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夫在小區門口給我跪下了。下午六點,晚高峰剛開始,小區門口人來車往。
他穿著那件我買的羊絨大衣,膝蓋結結實實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聲音悶得像我爸骨灰盒落進墓穴那一下。“晚星,我錯了!給我個機會,我們復婚吧!
” 顧嶼深的聲音帶著哭腔,穿透初冬傍晚稀薄的空氣,瞬間引來無數道目光。
遛狗的大媽停住了腳步,放學回家的中學生好奇地張望,下班的白領也放緩了車速。
我拎著剛從超市買的打折牛腩和一把小蔥,站在離他三米遠的地方,
冷眼看著這個曾讓我把心都掏出來、揉碎了捧給他,最后卻被他踩在腳底的男人。
保安亭的老張探出頭,一臉為難地看著我。“林小姐,這……”“沒事,張師傅,
”我的聲音比這天氣還冷,“他不嫌丟人,我更不嫌看。
”顧嶼深大概沒想到我會是這個反應。他精心策劃的“浪子回頭,深情下跪”戲碼,
在我的冷淡面前,像一塊砸在冰面上的熱豆腐,噗嗤一聲,連點熱氣都沒冒起來就沉了底。
他臉上的悲慟僵住了,眼神里透出一絲錯愕,似乎劇本不該這么寫。周圍的目光像針,
扎在他身上,也扎在我身上。竊竊私語聲嗡嗡地響起來。“晚星!”他又喊了一聲,
試圖往前挪動膝蓋,“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傷透了你的心!你看,我什么都不要了,
我只要你回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發誓,我用我的命發誓,這輩子只對你好!
” 他舉起右手,指天發誓,姿態虔誠得可以去演苦情劇男主。我扯了扯嘴角,沒笑出來。
這話,真他媽耳熟。三年前,在我爸的葬禮上,他也是這么跪在我媽面前,
指天發誓會照顧我一輩子,會把我爸那份責任一起扛起來。那時的我,哭得視線模糊,
竟然真的以為那沉重的誓言是真的,以為這個男人的肩膀,可以成為我崩塌世界的唯一支柱。
現在想想,真是蠢得冒泡。我拎著塑料袋的手指緊了緊,牛腩的棱角硌著掌心,
帶來一點微弱的刺痛感,讓我保持著清醒。我沒有像圍觀群眾期待的那樣,沖上去扶他起來,
或者淚流滿面地原諒他。我只是站著,像看一場與我無關的滑稽戲。“顧嶼深,”我開口,
聲音不高,但足夠清晰,壓過了周圍的議論,“膝蓋不冷嗎?”他愣住了,
準備好的臺詞卡在喉嚨里。“或者,”我往前走了兩步,停在他面前,
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精心打理過、此刻卻沾了灰塵的頭發,“你更想嘗嘗這個?
” 我把手里的購物袋提了提,里面那盒特價牛腩沉甸甸的。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由紅轉白,再由白漲紅,像塊調色盤。“林晚星!”他壓低了聲音,
帶著一絲被羞辱的惱羞成怒,“你一定要這樣嗎?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我是真心來求你的!
”“真心?”我嗤笑一聲,那笑聲在冷空氣里格外刺耳,“你的真心,
三年前我爸躺在ICU快不行的時候,你把它藏哪兒去了?還是說,
它只值你公司快破產時能拉回來的那點投資?” 最后那句話,我幾乎是貼著他耳朵說的,
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扎進他最不堪的軟肋。顧嶼深的瞳孔猛地一縮,
臉上血色褪盡,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精心維持的、痛悔深情的面具,
被我這一句話,撕得粉碎。我叫林晚星,一個曾經普通到塵埃里,
如今只想為自己活著的女人。顧嶼深是我的前夫,也是我二十歲到二十七歲,整整七年,
全部的愛、痛和愚蠢的見證人。認識他,是在大學校園的社團招新。他是學生會主席,
穿著簡單的白襯衫,站在熙攘的人群里,陽光落在他身上,像給他鍍了層金邊。他叫顧嶼深,
名字和他的人一樣,帶著點疏離的清冷感,卻又奇異地吸引人靠近。他低頭和旁邊人說話時,
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像把小鉤子,瞬間就鉤走了我那顆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心。“同學,
對攝影感興趣嗎?”他抬頭,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我身上。那一刻,
我覺得周圍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林晚星,
一個從小縣城考出來的普通女孩,相貌平平,成績中上,家境普通,
扔在人堆里立刻找不著的那種。顧嶼深,則是校園風云人物,家境優渥,前途光明。
我們的開始,像極了偶像劇的俗套開頭——灰姑娘撞上了王子。只是后來我才明白,
王子需要的,從來不是灰姑娘的靈魂,而是一個溫順、聽話、能襯托他優越感的擺設。
畢業那年,他拿到了頂尖公司的offer,意氣風發。而我,為了能留在他所在的城市,
放棄了一個雖然偏遠但專業對口的編制機會,選擇了一份工資不高但穩定的文職工作。
當他單膝跪地,拿出那枚小小的鉆戒時,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他深情款款:“晚星,嫁給我。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不用再為生活奔波,
安心做我的顧太太就好。”我信了。沉浸在巨大的幸福和對他描繪的未來的憧憬里,
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頭。我媽有些猶豫,勸我再想想,說女孩子要有自己的事業。
我爸則沉默地抽著煙,最后只嘆了口氣,拍拍我的肩:“星星,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受了委屈,記得回家。”那時的我,哪里聽得進去?只覺得父母思想老舊,
不懂我和嶼深之間超越世俗的愛情。我滿心歡喜地撲向了顧嶼深為我編織的金絲籠。
婚后的生活,起初確實像裹了蜜糖。他收入豐厚,兌現了承諾,
讓我辭掉了那份“配不上顧太太身份”的工作。我住進了市中心寬敞明亮的大房子,
用著昂貴的護膚品,穿著名牌衣服,出入有司機接送。物質上,他從未虧待我。
我像個被精心飼養的金絲雀,只需要負責美麗和溫順。代價是,我失去了名字,
只剩一個頭銜——“顧太太”。我的生活圈子迅速縮小到只有他和他的家人、朋友。
我的喜好、我的想法,漸漸變得不再重要。他喜歡西餐,我就得學著做復雜的牛排和意面,
哪怕我聞著黃油味就想吐。他媽媽喜歡喝茶,我就得把各種名茶的知識背得滾瓜爛熟,
泡茶的手藝練到無可挑剔,稍有差池,換來的就是婆婆看似溫和實則挑剔的眼神,
和顧嶼深一句輕飄飄的“晚星,媽也是為你好,讓你多學點東西”。“為你好”,
成了他們母子套在我脖子上最溫柔的枷鎖。顧嶼深工作越來越忙,應酬越來越多。深夜歸來,
帶著一身酒氣是常態。起初我還心疼,會給他煮醒酒湯,放好洗澡水。后來,
醒酒湯常常放到冰冷,洗澡水也涼透了,他才搖搖晃晃地進浴室。再后來,
他干脆就在外面酒店過夜,電話里永遠只有一句“忙,別等”。“顧太太,
嶼深那么辛苦賺錢養家,你該多體諒他,把家里照顧好,讓他沒有后顧之憂。”婆婆的話,
像圣旨一樣壓下來。我體諒,我隱忍,我把家里打理得一塵不染,像個五星級酒店的樣板間。
我努力學習插花、烘焙、品酒,努力融入他那個我永遠覺得格格不入的圈子,
努力扮演一個優雅得體、無可挑剔的顧太太。我以為我的付出,我的犧牲,他總會看到。
直到那個改變一切的深夜。他醉醺醺地回來,手機隨意丟在玄關柜上。屏幕亮著,
一條新消息彈出來,備注是“小妖精”。鬼使神差地,
我用他的生日試了密碼——居然解開了。屏幕上是露骨的調情,是酒店房間號,是轉賬記錄,
時間跨度長達一年。世界在那一刻徹底安靜了。血液好像沖到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
我拿著手機,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看著沙發上那個我深愛了七年、以為會共度一生的男人,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他醒了,看到我手里的手機,眼神從迷茫到驚慌,
最后變成了惱羞成怒。他沒有解釋,沒有道歉,反而一把奪過手機,厲聲指責:“林晚星!
誰讓你看我手機的?你懂不懂尊重隱私?!”那副理直氣壯、倒打一耙的嘴臉,
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醒了我。我提了離婚。沒有哭鬧,沒有質問,只有冰冷的兩個字。
顧嶼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嗤之以鼻:“離婚?林晚星,你離了我,你拿什么活?
你住的房子是我的,你刷的卡是我的,你身上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給你的?離開這個家,
你連個像樣的住處都租不起!你清醒點!”婆婆聞訊趕來,更是疾言厲色:“晚星,
你太不懂事了!男人在外面應酬逢場作戲,難免的!哪個成功的男人背后沒點花花事?
你當好你的顧太太,安分守己,嶼深的心遲早會回來!離婚?你離了嶼深,還能找到更好的?
別不知好歹!”他們母子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字字句句都在提醒我:林晚星,
你離了顧嶼深,什么都不是。我沒有被嚇退。那晚手機屏幕上的刺眼白光,
和他此刻的鄙夷嘲諷,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燙穿了我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卑微的依附。
我冷冷地看著他們:“那就試試看,我離了你顧嶼深,到底能不能活。”離婚的過程,
漫長而惡心。顧嶼深從最初的震驚、不屑,到后來的憤怒、阻撓。
他不甘心我的“背叛”和“脫離掌控”。他動用關系,卡我的各種證明。他轉移婚內財產,
把能變現的都提前處理了。他甚至放出風聲,污蔑我出軌,試圖讓我身敗名裂。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白天,我像個斗士,在律師的幫助下,
一點一點地收集證據,
和他爭奪那本就少得可憐的婚后財產(大部分都被他“合理”轉移了)。晚上,
回到我臨時租住的、只有十平米、連窗戶都打不開的出租屋,看著窗外城市的霓虹,
眼淚才敢無聲地流下來。支撐我的,只有心底那股不肯認輸的狠勁,和每次通電話時,
我媽在那頭強忍哽咽的鼓勵:“星星,別怕,爸媽在呢。”最終,我幾乎是“凈身出戶”,
只拿到了法律規定的、少得可憐的一點補償金。房子、車子、存款,都留給了他。
走出民政局那天,陽光刺眼。顧嶼深看著我,眼神復雜,有殘留的憤怒,
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他最后說:“晚星,你會后悔的。等你走投無路的時候,
別來求我。”我看著他,第一次覺得這張曾讓我神魂顛倒的臉,如此陌生又丑陋。
我揚起下巴,努力不讓聲音發抖:“顧嶼深,我林晚星就算餓死街頭,
也絕不會再回頭看你一眼。”離婚后的日子,是真難。七年與社會脫節,
我幾乎喪失了所有謀生的技能。那點補償金,交完房租和押金就所剩無幾。
簡歷投出去石沉大海,人家一看我空白的工作經歷和“已婚已育”(雖然沒孩子,
但年齡擺在那里),就直接pass。最困難的時候,一天只啃兩個饅頭,白水就著咸菜。
但心里的那口氣,死死地撐著。我放下所有不值錢的自尊心,什么活都接。
在便利店通宵上夜班,一站就是八個小時,腿腫得像灌了鉛。去餐館后廚刷盤子,
冬天的冷水把手凍得通紅開裂。給淘寶店當過廉價客服,被不講理的客人罵哭過無數次。
身體的疲憊是其次,最難熬的是那種巨大的落差感和深夜涌上來的自我懷疑。
從光鮮亮麗的顧太太,到為了省兩塊錢公交費寧愿走幾站路的底層打工妹,這中間的鴻溝,
只有自己知道有多深、多冷。唯一的光,是我的閨蜜蘇念薇。她是我的大學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