭進去了。"我聽見茶杯重重擱在桌上的聲響。"那就讓您家老大來吧!價錢好商量!
"吳老幾乎是在吼,"我就這么一個孫子,要是醒不過來,我吳家就絕后了!
"我縮了縮脖子,忽然覺得這棟豪華別墅的陰影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盯著我。
門"吱呀"一聲開了。大伯朝我招招手:"小凡,進來幫忙。"大廳里,
吳老癱坐在太師椅上,臉色灰敗得像糊了層紙錢。父親正在布置香案,見我進來,
指了指角落里的白皮燈籠:"把那燈籠糊好,再找件吳少爺常穿的衣服。"我拿起燈籠時,
手指莫名一顫。這燈籠皮白得瘆人,摸上去竟有幾分像人皮的質感。吳老注意到我的反應,
扯了扯嘴角:"用上等羊皮做的,透光。"父親頭也不抬地插話:"不是羊皮,
是未滿月的羔羊皮,還得是母羊頭胎。這種皮子陰氣重,最適合引魂。
"屋外的雨聲忽然大了,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爪子在抓撓窗戶。2子時三刻,雨勢稍緩。
吳家別墅前的空地上,父親用朱砂畫了個直徑七尺的圓圈,圈內擺著吳天萊躺著的門板。
十個精壯漢子被安排在遠處,每人手持一面銅鏡,呈五芒星站位。"這叫釘樁。
"父親低聲向我解釋,"防著有些孤魂野鬼趁機搗亂。"大伯已經換上了吳天萊的絲綢睡衣,
手里提著那盞白皮燈籠。燈籠里燭火幽綠,照得他半邊臉發青。
父親將兩個銅鈴系在睡衣腰帶上,又遞給他一把線香。"記住,每走七步插一根香。
到了十字路口,搖衣服喊名字,別的半個字都別說錯。"父親盯著大伯的眼睛,
"要是覺得后背發涼,千萬別回頭。"大伯點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
燈籠的光暈在雨霧中漸行漸遠,像一團飄忽的鬼火。我站在父親身后,
注意到吳老的手一直在抖,象牙拐杖磕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陳師傅,
"吳老突然開口,"您說...天萊的魂真能找回來嗎?"父親沒有立即回答。
他盯著香案上三根長短不一的香,中間那根燒得特別快,香灰彎曲成鉤狀。"看造化。
"父親最終說道,"但您家這聚陽陣確實麻煩,魂魄就算招回來也進不了門。
所以才要把人抬到外面來。"吳老嘆了口氣,
渾濁的老眼里泛著水光:"這陣法是莫大師三年前布的,
說是能保家宅平安..."父親猛地轉頭:"莫凡?"就在這時,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鈴鐺聲。那聲音穿透雨幕,尖銳得不像銅鈴該有的聲響,
倒像是...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玻璃。"回來了!"父親一把抓起準備好的銅鏡,
"小凡,拿好八卦牌,站到坎位上!"大伯的身影從雨霧中狂奔而出,
白皮燈籠在他手里瘋狂搖晃,綠火忽明忽暗。他肩上的睡衣鼓脹如帆,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趴在上面。鈴鐺聲越來越急,越來越刺耳。"別過來!"父親厲喝一聲,
舉起銅鏡,"站在原地!"大伯一個急剎停在圈外,胸口劇烈起伏。我這才看清,
他背后的睡衣隆起一個人形,兩只蒼白的手從領口伸出,正緩緩環住他的脖子。
吳老發出一聲嗚咽,踉蹌后退。父親一個箭步上前,銅鏡直照大伯后背:"天地清明,
鏡破邪形!"鏡面突然蒙上一層白霧,接著浮現出一張女人的臉——腐爛的皮肉耷拉著,
眼窩里爬滿蛆蟲,一條青紫色的舌頭從鏡中垂落,幾乎碰到大伯的胸口。"別看鏡子!
"父親對我吼道,"去拿黑狗血!"我跌跌撞撞跑向香案,
手忙腳亂地翻找裝著黑狗血的瓷瓶。背后傳來大伯撕心裂肺的慘叫,
還有吳老歇斯底里的哭喊聲。等我拿著瓷瓶轉身時,
父親已經用銅鏡將那個"東西"逼到了圓圈邊緣。鏡中的女鬼面孔扭曲,
腐爛的嘴唇緩緩咧開,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潑!"父親大喝。黑狗血潑在鏡面上,
順著流下猩紅的痕跡。女鬼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鏡面"咔嚓"裂開一道縫,
那張臉瞬間消失了。大伯癱軟在地,睡衣后背濕透了一大片,散發著腐肉般的惡臭。
父親一把扯下那件睡衣,迅速裹在吳天萊身上。"魂歸!
"父親三根銀針分別刺入吳天萊的眉心、人中、膻中。吳天萊的身體猛地弓起,
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響。就在這時,他領口滑出一個黑玉吊墜——太極圖案,
但沒有陰陽魚的眼睛。父親瞳孔驟縮:"無眼太極?這東西誰給他的?
"吳老茫然搖頭:"不...不知道啊,天萊從小就戴著..."吳天萊突然睜眼,
眼球上翻得只剩眼白。他一把抓住父親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肉里,
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七...七..."話音未落,他又昏死過去。
父親掰開他的手,臉色陰沉如水。他示意我把大伯扶起來,轉頭對吳老說:"魂是回來了,
但您孫子身上有東西。這單活我們接不了。"吳老撲通跪下:"陳師傅!價錢翻倍!不,
翻三倍!"父親搖搖頭,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符貼在吳天萊額頭:"十萬,兩清。
這符能保他三天。三天后..."他看了眼那個無眼太極墜,"您另請高明吧。
"3回程的馬車上,大伯還在發抖。我忍不住問:"爹,
那個女鬼...""不是偶然遇上的。"父親摩挲著銅鏡上的裂縫,"她是被引來的。
"大伯突然抬頭:"老二,吳家少爺最后說的'七'是什么意思?
"父親沉默良久后說道:"七日后,必有人死。"我摸了摸懷里父親悄悄塞給我的東西,
是那個從吳天萊脖子上扯下來的無眼太極墜,玉面冰涼刺骨。
4父親和大伯剛從吳家回來沒兩天,村里就出了事。陳麻子的媳婦跌跌撞撞沖進我家院門,
膝蓋砸在青石板上“咚”的一聲響,還沒開口,眼淚已經糊了滿臉。“陳二爺!
救救我們家麻子……他、他死了!”父親手里的煙桿一頓,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三天前,
他明明囑咐過陳麻字“閉門不出,熬過七日,可保一命。”可現在,才第五天。“怎么死的?
”父親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青石。陳麻子媳婦哆嗦著嘴唇,指甲摳進掌心:“碑……碑砸的!
腦袋都爛了!”父親猛地站起身,煙鍋里的火星子濺到地上。“我不是說過,讓他別出門嗎?
!”陳麻子媳婦“哇”的一聲哭出來:“攔不住啊!
他非說王四成兩口子天天在窗外沖他笑……昨兒半夜,他偷跑出去立碑,
結果……” 她說不下去了,渾身抖得像篩糠。父親閉了閉眼,轉頭對我道:“小凡,
收拾東西,去量尸。”趕到陳麻子家的時候,靈棚已經搭起來了。
白布扎的棚子被風吹得嘩啦響,幾個幫忙的村民站在遠處抽煙,眼神躲閃。
我一進門就聞到了血腥味——不是新鮮的,而是混著泥土和腐味的腥氣,
像是從墳里帶出來的。棺材還沒合蓋,陳麻子仰面躺著,身上蓋了塊白布,
可布下面……沒有頭。“頭呢?”父親冷聲問。陳麻子的爹佝僂著背,
指了指棺材旁邊的一個陶盆。我湊近一看,胃里猛地翻涌,那里面是一團模糊的血肉,
混著碎骨和頭發,幾只黑螞蟻還在上面爬。“碑砸得太狠……撿不起來,
只能用鍬鏟……”老頭的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父親沒說話,掀開了陳麻子身上的白布。
尸體穿著壽衣,可胸口的位置洇出一大片暗紅。父親解開衣襟,我倒抽一口冷氣。
陳麻子蒼白的胸口上,赫然是一道猙獰的傷口,皮肉外翻,深可見骨,
形狀竟是一個歪歪扭扭的“7”!“黃大仙索命。”父親低聲道,“七天前,
王四成媳婦的棺材里不是爬出七只老鼠嗎?現在又來個‘七’字……”周圍村民一陣騷動。
父親很快安撫好村民,指揮人把王麻子的“頭”端進棺材,5就在正要蓋棺,
棺材板突然“砰”地一震!所有人嚇得后退,只見陳麻子的尸體……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壽衣領口耷拉下去,露出那個血淋淋的“7”字傷口。更駭人的是,
他那顆爛了一半的頭顱竟然緩緩轉動,渾濁的眼珠一點點移向我。然后,腐爛的嘴唇蠕動著,
無聲地念了兩個字。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他說的分明是“莫凡。”父親一把將我拽到身后,
抄起量尸尺“啪”地抽在尸體眉心!陳麻子轟然倒回棺材,可那雙眼睛……至死都沒閉上,
直勾勾地盯著棚頂。一片死寂中,我聽見父親咬牙低語:“壞了,
這是‘尸傳話’……有人借陳麻子的嘴,給咱們遞信兒呢。”“你抓緊去一趟陳老仙家,
取一些紙活兒!”“然后,去王四成的墳前找我!”陳老仙兒是村里唯一的紙扎匠,
住在村西頭的老槐樹下。6父親讓我去陳老仙兒家的時候,反復叮囑了一件事。
“敲門三緩四急,一聲不能錯。”“要是敲錯了呢?”我攥著裝紙錢的布袋,手心滲汗。
父親沒回答,只是把量尸尺塞進我懷里:“錯了,你就跑。”平日里,他家院門總是半掩著,
可今天卻關得嚴嚴實實。我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
抬手咚……咚……咚……(三緩)咚咚咚咚!(四急)門內一片死寂。我又敲了一遍,
這次力道大了些。咚……咚……咚……咚咚咚咚!突然,門縫里滲出一股陰冷的風,
吹得我后頸汗毛倒豎。“誰啊?”陳老仙兒的聲音沙啞得像磨砂紙,從門后飄出來。
“陳爺爺,是我,小凡!我爸讓我來取紙活兒!”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陳老仙兒那張枯樹皮似的臉探出來,眼窩深陷,顴骨高聳,活像一具裹了人皮的骷髏。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進來吧,記得跨門檻用左腳。
”一進門,我就打了個寒顫。外頭烈日當空,可陳老仙兒的院子里卻陰冷得像口棺材。
墻角堆著扎好的紙人童男童女,慘白的臉上涂著兩團腮紅,眼睛黑漆漆的,
眼珠子像是能轉——我走一步,它們的眼珠就跟著挪一寸。“別盯著看。
”陳老仙兒彎腰從竹筐里抽出一把金箔紙,“紙人有靈,看久了……它們會記住你。
”我趕緊低頭,卻聽見“咔嚓”一聲脆響——腳底下,一根細長的東西被我踩斷了。
撿起來一看,是根簪子,慘白發灰,斷口處露出蜂窩狀的細孔……是骨頭磨的!
陳老仙兒猛地轉頭,眼神刀子似的剜過來:“誰讓你碰的?!”我手一抖,骨簪掉在地上,
斷成三截。陳老仙兒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一把拽住我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今晚別走了,
睡廂房。”“可我爸讓我取了東西就回……”“回?”他冷笑一聲,指了指地上斷簪,
“你驚了‘那位’的物件,現在出去,活不過子時!”7廂房里只有一張木板床,
連被褥都沒有。我坐在床邊,量尸尺橫在膝頭,耳朵豎著聽外頭的動靜。
陳老仙兒在堂屋窸窸窣窣地忙活,偶爾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用剪刀裁紙,
又像是……咀嚼。天擦黑時,他端來一碗黢黑的藥湯:“喝了,能遮陽氣。”那藥腥苦刺鼻,
我捏著鼻子灌下去,喉頭立刻火辣辣地燒起來。陳老仙兒滿意地點點頭,
臨走前突然湊到我耳邊:“半夜聽見動靜,裝睡。記住,千萬別睜眼。”門關了,
屋里一片漆黑。我攥著量尸尺躺下,眼皮越來越沉。迷迷糊糊間,
聽見院子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像是有很多人拖著腳走路……“咚。”一聲輕響,
像有人把額頭貼在了門板上。“咚、咚。”這次是兩下,更近了。我渾身繃緊,死死閉著眼。
忽然,一股陰冷的氣息噴在我臉上,有什么東西正俯身盯著我!量尸尺突然發燙,
燙得我大腿一顫。那氣息倏地退開,腳步聲窸窸窣窣遠去。我熬到雞叫才敢睜眼。
我一睜眼就看見—,四個紙人無聲無息地圍在床邊,慘白的臉正對著我。它們手里,
還捧著那根斷成三截的……白骨簪。我不敢多做停留,拿上紙活兒,立馬準備回去找我爸。
出門的時候,我叫了陳老仙兒幾聲,他沒有回,可能是還沒有醒吧。
8等我趕道王四成的墳邊,父親已經在哪等了我很久了。“王四成的墳被人動過。
我拿著紙活兒,嗓子發緊:“爹,陳麻子臨死前說的‘莫凡’……”“先看墳。
”父親打斷我,量尸尺“啪”地抽在墓碑上,“碑后有東西。”我轉到墓碑背面,
冷汗瞬間浸透后背,青石碑上密密麻麻刻滿了扭曲的符咒,像是用指甲硬生生摳出來的,
縫隙里還嵌著黑紅色的污垢,湊近一聞,腥臭撲鼻。是血痂。“這不是鎮魂咒。
”父親的聲音冷得像冰,“是‘飼陰符’,專門養邪祟的。”他忽然掄起鐵鍬猛砸墳頭,
“轟”地一聲,墳土塌陷一塊,一股黑水汩汩涌出,泛著腐肉般的惡臭。我胃里翻江倒海,
卻見父親毫不猶豫地伸手插進黑水里“嘩啦!”他拽出一條沾滿泥漿的紅線,
線上串著七只死老鼠,每只鼠尸的四肢都被鐵釘貫穿,釘成一個“大”字形。
紅線從鼠尾延伸出去,一路蜿蜒向遠處的深山。“七鼠鎖魂局……”父親臉色難看至極,
“有人在拿王四成兩口子的怨氣喂東西。”我們順著紅線往山里走。天色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