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溆水謠,未寄的星光(上)第一章:K歌軟件里的驚鴻糖影上海的梅雨季,
連空氣都像擰不干的濕毛巾,裹著“凌楓飯店”的油煙味。
凌楓每天凌晨四點踩進濕漉漉的菜市場,青石板路的積水映著他被抽油煙機熏得微倦的臉。
這家與姐姐合開的小飯店里,掌勺的嘩啦聲是日常背景,唯有深夜躲進儲物間錄歌時,
他才能從切配的刀光與算賬的算盤聲中抽離,讓嗓音混著江南的濕意,
飄進K歌軟件的虛擬世界。那天,一條私信像突然投入油鍋的水珠,
在他麻木的屏幕上炸開——“你的《南方姑娘》前奏,
像溆浦橋頭落雨時琴弦斷了又續的顫音。” 凌楓指尖劃過屏幕,
點開那個網名叫“瑄瑄”的用戶主頁,呼吸驟然停在胸腔里——雪天背景下,
女孩舉著串紅得透亮的糖葫蘆,舌尖正輕輕舔過糖殼,睫毛上凝著細雪,
眼尾那顆淺褐光斑像一粒被陽光吻過的琥珀,隨著她彎起的眼角微微顫動。她鼻梁高挺,
眼窩帶著苗家血統特有的深邃,巴掌大的臉上,異域風情與少女的嬌憨奇妙地融合,
嬌小的身子裹在紅外套里,像枚掛在雪枝上的野山楂,鮮活又遙遠。
“你頭像里的糖紙快粘到嘴角了。”凌楓打字時,指腹蹭到圍裙上未擦凈的醬油漬。
飯店賬本上的赤字與老家妻子每月固定打來的、關于孩子學費的電話,是他生活的主色調,
而這個來自湖南溆浦的女孩,像一顆突然滾進他油膩掌心的薄荷糖,涼絲絲的甜意滲進指縫。
“被發現啦!”她秒回的消息帶著湘音特有的糯,對話框里跳出個吐舌頭的表情,
“你唱歌才像含著糖呢,尤其是《往后余生》,聽得人心里像泡了蜜。”此后,
午夜十二點的K歌房成了專屬秘境。凌楓唱《成都》時帶著弄堂燒烤攤的煙火氣,
唱《小幸運》時揉著給女兒沖奶粉的疲憊,瑄瑄總安靜地聽,偶爾用跑調的湘音跟哼,
背景音里有宿舍樓道的吉他聲和室友的笑鬧。“凌楓哥,你的聲音有溫度,
”她曾在語音里輕輕說,像怕驚醒什么,“像我奶奶烤火時蓋在腿上的棉被,
隔著屏幕都能暖到骨頭里。” 凌楓握著手機,聽著外面姐姐收拾鍋碗的叮當聲,
沒說自己早已結婚,妻子在浙江老家帶兩個孩子,婚姻像臺運轉多年的舊風扇,雖在轉動,
卻只剩單調的嗡鳴。第二章:跨越千里的白色裙擺2018年清明,
瑄瑄的消息像春雷劈進凌楓重復的日子:“凌楓哥哥,我買了下周五到上海的硬座票,
硬座哦,夠不夠厲害?”凌楓正在切青椒,菜刀“當”地砸進砧板,驚飛了窗臺的麻雀。
屏幕上的字被他反復讀了三遍,心臟像被扔進滾筒洗衣機,嗡嗡作響。“二十多個小時硬座,
你一個小姑娘怎么受得了?”他打字的手在抖,眼前卻莫名浮現出她蜷縮在座位上的模樣。
“想看看你唱歌的城市呀!”她發來個蹦跳的兔子表情,頭像還是那張吃糖葫蘆的照片,
只是背景換成了模糊的櫻花。火車到站那天,凌楓跟姐姐謊稱“去蘇州”,
提前兩小時就候在上海站南廣場。四月的風帶著梧桐絮,暖得人眼眶發酸,
當穿白色短裙的身影從出站口的人潮中飄出來時,他的呼吸瞬間被抽走——她比照片更瘦小,
裙擺被風揚起時像一片就要飛走的羽毛,背著印著小熊圖案的帆布包,
正踮著腳在人群里張望,那雙帶著異域風情的眼睛在陽光下瞇成月牙,
眼尾的光斑隨著睫毛顫動,像極了他無數次在耳機里描摹的星星。“凌楓哥!
”她的聲音被淹沒在人潮噪音里,卻像一根細針,精準地扎進他心里。凌楓撥開人群跑過去,
帆布包的肩帶勒得鎖骨生疼,直到在她面前站定,才發現自己掌心全是汗。瑄瑄仰頭看他,
臉頰泛著長途奔波的紅暈,鼻尖沁著細汗,突然伸出手,輕輕勾住他的小拇指,
指尖冰涼:“人太多了,怕走丟。”那是他婚后第一次牽起除妻子外的異性的手,
粗糙的掌心觸到她細膩的皮膚,像觸到一塊剛從雪地里拾起的玉石,涼得讓他指尖發顫。
他們乘地鐵去西塘古鎮,瑄瑄指著窗外掠過的高樓,眼睛亮得驚人:“凌楓哥,
上海的樓真的像你唱的那樣,插進云里呢!” 西塘的青石板路被春雨浸得發亮,
她撐著租來的油紙傘,白色裙擺掃過斑駁的粉墻,突然停下腳步,
回頭笑:“這里像我奶奶講的《聊齋》,會不會有小狐貍從屋檐上跳下來呀?
” 楓涇古鎮的民宿臨河,木質樓板踩上去吱呀作響,瑄瑄坐在窗邊看燈籠倒映在河面,
突然轉過身,眼睛亮晶晶的:“凌楓哥,唱《小幸運》吧,不要伴奏,就現在。
” 他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她聽著聽著,眼圈慢慢紅了,
伸手抹了把眼睛:“原來你的聲音離這么近,是帶點煙草味的暖。” 窗外櫓聲咿呀,
像在替他說出那些沒敢說出口的話。第三章:紅色感嘆號與八年沉夢瑄瑄回湖南后,
微信成了凌楓在上海唯一的光。“凌楓哥,溆浦的櫻花開了,粉得像你唱的《櫻花草》。
”“凌楓哥,我媽今天又逼我去相親,對方是鎮上做裝修的,長得像年畫里的娃娃。
”“凌楓哥,我想你了。” 每條消息都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漾開一圈圈漣漪,
直到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一切戛然而止。凌楓給瑄瑄發了條“打雷了,怕不怕”,
消息框里的“對方正在輸入”持續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都停了,卻始終沒有等到回復。
此后三天,她的頭像一直灰著,電話也無人接聽。第四天凌晨,凌楓在儲物間坐了一夜,
手里捏著她落在民宿的粉色發圈,上面還殘留著淡淡的洗發水香味,像一場醒不來的夢。
第七天,那個沉寂的頭像突然亮起,發來的消息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
狠狠扎進凌楓的心臟:“凌楓哥,我要在家里結婚了,下個月辦酒。
”凌楓的手機猛地掉在地上,屏幕碎成蜘蛛網狀,如同他瞬間裂開的心。他蹲在地上,
聽著飯店外環衛車駛過的聲音,第一次覺得上海的清晨如此冰冷,冷得像老家冬天井里的水。
接下來的八年,凌楓的人生像一列脫軌的火車,
在荒蕪的軌道上盲目行駛——飯店最終盤了出去,姐姐回了老家,
他輾轉于送外賣、開貨車、便利店夜班之間,換了三次出租屋,卻始終帶著一個鐵盒子,
早已受潮發黑)、一張在西塘拍的合照(她的臉被樹影遮住了一半)、還有那個粉色的發圈。
偶爾從網友那里聽到關于瑄瑄的消息:她嫁去了鄰鎮,開了一家小花店,后來又離了婚,
帶著孩子回了溆浦。每次聽到這些,凌楓都會在深夜獨自去外灘,
看著黃浦江對岸的燈火輝煌,想起瑄瑄曾說過“好想去上海看夜景,一定很漂亮”。景還在,
人已遠,只有江風裹挾著水汽,吹過他漸漸斑白的鬢角。2025年春天,
凌楓終于辭掉了網約車司機的工作,給老家的妻子打了一通電話,只說:“我想出去走走。
”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傳來一句:“注意安全。” 掛了電話,
凌楓看著手機里存了八年的瑄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眉眼彎彎,
眼尾的光斑像一顆永遠不會墜落的星星。他深吸一口氣,打開購票軟件,
買了一張從廈門到溆浦南的硬座票,票面日期被他摩挲得有些發白,
像一張遲到了八年的單程請柬。第四章:鐵軌上的忐忑與溆浦初逢火車駛入湖南境內時,
窗外的群山被云霧纏繞,像一幅慢慢展開的水墨畫。凌楓看著手機里瑄瑄的回復,
心里像揣了個不停搖晃的沙漏——他半開玩笑地給她發消息說“我已經到株洲了,
要不要來接我呀”,她先是回了三個問號,接著是“真的假的?凌楓哥你可別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