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燁身上,有種被生活狠狠淬煉過又強行拼湊完整的矛盾感。
他像一件昂貴卻布滿細微裂痕的古董,明知道靠近可能被割傷,
卻總有人前赴后繼地想要擁有。許晚舟第一次見他,是在大學喧鬧的籃球場邊。
少年穿著洗得發白的舊球衣,汗水浸濕了額發,眼神卻像淬了冰,
每一次凌厲的突破、精準的投籃都裹挾著一股不管不顧的狠勁,
仿佛要把什么看不見的東西狠狠砸碎。球進了,場邊女生的尖叫幾乎掀翻屋頂,
他卻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徑直走到場邊,抓起一瓶水仰頭猛灌,喉結滾動,
下頜線繃得像拉緊的弓弦。那是一種隔絕了全世界的孤絕,讓許晚舟的心臟在喧天的聲浪里,
漏跳了一拍。他像一團裹著寒冰的火焰,危險又致命地吸引著她。后來,
關于沈嘉燁的傳聞如同藤蔓般在校園里瘋長。他身邊的女伴更迭頻繁,每一個都足夠耀眼,
卻都如同流星劃過他深沉的夜空,短暫得留不下任何痕跡。那些女孩或嬌艷如玫瑰,
或清冷似月光,最終都成了他生命里模糊的背景板。有人哭過鬧過,
他卻永遠只是那副疏離的模樣,仿佛那些鮮活的愛恨悲歡,都與他隔著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
許晚舟安靜地看著,像一棵長在他必經之路上的樹,沉默地承接他偶爾投來的目光。
她見過他在酒吧角落一杯接一杯地灌酒,眼神空茫得可怕;也見過他在深冬的雪夜里,
獨自坐在長椅上抽煙,猩紅的火點在寒風中明明滅滅,像一顆隨時會熄滅的心。
她只是默默走近,遞上一杯溫水,或是把自己的圍巾輕輕搭在他冰冷的脖頸上。他從不拒絕,
但也極少回應,只是那緊蹙的眉峰,在她靠近時,會不易察覺地松動一瞬。十年,
足以讓青澀褪盡,讓世事變遷。許晚舟看著沈嘉燁從那個球場上帶著戾氣的少年,
蛻變成如今在談判桌上游刃有余、光芒四射的男人。他創辦的科技公司風生水起,
他擁有了俯瞰這座城市的頂層公寓,手腕上低調奢華的腕表折射著成功的光暈。
他依舊是那個換女朋友如換季的沈嘉燁,只是身邊的女孩,從校園里的清純學妹,
變成了名利場上更精致、也更易碎的花瓶。許晚舟始終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像一個功能強大又永遠靜音的萬能接口。她記得他每一個項目融資成功的日子,
會提前訂好他最愛的日料店包間;她熟悉他每一任女友的喜好,甚至能在他出差時,
替他安撫那些因被冷落而鬧別扭的女孩;她更清楚他胃不好,會在每次他應酬宿醉的清晨,
準時端上一碗溫熱的醒酒湯和清淡的米粥。她的存在,
像他昂貴西裝里一件最貼身的純棉襯衣,舒適、妥帖、無聲無息,卻成了他戒不掉的習慣。
那個決定性的夜晚,空氣里浮動著微醺的酒意和某種塵埃落定的不安。
沈嘉燁剛剛結束一段為期三個月的戀情,對方是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分手時鬧得不太好看,
摔碎了他客廳里一個價值不菲的清代花瓶。碎片狼藉一地,如同某種關系的殘骸。
他陷在寬大的沙發里,領帶扯松了,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丟在地上,
水晶杯里琥珀色的威士忌只剩下淺淺一層。燈光昏暗,
勾勒出他深刻的輪廓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倦怠。許晚舟蹲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起那些鋒利的瓷片,動作輕柔,生怕驚擾了這沉重的寂靜。“晚舟。
”他的聲音帶著酒精浸泡后的沙啞,像粗糲的砂紙擦過寂靜的夜,“這些年,好像只有你,
一直都在。”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專注的側臉上,那眼神復雜得難以解讀,
像是審視一件熟悉卻突然變得陌生的舊物,“只有你最懂我,知道我要什么,不要什么。
和你待在一起,”他輕輕晃了晃杯底殘余的酒液,“最省心,也最舒服。
”許晚舟夾著碎片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鋒利的邊緣在指尖留下細微的刺痛感。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她低著頭,不敢看他,
只是更用力地捏緊了冰涼的鑷子,指節泛白。這句話,她等了十年。
像荒漠中的旅人終于看到海市蜃樓的綠洲,明知可能是幻影,
那致命的誘惑也足以讓她奮不顧身地奔去。那一刻,
她忘了那些如流水般在他身邊經過的美麗面孔,忘了那些深夜獨自吞咽的苦澀,
也忘了深埋在他骨血里、源自另一個女人悲劇的冰冷警告。
巨大的、近乎滅頂的狂喜和一種踩在懸崖邊緣的眩暈感攫住了她。她賭上了自己最好的十年,
終于等來了這張模糊不清的入場券。她慢慢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平靜微笑,
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嗯,我在。”他們就這樣“在一起”了。沒有盛大的告白,
沒有昭告天下的宣言,像兩條并行了許久的溪流,終于無聲地匯合。
沈嘉燁的生活似乎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他依舊忙碌于他的商業帝國,
許晚舟也依然扮演著那個不可或缺的角色,只是身份標簽上,多了一個“女朋友”。
他帶她去參加重要的商務晚宴,介紹她時語氣自然:“許晚舟,我女朋友。
”她挽著他的手臂,穿著得體優雅的禮服,應對自如,笑容無可挑剔。
他會在某個加班的深夜,打電話讓她送一份熱粥到公司;也會在出差回來疲憊不堪時,
習慣性地把頭靠在她肩上小憩。他們像一對相處多年的默契伴侶,
在所有人眼中都顯得理所當然。沈嘉燁對她,
似乎比對其他任何人都多了一份長久的耐心和溫和。他會記得她隨口提過想看的畫展,
抽出時間陪她去;會在她感冒時,皺著眉頭放下工作,笨拙地給她煮姜茶。這種“特殊”,
像溫潤的水流,一點點浸潤著許晚舟的心田,讓她在時間的河流里,漸漸放松了警惕,
甚至開始小心翼翼地編織關于未來的夢。時間如同細沙,從指縫中悄然滑落。四年,
一千四百多個日夜,在日升月落中無聲流過。許晚舟的日歷上,
那些被偷偷畫上紅圈的日子越來越多——父母日益頻繁的催婚電話,
閨蜜抱著新生兒臉上洋溢的幸福,
以及鏡子里眼角悄然浮現的、用再昂貴的眼霜也難以完全撫平的細紋。二十九歲,
像一個無聲逼近的界碑。她不再是那個可以無限期等待的少女了。
心底那個關于“家”的渴望,像春日里復蘇的藤蔓,在沈嘉燁給予的“安穩”土壤里,
瘋狂地滋長、纏繞。她開始試探。在一個難得的寧靜午后,陽光透過落地窗灑滿客廳,
她靠在他身邊看書,狀似無意地翻過一頁印著精致婚紗的雜志內頁,
輕聲感嘆:“這件真漂亮。”沈嘉燁的目光掃過那潔白的紗裙,眼神沒有任何波瀾,
像是看到一件尋常家具的廣告。他伸手將她攬得更緊了些,下巴蹭著她的發頂,
聲音帶著慵懶的睡意:“嗯,還行。困了,睡會兒。”話題輕飄飄地落下,再無下文。
又一次,是在他公司周年慶的酒會上。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一位相熟的合作伙伴帶著新婚妻子前來敬酒,
年輕妻子無名指上的鉆戒在璀璨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笑容甜蜜。
許晚舟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空無一物的手指。趁著酒意微醺,送走賓客的間隙,
她在無人的露臺,夜風微涼,她望著遠處城市的霓虹,聲音很輕,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嘉燁,我們…是不是也該考慮下以后?比如…安定下來?
”她不敢直接說出那個詞。沈嘉燁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頓。他側過頭看她,
深邃的眼底映著城市的燈火,卻像隔著一層看不透的濃霧。他抬手,
將她被風吹亂的一縷發絲別到耳后,指尖的溫度有些涼。他笑了笑,
那笑意卻未達眼底:“以后?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自由自在的。”他仰頭飲盡杯中酒,
喉結滾動了一下,目光投向更遠、更虛無的黑暗,“婚姻…太麻煩了。”最后幾個字,
輕得像嘆息,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重量,砸在許晚舟的心上。夜風似乎更冷了,
吹得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許晚舟二十九歲生日的前夜,她獨自坐在梳妝臺前。
燈光柔和,映著鏡中那張精心保養卻難掩歲月痕跡的臉。指尖,
一枚鉑金鉆戒閃爍著冷硬而璀璨的光。鉆石不大,卻切割得異常精致,
是她跑遍了城中最好的珠寶店,耗盡積蓄,反復挑選才定下的。戒指內圈,
她執意刻上了他們名字的縮寫:S&X。冰冷的金屬硌著她的指腹,也硌著她的心。明天,
那個承載了她十年等待、四年“安穩”的巨大蛋糕里,將藏著這枚孤注一擲的“驚喜”。
她閉上眼,掌心被戒指硌得生疼,身體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在瘋狂沖撞,是破釜沉舟的決絕,
也是墜入深淵般的恐懼。她賭的,是沈嘉燁對她十年情意的最后一點不忍,
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或許無法拒絕的體面。她甚至一遍遍在腦海中演練著,
當戒指被“意外”發現時,她該如何露出最驚喜、最幸福的笑容,說出那句“我愿意”。
仿佛排練得足夠純熟,就能讓這虛幻的泡沫成真。生日宴設在城中頂級的臨江餐廳“云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流淌的江水和璀璨的萬家燈火。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沈嘉燁包下了整層,邀請的多是雙方親近的友人、重要的商業伙伴。
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瀉而下,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檳、馥郁花香和昂貴香水混合的奢靡氣息。
舒緩的爵士樂流淌著,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得體的、祝福的笑容。
沈嘉燁穿著剪裁完美的黑色禮服,身姿挺拔,游刃有余地周旋在賓客之間,談笑風生,
是當之無愧的耀眼中心。許晚舟穿著一條他送的香檳色曳地長裙,站在他身邊,笑容溫婉,
接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或艷羨或探究的目光。她手心卻一直沁著黏膩的冷汗,指尖冰涼,
每一次心臟的跳動都沉重得像是要掙脫胸腔的束縛。
侍者推著那輛覆著潔白餐巾的銀色餐車緩緩而來。餐車上,
是許晚舟親自設計的巨大生日蛋糕——天鵝絨質感的深藍色奶油,
點綴著精致的可食用金箔和閃爍如星子的糖霜,如同一片濃縮的星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帶著期待的笑意。餐廳經理親自遞上切蛋糕的長刀。
沈嘉燁接過刀,唇角噙著慣常的、迷人的微笑,目光掃過身旁的許晚舟,那眼神平靜無波,
像深潭。他握著她的手,一起覆上刀柄。冰涼的金屬觸感讓許晚舟猛地一顫。“晚舟,
許個愿吧。”他聲音低沉悅耳,帶著蠱惑人心的磁性。許晚舟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綻開一個燦爛到近乎虛假的笑容,閉上眼睛。愿望?她唯一的愿望就在這蛋糕深處,
像一個等待引爆的炸彈。她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瘋狂奔流,耳膜嗡嗡作響。“好了!
”她睜開眼,聲音帶著刻意的輕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刀鋒切入柔膩的奶油和松軟的蛋糕胚。一下,
兩下…許晚舟的心跳隨著刀刃的深入幾乎要停滯。她緊緊盯著那被切開的縫隙,
呼吸變得急促而淺薄。就是這里了!她忽然“啊”地一聲輕呼,
帶著夸張的、排練過無數次的“意外”表情,丟開沈嘉燁的手,
不顧形象地用手指探入剛切開的蛋糕深處。指尖立刻沾滿了黏膩的奶油和蛋糕屑。
她能感覺到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她身上。爵士樂還在流淌,
此刻卻顯得格外突兀和遙遠。她屏住呼吸,心臟在喉嚨口狂跳,
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個堅硬、冰冷的小盒子!她猛地將它從奶油中挖了出來,高舉過頭頂!
那枚鉑金鉆戒,沾滿了星星點點的白色奶油和蛋糕屑,在餐廳輝煌的燈光下,
依舊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許晚舟臉上瞬間爆發出一種混合著巨大“驚喜”、羞澀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明顯的顫抖,響徹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空間里:“戒指!嘉燁!
是戒指!”她猛地轉向身旁的沈嘉燁,眼中迅速蓄起一層水光,在燈光下盈盈閃爍,
將“意外”的驚喜演繹得淋漓盡致,“你…你是在向我求婚嗎?”不等他回答,
她像是被巨大的幸福沖昏了頭腦,迫不及待地、幾乎是喊了出來,
聲音穿透了停滯的空氣:“我愿意!沈嘉燁,我愿意嫁給你!”死寂。絕對的死寂。
剛才還流淌的爵士樂不知何時停了。所有的交談聲、笑聲、杯盞碰撞聲都消失了。
偌大的餐廳里,只剩下窗外隱約傳來的城市低鳴,以及無數道目光投來的、無聲的巨大壓力。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實體,壓得人喘不過氣。時間被無限拉長,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難熬。許晚舟舉著那枚沾滿奶油的戒指,
臉上那精心排練的驚喜笑容一點點僵住、碎裂。她維持著那個姿勢,
像一尊被驟然抽離靈魂的雕像,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徹底凍結。她不敢去看沈嘉燁的眼睛,
卻又無法控制自己,眼角的余光只能捕捉到他握著蛋糕刀的指關節,
因為用力而泛起森冷的白。幾秒鐘后,也許是幾百年。人群終于從這巨大的震驚中反應過來。
稀稀落落的掌聲率先響起,帶著遲疑和試探,接著,
更多的掌聲、口哨聲、起哄聲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猛地爆發出來!“哇哦!恭喜啊沈總!
”“晚舟!太幸福了吧!”“答應她!答應她!”“親一個!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