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夢魘意識像沉在冰冷粘稠的淤泥里,
最后一點光被試卷淹沒——雪白的、刺眼的、印著猩紅叉號的卷子,像無數塊裹尸布,
層層疊疊地壓下來。空氣里彌漫著劣質打印紙的油墨味、外賣餿掉的酸腐氣,
還有……消毒水那揮之不去的、絕望的死亡氣息。喉嚨被無形的絕望死死扼住,
每一次掙扎的喘息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呼——!”黎麗淑猛地從課桌上彈起來,
脊背撞上硬邦邦的木椅靠背,發出沉悶的響聲。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
額頭上全是冷汗,黏膩膩地貼著散落的碎發。眼前是刺目的陽光,穿過積滿灰塵的玻璃窗,
斜斜地打在斑駁的綠漆課桌上,映出模糊的光斑。
空氣里飄蕩著粉筆灰特有的、干燥嗆人的味道。不是那間堆滿絕望的出租屋。沒有消毒水味。
沒有……死亡的氣息。高三(七)班。
墻壁上貼著褪色的“距離高考還有XX天”的鮮紅標語,數字觸目驚心。
周圍是熟悉的、穿著寬大藍白校服的背影,低低的翻書聲、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構成一種令人窒息的背景噪音。“啪!”一道細微卻凌厲的破空聲。緊接著,
額角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黎麗淑下意識地“嘶”了一聲,抬手捂住被擊中的地方。
指尖觸到一點白色的粉末和一個微小的硬物——一小截粉筆頭,
骨碌碌滾落在攤開的英語練習冊上,留下一個刺眼的白點。“黎麗淑,
”講臺上傳來一個清冽的、沒什么溫度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嗡嗡聲,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睡夠了沒?”全班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唰”地聚焦過來。
探究的,好奇的,更多的是看熱鬧的漠然。那些目光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
混雜著前世最后時刻被試卷淹沒的窒息感,讓她胃里一陣翻攪。她抬起頭。
講臺中央站著江城。少年身形挺拔,穿著干凈的校服,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
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腕。他一手撐著講臺邊緣,另一只手還捏著半截粉筆,
指尖沾著白色的粉末。陽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頜線,鼻梁高挺。
那張被全校女生私下評為“神顏”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薄唇微抿,唯有那雙眼睛,
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越過半個教室,精準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沒什么溫度,
銳利得像手術刀,仿佛能輕易剝開她剛剛從死亡深淵爬回來的狼狽外殼,直刺內里。江城。
天之驕子。永遠的第一名。家世耀眼,前程似錦。前世的他,
是黎麗淑這種班級墊底的“透明人”踮起腳尖也望不到的存在。他偶爾投來的目光,
和看教室角落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沒什么區別——都是背景板的一部分。直到最后,
她像一粒塵埃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出租屋里,他的人生軌跡恐怕連一絲漣漪都不會有。
而現在,他成了她重生后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迎接”她的人。
用一枚精準砸中額頭的粉筆頭。黎麗淑垂下眼瞼,避開那道刺人的視線。
心臟在胸腔里兀自狂跳,不是因為悸動,而是被冰冷的現實和洶涌的恨意攥緊。
她慢慢地、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壓下喉嚨口的腥甜,手指蜷縮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再抬起眼時,那里只剩下屬于十八歲少女的懵懂、驚慌和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
“對…對不起,江老師。”她小聲囁嚅,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怯懦,頭垂得更低了,
額發遮住了眼底一閃而逝的冰冷寒芒。講臺上,江城似乎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眉梢。
他沒再說什么,只是隨意地轉開了視線,指尖捻了捻那點粉筆灰,
繼續講解黑板上的完形填空。但黎麗淑能感覺到,那道無形的目光,
似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粉筆灰的氣味,依舊頑固地縈繞在鼻尖。
日子像被按下了慢速播放鍵,又像是被投入了滾燙的油鍋,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中拉長。
黎麗淑像一個技藝精湛的木偶師,小心翼翼地操縱著自己這具年輕的身體,
扮演著那個“努力卻笨拙”的黎麗淑。數學課。講臺上,
頭發花白的王老師唾沫橫飛地講解著導數應用,聲音激昂,仿佛手握打開宇宙奧秘的鑰匙。
黎麗淑低著頭,盯著攤開的練習冊。那幾道所謂的“壓軸難題”,
得如同攤開的掌紋——導數的單調性、極值點偏移、洛必達法則的巧妙運用……步驟、答案,
在她腦海里自動浮現,流暢得如同呼吸。
成年人的邏輯思維和前世被社會反復捶打過的分析能力,處理這些高三題目,
幾乎是降維打擊。她握著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微微顫抖。不是不會寫,
而是必須“寫錯”。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掉大腦里那個冷靜的聲音。筆尖落下,
刻意歪歪扭扭地寫下一個錯誤的公式,然后“卡”在某個明明顯而易見的步驟上,
眉頭擰成疙瘩,臉上適時地堆滿困惑和焦慮。她甚至故意在計算一個簡單的三角函數值時,
“粗心”地寫錯了一個符號。下課鈴聲終于響起,黎麗淑像被抽干了力氣,癱在椅子上,
后背滲出一層薄汗。是累的,更是憋屈的。扮演無知,比真正的學習更耗費心神。“喂,
黎麗淑,江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課代表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公式化的通知意味。
黎麗淑的心猛地一跳。江城?他找自己?她定了定神,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向教師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她敲了敲門。“進。”是江城的聲音。推開門,
江城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后,面前攤著幾份試卷。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
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他手里捏著一支紅筆,正漫不經心地在指尖轉著。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2 偽裝之痛“坐。
”他用下巴點了點對面的椅子。黎麗淑依言坐下,雙手放在膝蓋上,拘謹地絞在一起,
低著頭,一副等待訓斥的乖順模樣。“最近狀態不好?”江城開口,聲音沒什么波瀾,
聽不出是關心還是例行公事的詢問。他的視線掃過她放在膝蓋上絞緊的手指,
那指甲蓋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沒……沒有,江老師。”黎麗淑的聲音細若蚊吶,
頭垂得更低了,視線落在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鞋尖,“就是……數學,太難了,跟不上。
”她適時地讓聲音里帶上一點不易察覺的哽咽和沮喪。江城沉默了幾秒。
辦公室里只有紅筆在指尖旋轉的細微摩擦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籃球拍打聲。
那沉默像一張無形的網,緩緩罩下。黎麗淑甚至能聽到自己刻意放緩的呼吸聲。“嗯。
”他終于應了一聲,聽不出情緒。然后,他隨手從桌角一沓空白的草稿紙里抽出一張,
推到她面前。紙張摩擦桌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黎麗淑下意識地抬眼看去。
那是一張普通的數學草稿紙,邊緣還帶著切割的毛邊。但吸引她目光的,
是紙面一角——那里有幾行極其潦草、幾乎被忽略的演算痕跡。不是高中的內容!
那分明是微積分里的一個多重積分符號,后面跟著一串簡略的推導……筆鋒凌厲,
帶著一種行云流水般的自信和熟練。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一個高三學生,怎么可能……怎么會下意識地在草稿紙上演算大學高等數學?
除非……一個荒謬又驚悚的念頭瞬間竄入腦海,又被她死死摁住。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只是巧合,或者他隨手寫的?“拿去用吧。”江城的聲音打破了死寂,
依舊是那副平淡無波的調子。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臉上多停留了零點一秒,又似乎沒有。
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點了點那張草稿紙,“演算步驟清晰點,別老在送分題上栽跟頭。
”黎麗淑幾乎是觸電般收回目光,猛地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她飛快地抓起那張草稿紙,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紙張被捏得起了褶皺。
“謝…謝謝江老師。”她的聲音干澀緊繃,幾乎變了調。她不敢再多看江城一眼,
也顧不上什么禮貌,幾乎是逃也似地沖出了辦公室。門在身后關上,
隔絕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空間。走廊里空曠的風吹來,黎麗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
大口喘著氣,后背一片冰涼。她低頭看著手里那張草稿紙,那幾行不屬于高三的數學符號,
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指尖發痛。江城……他到底是誰?月考如期而至,
又在一片或哀嚎或慶幸的氣氛中落下帷幕。成績單如同死神的宣判書,
在班主任手中抖得嘩嘩作響。黎麗淑的名字,如同前世一樣,穩穩地掛在倒數幾名的位置,
數字刺眼得令人麻木。周圍的竊竊私語,那些若有若無的、帶著憐憫或嘲弄的目光,
像細密的針,扎在她身上,又迅速被一種更深的冰冷覆蓋。
她面無表情地接過那張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紙,指尖冰冷。倒數?很好。這正是她想要的。
她需要這層“學渣”的硬殼,像變色龍的保護色,讓她能在暗處積蓄力量,
看清那些前世模糊的面孔。“麗淑……”同桌趙小薇湊過來,聲音壓得低低的,
帶著小心翼翼的安慰,“別太難過了,下次……下次一定能考好點。”趙小薇的臉圓圓的,
眼睛很大,此刻盛滿了真誠的擔憂。黎麗淑看著她,
前世模糊的記憶碎片翻涌上來——這個女孩,
似乎是班里少數幾個沒有跟著起哄嘲笑過自己的人,雖然也僅限于此。
黎麗淑扯出一個極其勉強、甚至帶著點木然的笑,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目光卻越過趙小薇的肩膀,落在前排那個被幾個女生簇擁著的、笑得張揚的身影上。林菲菲。
扔進垃圾桶、嘲笑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僅僅因為她撿起了江城掉在地上的筆)的女生。
此刻的林菲菲,正指著成績單上黎麗淑的名字,跟旁邊的女生低聲說著什么,
隨即爆發出一陣刻意壓低卻依舊刺耳的嗤笑聲。那笑聲像淬了毒的針,扎在黎麗淑的耳膜上。
她眼底的冰層裂開一道縫隙,洶涌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又被她強行凍結,
更深地埋進心底。快了,她在心里默念,指甲再次掐進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就在這時,
教室門被推開,英語老師兼年級組長周老師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張通知單。
“都安靜一下!”周老師敲了敲講臺,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下周五,
市里有個重要的‘未來之星’英語風采大賽,規格很高,有外籍評委!
學校要求我們高三重點班必須派代表參加,展現我校學生風貌!”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隨即又響起一陣興奮的嗡嗡議論聲。“江城肯定得去吧?”“那還用說?他口語跟母語似的!
”“外籍評委啊……壓力山大……”周老師銳利的目光在教室里掃視一圈,最后,
落在了那個永遠坐在教室中心位置的身影上。“江城,
”周老師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帶著期許的笑意,“這個任務,非你莫屬了。代表我們班,
代表學校,好好準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城身上,帶著理所當然的崇拜和期待。
江城站起身,身姿挺拔如松,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微微頷首:“好的,周老師。
”“嗯,很好!”周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目光又在教室里逡巡,似乎想再找一個備選,
或者只是例行公事地詢問,“還有哪位同學想試試?或者,有推薦的?”教室里一片寂靜。
這種級別的比賽,除了江城,誰敢去丟人?大家的目光下意識地回避著周老師的視線。
一片沉寂中,一個細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響了起來。“周老師。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周老師愕然的眼神,
齊刷刷地轉向了聲音的來源——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黎麗淑站了起來,微微低著頭,
雙手緊張地攥著校服下擺,指節泛白。她的肩膀甚至還在微微發抖,看起來怯懦又緊張,
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勇氣。“我……”她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
眼神里卻透著一股孤注一擲的倔強,聲音帶著顫音,“我想報名試試。”“嘩——!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驚愕、難以置信、隨即是毫不掩飾的哄笑和竊竊私語。“她?
黎麗淑?倒數那個?”“英語及格過嗎她?”“瘋了吧?想紅想瘋了?
”“別上去給咱們班丟人啊!”林菲菲更是夸張地捂住嘴,笑得前仰后合,
跟旁邊的女生交換著“你看她是不是傻了”的眼神。周老師也愣住了,眉頭緊緊鎖起,
看著黎麗淑的眼神充滿了審視和不悅:“黎麗淑同學?你……確定?
這是代表學校榮譽的比賽!不是開玩笑的!”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質疑和警告。“周老師,
”江城清冷的聲音響起,瞬間壓下了全班的嘈雜。他不知何時已經重新坐下,
修長的手指正慢條斯理地轉著一支筆,目光落在黎麗淑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探究,
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既然黎同學有勇氣,不如給她一個機會?
”周老師看看江城,又看看站在角落里那個顯得格外單薄、卻又異常執拗的女生,
眉頭擰成了疙瘩。最終,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行行行!黎麗淑,你也準備!
下周三班內預選!江城和你一起參加,選最好的那個去!”那語氣,仿佛已經預見了結局,
充滿了敷衍和打發。黎麗淑在無數道或譏諷、或憐憫、或純粹看戲的目光注視下,
慢慢坐了回去。她低著頭,長長的額發遮住了眼睛,
無人看見她唇角那一閃而逝的、冰冷而鋒利的弧度。機會?她要的,從來不只是機會。
3 真相揭露預選那天,
al Advancement Widening the Human Gap?”)。
她站在教室中央臨時充當的講臺上,面對著全班同學和周老師審視的目光,
尤其是江城那深不見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氣,再抬起頭時,
臉上依舊是那份恰到好處的緊張和青澀。她開口了。聲音起初還有些不穩,帶著明顯的顫音,
語法也刻意用了幾個簡單甚至稍顯幼稚的短句,磕磕絆絆。
臺下的林菲菲等人毫不掩飾地發出嗤笑。然而,就在周老師眉頭越皺越緊,
幾乎要出聲打斷時,黎麗淑的聲音陡然發生了變化。如同拂去塵埃的利刃,
那層偽裝出來的磕絆和顫抖瞬間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清晰、流暢、如同山澗清泉般悅耳的美式發音,每一個單詞的發音都飽滿精準,
重音和連讀無懈可擊。語速陡然加快,邏輯鏈條卻異常清晰嚴密。
g reality of emotional detachment…”(“表面上,
數字革命提供了前所未有的連接性。然而,在即時通訊和社交動態的華麗表象之下,
一個深刻的悖論浮現:親密的假象往往掩蓋著情感疏離的冰冷現實…”)她不再看稿子,
目光坦然地迎向臺下。從網絡社交的虛擬泡沫,
到算法繭房對認知的割裂;從便捷通訊工具背后真實情感交流的匱乏,
到虛擬身份對現實關系的侵蝕……觀點犀利,例證鮮活,層層遞進,鞭辟入里。
那根本不是高中生的視野和思維深度,
更像是一個在數字洪流中沉浮多年、冷眼觀察的思考者!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嗤笑、私語都消失了。剛才還一臉嘲弄的林菲菲,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眼睛瞪得溜圓,寫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其他同學的表情也凝固在臉上,
只剩下純粹的震驚和茫然。周老師更是僵在原地,手里捏著的評分表滑落在地都渾然不覺,
眼鏡片后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無意識地微微張開,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疇的怪物。
整個空間里,只剩下黎麗淑那清晰、冷靜、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疏離感的聲音在回蕩,
敲打著每一個人的耳膜。直到演講結束,她微微鞠躬,教室里依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落針可聞。江城是第一個鼓掌的。掌聲突兀地響起,清脆、有力,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他靠在椅背上,姿態依舊帶著幾分慵懶,臉上沒什么表情,唯有一雙眼睛,
深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翻滾著黎麗淑看不懂的暗涌。他的目光,像實質的探針,
牢牢鎖定在她身上,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審視。黎麗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強自鎮定地走下講臺,掌心一片濕冷。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一直追隨著她,如芒在背。
周五,“未來之星”英語風采大賽的禮堂座無虛席。燈光熾白,聚焦在舞臺中央。
黎麗淑站在話筒前,面對著臺下黑壓壓的人群和評委席上幾位表情嚴肅的外籍評委。
江城坐在臺下第一排選手席,位置極佳,
黎麗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交疊的雙手和沉靜的面容。
ing in the Age of Information Overload”)。
有了預選的經驗,她這次將“偽裝”與“實力”的轉換運用得更加純熟。前半段,
她依舊保留了幾分刻意的青澀和謹慎,聲音平穩,用詞穩妥。
評委席中那位頭發花白、眼神犀利的史密斯先生(Mr. Smith)突然舉手打斷了她。
“Ms. Li,” 史密斯先生推了推眼鏡,
語氣帶著西方學者特有的直接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居高臨下,
ncile this apparent contradiction?”(“黎同學,
你關于算法篩選的觀點很有趣,但有點……過于簡單化了?
許多人認為個性化推送實際上提高了效率和用戶滿意度。你如何調和這種明顯的矛盾?
”)問題尖銳,直指核心,帶著學術探討的鋒芒和對她觀點的潛在質疑。
臺下響起一片低低的吸氣聲。評委提問環節本就是難關,被這樣直接挑戰,
對任何選手都是巨大壓力。周老師在評委席旁急得額頭冒汗,拼命朝黎麗淑使眼色,
暗示她謹慎回答,甚至“道歉”都行。黎麗淑卻只是微微一頓。那一刻,
她仿佛徹底撕下了所有屬于“黎麗淑”的怯懦外殼。她抬起頭,背脊挺得筆直,
臉上再無半分之前的緊張,只剩下一種沉靜的、近乎冷冽的自信。目光銳利如刀,
直直迎向史密斯先生審視的目光。“Mr. Smith,”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
清晰、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純正流利的英音瞬間取代了之前刻意調整的美式口音,語速流暢如江河奔涌,
rol within a pre-defined bubble…”(“史密斯先生,
效率和滿意度是重要的衡量標準,但它們并不等同于智識的增長或批判性的參與!
個性化算法提供的并非真正的選擇,而是在一個預設的信息繭房中,
一種誘人的、虛假的控制感幻象…”)她不卑不亢,
引經據典(巧妙地引用了尼爾·波茲曼和赫胥黎關于娛樂至死的論述),
算法推送背后的商業邏輯、認知局限的塑造、以及這種“效率”對獨立思考能力的慢性扼殺。
她的反駁不僅有理有據,更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深刻洞察和沉穩氣場,
仿佛站在這里的不是一個高中生,而是一位久經沙場的思辨者。
史密斯先生臉上的質疑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訝、欣賞,
最后化為一種遇到真正對手的專注和嚴肅。他身體微微前傾,聽得極其認真,
甚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其他評委也紛紛露出贊許的神色。
ically curated comfort zone.”(“真正的思考從不輕松,
也鮮少令人舒適。它需要勇氣,去踏出算法精心編織的舒適區。”)結束她的回答時,
整個禮堂陷入了短暫的絕對寂靜。隨即,掌聲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熱烈、持久,
充滿了由衷的贊嘆和欽佩。黎麗淑站在掌聲的中央,燈光熾熱地打在她身上。她微微鞠躬,
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目光卻下意識地掃向臺下第一排那個位置——江城。他也在鼓掌。
動作不疾不徐,嘴角噙著一絲極淡、極難捉摸的笑意。那笑意沒有溫度,
反而像是……一種了然?一種獵人終于看到獵物完全踏入陷阱的玩味?黎麗淑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掌聲漸歇,主持人正準備宣布下一位選手。突然,
江城站了起來。他沒有走向選手席的后臺通道,而是徑直朝著舞臺中央走來。
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天生的掌控感,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禮堂里剛平息的聲浪再次轉為驚訝的竊竊私語。他要干什么?黎麗淑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那股不安感瞬間放大,化作冰冷的恐懼,
順著脊椎蔓延。江城走到了她身邊,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凈的皂角氣息。
他沒有看臺下,目光只落在黎麗淑臉上。那目光深得可怕,像兩口幽深的寒潭,
清晰地映出她瞬間蒼白的臉和眼底極力壓抑的驚惶。在無數道好奇、探究的目光聚焦下,
在聚光燈熾熱的包圍中,江城微微俯身,薄唇貼近了黎麗淑的耳廓。
溫熱的、帶著一絲薄荷清冽氣息的呼吸,拂過她敏感的耳垂。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那聲音低沉、磁性,卻像淬了冰的針,
每一個字都精準無比地扎進她的耳膜,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忍笑意:“裝學渣,不累嗎,
黎麗淑?”他頓了頓,那笑意更深,也更冷,字字清晰,
如同驚雷在她靈魂深處炸響:“或者說……重生回來的感覺,怎么樣?
”黎麗淑的身體瞬間僵直,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住。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停止了流動,
心臟先是驟停,隨即以近乎瘋狂的頻率在胸腔里橫沖直撞,撞得她肋骨生疼。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尖的冰涼和麻木,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單薄的校服布料,
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聚光燈熾白的光線此刻不再是榮耀的加冕,
而是變成了灼人的探照燈,將她無處遁形的驚惶暴露無遺。
臺下黑壓壓的人群、評委們或贊許或好奇的目光,都化作了模糊扭曲的背景板,
唯有眼前這張近在咫尺、帶著洞悉一切笑意的俊臉,無比清晰,無比致命。
4 命運對決她的瞳孔因極度的震驚而急劇收縮,像是受驚的鹿,連呼吸都停滯了。
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她幾乎站立不穩。她想后退,想逃離這令人窒息的近距離,
但雙腳卻像被釘在了舞臺光滑的地板上,紋絲不動。
她能聞到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混合著淡淡的陽光氣息,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此刻卻如同毒藥般侵蝕著她的神經。“你……” 她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只擠出一個干澀破碎的音節。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精心準備的應對,所有成年人的城府,
在這一刻被這突如其來的真相炸彈轟得粉碎。前世死亡時的冰冷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
再次纏繞上來。江城似乎很滿意她瞬間失態的反應。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了,
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興味。他甚至微微歪了歪頭,
更近距離地審視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裂痕——那瞬間褪盡的血色,
那無法控制的瞳孔震顫,那微微張開的、試圖汲取氧氣的嘴唇。他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
低沉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再次精準地鉆進她嗡嗡作響的耳朵里:“出租屋里堆滿的試卷,
餿掉的外賣盒,還有……” 他刻意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要剖開她靈魂最深處的傷疤,“……那瓶沒吃完的安眠藥?味道很苦吧?”轟——!
黎麗淑的眼前猛地一黑,仿佛整個禮堂的燈光都熄滅了。
那些被她深埋在前世記憶最底層、連自己都不愿觸碰的絕望碎片——昏暗的燈光下,
她顫抖著手倒出白色藥片,劣質打印紙油墨的刺鼻氣味混雜著食物腐敗的酸臭,
還有那深入骨髓的、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獨感——如同失控的洪水,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她再也無法維持任何偽裝,身體無法抑制地晃了一下,
右手下意識地扶住了冰冷的金屬話筒支架,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指關節繃得緊緊的,
指甲幾乎要嵌進冰冷的金屬里。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才勉強抑制住那聲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尖叫。“別怕,” 江城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帶著一絲奇異的安撫,卻比直接的威脅更令人毛骨悚然。他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
不是觸碰她,而是極其緩慢、帶著某種宣告意味地,
輕輕拂過她緊緊抓著話筒支架、指節泛白的手背上方幾毫米的空氣,
那無形的壓迫感幾乎讓她汗毛倒豎。“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
”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臺下無數雙好奇探究的眼睛,
以及評委席上正露出疑惑表情的史密斯先生。隨即,江城直起身,
臉上那種洞悉一切的危險笑容瞬間收斂,如同變臉般,
換上了一副溫文爾雅、無可挑剔的優等生面具。他甚至還極其自然地抬手,
替黎麗淑將一縷因冷汗而黏在臉頰上的碎發,輕輕別到了耳后。
那指尖不經意間擦過她冰涼汗濕的耳廓,激得她又是一陣細微的、無法控制的戰栗。
他轉過身,面向評委席和觀眾,姿態從容,聲音清朗,
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整個禮堂:“尊敬的評委老師,各位來賓,非常抱歉打斷比賽進程。
” 他微微欠身,姿態優雅得體,“剛才黎麗淑同學的精彩演講和思辨能力,
相信已經深深打動了大家。作為同班同學和預選賽的參與者,我由衷地為她感到驕傲。同時,
經過慎重考慮,我認為黎麗淑同學完全有能力代表我們學校,在決賽中取得更輝煌的成績。
因此,我決定,放棄本次決賽資格,全力支持黎麗淑同學代表我們高三(七)班和學校參賽!
”嘩——!臺下瞬間一片嘩然!放棄資格?全力支持黎麗淑?
這突如其來的轉折比黎麗淑剛才的演講更令人震驚!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臺上的主持人、評委,以及后臺急得快要跳腳的周老師。
自若的俊臉和黎麗淑那依舊蒼白失魂、勉強依靠話筒支架支撐身體的單薄身影之間來回掃視,
充滿了難以置信和瘋狂的猜測。林菲菲坐在觀眾席前排,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
精心描繪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她死死盯著臺上那個被江城“特別關照”的黎麗淑,
眼神里充滿了嫉妒、怨毒和一絲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慌。
江城……他怎么會對那個廢物另眼相看?還當眾做出這種近乎“托付”的姿態?
這完全打敗了她認知的世界!江城卻仿佛對臺下的反應置若罔聞。他再次轉向黎麗淑,
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無害的笑容,仿佛剛才在她耳邊低語的惡魔只是幻覺。
他甚至還對她鼓勵地點了點頭,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語速極快地說了一句:“放學后,
天臺。別想跑,你知道后果。” 那“后果”二字,被他咬得極輕,卻又帶著千斤重壓。
說完,不等黎麗淑有任何反應,也不顧主持人試圖挽回局面的呼喊,
江城對著評委席再次微微頷首致意,然后邁開長腿,步履從容地徑直走下舞臺,
穿過觀眾席中間預留的通道。他所過之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路,
目光復雜地追隨著他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禮堂側門的光影里。
聚光燈重新聚焦在舞臺中央,孤零零地只剩下黎麗淑一人。主持人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試圖繼續流程:“呃…非常感謝江城同學的…呃…謙讓精神。那么,
讓我們再次把掌聲送給黎麗淑同學,她將代表我校參加市決賽!”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充滿了疑惑和不解。黎麗淑站在光柱中央,感覺那燈光像熔化的鉛水,沉重地澆在她身上。
話筒支架冰冷的觸感是她唯一的支撐點。
江城最后那句話如同魔咒般在她腦中盤旋——“放學后,天臺。別想跑,你知道后果。
”后果?他指的什么?是當眾揭穿她重生的秘密?還是……更可怕的事情?
她想起他草稿紙上那不屬于高三的微積分符號,想起他精準砸向自己額頭的粉筆頭,
想起他洞悉一切的眼神……這個人,他到底是誰?他重生了多久?他知道了多少?
他想要做什么?
嗡的議論聲、主持人公式化的聲音、評委探究的目光……一切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模糊不清。黎麗淑強迫自己挺直搖搖欲墜的脊背,
對著臺下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僵硬的微笑。她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
被無形的線吊著,在聚光燈下表演一場名為“勝利”的荒誕劇。而真正的風暴,
才剛剛在無人可見的天臺,悄然醞釀。禮堂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
只留下黎麗淑一人站在空曠的舞臺中央。熾白的聚光燈依舊打在身上,卻不再溫暖,
反而像冰冷的探照燈,將她內心翻江倒海的驚濤駭浪照得無處遁形。
江城最后那句低語——“放學后,天臺。別想跑,你知道后果。”——如同淬毒的藤蔓,
死死纏繞住她的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冰冷的窒息感。接下來的流程如同噩夢中的慢鏡頭。
評委們帶著探究意味的點頭、稀稀拉拉的掌聲……黎麗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抽離靈魂的木偶,
臉上掛著僵硬到幾乎碎裂的微笑,機械地鞠躬,機械地走下臺階。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