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拿著碗用抹布使勁地搓，面前的臟盤子堆成小山。

突然聽到有人在敲門，“哥？”

咬牙切齒道：“你別進(jìn)來！”

門鎖被人晃了晃：“讓我看看你。”

我氣極怒極：“滾，你瘋了吧，客人都看著呢。”

“他們現(xiàn)在在換衣服，不在旁邊。”門板被大力拍了拍。“你給我開個門。”

我低聲對著門說，“臉都被你丟盡了。”

外面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我要走了，求你讓我看看你。”

“滾，別說得跟要見我最后一面似的。”

“......”

“能別說這種話嗎？我害怕，那種噩夢般的經(jīng)歷這輩子不想經(jīng)歷第二次。”

我停下搓盤子，流水的聲音嘩啦作響，我知道他在說那件事。

我從快出獄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差點死了。

這還是穆淮他后來告訴我的。

奇怪的是，那段記憶像是被抹布擦過白板，我一點也記不清了。

他可能會說謊，但是我身上的傷口卻不會說謊。

我確實差點死了。

“是不是傷口又疼了？還難受嗎？我進(jìn)來看看行嗎？”

我心里滿心的膨脹的怒火散去一些。

我知道，他心里難受，他還沒從那件事帶來的巨大余震中緩過來。

我吸了口氣，沖著外面說：“你少在我面前抽瘋我就不難受了。”

廚房的門又被敲了敲：“余生，算我求你了……”

我的手泡在冷水里，怔怔地望著空白的墻面，深深地嘆了口氣，走過去想幫他把門打開。

這時候，門外傳來男主人的聲音：“我來了！您久等了！”

我走向門口的腳步一頓。

是客人來了。

我們再見面就不合適了。

隱隱約約聽見外面?zhèn)鱽硪粋€嘆息聲。

“......我們回家聊。”

門外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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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醫(yī)院出來以后，沒錢租房子，就一直借住在穆淮他家。

反正他家夠大，不差我這一個人。

我一直不知道他對我的情感扭曲成這個樣子。

也不知道分開的這幾年里他經(jīng)歷了什么。

現(xiàn)在，我指定是不能在住他家了。

我晾他幾天，沒準(zhǔn)他就能恢復(fù)正常了。

我?guī)е鴿M腔的愁緒，去總部匯報工作。

不知道這幾天能住哪。

我工資卡里錢不多。

隨便租個房子算了。

從上司辦公室里出來，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余生！”那個人看見我，立刻笑出一口白牙。

我也笑道：“木根兒！”

木根是我在牢里面認(rèn)識的，他比我早出來。

本以為會斷了聯(lián)系，結(jié)果巧就巧在，我們竟然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我倆一見面像是許久未見的親兄弟一樣，驚喜得不行。

“你，你怎么還，還不走？”他說話有些結(jié)巴，帶著濃重的南方口音。

“今天，不，不省錢趕，趕最后一班了？”

我摸了摸鼻子，笑著說：“不用趕車了，我不住城南那邊兒了。”

“為什么？交，交不起房租？”說著他在包里摸來摸去。

我滿腔愁緒，起起落落后，把傾訴的欲望咽了下去。

木根從他那破包里掏出幾張皺皺巴巴紅色鈔票來，沉默著壓平遞給我。

我眼眶有點熱：“木根，我有錢。”我重重地嘆了口氣，“就是出了點事。”我頓住，咽了咽口水：“太復(fù)雜了，我說不出口，打算先在賓館住兩天，再找個新房子住著。”

“那住，住我那？”

我推拒道：“不行，太麻煩你了。”

木根看著我，眼睛周圍的皮膚干涸得像枯木，但是中間的瞳孔卻像洗過的黑石頭，又黑又亮，顯得認(rèn)真而珍重：“余，余生，我把你當(dāng)親弟弟。”

我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心里酸軟一片：“木根，咱們就是親兄弟。”

他直起身，“我，我買新車了，我，帶你過去。”

我心里為他高興，打趣道：“背著我偷偷發(fā)財了？”

他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靦腆。

他帶著我來到左拐右拐，我一路上都在幻想他把新車停哪了？這附近也沒有車位啊。

他在一個地方站定，指了指說：“我，我買的新車。”

我定睛一看，一片剝落的墻皮下停著一個紅色小電瓶，被他當(dāng)成寶貝一樣藏在墻角。

“我，我不用騎自行車了，累。”他一抬腿跨在座椅上，沖著我說：“你坐，坐我后面。”

我說：“木根，騎這種車得帶上頭盔吧？你頭盔呢？”

他搖搖頭說：“沒事，要，要不了這么麻煩。”

我將信將疑地坐上去，還沒坐穩(wěn)，他就滋溜一下就竄出去，給我后背拍了一下。

“木木木根，你開慢點！”

木根沒回頭，高聲叫到：“抓穩(wěn)，我?guī)憧矗春猛娴模　?/p>

他猛地一加速，耳邊盡是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我為了保持平衡，抱住他的腰，緊緊閉上眼。

“慢點，我害怕！”

“嗚——呼——”他突然開懷大叫起來，“余生，你快看！”

空氣變得冰涼而潮濕，我睜開眼，便愣住了。

我們橫渡大江，河道一望無際，成排的高樓大廈沿河而立。火紅色的夕陽滾滾燃燒，緩緩沉入大江。河流撞碎了陽光，細(xì)碎的金子上下浮動。

真美。

我露出了一個笑容，世界真大。

好像多大的煩惱都只不過滄海一粟。

風(fēng)聲喧囂，景色倒退，木根的歡呼在我耳邊，車輛在我身邊飛馳而過。

那一刻，世界像是被我踩在腳下，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那一刻，好像時光倒流，記憶退去，身上猙獰的傷疤都消失，十八歲的我躲別人背后笑得開懷，不被命運找到。

哪怕就只有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