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那位驚才絕艷的家主瘋了，逢人便問他的夫人在哪？人人都說賀家主病的不輕，
他從未娶過妻哪里來的夫人？可是只有我知道賀家主說的是真的，只是他的夫人不要他了，
他再也找不到他的夫人了。1我是一個孤兒，不知父母是誰也不知自己來自何處，
只知道八歲那年四處鬧饑荒我運氣好，倒在了賀夫人的馬車前。賀夫人心善將我帶回了賀府，
給我取了名叫長安，是長命百歲，平平安安的長安。賀夫人說要我一直平平安安的長大才好。
住進賀府后我才知道賀夫人是當朝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首輔賀云辭的夫人，
聽說兩人是少年夫妻，相識于微末恩愛有加。
我曾無數次慶幸自己于亂世中那般幸運的遇見賀夫人，賀夫人不光救了我的命，
更是改變了我的一生！賀府里的下人都喚我小姐，賀夫人也親自把我帶在身邊教養。
賀夫人是個極美的女子，就像話本子里寫的從畫里走出來的神仙，
眉眼如畫燦如春華皎若秋月。賀夫人不喜歡金釵華服也不愛笑，
每每只是一身素衣溫溫柔柔端坐在那就讓人移不開眼。起初喜歡賀夫人大約是因為美色，
只是越相處便越是慶幸此生得遇賀夫人。我從未見過像賀夫人這樣厲害的女子，
她會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至少我還沒見過有什么是賀夫人不會的。
賀夫人從不教我女則女訓，賀夫人說那些都是害人不淺的東西。
相比于詩書賀夫人更愛看民間那些話本子游記。賀夫人有一個書房放滿了書籍，
可里面半數都是話本。有一回我無意中翻出了一本：風流郎君俏娘子。我不可思議，
原來溫柔端莊的賀夫人私底下還有這么“可愛”的一面。賀夫人見我手里拿著她珍藏的畫本，
忙不迭的奪了過去。她嗔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準看這些?！毁R夫人說的嚴肅自然，
可我分明看見她紅透了的耳尖。賀夫人待我是極好的，從來都是溫聲細語。
只是她從不允許我叫她阿娘，賀夫人說她有自己的孩子。她若做了別人的阿娘孩子會生氣。
賀夫人說我也有生我的阿娘可我不知生我的阿娘在何處？她又為何要拋棄我？
賀夫人談起自己孩子的時候眼睛里是有光的，如星辰般璀璨明亮，滿眼的溫柔慈愛。
我雖然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卻是對賀夫人口中那個孩子的好奇以及羨慕。
我想那個孩子一定很幸福，比我幸運了好多好多，因為她有一個當朝首輔的爹，
還有一個很愛很愛她的阿娘。我第一回見到賀家主是入府的第三日，
賀家主忙完了朝政匆匆趕來見賀夫人。賀家主一進院門目光就一刻不停的落在賀夫人身上，
好似滿心滿眼只能容得下賀夫人一人。這大約就是賀夫人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我站在賀夫人身邊也在悄悄打量著這位大名鼎鼎的賀家主。同傳聞中的一樣，
賀家主年輕生得清雋英挺，許是常年身處高位渾身都透著凌厲的壓迫感。
只是賀家主身上的威勢在對上賀夫人的那一刻就盡數收斂，
他看著賀夫人的時候清冷的眸子里浮動著柔和的波光。『夫人，為夫回來了！
』賀家主握住賀夫人的手緊緊挨著賀夫人輕聲說著夫妻間私密的情話，言語間是難掩地歡喜。
我看著眼前之人，哪里還有半點年輕首輔殺伐果斷的模樣。賀家主與夫人好一番溫存，
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那日賀家主只同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日后好生陪著夫人。
』可惜這樣深情的賀家主我只見過那一次，此后的許多日子里都只有我陪著賀夫人。
聽說是鄰國使臣送來了公主和親，賀家主要忙著招待公主和使臣。賀家主早出晚歸的日子里，
賀夫人就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教我念書識字。我發現賀夫人的笑容越來越少了，
總是時不時會看著我出神落下淚。我問賀夫人為什么要哭？賀夫人才好似驚覺般掩袖去擦淚。
『許是風沙迷了眼睛！』賀夫人總是這樣敷衍我有一回賀夫人病了，賀家主仍舊忙著朝政。
我一個人守在賀夫人的身邊，我不明白究竟是怎樣重要的朝政竟讓賀家主顧不上生病的夫人。
夜里賀夫人發起了高燒，病的神志不清，嘴里還在不停的喃喃著什么。我湊近去聽，
賀夫人在不停的重復一句話。『錦兒……錦兒……』我想我知道賀夫人在喚誰，
定然是賀夫人的孩子了。第二天天亮的時候賀家主終于趕了回來，帶著滿身的疲憊和風霜。
賀家主把我們都趕走了，只留他一個人守在賀夫人身邊。
2回去的路上我牽著嬤嬤的手忍不住好奇詢問有關賀夫人的孩子的事?！簨邒?，
你知道賀夫人的孩子去哪了嗎？』『什么孩子？』嬤嬤不明所以，
『家主和夫人從來都沒有過孩子啊?！晃毅蹲×?，怎么可能呢？明明是賀夫人親口告訴我的，
她有一個孩子。我想著也許是嬤嬤年紀大記錯了，我又去問了府中其他人。
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個，賀夫人并無子嗣。我想不明白怎么會這樣呢？
賀夫人談起那個孩子的時候眼中的柔情分明不似作假。
可是為什么府中眾人都說賀夫人沒有孩子？思來想去我決定去賀夫人那處尋個答案。
我到賀夫人院子里時才發覺了不對勁，平日里還算熱鬧的院子里竟然一個丫鬟也無。
賀夫人的房門緊閉著，里頭時不時能傳出重物落地的清脆破碎聲。
我站在海棠樹下愣愣的不知所措，不知何時房內逐漸歸于平靜，
許久后卻傳出賀家主冷漠的斥責聲。『何時起你已經成了這般歇斯底里的猙獰模樣。
』賀家主出來了，看也未看站在海棠樹下的我。
與初見時的柔情不同今日的他面色陰沉的厲害。我看著賀家主想著，
一個人怎么能在短短時間里變化這么大呢。賀家主走后我立刻進了屋，只見到滿地的狼藉。
賀夫人只穿著中衣呆滯的站在那里，仿佛就像滿地脆弱的瓷器般輕輕一碰就碎了?！嘿R夫人！
』我輕聲喚她賀夫人轉頭來看我，努力翕動干澀的嘴唇對我扯出一抹微笑。
可是賀夫人這樣笑一點都不好看，讓人心里頭看著酸澀澀的。我想告訴賀夫人，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終究是沒有說出口，我也沒有問有關于那個孩子的問題，
只是靜靜的陪在賀夫人身邊。賀夫人的病再也沒有痊愈過，大夫說是心病。
賀家主從那天起就再也沒有來看過賀夫人。賀夫人有精氣神兒的時候，
還是如往常一般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教我讀書下棋。等我學累了，
賀夫人就會同我一起玩葉子牌，而贏牌的獎勵就是賀夫人珍藏的畫本兒。
賀夫人的牌品實在是太差了，每回出了牌還要收回去。我若是不肯她總有一堆歪理來壓我，
賀夫人在玩牌的時候是絲毫看不出教我下棋時，說出“落棋不悔真君子”的模樣。
有時賀夫人也會同我講她的過去。
賀夫人說院子里的海棠樹是她年少時同賀家主一起親手種下的。賀夫人的娘十分鐘愛海棠，
曾經在她家鄉的小院子里種滿了海棠樹。賀夫人的爹嗜酒，總愛在海棠樹下埋下一壇酒。
每回海棠花開的時候賀夫人一家三口就坐在海棠樹下品酒賞花！
彼時賀家主還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郎，得知了此事費盡周折，
為賀夫人尋來了最名貴的綠海棠樹苗，陪著賀夫人親手種下了這棵海棠樹。一眨眼，
那棵幼苗就已經長這么大了?！耗镎f海棠花開，歲月靜好。游子思鄉，且行且歸！
』賀夫人喃喃著伸手似乎想要去觸摸那棵海棠樹，卻懸在半空，
到底只化成了一聲輕嘆：『可惜了，還未到海棠花開的時候。
』我問賀夫人：『夫人是想家了嗎？』『是啊，很想很想?！毁R夫人低聲訴說著，
滿眼復雜愁緒。我看不懂賀夫人眼中的情緒，因為我沒有家也無親人可以思念。
『夫人的家在哪里？』我有些好奇，
我只知道賀夫人是賀家主的妻卻從未聽說過有關于賀夫人母族的事。
賀夫人愣住了似陷入了回憶，大約是回憶太美好了，賀夫人難得勾起了唇角。
微風吹動海棠樹嘩嘩作響，也帶起了賀夫人的裙擺恍若要隨風而去的仙子。
賀夫人說她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遠到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賀夫人還說在她的家鄉里人人皆可飽腹，人人皆可識字讀書。那里沒有那么多規矩束縛，
可以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賀夫人說的入神，我也聽得入迷。
不知不覺天就暗了下來賀夫人原本漸漸明亮起來的目光也一點點暗淡下來。
賀夫人自嘲般的搖頭失笑：『你許是不信的，我同你說這么多做什么。
』我看著賀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道：『我信的，賀夫人我信的！』我沒有騙賀夫人，
她說的話我的確是相信的。大概也只有那樣美好的地方，才能生出賀夫人這般好的人。
3天氣漸漸入冬的時候海棠花開了，滿樹的嫩綠真美呀，可賀夫人的病卻更重了。
賀夫人格外的畏寒，我便抱著暖爐鉆進賀夫人被窩里給她暖身子。賀夫人把我摟進懷里，
手輕柔摩挲著我的后背哄我睡覺。賀夫人嘴里唱著我從未聽過的兒歌，
夫人說那是她家鄉的歌。我快要睡著時賀夫人忽然說：『若我的阿錦還在該是和你一般大了。
』心底一直疑惑的事情再次被提起，我到底忍不住問賀夫人那個孩子去哪了？
賀夫人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都是嘶啞的，她說那個孩子兩歲的時候就夭折了。
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叫賀錦我突然明白了賀夫人為什么要給我取名叫長安，
她是在盼著我平平安安的長大，不要和她的孩子一樣。可是『賀夫人，
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你有個孩子？』我把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
無聲一滴冰涼的淚珠落在我臉上賀夫人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我過的第一個大年除夕是在宮里，
賀夫人身子好了許多賀家主帶我們一起進宮去赴宴。宴過半荀賀家主已不知去向，
賀夫人悶的難受，我便陪著賀夫人出去透透氣。這是我第一回來宮里，
高墻大院處處都是富麗堂皇。我一路好奇的打量著皇宮不知不覺中竟越走越偏，
賀夫人也縱著我。不知走到何處，遠處忽然傳來對話聲。我聽聲音十分熟悉，
分明就是賀家主還有一個陌生女子。我想走近些去看一眼確認到底是不是賀家主，
卻被賀夫人拉住。『賀大人已有妻室不該再來尋我?！弧何遗c她早就沒了夫妻情分，
阿苒我待你的心意你當真不知嗎？』『那你的夫人怎么辦？』那女子問。
『我會與她和離』賀家主頓了頓又道『只是阿苒，她無處可去，
我會將她留在府中讓她安度一生?！晃蚁虢?，想說話，
賀夫人卻死死的捂住我的唇不讓我發出聲音?？墒俏曳置鞲杏X到賀夫人渾身都在發抖，
我不敢想象賀夫人該有多難過。賀夫人拉著我出了宮，沒有坐馬車就那么走在京城的街道上。
除夕之夜京中街道上人群密集，個個衣著鮮亮，歡聲笑語縈繞不絕。
明明身處這樣熱鬧的場景，我卻覺得耳邊的喧囂漸漸遠離，連空氣都開始凝固。
我用力牽著賀夫人冰涼的手想要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賀夫人一句話也沒有說，
只目光空洞的望著前方。那雙眼睛仿佛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無盡的悲傷在其中徘徊，
找不到出路。我的心也跟著賀夫人揪起來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這樣的賀夫人，
仿佛隨時都要隨風消散一樣。我小心翼翼的開口：『賀夫人，你說句話好不好？我害怕。
』賀夫人終于停下了步子，轉頭對上我的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這一笑如冰雪初融萬物回春漂亮的驚心動魄。她說：『小長安，我想回家去了！
』賀夫人明明在笑，可我卻沒由來得心慌溫熱的鮮血灑在我臉上，
我眼睜睜的看著賀夫人倒在了我面前。笑容定格在賀夫人臉上，
映襯著蒼白的臉色顯得格外破碎凄美！我慌了神哭喊著四處呼救，
人群攢動遠遠觀望沒有一個人愿意搭理我。暮色漸沉，煙花驟響。雪花飛璇而下，
無聲無息的飄落。賀夫人你瞧，下雪了！賀府的下人找來時，
我與賀夫人身上已落了一層霜雪。賀夫人被匆匆趕來的賀家主抱走了，
我才后知后覺跌跌撞撞跟了上去。府里人來人往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我，
賀夫人房門緊閉著只有大夫進進出出。我沒有進去渾身癱軟的倒在院子里的海棠樹下。
潔白的霜雪落在嫩綠色的海棠花上，竟有別樣驚心動魄的美麗，像極了倒在雪下的賀夫人。
屋子里遠遠傳出賀家主聲嘶力竭的怒吼聲：『庸醫，夫人若是有意外，我要你們統統陪葬！
』雪又下大了，穿過海棠花的枝葉落下。我無意識的伸手去接，
雪花落在掌心化作一灘清涼的水，帶來絲絲寒意直入心底。淚就這么無知無覺的落下，
越來越多直到再也抑制不住放聲大哭。我從不信神佛的，
可這世間若真有神佛我愿用我的一切求他們救一救賀夫人！一夜枯坐到天明，
賀家主終于出來了。賀家主踏出屋門陰沉沉的目光落在那株花開正艷的海棠樹上，
眼底烏黑一片周身是揮之不去的疲憊。抿了抿干澀的嘴唇，
賀家主忽然嘶啞著聲音開口：『海棠開在冬季，是妖異之兆，把這棵妖樹砍了！
』賀家主語氣平淡，卻直冷到人心底。下人聽了賀家主的吩咐不敢不從，
拿來了工具就直沖著海棠樹來。我再也顧不得什么，
撲到海棠樹上死死抱住海棠樹的枝干懇求著賀家主。『家主你不能這么做，
這棵樹可是你跟夫人一起種下的，你怎么能說砍就砍了？』賀家主沒有理會我，
只是冷眼看著。那目光像是在看一個死物，刻骨的寒意頃刻間遍布了全身。
賀夫人的出現阻止了賀家主。賀夫人出來時只披一件外衣，臉上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咳嗽的厲害。賀夫人冷淡看著賀家主，
似只是是在看一個陌生人：『賀云辭你如今連這點念想都要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