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啊……媽……媽快不行了……”電話那頭,張翠芬的哭聲嘶啞破碎,
像破舊的風箱在拉扯,每一個字都裹著濃重的絕望,“醫院說……是癌,
晚期……擴散了……沒幾天活頭了……”我捏著手機的手指瞬間冰涼,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窗外的陽光刺眼地落在書桌上,攤開的存折上,
那個用紅筆小心翼翼圈起來的數字——52,800——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眼睛。
那是妞妞下學期的學費,舞蹈班的年費,還有……給女兒買架新鋼琴的首付。攢了整整兩年,
一分一厘,從牙縫里,從加班費里摳出來的。“媽……”我的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干澀得發疼,“您……在哪家醫院?我……我馬上過去!
” 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悶又痛。張翠芬,
這個把我從襁褓里拉扯大的女人,無論她多么市儈、多么愛占小便宜,她終究是……媽。
“沒……沒用啦……”張翠芬哭得更兇,帶著一種認命的悲涼,
千多……媽不想拖累你……可……可媽實在扛不住了呀……晚晚……” 她的哭聲陡然拔高,
帶著瀕死的哀鳴,狠狠撞進我的耳膜。八千多一支的止痛針。像一把淬了冰的錐子,
猛地扎進我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妞妞亮晶晶期待新鋼琴的眼睛,
和電話里張翠芬痛苦絕望的哭嚎,在我腦海里瘋狂撕扯。“媽……” 我閉上眼,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尖銳的疼痛壓下心頭的窒息,“您別說了。錢……錢我想辦法。
您在哪?我先給您送點錢過去應急。
”“在……在中心醫院……腫瘤科……307床……”張翠芬的哭聲瞬間小了些,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帶著無盡的虛弱。掛了電話,房間里死一般寂靜。
只有墻上掛鐘秒針走動的“嗒嗒”聲,像敲在我的神經上。妞妞那張存折,此刻重逾千斤。
我顫抖著手拿起它,紙張的邊緣幾乎要被我的指腹磨破。
不起你……媽媽……媽媽不能看著姥姥疼死啊……銀行柜臺冰涼的觸感隔著薄薄的襯衫傳來。
柜員公式化的聲音響起:“林女士,您確定要提前支取這筆五年期定期存款嗎?
提前支取的話,只能按活期利息結算,損失很大哦?!蔽铱粗AШ竺婺菑埡翢o波瀾的臉,
又低頭看了看手里那張小小的、承載著女兒夢想的存折。
眼前閃過妞妞踮著腳尖在簡陋的客廳里模仿芭蕾舞步的樣子,那么認真,那么美。
心像是被放在油鍋里反復煎炸?!啊_定。取出來?!?聲音干澀得不像自己的。
厚厚的五沓粉紅鈔票被推了出來。我麻木地裝進包里,那重量壓得我幾乎直不起腰。
中心醫院……腫瘤科……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邁開灌了鉛的雙腿。
中心醫院永遠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氣息。我腳步虛浮地穿過嘈雜擁擠的走廊,
空氣里混雜著病人的呻吟、家屬的啜泣、還有刺鼻的藥味。307病房在走廊盡頭。
越是靠近,心跳得越快。推開那扇冰冷的白色房門前,我甚至需要扶住墻壁才能站穩。門內,
會是怎樣一副景象?形容枯槁?插滿管子?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顫抖著手,推開了門。
病房里空空如也。三張病床,只有靠窗那張鋪著藍白條紋的床單,疊得整整齊齊,
一絲褶皺都沒有。哪里有什么張翠芬?哪里有什么癌癥晚期病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上頭頂,頭皮陣陣發麻。我沖到護士站,
聲音都在抖:“護士,請問307床的病人張翠芬呢?就是……腫瘤晚期那位?
”值班護士翻了翻記錄本,頭也沒抬:“307?今天沒住人啊。
昨天出院的倒是有個姓張的,急性腸胃炎,早好了。”“轟隆”一聲!
仿佛一個驚雷在腦子里炸開!我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涼的墻壁上,
才勉強沒有癱倒。急性腸胃炎?!昨天就出院了?!
那……那電話里撕心裂肺的癌癥晚期……那八千一支的進口止痛針……假的!全都是假的!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口,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騙子!張翠芬!你怎么敢!
你怎么能用妞妞的命根子來騙我!你怎么能……用“死”來騙我!
憤怒和巨大的被愚弄的恥辱感如同巖漿般在胸腔里奔涌,燒得我渾身發抖。我掏出手機,
手指哆嗦得幾乎握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撥打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對不起,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關機!她關機了!巨大的恐慌和憤怒攫住了我。五萬塊!
妞妞的五萬塊!我瘋了一樣沖出醫院,像個無頭蒼蠅在街上亂撞。她會去哪?拿著騙來的錢,
她會去哪?商業街的金店櫥窗在午后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我失魂落魄地掃過那些珠光寶氣的首飾,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
猛地釘在“金玉滿堂”金飾店巨大的玻璃門內!隔著光潔明亮的玻璃,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張翠芬!
她穿著那件嶄新的、大紅色繡金線的改良旗袍(還是用我上個月給她的“買藥錢”買的?。?,
頭發燙得一絲不茍,臉上涂著厚厚的粉,嘴唇抹得鮮紅欲滴!
她正喜笑顏開地依偎在一個穿著花襯衫、梳著油頭、戴著大金鏈子的中年男人懷里!
那男人正拿著一根粗得晃眼的金項鏈,殷勤地往她脖子上比劃!張翠芬笑得見牙不見眼,
臉頰上的肉都堆在了一起,哪里有一絲一毫的病容?!哪里有一絲一毫的痛苦?!
一股冰冷的寒氣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世界的聲音在瞬間褪去,
只剩下玻璃櫥窗內那刺眼的、令人作嘔的歡聲笑語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我像個幽靈一樣,
一步步挪到金店門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店內舒緩的音樂和空調的冷風撲面而來,
卻讓我如墜冰窟?!皨尅!蔽业穆曇舾蓾?、嘶啞,帶著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顫抖,
在這片金碧輝煌的空間里突兀地響起。
正對著鏡子美滋滋欣賞脖子上新金鏈子的張翠芬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像一張驟然破碎的面具。她觸電般回過頭,看到門口臉色慘白如紙的我,
眼底先是掠過一絲巨大的驚愕,隨即被濃重的慌亂和心虛取代。“晚……晚晚?
”她下意識地想把脖子上的金鏈子藏起來,手忙腳亂。旁邊的花襯衫男人也愣住了,看看我,
又看看張翠芬,一臉茫然?!澳皇恰蔽宜浪蓝⒅菑埻恐ǚ?、容光煥發的臉,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渣子,
“該在中心醫院……腫瘤科307床……打八千塊一支的進口止痛針嗎?”我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穿透了店內的音樂,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質問和絕望。
張翠芬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青一陣白一陣。最初的慌亂過后,
她眼底那點心虛迅速被一種慣常的、帶著市儈算計的蠻橫取代。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金鏈子,
塞回給旁邊的男人,幾步沖到我面前,雙手叉腰,那副刻薄的嘴臉暴露無遺?!鞍パ?!
你吼什么吼!”她拔高聲音,尖利刺耳,試圖用音量壓過我的質問,
也壓過周圍店員和顧客投來的好奇目光,“不就是拿你點錢花花嘛!
至于這么興師動眾地跑來鬧?我是你媽!生你養你這么大,花你幾個錢怎么了?天經地義!
”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嘴角向下撇著,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理所當然:“傻閨女!
不這么說,你能乖乖把錢拿出來?”她甚至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我的肩膀,
力道大得讓我踉蹌了一下,“死腦筋!白養你這么大了!一點孝心都沒有!”“孝心?
” 我被她戳得生疼,心口那股壓抑的怒火和悲涼卻在這一刻奇異地冷卻下來,
凝結成一塊堅硬冰冷的石頭。
我看著眼前這個生養了我、卻把我當成提款機、把我女兒夢想踩在腳下的女人,
看著她理直氣壯的無恥嘴臉,最后一絲殘存的、對“母親”這個身份的溫情和羈絆,
徹底斷裂。我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張翠芬,那五萬塊,
是妞妞的學費,是她學鋼琴的錢。”張翠芬不耐煩地揮揮手,像在驅趕一只蒼蠅:“哎呀,
小孩子家家的,學什么琴!浪費錢!以后找個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經!再說了,
錢不都給你了嘛,再掙就是了!摳摳搜搜的像什么樣子!”她轉頭對著那個花襯衫男人,
瞬間又換上諂媚的笑容,“王哥,別理她,
我們去看那個鐲子……”我看著她那副令人作嘔的變臉,
看著那個所謂的“王哥”油膩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沒有再說話,
也沒有再看她一眼。我轉過身,脊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
走出了這個散發著金錢和虛偽惡臭的金店。身后,
還能隱約傳來張翠芬討好那個男人的嬌笑聲。外面的陽光依舊刺眼,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五萬塊……妞妞的眼睛……張翠芬得意的臉……像一把把鈍刀在凌遲我的神經。
走到街角僻靜的陰影處,我停下腳步。拿出手機,屏幕的冷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
指尖在通訊錄里一個沒有備注、只有一串加密號碼的聯系人上懸停了很久。最終,
我用力按下了撥通鍵。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迅速接起,對面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只有一片沉靜的電流音。我深吸一口氣,對著話筒,聲音冰冷、清晰,
不帶一絲波瀾:“計劃啟動。”三天。僅僅三天。對于普通人而言,
可能只是日歷上翻過的幾頁,是朝九晚五的重復。
但對于手握五萬塊“巨款”的張翠芬和她那位“王哥”來說,
這三天簡直如同坐上了欲望的火箭,直沖云霄。高檔餐廳里,水晶吊燈折射著炫目的光。
張翠芬穿著新買的、領口鑲著水鉆的真絲連衣裙,脖子上戴著那根沉甸甸的金鏈子,
正笨拙地試圖用刀叉對付一塊昂貴的牛排。油光锃亮的王哥坐在對面,
唾沫橫飛地吹噓著自己“道上有人”,認識多少“大老板”,拍著胸脯保證帶她發大財。
“翠芬啊,跟著王哥,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你那閨女啊,眼皮子太淺!五萬塊算個屁!
等王哥帶你做成這筆買賣,五十萬都是小意思!”王哥灌下一大口紅酒,臉膛發紅。
張翠芬聽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把一大塊裹滿醬汁的牛肉塞進嘴里,
含糊不清地奉承:“那是那是!王哥本事大著呢!我閨女就是個死腦筋!跟她死鬼爹一個樣!
活該受窮!” 她完全忘了三天前在金店被我撞破時的尷尬,
貪婪已經徹底蒙蔽了她的眼睛和良心。就在王哥眉飛色舞地描繪著未來藍圖,
張翠芬沉浸在紙醉金迷的幻想中時,
一個穿著筆挺黑色西裝、提著公文包、氣質沉穩干練的男人,徑直走到了他們桌前。
“打擾一下。”男人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瞬間讓唾沫橫飛的王哥和滿嘴流油的張翠芬安靜下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兩人,
最終精準地落在張翠芬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審視。“請問,是張翠芬女士嗎?”張翠芬一愣,
下意識地用油膩的餐巾擦了擦嘴,茫然地點點頭:“是……是我。你誰啊?
” 旁邊的王哥也警惕地瞇起了眼,上下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
西裝男人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距離感的微笑,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燙金的名片,
雙手遞上:“您好,張女士。鄙人姓陳,是‘正清律師事務所’的高級合伙人。
受一位重要委托人的委托,特來尋找您,并告知您一個……重大的消息。”“律……律師?
”張翠芬接過名片,看著上面一串頭銜和復雜的律所名字,手指有點抖。她這輩子,
除了在電視里,還沒跟律師打過交道?!罢摇椅腋陕??我……我可沒犯法啊!
” 她心里發虛,本能地想到是不是自己騙林晚錢的事敗露了?但轉念一想,那點家事,
至于請律師?陳律師保持著專業的微笑,語氣沉穩有力:“張女士,您誤會了。不是壞事,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彼桃馔nD了一下,看著張翠芬和王哥瞬間亮起來的眼睛,
清晰地說道:“經過我們事務所長達數年的不懈努力和嚴謹的跨國追查,終于確認,
您——張翠芬女士,是已故港商蘇鴻天先生失散多年的獨生女兒!根據蘇先生留下的遺囑,
您將合法繼承他在海外的全部遺產,包括多處房產、股票基金以及現金存款。初步估算,
總價值超過……三億人民幣?!薄叭齼|?!
”張翠芬手里的餐叉“哐當”一聲掉在盤子里,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