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記得那個改變他一生的夜晚,雨下得很大,大得像是要把整個村子都沖走。
那年他剛滿五歲,睡夢中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
泥土和石塊砸在木板墻上的聲音像野獸的咆哮,母親一把抱起他,父親拽著姐姐的手,
他們還沒來得及跑出屋子,整座山就像被抽走了筋骨一樣塌了下來。"爹!娘!
"阿三的哭喊聲被淹沒在轟隆聲中,他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拋了出去,
然后是無邊的黑暗。三天后,當救援隊從泥漿中找到他時,他是家里唯一的幸存者。
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兩塊大石頭形成的三角空間里,渾身是傷但還有一口氣。
而他的父母和姐姐,永遠埋在了那片山坡下。"這孩子命硬。"村里人搖著頭說,
卻沒人愿意收留這個"克死全家"的孤兒。最后是大伯,父親唯一的兄長,
不情不愿地把他領回了家。大伯家的土坯房比阿三家原來的還要破舊,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
下雨天屋里比外面好不了多少。阿三被安置在堆放農具的雜物間,
地上鋪了一層稻草就是他的床。大伯母每次看到他都要嘆氣,
仿佛他的存在就是個甩不掉的累贅。"吃飯別出聲,吃完趕緊走。
"這是大伯母每天飯桌上對阿三說的話。他學會了像只老鼠一樣安靜,縮在桌子最邊緣,
只夾離自己最近的咸菜,米飯也不敢多盛。只有堂姐小梅偶爾會偷偷塞給他一個煮雞蛋,
或者一塊麥芽糖。小梅比阿三大兩歲,圓圓的臉上一雙眼睛像黑葡萄一樣亮。
她是阿三在那個家里唯一的溫暖。"阿三,別難過,長大了就好了。"小梅常常這樣安慰他。
每當這時,阿三就會想起自己的親姐姐,如果她還活著,應該也會這樣溫柔地對自己說話吧。
七歲那年,村里小學的老師來家訪,說適齡兒童都應該上學。
大伯母當場就拒絕了:"家里活多,沒閑錢供他讀書。"阿三躲在門后,
聽著老師和大伯母的爭執,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第二天清晨,
阿三發現小梅偷偷在他的破書包里塞了一本舊課本和半截鉛筆。從此以后,每天干完活,
他就躲在牛棚里,借著夕陽的余暉,用手指在泥地上比劃著認字。
小梅晚上會抽空教他一些簡單的算術和漢字。"阿三真聰明,一學就會。
"小梅的夸獎讓阿三心里甜滋滋的,那是他灰暗童年里為數不多的光亮。十歲那年,
小梅嫁到了鄰村。出嫁前一天晚上,她偷偷塞給阿三一個小布包,
里面是她攢下的五塊錢和一本字典。"阿三,姐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小梅抱著他哭,
阿三也哭,好像生命里最后一盞燈也要熄滅了。小梅走后,阿三的日子更難過了。
大伯母把更多的活計壓在他身上:天不亮就要起床喂豬,然后去放牛,中午回來吃飯,
下午去地里干活,晚上還要鍘草料。稍有怠慢,就會招來一頓打罵。"吃白飯的,
干活還偷懶!"大伯母的掃帚打在背上火辣辣地疼,但阿三從不哭出聲,只是咬緊牙關忍著。
他學會了在挨打時放松肌肉,這樣傷會好得快些。十三歲那年夏天,
阿三在放牛時遇到了村東頭的老李頭。老李頭是村里的赤腳醫生,年輕時讀過幾年書,
見阿三總是帶著本破書看,就時不時教他認幾個字,講些外面的故事。"阿三啊,人這一生,
命是定的,但運是可以改的。"老李頭的話像種子一樣落在阿三心里,慢慢生根發芽。
隨著年齡增長,阿三的身體像春天的竹子一樣抽條拔節。十五歲時,
他已經比村里大多數成年男子都要高挑了,長期的勞作讓他有著結實的臂膀和窄瘦的腰身。
曬黑的皮膚掩蓋不住他端正的五官,尤其是那雙遺傳自母親的大眼睛,烏黑發亮,
讓村里不少姑娘偷偷紅了臉。那年夏天的一個午后,阿三像往常一樣在河邊放牛。烈日當空,
他脫了上衣跳進河里洗澡。清涼的河水沖刷著他結實的身體,阿三閉著眼睛,
享受著這難得的愜意時刻。"阿三哥..."一個細弱的聲音從岸上傳來。阿三猛地睜開眼,
看到村花小芳站在岸邊,手里挎著個竹籃,臉頰緋紅。小芳是村長家的閨女,今年十六,
出落得水靈靈的,是村里小伙子們夢寐以求的對象。"我...我來采野菜。"小芳低著頭,
眼睛卻忍不住往阿三身上瞟。阿三慌忙蹲進水里,只露出個頭:"你...你先走開,
我穿衣服。"小芳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在岸邊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我不急,
你洗你的。"阿三窘迫極了,但又不敢違逆村長家的千金,只好背過身去,
哆哆嗦嗦地穿褲子。他能感覺到小芳的目光像小蟲子一樣在他背上爬,讓他渾身發熱。
"阿三哥,你身材真好。"小芳突然說道,聲音里帶著阿三從未聽過的甜膩,
"比村里那些小伙子強多了。"阿三的心砰砰直跳,他系好褲帶,濕漉漉地上岸,
不敢抬頭看小芳。"給。"小芳從籃子里拿出一個油紙包,"我偷偷帶的蔥油餅,還熱著呢。
"阿三咽了咽口水,他已經很久沒吃過這么精細的糧食了。在小芳期待的目光下,
他接過餅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慢點,別噎著。"小芳笑著湊近,
突然伸手擦掉阿三嘴角的油漬。她的手指柔軟溫暖,碰到皮膚的瞬間,
阿三像被火燙了一樣僵住了。小芳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夕陽下泛著溫柔的光。
她輕輕拽了拽阿三的衣袖,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阿三哥,咱們去河邊走走吧?
"阿三的手心沁出了汗,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田野里只有幾只麻雀在啄食。
"天快黑了..."他猶豫著說,聲音干澀。"就是天黑了才好。"小芳抿嘴一笑,
頰邊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白天總有人瞧見。"晚風拂過麥田,掀起層層波浪。
阿三的心也跟著起伏不定。他最終點了點頭,跟著小芳沿著田埂往小河方向走去。每一步,
他都覺得心跳得更快了些。河邊的蘆葦長得比人還高,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
小芳找了塊平坦的草地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阿三遲疑了一下,還是挨著她坐下了,
中間卻刻意留了半尺距離。"你離那么遠做什么?"小芳嗔怪道,
伸手把他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我又不會吃了你。"阿三聞到她發間淡淡的皂角香,
混合著青草的氣息,讓他有些眩暈。夕陽的余暉給小芳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
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密的陰影。他看得出了神,直到小芳輕輕碰了碰他的手。
"你的手好粗糙。"小芳輕聲說,指尖輕輕撫過他掌心的老繭,"都是干活磨的吧?
"阿三想縮回手,卻被小芳握住了。少女的手柔軟而溫暖,讓他想起春日里新發的柳芽。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著河水潺潺,看著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天際。"阿三哥,
"小芳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阿三從未聽過的柔軟,"你知道村里姑娘們私下都怎么說你嗎?
"阿三搖搖頭,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她們說,李家那個阿三,雖然不愛說話,
但是干活最踏實,眼神最干凈。"小芳的聲音越來越低,"我覺得...她們說得對。
"阿三感到一股熱流從胸口涌向全身。月光下,他看見小芳的眼睛亮得像兩顆星星,
正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不知是誰先靠近的,當他們的額頭輕輕相觸時,阿三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仿佛有無數螢火蟲在他們周圍飛舞,河水也奏起了輕柔的歌。
小芳的呼吸拂過他的臉頰,溫暖而濕潤。阿三鼓起勇氣,輕輕握緊了她的手,
感受到對方回握的力度。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兩人如夢初醒般分開。
小芳的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她匆忙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我...我該回去了。
"阿三也跟著站起來,笨拙地點點頭:"我送你。"回村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但偶爾相觸的肩膀和偷偷交換的眼神,已經勝過千言萬語。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分別時,
小芳突然踮起腳尖,在阿三臉頰上飛快地親了一下,然后轉身跑進了夜色中。阿三站在原地,
摸著臉頰上殘留的溫熱,感覺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夜風送來小芳身上淡淡的香氣,
他深吸一口氣,把這美好的氣息深深記在心里。接下來的日子里,每當夕陽西下,
兩人總會找機會在河邊相會。有時只是并肩坐著說說話,有時小芳會教阿三認她繡的花樣,
阿三則給小芳編些草蚱蜢、草戒指之類的小玩意。一個悶熱的夏夜,
空氣中彌漫著稻花的香氣。小芳靠在阿三肩頭,輕聲說:"阿三哥,等收了秋,
讓我爹去你家提親好不好?"阿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低頭看著小芳期待的眼神,
鄭重地點了點頭:"好。"月光下,兩個年輕的影子漸漸靠近,最終合二為一。蘆葦叢中,
幾只青蛙此起彼伏地叫著,仿佛在為這對有情人祝福。一個傍晚,當兩人正在磨坊里閑聊時,
門突然被踹開,小芳的父親帶著幾個村民沖了進來。"畜生!"村長一把揪住阿三的頭發,
把他從小芳身上拖下來,狠狠摔在地上。阿三甚至來不及穿好褲子,就被幾個壯漢拳打腳踢。
"爹!是我愿意的!別打了!"小芳哭喊著,卻被她父親一巴掌扇倒在地。
"不知廉恥的東西!"村長怒不可遏,"明天就送你到鎮上去,再敢跑回來我打斷你的腿!
"阿三蜷縮在地上,血從鼻子和嘴角流出來,耳朵嗡嗡作響。
他聽到村長對村民們說:"這小子勾引我閨女,敗壞門風,不能輕饒!""送官吧!
""打斷他的腿!""趕出村子!"各種惡毒的建議在阿三耳邊炸開,他絕望地閉上眼睛,
等待著更殘酷的懲罰。"都住手。"一個蒼老但威嚴的聲音響起。老李頭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他看了看地上的阿三,又看了看憤怒的村長:"老張啊,這事鬧大了對你閨女名聲也不好。
不如這樣,讓阿三離開村子一段時間,等風頭過了再說。"村長陰沉著臉考慮了一會兒,
終于點頭:"今晚就滾,再讓我看見你,打斷你的腿!"阿三拖著傷痛的身體回到大伯家,
迎接他的是更猛烈的暴打。大伯用皮帶抽得他皮開肉綻:"丟人現眼的東西!我養你這么大,
你就這么報答我?滾!現在就滾!"那晚,阿三帶著幾件破衣服和小梅給的字典,
一瘸一拐地離開了生活十五年的村子。他無處可去,只能沿著山路往深山里走,
最后在一個廢棄的獵人小屋里安頓下來。靠著老李頭偷偷塞給他的藥和干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