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她叫林夢。她會給我做蛋糕,向我展示自己設計的連衣裙。
她喜歡將下巴擱在我頭頂,垂下的發梢散發著好聞的鈴蘭香。可不知為何。
幾乎每一個聽到我提起女朋友的人都會臉色大變。
憤怒、鄙夷、輕蔑、怨恨……身邊幾乎每一個人都這么離我而去。醫生說我得了臆想癥,
精神有問題。我不相信,但也只能被兩種截然不同的現實折磨得痛不欲生。沒有辦法。
我決定乖乖吃藥。可林夢卻開始從我的生活中消失。01 家宴“阿燁,今天感覺怎么樣?
精神有沒有好一點?”端午家宴上,祖父和藹問道。家人們關切的目光齊齊聚集在我身上。
我笑著道:“挺好的,多虧了我女朋友林夢,有她陪著我,我感覺好了不少。”話音剛落,
我就察覺到氣氛忽然有些不對。抬頭一看,家人親戚們齊刷刷以盯著我,眼神異樣,
看得我毛骨悚然。“砰!”祖父猛地將碗砸在桌上,留下一個失望透頂的眼神后,憤然離席。
父親暴怒起身,抄起滿滿一杯酒,迎面潑在我臉上。“逆子!裝瘋賣傻也要有個限度!
你非要在家宴上惡心我?!”我眼睛被酒燒得火辣辣的,一頭霧水。急忙抹去臉上酒水,
困惑道:“怎么了爸?我沒說錯什么啊?”父親一臉陰沉,死死盯著我的雙眼,
道:“你根本就沒有什么女朋友!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吃藥?!”我腦袋“嗡”地一下,
陷入混亂。我怎么聽不懂父親在說什么?我沒有女朋友?又要吃什么藥?
親戚們嘈雜的議論聲傳來,我能感受到他們的眼神。
憤怒、鄙夷、輕蔑、怨恨……耳鳴讓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感覺大腦一陣眩暈。“爸,
你是不是弄錯了,我有女朋友,就是夢夢啊!”父親一巴掌忽地扇來,完全不想聽我解釋。
我被扇懵了,任由他拖著往門外拽去。“我怎么這么倒霉,偏偏生了你這么個兒子!
給我滾出去好好反省!”端午當夜,我就這么被親生父親一腳踹出了家門。
我翻滾著跌下臺階,摔得頭破血流,終于忍無可忍,大吼著用力拍響大門。“爸!你瘋了嗎?
夢夢和我從小玩到大,是你看著長大的啊!你到底在說什么?!”可是大門緊閉,
門內沒有任何回應。只有隱隱傳出的觥籌交錯的聲音。我回過頭,端午的夜晚,
大街上靜悄悄的。只有我一個人徘徊在街頭。門里的熱鬧和門外的安靜,此刻都不屬于我。
我好像忽然被整個世界排除在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何去何從。
02 雨夜我蜷縮在便利店屋檐下,手機屏幕的冷光刺得眼睛發疼。
通訊錄里的名字像走馬燈般劃過,最終停在“王浩”兩個字上。“喂?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背景音是喧鬧的歌聲。我抓緊發燙的手機:“耗子,
你還記得林夢嗎?就是中學我們一起打籃球,總來送水的……”“你他媽有完沒完!
”原本微醺的聲音突然拔高。“周燁,現在的你真讓我感到惡心!”通話驟然掛斷,
忙音在雨夜里格外刺耳。我呼吸猛然一窒,不明白為什么他也會這樣。
手指機械地滑動通訊錄,指尖在“張婷”的名字上停頓。這位中學同桌曾幫我追過林夢,
她總該記得些什么。“婷婷,我想問,你記不記得林夢……”話音未落就被尖利的聲音打斷。
“滾!畜生!你怎么還不去死!”聽筒里傳來女人的咒罵,電話被粗暴掛斷。
冰涼的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我抖著手點開高中死黨陳宇的對話框,視頻請求很快接通。
然而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屏幕里的寸頭青年突然紅了眼眶:“周大少爺,算我求你,
現在我老婆懷孕六個月,我工作剛丟了,真的經不起你折騰……”畫面晃動間,
我瞥見他身后嬰兒房的淡粉色墻紙。視頻戛然中斷時,一滴水珠砸在手機屏幕上,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不管曾經關系多么親密的好友,在聽到我提起林夢的瞬間,
都會態度大變,對我一通怒罵后將我拉黑。通訊列表一個個暗下去,滑到底部時,
李航的名字跳了出來。這個總穿著白大褂的醫學生,是唯一沒拉黑我的老朋友。“航子,
我不問別的。”喉嚨里像塞著棉絮,我小心翼翼道:“我就想知道,
我是不是真的……生過病?”漫長的沉默后,對面還是掛斷了。雖然他一句話沒說,
但我已經知道了答案。手機險些從指縫滑落,在雨幕中透著微弱的光。
我發瘋似地翻找手機文件。相冊里所有合影照片都只有我自己的身影,
聊天記錄全都消失無蹤。不論我怎么搜尋,手機里都找不到一絲林夢的痕跡。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一把抓下手腕上的淡黃色手繩。如果林夢不存在,
那又是誰給我買的手繩?那些清晰的記憶突然變成鋒利的玻璃碴,在腦海里橫沖直撞。
便利店店員探出頭喊了句什么,我跌跌撞撞沖進雨幕。對了,回家。回我和林夢自己的家。
路燈在大雨中模糊成黃色光暈,不知何處傳來淡淡花香。好熟悉。像是林夢發間的味道。
03 繼母我踉蹌著撞開家門,潮濕的T恤黏在后背。
玄關處本該并排擺放的兩雙拖鞋只剩孤零零一只,鞋柜上的空花瓶積了層薄灰。
我用力拉開每個抽屜。
她總愛別在我領口的蝴蝶胸針、那些她親手設計縫制的服裝……全都像被橡皮擦抹去了一般,
不見蹤影。我沖進浴室,想要冷靜一下。腦袋不由自主地重重撞在鏡子上,砸出一圈裂痕。
每一塊碎片里都映著我殘缺的臉,卻都沒有林夢的一分一毫。我任由額頭鮮血淌下,
無力地順著墻面滑落。以往每次洗完澡,林夢都會貼在我背后,替我擦干頭發。
她喜歡鈴蘭的香味,連沐浴露都是這個味道。我下意識地轉過頭,忽然瞪大雙眼。沒有錯。
沐浴露依然是鈴蘭香型!我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一把抓過沐浴露緊緊抱在懷里。但漸漸地,我冷靜下來。即便有這個瓶子又如何呢?
就能證明林夢的存在嗎?若是不能證明林夢的存在,我今后該如何自處?
我不可能就這樣忘掉她,
也許真的會被逼瘋也說不定……無數的困惑、愁苦、憋屈全都盤旋在腦海,攪得一團亂麻。
在疲憊的催促下,我不知不覺躺在浴室里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驚醒。
門外隱約傳來熟悉的歌謠。輕飄飄的兒歌混著鈴蘭香滲進門縫,我觸電般彈起來。
那個調子……是以前我發燒說胡話,夢夢整夜給我哼的《蝶》。我循著聲音一直找到廚房,
在看到那背影的瞬間,整個人頓時僵硬在原地。白色連衣裙,
斜披在肩頭的麻花辮……“夢夢……是你嗎?”沙啞的聲音顫抖著從喉嚨里擠出,
卻在對方轉過身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是你!”繼母端起馬克杯,倚在臺邊,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我死死盯著她手邊的藥瓶,
喉嚨里涌起鐵銹味:“是你做的手腳對不對?一切都是你干的!你搶走了媽的位置,
現在連夢夢都要從我身邊奪走嗎?”繼母飄忽的聲音傳來:“什么夢夢?你在說什么?
我只是來給你送藥而已。”我仿佛被什么擊中了一般,腦海劃過一道閃電。不對。
她的反應不對。我立刻激動地沖上前抓住她的手,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詫異。
“你不罵我?”我目光灼灼,“你不應該狠狠辱罵我,蔑視我,鄙夷我嗎?!
”防盜門突然被撞開,父親帶著酒氣的巴掌把我摜在冰箱上。
后腦勺撞在冷凍室把手的鈍痛讓我清醒了兩分,他揪著我衣領的手指在發抖:“混賬!
你現在開始對你媽下手了?!”繼母躲在他身后,幽幽開口:“阿燁,
想不到你還有這癖好……”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想說什么,卻被父親鉗住下巴。
幾枚藥片混著血腥味滑入喉嚨,突然綻開的鈴蘭香濃烈得令人作嘔。繼母的臉在扭曲,
時而變幻成林夢,時而又化作母親。父親的咆哮聲在耳邊忽遠忽近:“乖乖吃藥!
這是為了你好!”04 林夢消毒水的刺鼻氣味鉆進鼻腔,混著若有若無的鈴蘭香。
我恍惚睜開眼,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一道趴在病床邊的身影讓我不敢置信。是林夢。
夕陽透過百葉窗在她發梢流淌,暖黃色的光暈里,她安靜遣倦地注視著我,長長的睫毛微顫,
像在訴說許多心事。“醒了?”她慌忙用袖子抹抹眼睛,指腹輕輕蹭過我扎著針的手背,
露出心疼的眼神。“伯父送你來的,
說讓你安心住院……”我貪婪地想要記住她的每一分每一毫,就連脖頸上的細小絨毛,
也借著陽光數見。我伸手想碰她發尾,卻扯得扎著針的手背刺痛,“我不明白,
你明明在這里……”林夢的手指驟然收緊,百葉窗被風吹動著,發出細碎聲響,
像是某種警告。她忽然俯身抱住我,發絲垂落在我頸窩:“燁,要乖乖治療哦。
”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等出院了,
我帶你去街對面新開的蛋糕店……”熟悉的許諾裹著鈴蘭香漫過來,
我像即將沉入溫泉般放松四肢。床頭監護儀的滴答聲漸漸模糊,我強忍著眷戀與不舍,
還是狠下心問出了那個問題。“你真的是林夢嗎?”話出口的瞬間,溫泉凝結成冰。
她整個人僵在我懷里,指尖掐進我病號服的褶皺。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鳴叫,
我看見她瞳孔深處有什么東西碎裂了。她猛地推開我后退,差點撞翻了輸液架。
臉上神色變得冰冷而陌生。那是她絕不會對我露出的表情,我卻曾在父親他們臉上見過多次。
我一把扯掉針頭,死死抓住她。“護士!病人發病了!”她滿臉嫌惡地甩掉我的手。
三個護士沖進來,將我按在床上。針頭扎進靜脈的瞬間,我望著林夢離去的背影,
忽然笑了起來。“假的……”“都是假的!哈哈哈哈哈!”鎮靜劑順著血管漫上來,
我拼命扭頭想抓住她衣角,卻只能無力垂下手臂。“林夢——”最后一聲呼喚隨著意識散去。
再醒來時滿室月光慘白,只剩一片寂寥。我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心里仿佛也缺了什么。
叫來護士詢問,她卻說今天并沒有年輕的女孩來看過我。我盯著漆黑的窗外,良久,
幽幽長嘆,終究閉上了雙眼。從那以后,我開始乖乖服藥,積極接受治療。
我再也沒看到過林夢,也不再向他人提起。出院那天,父親拍著我肩膀,
滿臉欣慰地夸我意志堅強,不愧是他的兒子。我的生活似乎重新步入了正軌,
只是無論做什么,都感覺很別扭,有種違和感。直到有一天,我路過了高中的學校。
一個許久未曾拂拭的念頭重新閃過腦海。我熟練地翻過墻,一路找到學校的圖書室。記憶中,
這里應該存放著歷屆畢業生的紀念冊。不出所料地,我找到了屬于我這一屆的那本。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翻開了書頁,一張合照映入眼簾。我瞳孔猛然收縮,
死死盯著合照的角落。只見在人群的邊緣,一個模樣萬分熟悉的女孩,
正有些孤僻地獨自笑著。那是林夢。那是在我掌心消逝的鈴蘭花。
05 罪與罰“你們不是說她不存在嗎?”我將相冊重重拍在茶幾上,
冷笑著盯著父親和繼母。瓷杯在托盤上輕顫,父親的手僵在半空。他喉結滾動幾次,
突然轉身去摸煙盒,打火機咔噠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你該吃藥了。
”他吐出的煙霧籠住面龐,看不清神情。“我他媽清醒得很!”我一腳踹在茶幾上,
玻璃碎裂聲驚飛窗外的麻雀。“你們還想騙我到什么時候?林夢是真的!
你們把她藏到哪里去了?!”繼母嚇了一跳,擔憂地伸手想拉住我。“小燁,
別這樣……”“告訴我真相!”父親沉默著不說話,一個勁兒地抽煙。
我猛地抓起煙灰缸砸向墻壁,飛濺的陶瓷碎片劃破了繼母手臂,讓她痛呼出聲。
她冒出兩滴淚來,可憐巴巴地看向父親。他深吸口氣,掐滅了煙頭。“換衣服,
跟我去個地方。”剛準備以死相逼的我愣住了。精神病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