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熱浪仿佛有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城市上空，
也沉沉地壓在合租房那臺老舊窗式空調(diào)的肩上。空調(diào)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嗡鳴，
奮力擠出幾縷聊勝于無的涼風，卻絲毫攪不動屋內(nèi)粘稠的空氣。廚房里更是悶熱得像個蒸籠，
我——石子墨——正手忙腳亂地對付著平底鍋里那顆倔強的雞蛋。油星子受熱，噼啪爆開，
像細小的爆竹，有幾顆燙在手背上，帶來一陣輕微的刺痛。“哎呀，墨墨！
”一個帶著點嬌嗔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帶著剛睡醒的慵懶甜膩。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張麗麗裹著一陣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風靠近了，是那種甜得有點發(fā)膩的沐浴露味道。
她今天穿了件煙粉色的真絲吊帶睡裙，細細的肩帶勾勒著圓潤的肩頭，
柔軟的布料貼著身體曲線一路滑下去。她像只慵懶的貓，自然而然地貼著我胳膊擠到灶臺前，
伸出涂著嫩粉色指甲油的手指，啪嗒一聲，利落地替我關(guān)掉了火。
手臂上傳來她溫熱的體溫和絲綢滑膩的觸感，像一道微小的電流竄過皮膚。“都要煎糊啦，
笨蛋！”她側(cè)過臉看我，眼睛彎彎的，帶著促狹的笑意。幾縷微卷的發(fā)絲垂下來，
蹭得我耳廓有點癢。我喉頭有點發(fā)干，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半步，
拉開那點令人心跳加速的觸碰距離。“呃……謝謝。”目光不自在地飄開，越過她，
落在客廳角落那張小小的書桌上。李雨涵坐在那里，像一塊沉靜的礁石，
穩(wěn)穩(wěn)地置身于這悶熱與微妙的氛圍之外。一盞明亮的護眼臺燈，
把她面前攤開的厚重法律書籍照得纖毫畢現(xiàn)。她穿著最簡單的白色純棉T恤，
長發(fā)隨意地在腦后挽成一個松散的髻，幾縷碎發(fā)垂在白皙的頸側(cè)。聽到這邊的動靜，
她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只是習慣性地伸出左手，
準確地從桌角那箱打開的礦泉水里摸出一瓶，右手依舊握著筆在書上劃著什么重點。
她纖細的手指握著瓶身，手腕輕輕一旋，“咔噠”一聲輕響，瓶蓋應(yīng)聲而開。接著，
那只握著水瓶的手平穩(wěn)地、無聲地遞了過來，穩(wěn)穩(wěn)地懸停在我和張麗麗之間，位置恰到好處。
沒有言語，動作卻流暢得像呼吸一樣自然。“喏，雨涵姐多貼心呀。
”張麗麗先一步笑嘻嘻地接了過去，仰頭就喝了幾大口，水珠順著她精巧的下巴滑落，
在真絲睡裙的領(lǐng)口洇開一小片深色。她喝完了，又把瓶子塞回我手里，
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我的手背。“墨墨你接著用吧，看你熱的。
”我握著那瓶被張麗麗喝過的水，瓶壁上還留著一點濕潤的水汽和她手指的微溫，
感覺有點怪怪的。客廳里只剩下李雨涵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規(guī)律而安靜，
莫名地讓人心緒稍定。陽臺那邊，她前幾天搬來的一小盆茉莉，
白色的花苞在悶熱里蔫蔫地垂著頭。日子就在這種微妙的平衡里滑過。
張麗麗依舊是那團明亮灼人的火焰，她總有各種理由靠近：“墨墨，幫我看看電腦嘛，
它好像死機了！”聲音又軟又糯，人就挨著我在電腦椅的扶手上坐下，
半邊身子的重量若有若無地壓著我的胳膊，發(fā)絲蹭著我的臉頰。“墨墨，
夠不到最上面那層柜子里的零食啦！”她跳著腳，真絲睡裙的裙擺晃動著，手臂高高舉起，
身體自然而然地靠向我，讓我?guī)退颉Ｃ恳淮慰拷?/p>
都帶著她特有的梔子花香和一點撩撥的意味。李雨涵則像一塊恒溫的玉。
她大部分時間都埋在書堆里，備戰(zhàn)那場殘酷的司法考試。偶爾我們目光在廚房或者客廳交匯，
她會極輕微地頷首，或者問一句極簡短的“吃過了？”。她的話少，存在感卻并不弱。
公共區(qū)域的衛(wèi)生總是她不動聲色地維持著，冰箱里快過期的食物會被她清理掉，
陽臺上那盆蔫了的茉莉，不知何時被她挪到了陰涼處，竟然也緩了過來，
悄悄開出了幾朵小白花，在夏夜里散發(fā)出清幽的淡香。每次聞到那縷清香，
我的心跳似乎也會莫名地平緩一些。
入夏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雨在某個深夜毫無預兆地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兇狠地砸在窗戶上，
發(fā)出密集的爆響，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偶爾撕裂天際的閃電瞬間照亮猙獰的雨幕，
隨即又被震耳欲聾的雷聲吞沒。突然，“啪”的一聲脆響，
緊接著是電流消失的低沉嗡鳴——整個屋子瞬間陷入一片絕對、徹底的黑暗。“啊——！
”張麗麗驚恐的尖叫聲幾乎刺破耳膜，蓋過了窗外的雷雨聲。我正摸索著想去找手機照明，
一個帶著暖香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就猛地撞進了我的懷里，像受驚的小動物尋求庇護，
兩條手臂死死地箍住了我的腰。“墨墨！我怕！好黑！打雷了！”她的聲音帶著真實的哭腔，
身體緊緊貼著我，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急促的心跳和微微的顫抖。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
她的依賴和恐懼如此真切，溫軟的身體緊貼著我，
梔子花的香氣混著她洗發(fā)水的味道鉆進鼻腔。我下意識地抬起手臂，猶豫了一下，
最終還是輕輕地、有些僵硬地環(huán)住了她的肩膀，笨拙地拍著：“別怕，別怕，就是跳閘了，
一會兒就好……” 我的聲音在黑暗里顯得有點干澀。就在這時，
一道格外刺眼的閃電驟然劈亮客廳！慘白的光芒只持續(xù)了一瞬，
卻足以讓我看清——張麗麗死死抱著我的同時，她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機屏幕，
還亮著刺眼的光。屏幕上，是她和一個陌生男人在酒吧燈光下的親密合照，
男人的手親昵地環(huán)著她的腰。下面緊跟著一條新消息，備注是“親愛的”，
內(nèi)容簡短直白：“寶貝，想你了，下次什么時候出來？”閃電消失，黑暗重新降臨，
比之前更加濃重、更加冰冷。那刺目的屏幕畫面卻像烙鐵一樣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懷里的溫香軟玉瞬間失去了所有溫度，箍在我腰上的手臂也仿佛變成了冰冷的藤蔓。
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松開了環(huán)抱著她的手，身體向后彈開一步，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悶響。“麗麗，你……” 我喉嚨發(fā)緊，
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那份震驚和突如其來的寒意，讓我說不出完整的話。
“怎么了墨墨？”她的聲音里還帶著未散盡的驚恐，
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手機屏幕泄露了什么，反而因為我的突然抽離而有些委屈，
“你別走開嘛，真的好可怕……”黑暗和雷聲掩蓋了我的僵硬。我摸索著掏出自己的手機，
屏幕的光映亮眼前一小塊地方，也映亮張麗麗那張帶著驚惶和依賴的漂亮臉蛋。
她還想靠過來，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側(cè)身避開。“我……我去看看雨涵，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找了個借口，“她一個人在房間。” 沒等她回應(yīng)，
我就借著手機微弱的光，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客廳，走向李雨涵房間的方向。身后，
張麗麗似乎低低地抱怨了一聲，很快又被淹沒在滾滾雷聲里。李雨涵的房門虛掩著。
我輕輕推開，手機光照進去。她沒開臺燈，只靠窗外偶爾的閃電照明，蜷坐在床邊的地板上，
背靠著床沿，懷里抱著一個靠墊，頭埋在膝蓋里。聽到動靜，她抬起頭，
臉色在手機光的映照下顯得異常蒼白，額頭上似乎有細密的汗珠，眼神有些渙散。“子墨？
”她的聲音沙啞虛弱，帶著濃重的鼻音。“是我。”我走近幾步，“你……沒事吧？
”“好像有點發(fā)燒。”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悶悶的，“頭很沉，關(guān)節(jié)也酸。
”她抬手似乎想揉揉額頭，動作都透著無力。“藥箱呢？我記得客廳柜子里有退燒藥。
”我立刻問。“看過了，”她搖搖頭，幾縷碎發(fā)粘在汗?jié)竦念~角，“布洛芬沒了。
”窗外的雨勢沒有絲毫減弱，狂風卷著雨點砸在玻璃上，發(fā)出噼啪的聲響，像是在示威。
看看手機時間，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社區(qū)藥店肯定早關(guān)門了，
只有兩條街外那家24小時便利店可能還有希望。“我去買！”我?guī)缀鯖]多想就脫口而出。
李雨涵猛地抬起頭，昏暗的光線下，她的眼睛因為驚訝而睜大了些：“現(xiàn)在？
外面雨這么大……” 她的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沒事，我跑得快！
”我把手機塞回口袋，轉(zhuǎn)身就往外走，語氣是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急切，“你等我！”“子墨！
”她在身后又喊了一聲，帶著阻止的意味。我沒回頭，直接沖出了她的房間，
穿過黑漆漆的客廳。張麗麗的聲音似乎從沙發(fā)方向傳來：“墨墨？你去哪？” 我沒回答，
也顧不上回答，徑直拉開大門，一頭扎進了門外那瓢潑的雨幕和震耳欲聾的喧囂之中。
狂風卷著冰冷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過來，瞬間澆透了我的T恤和短褲。雨水糊住了眼睛，
腳下積水很深，每一步都踩出嘩啦的水聲。路燈的光在密集的雨簾中暈染成模糊的光團，
只能勉強辨認方向。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沒過腳踝的水流中狂奔，
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快點買到藥。便利店那熟悉的紅藍招牌在雨幕中如同燈塔。
推開玻璃門，溫暖干燥的空氣和明亮的燈光撲面而來，讓我打了個寒噤。
收銀臺后昏昏欲睡的店員被我一身狼狽驚醒了。“退燒藥，布洛芬或者對乙酰氨基酚，有嗎？
”我喘著粗氣，雨水順著頭發(fā)和衣角往下滴。“有有有。”店員連忙轉(zhuǎn)身去找。
我靠在冰涼的收銀臺邊，大口喘著氣，這才感覺到渾身濕透的冰冷和疲憊。
腦子里不受控制地閃過剛才客廳黑暗里張麗麗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還有她緊緊抱著我時那種依賴的姿態(tài)……胸口像是堵了一團濕透的棉花，悶得發(fā)慌。
店員遞來一小盒藥，我掃碼付了錢，把藥盒緊緊攥在手心，那點堅硬的塑料棱角硌著掌心，
帶來一絲奇異的安定感。再次沖回雨里，藥盒被我小心地護在T恤下擺里，盡量不讓它淋濕。
雨勢似乎小了一點點，但風依舊很猛。跑回我們那棟老舊的單元樓下，我?guī)缀醭闪藗€落湯雞，
沉重地踩著濕透的球鞋爬上樓梯。樓道里一片漆黑，我摸出手機照亮。走到我們合租的樓層，
剛推開安全通道那扇沉重的防火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煙草味混合著潮濕的空氣鉆入鼻腔。
我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循著味道和手機光的方向看去。陽臺的玻璃推拉門開著一條縫，
李雨涵就站在那里，背對著客廳。她只穿著那件單薄的白色T恤和一條淺灰色的棉質(zhì)睡褲，
身影在手機微弱的光暈和遠處城市模糊的霓虹映襯下，顯得格外清瘦，甚至有些伶仃。
她微微側(cè)著頭，指間夾著一點猩紅的微光。那微光隨著她抬起手臂的動作，
在黑暗中劃出一道短暫的紅痕，然后湊近唇邊，輕輕地吸了一口。
微弱的紅光映亮了她小半張側(cè)臉，下頜的線條清晰而安靜，鼻梁挺直。隨即，
一縷極淡的灰白色煙霧從她唇間緩緩逸出，迅速消散在潮濕的夜風里。
這一幕讓我瞬間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滯了。我認識的李雨涵，
是那個永遠在書桌前挺直脊背、指尖翻動法律條文、空氣里只有咖啡和書頁油墨味道的女孩。
眼前這個倚著陽臺門框、在深夜的暴雨余韻中沉默吸煙的側(cè)影，陌生得像另一個人。
她似乎聽到了我沉重的呼吸聲和滴水的聲音，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來。手機的光正好打在她臉上。
她的臉色依舊不太好，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和疲憊，但那雙看向我的眼睛，
在微弱光線下卻異常清亮，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
她的目光在我濕透的、狼狽不堪的身上停頓了一秒，
然后落在我下意識護在腹部、緊握著藥盒的手上。她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指間那點猩紅在黑暗中明滅不定。過了幾秒，也許是更長的時間。
她忽然很輕、很輕地彎了一下嘴角，那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快得幾乎像是錯覺。然后，
她用那種我熟悉的、沒什么起伏的平靜語調(diào)，低聲說了一句：“別告訴麗麗。
” 聲音被夜風吹得有些飄忽，帶著點鼻音，卻異常清晰，“她一直以為我不會。”她說完，
抬起手，最后吸了一口那支細長的煙。煙頭的紅光驟然亮了一下，映著她沉靜的眉眼，
隨即被她用手指干脆利落地捻滅在陽臺欄桿上。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我，
面向外面依舊飄著雨絲的沉沉夜色，不再說話，只留下一個清瘦沉默的背影。
空氣里只剩下雨水的潮濕氣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尚未散盡的煙草氣息，纏繞著，
鉆進我的肺腑。我站在原地，渾身濕冷，手里緊攥著的退燒藥盒子似乎變得滾燙。
李雨涵那在夜色里明滅的煙頭，還有那句輕飄飄的“她以為我不會”，像無形的絲線，
瞬間勒緊了我混亂的心跳。畢業(yè)季的氣息越來越濃，像這個城市持續(xù)發(fā)酵的熱度，
悶得人喘不過氣。空氣里彌漫著離別的味道，混雜著打印店油墨的氣息、散伙飯的油煙味，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焦慮。宿舍樓前的林蔭道上，拖著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開始變得頻繁。
我們?nèi)酥g，那場暴雨夜后的微妙張力，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似乎正在慢慢平復，
但水面之下，總有些東西沉淀了下來，不再如初。張麗麗依舊明媚張揚，
穿著新買的碎花連衣裙在客廳里轉(zhuǎn)圈，嚷嚷著畢業(yè)旅行要去海邊拍美照。她對我依舊親昵，
遞水果時會“不小心”碰到我的手，抱怨天氣熱時會把光裸的手臂貼在我胳膊上蹭涼。
只是每次她靠近，
我眼前總會不合時宜地閃過那個雨夜手機屏幕上刺目的合照和“親愛的”三個字，
身體便不由自主地微微繃緊，不動聲色地拉開一點距離。她似乎有所察覺，
漂亮的杏眼里偶爾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但很快又被更明媚的笑容覆蓋過去。
李雨涵則像一艘沉靜的船，穩(wěn)穩(wěn)地駛向她的目標。
她通過了那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司法考試。當她在客廳里，
用那種一貫沒什么波瀾的語調(diào)宣布這個消息時，我和張麗麗都愣住了。“過了？
”張麗麗先反應(yīng)過來，夸張地捂住嘴，隨即撲過去給了李雨涵一個巨大的擁抱，“雨涵姐！
你也太厲害了吧！我就知道你能行！”她的喜悅是外放的，帶著點與有榮焉的驕傲。
我慢了半拍，才由衷地說：“恭喜！真了不起！” 目光看向李雨涵。
她似乎有些不習慣張麗麗熱情的擁抱，身體有些僵硬，
但臉上確實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淺淺的笑意，那笑意讓她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那一刻，
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底涌上的高興，純粹地為她感到高興。“謝謝。
”李雨涵輕輕掙脫開張麗麗的擁抱，聲音依舊平靜，卻多了點溫度，
“接下來就是等律所的消息了。” 她的目光在客廳里掃過，
最后似乎在我臉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那之后，李雨涵更忙了。律所的面試接踵而至，
她總是穿著熨帖的襯衫和西褲裙，踩著低跟皮鞋，匆匆出門，又帶著一身疲憊回來。
話更少了，但眼神里有種堅定的光。陽臺上那盆茉莉開得正好，
小小的白花在夏夜的風里靜靜吐露芬芳。時間終于滑到了那個節(jié)點——大學的畢業(yè)典禮。
禮堂里人聲鼎沸，空氣里混合著汗味、香水味和鮮花的香氣。
穿著寬大學士服的學子們像一群興奮的企鵝，在家長的鏡頭和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穿梭。
震天的喧囂里，我透過攢動的人頭，遠遠看到李雨涵安靜地坐在她們學院的區(qū)域里，
挺直的脊背在一眾興奮的同學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微微低著頭，像是在看手機，
屏幕的光映著她的側(cè)臉，看不清表情。典禮冗長而喧鬧。當校長宣布授予學位，
無數(shù)頂學士帽被用力拋向禮堂高闊的穹頂時，歡呼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彩帶和亮片紛紛揚揚落下。我彎腰撿起自己的帽子，拍掉上面的亮片，拿出手機。屏幕上，
兩條新信息幾乎同時跳了出來。一條來自張麗麗。點開，是一張光線有些昏暗的照片。
照片里，她笑靨如花，親昵地依偎在一個穿著潮牌T恤、染著銀灰色頭發(fā)的男生懷里，
背景是某個酒吧閃爍的燈光。下面附著一行字：“墨墨！畢業(yè)快樂！介紹一下，我男朋友，
陳昊！帥吧？晚上一起吃飯慶祝呀？” 文字后面跟著一串俏皮的眨眼表情。另一條，
來自李雨涵。信息極其簡短，只有一行字和一個句號：“拿到offer了。上海，君合。
” 君合，業(yè)內(nèi)頂尖的紅圈所。我知道那是她拼盡全力才夠到的地方。
手機屏幕的光刺著我的眼睛。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拋帽子的喧鬧、親友的擁抱祝賀……所有的聲音和畫面仿佛瞬間被抽離，
只剩下一種巨大的、空洞的嗡鳴在腦海里回響。我站在原地，學士袍寬大的袖子垂著，
手里還捏著那頂廉價的學士帽，像個被驟然按下暫停鍵的木偶。
張麗麗明媚的笑臉和新男友炫目的發(fā)色，李雨涵那條冰冷而沉重的“上海，
君合”……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胸腔里猛烈撕扯，一種難以言喻的鈍痛感蔓延開來，
夾雜著荒謬和塵埃落定的虛脫。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禮堂的。外面陽光熾烈，
照得人有些眩暈。口袋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大概是張麗麗在催促晚上的聚餐。我按掉了，
機械地隨著人流往外走。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回去。
回到那個悶熱、擁擠、即將分崩離析的合租房。推開那扇熟悉的、貼著褪色春聯(lián)的防盜門，
一股混雜著灰塵和離別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客廳里一片狼藉。打包了一半的紙箱堆在角落，
敞開的箱口露出凌亂的書本和雜物。張麗麗的東西似乎已經(jīng)收走了一部分，
屬于她的那種甜膩香氣淡了很多。客廳中央，李雨涵背對著門站著。
她依舊穿著那身莊重的面試套裝——挺括的白色襯衫，深灰色西裝褲，
勾勒出清瘦而筆直的線條。她腳邊，散落著一些白色的碎紙片，像下了一場小雪。
她手里似乎還捏著什么，肩膀微微起伏著。我關(guān)上門，聲音驚動了她。她猛地轉(zhuǎn)過身。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她臉上的淚痕。淚水無聲地滑過她蒼白的臉頰，留下濕亮的痕跡。
她的眼睛通紅，里面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劇烈情緒——痛苦、決絕，
還有一種近乎崩潰的茫然。她的嘴唇緊抿著，微微顫抖。而她手里捏著的，
正是一份印著“君合律師事務(wù)所”抬頭的文件。此刻，那份象征著頂尖律所通行證的文件，
已經(jīng)被她撕成了兩半，邊緣還牽連著一點點紙屑，像垂死掙扎的蝴蝶翅膀。
我的目光落在她腳邊那些散落的紙片上。其中一張較大的碎片上，
“錄用通知”幾個印刷體的黑字清晰可見，旁邊還有幾個字——“上海辦公室”。
“雨涵……”我嗓子發(fā)緊，聲音干澀得厲害，“你……這是做什么？
” 巨大的震驚讓我甚至忘了剛才在禮堂收到的兩條信息帶來的沖擊。她撕碎的，
不是一張紙，是她熬了無數(shù)個日夜才拼來的前程！李雨涵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我，
通紅的眼睛里情緒劇烈地翻騰著，淚水還在不停地涌出來。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能發(fā)出。她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抑制住崩潰的情緒，
然后用力地、近乎粗暴地將手中那兩份撕裂的offer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板上！
紙團撞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輕響，滾了幾圈，停在一堆雜物旁邊。做完這一切，
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一下，抬手捂住了嘴，
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里艱難地溢出來，肩膀劇烈地抽動著。她不再看我，猛地轉(zhuǎn)過身，
幾乎是踉蹌著沖回了她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甩上了門！那聲重重的關(guān)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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