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扇下的光影五月的下午，
高三（七）班的教室像一口巨大的、正在文火慢燉的砂鍋。空氣粘稠得幾乎能擰出汁水，
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眼皮上。老舊吊扇在頭頂吱呀呀地徒勞旋轉，
扇葉攪動起的氣流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氣味——新鮮油墨的微腥、書本紙張的陳舊氣息，
還有少年人身上蒸騰出的、微咸的汗味。這氣味，是獨屬于高考沖刺季的烙印。
林小雨的鼻尖幾乎要抵到攤開的數學模擬卷上。最后一道立體幾何題，像個精心布置的迷宮，
無論她怎么嘗試畫輔助線，那條關鍵的路徑始終隱藏在迷障之后。
筆尖在草稿紙上徒勞地劃拉著，發出干澀的沙沙聲。一個又一個幾何圖形被勾勒出來，
又被煩躁的橡皮擦粗暴抹去，只留下臟兮兮的橡皮屑，如同她此刻紛亂的心情，
散落在寫滿公式的紙頁邊緣。額角滲出的細汗黏住了幾縷碎發，癢癢的，更添煩悶。
她猛地甩了一下頭，想把那惱人的觸感甩開，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股無處發泄的焦躁。
目光無意識地，像被磁石牽引，滑向了斜前方的那個位置。第三排靠窗，陳默。他微低著頭，
脖頸彎出一道專注而沉靜的弧線。洗得有些發白的深藍色校服短袖，
袖口隨意地挽到了小臂中間，露出一截線條清晰的手腕骨。午后的陽光透過窗玻璃，
被窗欞切割成幾塊光斑，其中一塊恰好落在他握筆的右手上。
那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筆在他指間穩定而輕盈地移動著，
在雪白的草稿紙上留下一串串流暢清晰、近乎印刷體的演算過程。他的速度很快，
思路仿佛一條暢通無阻的暗河，在紙頁下無聲奔涌。只有他微蹙的眉心，
像平靜湖面投下的一顆微小石子蕩開的漣漪，才隱隱透露出思維的深度運轉。沙，沙，
沙……他的筆尖與紙面摩擦發出的聲音，是這沉悶空間里唯一穩定而富有節奏的背景音。
不像小雨自己筆下的滯澀沙沙，他的聲音是流暢的，帶著一種篤定的從容，
竟奇異地壓過了頭頂風扇的嗡鳴，也壓過了小雨心頭那點浮躁的蟬噪。
小雨的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他寫字的手上。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凈。
筆桿隨著他手腕的輕微起伏而移動，每一次落筆都精準而肯定。
她的視線順著他微屈的手指向上，掠過干凈的手腕，最后定格在他微蹙的眉宇間。
那輕微的褶皺，像一道未解的謎題，帶著一種專注的引力。
她想起小雅午間刷短視頻時看到的某個熱梗，說“學霸皺眉是大腦CPU過載的指示燈”，
當時覺得好笑，此刻看著陳默，卻莫名覺得貼切。就在這時，他大概是解開了某個關鍵步驟，
筆尖在紙上利落地畫下一個大大的對勾，動作干脆。他下意識地抬起左手，
用拇指的指腹輕輕揉了揉眉心，似乎要揉散那點思考的疲憊。就在他抬手揉眉的瞬間，
小雨的目光捕捉到了他左手食指靠近關節的地方——一道已經結痂的、暗紅色的細長傷痕。
那傷痕很新，像是不小心被什么鋒利的東西劃破的。在少年干凈的手上，顯得有點突兀。
小雨的心尖像是被那暗紅的痂痕輕輕刺了一下，一絲細微的、難以名狀的情緒悄然彌漫開。
是疼惜？還是同病相憐？她也曾在題海中掙扎得滿心疲憊，手指被筆桿磨出薄繭，
卻從沒留下這樣顯眼的印記。這道傷痕像一個小小的缺口，
打破了陳默身上那種近乎完美的“解題機器”光環，讓他陡然變得真實、具體起來。
仿佛他也會痛，也會受傷，也會在無人看見的地方，付出不為人知的代價。
這個發現讓小雨微微怔忡。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自己手中的筆，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
一道清晰的斷裂聲響起——她筆里的鉛筆芯，竟在這無意識的用力下，
啪地一聲斷在了筆尖里。這聲脆響在相對安靜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
前排幾個同學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小雨的臉頰瞬間騰起一股熱意，慌忙低下頭，
手忙腳亂地想把斷掉的筆芯從筆尖里倒出來，動作笨拙又帶著一絲被抓包的狼狽。就在這時，
一塊小小的、淡黃色的繪圖橡皮，骨碌碌地滾過她攤開的卷子，停在了她手邊。
小雨愕然抬頭。斜前方的陳默，不知何時已經轉回了身，正低頭繼續演算著下一題。
他的側臉線條在光線下顯得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精準滾落到她手邊的橡皮，
只是地心引力的一個偶然巧合。教室里只有風扇不知疲倦的轉動聲，
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油墨味、汗味、紙張味依舊濃重地彌漫著。
那塊小小的、帶著體溫余熱的橡皮，靜靜地躺在林小雨的卷子上，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漾開的漣漪無聲地擴散，久久不能平息。她捏起那塊橡皮，指尖傳來的微溫讓她心頭一跳，
趕緊攥緊，仿佛攥住了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窗外的蟬鳴似乎在這一刻才真正鉆入耳膜，
一聲高過一聲，成了這個五月下午，最清晰的心跳伴奏。
第二章：雨幕中的半把傘放學鈴尖銳地撕破了下午黏稠滯重的空氣，卻像投入滾油的水滴，
瞬間在教室里炸開了更大的喧囂。桌椅碰撞的哐當聲，拉鏈急促的滑動聲，
書本胡亂塞進書包的噗噗聲，還有少年人終于掙脫樊籠般的說笑叫嚷，
混雜著尚未散盡的油墨汗味，一股腦兒地涌向門口。林小雨慢吞吞地收拾著筆袋，
那道幾何題像根細小的魚刺，依舊梗在喉嚨里。她下意識地抬眼，斜前方那個位置已經空了。
陳默收拾東西總是干脆利落，像他解題一樣，從不拖泥帶水。桌面上干干凈凈，
連橡皮屑都看不到，仿佛他從未在那里專注地蹙眉、落筆。
一種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的感覺，輕輕拂過心頭。她甩甩頭，
把最后兩本書塞進鼓鼓囊囊的書包，肩帶勒得肩膀微微發沉。走出教室門，
走廊里是洶涌的人潮，推擠著向前。五月傍晚的天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
竟顯得有些陰沉。剛踏出教學樓那厚重的玻璃門，一股帶著濃重土腥氣的涼風就撲面而來。
緊接著，巨大的、密集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噼里啪啦，
瞬間在水泥地上濺起一片迷蒙的白霧。不過幾秒鐘，
干燥的地面就積起了一個個渾濁的小水洼，雨水匯成細流，急促地奔向低洼的排水口。“哇！
下雨了！”“沒帶傘！跑啊！”“等等我——”驚呼聲和奔跑的腳步聲在雨幕中此起彼伏。
小雨被擠在門口狹窄的屋檐下，看著眼前瞬間變得模糊的世界，心里也跟著涼了半截。
她早上出門時，窗外還是晴空萬里，誰能想到這場暴雨來得如此迅猛而徹底？書包里沒有傘，
只有沉甸甸的課本和那個解不開的幾何題。雨勢越來越大，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風裹挾著冰冷的雨絲，斜斜地掃過來，打濕了屋檐下學生們單薄的校服褲腳和鞋面。
小雨往后退了退，背脊緊貼著冰涼的玻璃門，看著屋檐外的水簾越來越厚，
水洼里的水越積越深，泛著渾濁的泡沫。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來，
空氣里彌漫著雨水沖刷柏油路和泥土的濃烈氣息。一種孤立無援的、小小的沮喪感，
悄悄爬上心頭。她低頭看著自己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尖，已經被濺起的雨水洇濕了一圈深色。
算了，等雨小點再沖吧。她抱著書包，往角落里又縮了縮，試圖避開被風吹進來的雨絲。
就在這時，頭頂那片喧囂的雨聲，忽然被隔絕了大半。一片深藍色的陰影，穩穩地籠罩下來。
小雨愕然抬頭。一把深藍色的折疊傘，在她頭頂上方撐開了一片干燥而安靜的穹頂。
傘骨是新換的，透著金屬的冷硬光澤。握著傘柄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正是剛才在教室里，握著筆寫下流暢演算的那只手。此刻，
那只手的食指關節處，那道暗紅的痂痕在傘下的光線里顯得更加清晰。是陳默。
他不知何時去而復返，就站在她身邊半步遠的地方。校服外套的拉鏈拉到了頂，
遮住了小半截下巴，只露出線條清晰的下頜。
他身上帶著一股干凈的、混合著一點淡淡洗衣粉和雨水清冽的味道，
沖散了周遭潮濕的土腥氣。“一起吧。”他的聲音不高，幾乎被嘩啦啦的雨聲蓋過，
但字句清晰，帶著一種平靜的篤定，混在嘈雜的雨聲里，像投入水面的石子，
在小雨心里漾開清晰的漣漪。“順路。”不是詢問，更像是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他的目光沒有看她，而是平視著前方密集的雨簾，側臉在傘下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小雨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又猛烈地撞擊著胸腔，咚咚咚，
聲音大得她懷疑陳默都能聽見。臉頰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她張了張嘴，喉嚨卻有點發干，
只發出一個短促的、幾乎不成調的音節：“……嗯。”雨傘的空間并不大，
容納兩個高中生顯得有些局促。
陳默很自然地、不著痕跡地將傘面往小雨這邊傾斜了一個角度。這個動作細微而體貼，
仿佛只是傘柄在他手中重心偏移了一下。然而，冰冷的雨水失去了傘面的遮擋，
立刻無情地落在他左側的肩膀上。深藍色的校服布料吸水性極好，
雨水迅速暈染開一片更深的、沉重的藍色，像一幅不斷擴大的水漬地圖。很快，
那片深色就蔓延到了他的肩胛骨位置，布料緊緊貼在身上，
勾勒出少年清瘦卻堅實的肩背輪廓。小雨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了那片迅速擴大的深色水痕，
也看到了雨水順著他校服袖子邊緣，一滴一滴地砸落在他的褲腳上。
一股強烈的愧疚和不安瞬間攫住了她，讓她幾乎想立刻把傘推回去。
“傘……傘歪了……”她小聲囁嚅著，聲音細若蚊蚋，幾乎被雨聲吞沒。陳默似乎頓了一下，
握著傘柄的手幾不可察地調整了一下角度。但傾斜的幅度并沒有改變多少，
只是讓那冰冷的雨水不再直接打在他的脖頸上，肩膀的布料依舊在承受著雨水的洗禮。
“沒事。”他簡短地回答，聲音依舊平靜，目光依舊看著前方濕漉漉的路面，
小心地避開那些較大的水洼。兩人就這樣沉默地走在滂沱的大雨中。
傘外是喧囂冰冷的水世界，傘下是狹窄、安靜，帶著一絲微妙體溫和皂角清香的方寸之地。
雨點密集地砸在尼龍傘布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咚咚聲，像是敲擊著一面小鼓，而這鼓點，
正和小雨胸腔里那顆不聽話的心臟，詭異地同頻共振著。她努力縮著肩膀，
盡量減少自己占據的空間，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板。鼻尖縈繞著他身上干凈的氣息，
混合著雨水打在傘布上的獨特氣味。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
就在自己耳邊不遠處。每一次吸氣，每一次呼氣，都讓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仿佛生怕驚擾了這傘下脆弱的平衡。她低著頭，
視線死死盯著自己腳下不斷交替前行的帆布鞋，鞋尖已經徹底濕透，深色的水漬蔓延開來，
帶來冰涼的觸感，卻奇異地無法冷卻她臉上持續升溫的熱度。沉默在雨聲中蔓延，
但并不尷尬，反而有種奇異的安寧。只有腳步聲踩過積水時發出的輕微噗嗤聲，
以及傘面承受雨點擊打的悶響。終于，到了那個熟悉的分岔路口。一條通向小雨家的居民區，
一條通向陳默家方向的主干道。雨勢依舊滂沱，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陳默在路口停下了腳步。小雨也跟著停下，剛想說句“謝謝”，還沒來得及開口，
握著傘柄的那只手就動了。那只骨節分明、帶著一道暗紅傷痕的手，
極其自然地將傘柄塞進了她有些冰涼的手心里。動作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
只感覺到那塑料傘柄上殘留著他掌心的溫熱，以及一點潮濕的汗意。“你用。
”他的聲音依舊不高，但在這驟然的交接中顯得格外清晰。“啊？不用，
我……”小雨下意識地想把傘推回去，指尖碰到了他還沒來得及完全抽離的手背。
那微涼而干燥的皮膚觸感，像一道細微的電流，讓她猛地縮回了手。“跑回去很快。
”陳默打斷她，目光飛快地在她臉上掃了一下，又迅速移開，仿佛只是確認傘已在她手中。
他甚至沒等她再說什么，肩膀一沉，頂著那片濕透的深藍色校服，
毫不猶豫地沖進了白茫茫的雨幕里。雨點瞬間將他吞沒。
他的背影在密集的雨簾中迅速變得模糊，只留下一個深色的輪廓，
在濕漉漉的地面上奔跑跳躍，努力避開更大的水洼。書包在他背后劇烈地上下顛簸著，
像一只笨拙的、急于歸巢的鳥。小雨握著那把還帶著他體溫的深藍色折疊傘，
呆呆地站在原地。傘柄上的溫熱透過手心，一路蔓延到心口，與臉上未退的熱度交織在一起。
雨點依舊咚咚地敲打著頭頂的傘布，聲音比剛才更清晰、更響亮了，
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單調而有力的節奏。她看著那個在雨中奮力奔跑、越來越小的背影，
直到他拐過路口，徹底消失在視線里。冰冷的雨水順著傘沿流下，
在她腳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圈。握著傘柄的手緊了緊，
那上面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力度和溫度。雨，還在下。傘下的空間，空了一半，
卻又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東西填滿了。她深吸了一口帶著雨水清冽和皂角余味的空氣，轉身，
朝著家的方向，一步一步，踩碎了腳下倒映著灰暗天空的水洼。咚咚咚的心跳聲，
終于漸漸和傘上的雨點聲，合二為一。第三章：錯題本里的秘密第二天清晨，
五月的陽光已經帶著不容忽視的暖意，斜斜地穿透教室窗戶，在課桌邊緣投下明亮的光帶。
空氣里還殘留著昨夜暴雨沖刷后的清新，混著清晨特有的微涼，
但教室里那股熟悉的、沉淀了一夜的油墨和紙張的味道，已經開始悄然彌漫。
林小雨走進教室時，里面人還不多。只有幾個勤奮的同學已經攤開了書本，
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在空曠的教室里顯得格外清晰。她走到自己的座位，
放下沉甸甸的書包，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無奈，準備迎接新一天題海的洗禮。
昨夜那把深藍色的傘，安靜地躺在她的課桌旁邊，傘面已經完全干透，折痕清晰，
像一只收起翅膀的鳥。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臉頰似乎又有點不受控制的升溫，
趕緊移開視線。她習慣性地伸手進桌肚，想先把今天要用的課本和練習冊拿出來。
指尖卻意外地碰到了一個硬硬的、帶著棱角的物體。不是她熟悉的課本或練習冊的軟皮觸感。
小雨愣了一下，疑惑地低下頭，湊近桌肚口往里看。光線有些昏暗，
但足夠她辨認出那東西的形狀——一個深藍色的硬殼筆記本，規整方正，
邊角沒有一絲卷翹磨損，干凈得近乎肅穆。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這個本子她認得。或者說，整個高三理科班，大概沒人不認得。這是陳默的數學錯題本。
說中那個字跡工整如印刷、解題思路清晰得讓人嫉妒、被各科老師當成范本傳閱的“神器”。
它怎么會出現在她的桌肚里？小雨幾乎是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把那個深藍色的本子抽了出來。封皮是硬質的，帶著一點涼意。
她把它放在桌面上，清晨的陽光恰好落在深藍色的封面上，折射出一點低調的光澤。
封面上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只在右下角，
用極細的黑色簽字筆寫著一個干凈利落的字母：“C.M.”。陳默名字的縮寫。
指尖在光滑的封面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和好奇。她深吸一口氣，
翻開了扉頁。沒有多余的廢話，也沒有目錄。第一頁就是一道典型的函數壓軸題，
題目用黑色筆工整抄錄，下面是分步驟的詳細解析和錯誤原因分析。字跡清晰，筆鋒內斂，
每一個符號都透著嚴謹和冷靜。再翻一頁，
又是另一道錯題……整本筆記如同一個精密運轉的思維機器，冰冷、高效、一絲不茍。
這很陳默。小雨心里想。像他解題時微蹙的眉心，像他遞過橡皮時平靜無波的側臉，
也像他撐著傘、任由雨水打濕肩膀時那種沉默的篤定。就在她準備合上本子，
想著是不是該立刻還回去的時候，視線掃過扉頁的角落，動作頓住了。
在那道函數題解析的空白邊緣，似乎夾著什么東西。她用手指輕輕撥開紙張。
一張普通的、淡黃色的便利貼露了出來。紙條不大，方方正正地貼在扉頁的空白處。
她湊近了些，看清了上面的字：“第35頁，解法二跳過陷阱。別急，步驟拆開看。
”字跡和本子里的一模一樣，清瘦、挺拔、干凈利落，每一個筆畫都透著力量，
正是她在他卷子上、草稿紙上無數次看到的那種字體。落款只有一個簡潔的“陳”字，
帶著一點內斂的鋒芒。第35頁……小雨下意識地翻到本子的第35頁。
果然是那道困擾她許久的、昨天下午在教室里死活畫不出輔助線的立體幾何題！
陳默的解析詳盡清晰，在“解法二”的旁邊，他用紅筆特別標注了一個小小的箭頭，
指向一個極其精妙的輔助線添加點，旁邊寫著：“此處為陷阱偽裝，繞過即達核心。
”他的留言……是特意寫給她的？讓她別急，把步驟拆開看？
這算是……一種不動聲色的指導嗎？一股暖流毫無預兆地從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燙。她捏著便利貼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確認這紙條的真實存在。
然而，讓她心跳再次加速的，還不止于此。就在她小心翼翼揭下那張便利貼時，
一張小小的、柔軟的東西，隨著她的動作，從便利貼的背面飄落下來，輕輕地、無聲地，
落在了攤開的深藍色錯題本扉頁上。小雨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那是一片……花瓣。
一片小小的、呈狹長橢圓形的紫色花瓣。邊緣已經有些發蔫、卷曲，
失去了剛綻放時的飽滿鮮活，顏色也從明艷的紫羅蘭褪成了帶著點灰調的淺紫，
甚至有些地方透出一點不健康的褐色。它被壓得扁扁的，薄如蟬翼，貼在深藍色的紙頁上，
像一枚被遺忘的書簽，帶著一種脆弱而安靜的美麗。是紫藤花的花瓣。小雨認得。
操場邊就有一大片紫藤花架，現在正是花期，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垂掛下來，
香氣濃郁得能飄到教學樓上。可這片花瓣，顯然是被摘下來后，夾在本子里很久了，
才呈現出這種蔫萎的狀態。它怎么會在這里？夾在陳默的錯題本里？又隨著便利貼，
一起出現在她的桌肚里？這絕不可能是巧合。難道……是他特意夾進去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小雨的心跳驟然失序，像一匹脫韁的小鹿在胸腔里橫沖直撞。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在安靜的早晨嗡嗡作響。
她猛地合上了那本深藍色的錯題本，仿佛那里面藏著什么灼人的秘密。“哇哦——！
”一聲刻意壓低的、帶著濃濃八卦氣息的驚呼在她耳邊響起，帶著溫熱的氣息噴在耳廓上。
小雨嚇得差點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把錯題本塞進桌肚深處，像藏起一個燙手的山芋。
她轉過頭，正對上同桌小雅那張放大的、寫滿了“我發現了驚天大秘密”的臉。
小雅不知什么時候湊了過來，一雙大眼睛亮得驚人，正促狹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干嘛呢小雨？鬼鬼祟祟的？”小雅故意拖長了調子，
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她還沒來得及完全掩蓋好的桌肚口，“藏什么寶貝呢？嗯？
”“沒……沒什么！”小雨的臉瞬間紅透，連耳朵根都燒了起來，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虛，
“一本練習冊而已！”“練習冊？”小雅顯然不信，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像只發現了小魚干的貓。她眼疾手快，趁著小雨慌亂，兩根手指迅速探進桌肚，
精準地夾住了那片剛剛飄落、還沒來得及被小雨藏好的蔫蔫的紫藤花瓣！“啊！還給我！
”小雨急了，伸手去搶。小雅靈活地躲開，捏著那薄如紙片的花瓣，舉到眼前，
迎著窗外的陽光仔細端詳，嘖嘖有聲：“練習冊？練習冊里夾著這玩意兒？
”她捻著那蔫蔫的花瓣，湊到鼻尖嗅了嗅，雖然香氣已經很淡很淡，
但那股屬于紫藤的、若有似無的清甜還是殘留了一絲。“喲，
還是咱們學校那老紫藤的花瓣呢！陳大學霸的獨家秘籍？
”她故意把“獨家秘籍”四個字咬得很重，促狹地眨眨眼，“行啊林小雨，深藏不露啊！
這什么情況？有情況啊！”“胡說什么！”小雨的臉紅得快要滴血，又羞又急，
一把搶回那片可憐的花瓣，緊緊攥在手心，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住所有的慌亂。
花瓣蔫蔫的質感貼在汗濕的掌心，帶來一種奇異的觸感。“就是……就是他可能放錯地方了！
”“放錯地方？”小雅拖長了聲音，一臉“你騙鬼呢”的表情，湊得更近，壓低了聲音，
帶著濃濃的調侃，“他那錯題本，比他的命還金貴，會隨便放錯？
還‘特意’放錯到你桌肚里？還‘順手’夾了朵小花？
”她故意模仿著陳默那種沒什么起伏的語調，“‘別急，步驟拆開看’……嘖嘖嘖，
理科男的浪漫是教你做題？”“小雅！”小雨窘迫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只能壓低聲音抗議，帶著一絲哀求的意味。“好好好，不說不說。”小雅見好就收，
但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燦爛，像偷吃了蜜糖，“不過嘛……”她拖長了調子，
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小雨攥緊的手心，“這‘獨家秘籍’可得好好研究，
別辜負了人家一片‘心意’哦！還有這小花……”她促狹地擠擠眼，“壓扁了也是花嘛！
”小雅嘻嘻笑著轉回自己的座位，留下心跳如擂鼓、臉頰滾燙的林小雨僵在原地。
她手心緊緊攥著那片蔫掉的紫藤花瓣和那張寫著“別急，步驟拆開看”的便利貼，
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教室里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翻書聲、說話聲、桌椅挪動的聲音重新匯聚。陽光更加明亮地灑在課桌上，
空氣里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油墨味、紙張味、還有窗外飄來的若有似無的青草氣息，
混雜在一起。小雨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狂亂的心跳。她慢慢地、像做賊一樣，
把那張淡黃色的便利貼，小心翼翼地、撫平每一個細微的折痕，然后珍而重之地，
夾進了自己那個用了很久的、邊角已經有些磨損的筆袋最里面的夾層里。
至于那片蔫蔫的、褪了色的紫藤花瓣，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沒舍得丟掉。
她把它輕輕放在那本深藍色錯題本攤開的扉頁上，
那片象征著冰冷邏輯和精確思維的藍色紙頁，
襯著這抹脆弱、褪色、卻帶著一絲隱秘暖意的紫，形成了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和諧。
她合上錯題本，把它輕輕推進了桌肚最里面。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那硬質封皮的涼意，
以及那片蔫掉花瓣的柔軟觸感。臉上的熱度尚未完全褪去，
心口卻像揣進了一只毛茸茸的、不安分的小動物，輕輕地、持續地撓著癢癢。五月的晨光，
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拿出自己的數學模擬卷，翻到那道立體幾何題，
目光落在昨天自己畫得亂七八糟的輔助線上。這一次，她沒有立刻動筆，而是盯著那道題，
腦海里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張便利貼上干凈利落的字跡：“別急，步驟拆開看。
”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溫和的力量，輕輕推開了她心里那扇被難題堵住的門。
窗外的紫藤花香，似乎也在這時，乘著微風，絲絲縷縷地飄了進來。
第四章：圖書館的偶遇午后的陽光，穿過圖書館高大的玻璃窗，
被細密的百葉切割成一條條傾斜的光帶，安靜地投落在深棕色的長條桌面上。
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緩慢地舞蹈。
與教室那種被油墨味和無形焦慮浸透的沉悶不同，
這里彌漫著一種近乎神圣的寧靜——紙張被小心翻動的沙沙聲，筆尖偶爾劃過紙面的輕響，
還有空調系統低沉的嗡鳴，共同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心安的網。
林小雨抱著幾本厚重的復習資料，像一只終于找到洞穴的小動物，
悄悄溜進了圖書館最靠里、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這里光線略暗，
被一排高大的、塞滿了舊年鑒的書架半擋著，形成一個小小的、私密的港灣。
她拉開椅子坐下，木頭椅子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讓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她把書攤開，深吸一口氣，
試圖將紛亂的思緒沉入眼前的文字和公式里。
昨晚的雨、今早的錯題本、那片蔫蔫的紫藤花瓣，還有小雅促狹的笑容，像一群頑皮的小鳥，
總在她試圖專注時撲棱棱飛過腦海。她甩甩頭，
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攤開的物理練習冊上，一道復雜的電磁感應題正虎視眈眈。
筆尖懸在紙上，遲遲落不下去。思路像被堵住的溪流，滯澀難行。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對面空著的椅子。就在這時，對面的椅子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拉開。
動作很輕，幾乎沒發出聲音。小雨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那細微的動靜驚擾了。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陳默。他抱著一摞書，
最上面那本深藍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物理分冊格外醒目。他拉開椅子坐下，
動作流暢自然，仿佛這個位置是他早已預定好的，只是此刻才來落座。
他把那摞書輕輕放在桌面上，沒有發出一點多余的聲響，然后抽出一本翻開，
目光立刻專注地落在書頁上，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到對面還坐著一個人。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平靜得像圖書館窗外緩慢移動的云。小雨的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速了。她迅速低下頭，
假裝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的練習冊，視線卻根本無法聚焦在那些復雜的符號上。眼角的余光，
像不受控制的雷達，清晰地捕捉著對面的一切。他微微低著頭，額發垂落，遮住了一點前額。
午后的光線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頜線。他看得很專注，
偶爾會用修長的手指推一下鼻梁上那副細框眼鏡——小雨這才注意到他今天戴了眼鏡，
鏡片反射著窗外的微光。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透著一股沉靜的、心無旁騖的氣息。
筆尖在他指間偶爾會輕輕轉動一下，像在無聲地梳理著思路。空氣似乎變得有些稀薄。
之前那份令人心安的寧靜，此刻卻像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翻動書頁的聲音，
筆尖偶爾的輕觸，甚至是他平穩的呼吸聲，都變得異常清晰，在寂靜的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小雨只覺得臉頰又開始隱隱發燙，握著筆的手指也有些僵硬。她努力調整呼吸，
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和他一樣專注，但眼角的余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對面那道沉靜的身影。
時間在筆尖和書頁的摩擦聲中，一分一秒地流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
也許有十幾分鐘。對面的陳默似乎遇到了某個需要思考的點，他放下筆，抬起手，
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輕輕揉了揉眉心。那個熟悉的、帶著思考印記的動作。
小雨的心又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趕緊收回目光，
死死盯著自己練習冊上那道毫無頭緒的電磁感應題，仿佛那上面能開出花來。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耳根在持續升溫。就在這時，
對面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塑料瓶身摩擦桌面的聲音。聲音很小，但在絕對的寂靜里，
卻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小雨的心猛地一緊，幾乎是屏住了呼吸，
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瞥過去。一瓶礦泉水。一瓶她常喝的、瓶身上印著青檸圖案的礦泉水。
瓶身凝著一層細密冰涼的薄薄水珠，在斜射進來的陽光下，折射著細碎晶瑩的光點。
它被輕輕地、穩穩地推過了桌面的中線，停在了她攤開的物理練習冊旁邊。
動作自然得如同風吹落葉。推完瓶子，那只手就迅速收了回去，重新握住了筆。
陳默依舊低著頭，目光專注地落在自己的書上，長長的睫毛垂著，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他的側臉平靜無波，仿佛剛才那瓶水是自己長了腳，恰好溜達到小雨書邊的。
世界仿佛靜止了一秒。
圖書館里的沙沙翻書聲、空調的低鳴、窗外遙遠的蟬噪……所有聲音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小雨的視線凝固在那瓶青檸水上。瓶身冰涼的水珠正慢慢匯聚，沿著光滑的塑料壁滑落，
在桌面上暈開一個微小的、深色的圓點。是他放的。他特意推過來的。
他記得她喜歡喝這個牌子、這個味道的水？這個認知像一道小小的電流，瞬間擊中了小雨。
一股暖流混雜著難以置信的羞赧，從心口迅速蔓延開，直沖頭頂。
臉頰上的熱度簡直能煎雞蛋。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里那顆心臟，正在瘋狂地擂鼓，
咚咚咚，咚咚咚，聲音大得讓她害怕整個圖書館的人都能聽見。她該怎么辦？裝作沒看見？
不行，太假了。拿起來喝？好像……更奇怪。說謝謝？聲音會不會抖？短短幾秒鐘，
腦子里已經亂成一鍋粥。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筆桿，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練習冊上的電磁感應題扭曲成一片模糊的符號。最終，她深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息帶著圖書館特有的、混合著舊書和塵埃的味道，
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于對面那人的干凈氣息。她鼓起勇氣，用盡全身力氣，
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么顫抖，像蚊子哼哼一樣，
低低地朝著對面那個專注的側影飄過去：“……謝謝。”聲音輕得幾乎融化在空氣里。
對面的人握著筆的手指，似乎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筆尖在紙面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墨點。
但他沒有抬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書頁上，只是幾不可見地、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頭。
動作輕微得如同蝴蝶翅膀的一次扇動。可就是這微乎其微的點頭，卻讓小雨清楚地捕捉到了。
還有……他原本白皙的耳廓邊緣，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下，
悄然漫上了一層清晰的、薄薄的紅暈。那抹紅色，像初夏傍晚天邊的霞光，悄然暈染開來。
他沒有看她。可那抹紅暈，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傳達了他的不平靜。小雨的心跳，
在那一瞬間，奇異地平復了一點點。雖然臉頰依舊滾燙，但那股幾乎要將她淹沒的慌亂感，
似乎被這抹小小的紅暈悄然撫平了。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瓶身，
那沁骨的涼意讓她微微一顫。她小心翼翼地握住瓶子，瓶身上的水珠沾濕了她的指尖，
帶來一絲清爽的刺激。她擰開瓶蓋，發出輕微的“咔噠”聲。清涼微酸的青檸水滑入喉嚨，
瞬間驅散了午后的燥熱和心頭的紛亂。那熟悉的味道，
此刻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奇妙的甜意。她重新低下頭，看向那道電磁感應題。奇怪的是，
那些糾纏不清的符號，似乎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思路雖然依舊磕磕絆絆，
但不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空氣里，只剩下書頁被小心翻動的沙沙聲，
筆尖偶爾劃過紙張的輕響，還有空調低沉的嗡鳴。陽光在桌面上緩慢地移動著光影。
沒有人再說話。但一種無聲的、微妙的默契，如同瓶中升騰的細小氣泡，
悄然在這方小小的角落里彌漫開來。小雨握著那瓶冰涼的青檸水，指尖感受著水珠的濕潤，
眼角的余光里，是那道沉靜的身影和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耳根處的薄紅。圖書館的寧靜，
在這一刻，有了具體的溫度。第五章：書頁中的紙條午后的課間，
是教學樓里一天中最喧囂的片刻。下課鈴像一枚投入滾水的石子，瞬間在走廊里炸開了鍋。
緊閉的教室門紛紛打開，人潮如同泄洪般涌出，在狹窄的過道里匯聚、碰撞、分流。
嬉笑打鬧聲、追逐叫嚷聲、討論題目的爭執聲、還有各種零食包裝袋被撕開的嘩啦聲，
混合著少年人身上蓬勃的熱氣，在空氣里翻滾蒸騰，形成一股巨大而無形的聲浪。
林小雨被這聲浪裹挾著，隨著人流緩慢地挪出教室門口。
她腦子里還殘留著剛才物理課上那道被老師講得云里霧里的電磁感應綜合題，
像一團糾纏不清的毛線，堵在思緒的出口，讓她有些頭昏腦漲。
午后的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白晃晃地刺眼，更添了幾分煩躁。
她下意識地捏緊了手里那本厚厚的物理練習冊——正是那道“黑洞”題的出處。
她靠在冰涼的墻壁上，微微喘了口氣，試圖讓被噪音塞滿的耳朵和發脹的腦袋清醒一點。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涌動的人潮，掠過一張張或興奮或疲憊的年輕面孔。就在這時，
小雅像一尾靈活的小魚，從人縫里“嗖”地一下鉆到她身邊，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小雨！
救命啊！”小雅的聲音帶著夸張的哀嚎，瞬間壓過了周圍的嘈雜。
她把手里那本和小雨一模一樣的物理練習冊幾乎懟到了小雨的鼻尖上，
特意翻到那道畫滿問號的綜合題頁面，另一只手用力地搖晃著小雨的胳膊，“完了完了！
徹底完了！這道題！看到沒？就這道綜合大題！簡直就是天書！外星文！
我的腦細胞已經集體陣亡，宣布投降了！”她的動作幅度很大，聲音也拔得很高，
帶著一種刻意的、引人注目的急切。練習冊在眼前晃動，
那些扭曲的線圈符號和復雜的公式看得小雨更加眼暈。“連我們小雨大神都卡殼了！
”小雅繼續她的“表演”，聲音穿透力極強，還特意加重了“小雨大神”幾個字，
目光卻狀似無意地、飛快地掃過走廊的某個方向，
“剛才物理課我看你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完了完了，這破題簡直是個黑洞，
連你都陷進去了，我們這些凡人豈不是要尸骨無存？救命啊！蒼天啊！
”小雅的聲音在喧鬧的走廊里并不算最響，但她那極具戲劇性的肢體語言和精準的“爆料”，
成功地讓周圍幾個路過的同學也好奇地看了過來。小雨被她晃得頭暈，臉皮也有些發燙，
窘迫地想把練習冊推開，小聲嘟囔：“小雅你小聲點……我沒……”“還沒什么呀！
”小雅根本不給她辯解的機會，聲音反而更高了半分，帶著一種“我懂你”的悲憤，
“你看你這小臉愁的！這破題簡直反人類！喪盡天良！
專門打擊我們這種積極向上、熱愛學習的好青年！”她一邊控訴，
一邊眼角的余光再次精準地投向走廊那邊，像雷達鎖定了目標。小雨順著她眼風瞟去的方向，
心猛地一跳。陳默正從走廊的另一頭走過來。他似乎剛從辦公室出來，
手里拿著兩本剛批改好的練習冊。他走得不快，微微低著頭，額發垂落，遮住了一點前額，
神情是一貫的平靜無波，仿佛周圍鼎沸的人聲只是無關的背景噪音。他步履沉穩，
目光落在腳下的路，正徑直朝著她們這個方向靠近。
小雅的聲音還在耳邊立體環繞式地轟炸：“……這題就是個無底洞！專門吞噬希望！
小雨同志，組織上對你表示深切的同情和沉痛的哀悼！我們一定要化悲憤為……咦？陳默！
”她的聲音陡然一轉，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熱情，像發現了救星，“陳大學霸！
你來得正好！快救救孩子吧！這道題！宇宙級難題！把我們小雨大神都困住了！黑洞！
絕對是黑洞！”她用力拍了拍自己攤開的那本物理練習冊。陳默的腳步沒有停頓，
仿佛根本沒聽到小雅這通抑揚頓挫的“求救”。他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目光依舊低垂著，
看著腳下的路，腳步節奏沒有絲毫變化，就那么平靜地、目不斜視地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
校服衣角帶起一陣微小的氣流，拂過小雨的手臂，
留下一點干凈的、混合著紙張和墨水的微涼氣息。他的背影很快沒入前方擁擠的人潮，
消失不見。“喂！陳默！別走啊！江湖救急！
”小雅不甘心地朝著他消失的方向又喊了一嗓子，隨即泄氣般地垮下肩膀，
轉頭對著小雨聳聳肩，做了個夸張的鬼臉，“看看！高嶺之花！不食人間煙火！指望不上嘍！
”語氣里卻絲毫沒有失望，反而帶著一種完成了某種神秘使命的狡黠和得意。
小雨只覺得臉頰發燙，窘迫得恨不得立刻消失。小雅這一通咋咋呼呼的“求救”，目標明確，
指向清晰，簡直像在她腦門上貼了個“林小雨被難題困住”的標簽。
尤其最后那句“把我們小雨大神都困住了”，在陳默經過時喊出來，效果堪比公開處刑。
“小雅！”小雨又羞又惱，用力掐了一下小雅的胳膊，“你亂喊什么呀！丟死人了！
”她下意識地把自己的物理練習冊緊緊抱在胸前，仿佛這樣就能藏住里面的窘迫。“哎呀，
實話實說嘛！”小雅笑嘻嘻地躲開，毫無悔意，反而湊近她，壓低聲音，擠眉弄眼，
“說不定人家‘恰好’聽見了呢？‘恰好’于心不忍呢？‘恰好’……嗯？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眼神里充滿了暗示和期待。“懶得理你！
”小雨氣鼓鼓地甩開小雅的手，抱著自己的物理練習冊，轉身就往教室走。
心跳卻因為小雅那充滿暗示的話，不受控制地又加快了節奏。他會聽見嗎？他會在意嗎？
剛才他路過時，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一股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的感覺，像細小的藤蔓，
悄悄纏繞上來。回到自己的座位，教室里已經有不少同學回來了，午后的倦意彌漫著，
說話聲也低了許多。小雨有些心煩意亂地坐下，把懷里那本物理練習冊輕輕放在桌面上。
封面上印著復雜的電路圖，此刻看起來也格外不順眼。她深吸一口氣，
帶著點“視死如歸”的勁兒，翻開了練習冊。“嘩啦——”就在她翻動書頁的瞬間，
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像一片輕盈的白色羽毛，從書頁間飄然滑落，
輕聲地掉在了她的桌面上。動作頓住。心跳，仿佛也跟著這張突然出現的白紙，漏跳了一拍。
她的目光牢牢鎖住那張躺在深藍色練習冊封面上的紙條。普通的橫格紙，
邊緣帶著被撕下的毛糙感，折疊得異常工整，棱角分明。她認得這種紙。
是教室里最常見的那種草稿紙。指尖有些發涼。她屏著呼吸，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張紙條。
紙張很薄，帶著微糙的質感。慢慢展開。清瘦、挺拔、力透紙背的字跡，瞬間撞入眼簾。
紙上正是那道電磁感應綜合題的詳細解答。解題步驟清晰嚴密，公式推導精準，
邏輯無懈可擊。字跡干凈利落，帶著理性的美感。而在所有演算的最下方，另起一行，
寫著：“別被題干嚇住，核心公式就一個”十三個字。不多不少，精準、利落、直擊要害。
沒有署名，沒有句號。一股強烈的、混雜著悸動、難以置信和巨大暖意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