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上有人發(fā)了瘋,把整條銀河都傾倒下來,
砸在“閃電送”外賣站那扇被油煙熏得模糊的玻璃門上。密集的雨點敲打著鐵皮屋頂,
發(fā)出震耳欲聾的鼓點,門外街面已成渾濁的小河,水流裹挾著垃圾打著旋兒奔涌。
站里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濕悶氣息,
混雜著廉價塑料雨披的橡膠味、外賣箱里殘留的食物餿氣,
還有幾個濕透漢子身上蒸騰出的汗酸味兒。墻上掛鐘的指針,
慢吞吞地指向了午夜十一點五十九分??諝饽郎?,只有電風扇徒勞地轉動著扇葉,
發(fā)出嗡嗡的呻吟。突然,刺耳的電話鈴聲撕裂了沉悶!離電話最近的胖劉,
正叼著半根冷掉的油條打盹,驚得一哆嗦,油條“啪嗒”掉在油膩膩的桌面上。
他盯著那部老式座機,活像見了鬼,眼神里寫滿了“別找我”。他猛地一縮脖子,
整個人幾乎要陷進椅子里,順便把桌上那本卷了邊的《都市兵王》小說扒拉過來,
死死蓋在臉上裝死。旁邊幾個癱在破沙發(fā)里刷短視頻的騎手,
動作出奇地一致——手指頭飛快地在屏幕上劃拉,腦袋埋得更低,恨不得鉆進手機里,
仿佛那鈴聲是催命符。站長老張嘆了口氣,認命地抓起聽筒,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喂?
‘閃電送’,您說……什么?”聽筒里傳出的聲音,
即使在嘈雜的雨聲和站內(nèi)壓抑的喘息中也顯得格外清晰、冰冷,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倨傲:“一碗陽春面,配青蔥三根、麻油三滴、高湯七分滿。一刻鐘內(nèi),
送至南山頂‘棲云居’。賞銀……千兩?!薄八弧闭纠镯懫鹨黄钩槔錃獾穆曇?。
胖劉臉上的書滑落下來,露出他驚愕張大的嘴。南山頂?棲云居?那鬼地方,
盤山路陡得能嚇死老司機,平常開車上去都得半小時,更別說這潑天的暴雨,
山路不塌方就是老天開眼!一刻鐘?飛上去嗎?還千兩銀子?
這怕不是哪個神經(jīng)病吃飽了撐的,拿人尋開心呢!老張的額頭瞬間冒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握著聽筒的手都在微微發(fā)顫,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在摩擦:“老、老板,您這……這天氣,
這路況……南山頂……一刻鐘實在……”“辦不到?”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拔高,
像冰錐一樣刺過來,“那就掛斷,自有辦得到的人來接我的銀子!”老張的臉唰一下白了,
求助的目光掃過整個站點。胖劉觸電般避開他的視線,重新把臉埋進小說里。
角落里那個天天抱怨平臺抽成太狠的“大喇叭”李強,此刻也成了鋸嘴葫蘆,
低頭用力刷著手機,手指快得出了殘影。其他人更是把頭扭向墻壁,研究著墻皮剝落的紋路。
死寂,比窗外的暴雨聲更沉重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那“千兩銀子”像塊燒紅的烙鐵,
燙得人心慌,卻沒人敢伸手去碰。就在老張嘴唇哆嗦著,
準備認命地回絕這不可能的任務時——一個聲音,突兀地在角落響起,低沉、平穩(wěn),
帶著一種奇異的金屬質感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古戰(zhàn)場上吹響的號角,
瞬間蓋過了所有的嘈雜。“末將……領命?!睍r間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
齊刷刷地投向聲音的來源——那個最靠近后門、光線最昏暗的角落。
那里坐著一個新來的騎手,沒人記得他具體是哪天來的,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沉默寡言,
身形異常挺拔,即使坐在那里,腰背也挺得像桿標槍。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式樣古怪的黑色外套,袖口和領口磨損得厲害。此刻,
他緩緩站了起來?;椟S的燈光勉強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輪廓,下頜繃緊,
眼神沉靜得如同深潭古井,映不出半點窗外的電閃雷鳴。短暫的死寂之后,
爆發(fā)出震天的哄笑。“噗哈哈哈!末將?領命?”胖劉拍著桌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兄弟,你這cosplay入戲太深了吧?真當自己是天兵天將了?”“就是就是!
”李強也來了勁兒,指著外面白茫茫的雨幕,夸張地比劃著,“瞅瞅!瞅瞅外頭這水!
知道南山頂多遠嗎?一刻鐘?你得長翅膀飛過去!還得是噴氣式的!”“哥們兒,醒醒吧,
這單是金子打的咱也接不了!命要緊?。 绷硪粋€騎手擦著笑出來的眼淚,大聲嚷道。
哄笑聲浪幾乎要掀翻屋頂。角落里那挺拔的身影卻置若罔聞。他沉默地走到墻邊,
拿起一個空的外賣保溫箱。那箱子在他手中顯得格外輕巧。
他熟練地、一絲不茍地將箱扣系緊,每一個動作都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精準。然后,
他拉上了那件古怪外套的拉鏈,一直拉到領口,遮住了下巴。他微微側過頭,
目光掃過那群還在哄笑的騎手,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譏誚,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漠然,
如同將軍俯視喧囂的螻蟻。最后,他的視線落在站長老張臉上,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像是在確認軍令已接。下一秒,他動了。沒有多余的言語,沒有遲疑的停頓。
他猛地拉開那扇被暴雨瘋狂敲打著的玻璃門!“呼——!
”狂風裹挾著冰冷的、飽含水汽的暴雨,像決堤的洪水般瞬間倒灌進來!
門口堆放的幾張宣傳單瞬間被卷上半空,站內(nèi)懸掛的幾件濕雨衣猛烈地搖擺起來,
發(fā)出“啪啪”的抽打聲。靠門最近的胖劉被這狂風驟雨兜頭一激,笑聲戛然而止,
嗆得劇烈咳嗽起來,臉上還殘留著滑稽的笑意,眼神卻已被驚恐取代。那道身影,
已如離弦之箭般沒入門外那混沌狂暴的雨幕之中。速度之快,
只在視網(wǎng)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被雨水扭曲的殘影。“我……靠!”李強臉上的嘲笑僵住了,
他下意識地沖到門邊,伸頭向外望去。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水世界,
路燈的光暈在雨簾中扭曲、破碎。哪里還有人影?只有鋪天蓋地的雨點瘋狂砸落地面,
濺起無數(shù)渾濁的水花?!叭四??見鬼了?”胖劉也擠了過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隘偭?!這哥們兒絕對是瘋了!”有人喃喃自語。老張臉色煞白,
沖到門邊,看著外面吞噬一切的暴雨,
嘴唇哆嗦著:“完了完了……要出人命了……”他猛地想起什么,
跌跌撞撞撲向墻上的電子鐘——那跳動的紅色數(shù)字,
顯示著訂單開始的倒計時:14分58秒…57秒…56秒……絕望像冰冷的藤蔓,
纏繞上每個人的心臟。沒人再說話,站點里只剩下電風扇徒勞的嗡嗡聲、窗外震天的雨聲,
以及那冰冷電子鐘跳動的、催命般的滴答聲。時間一分一秒,沉重地碾過。
時間在壓抑的滴答聲和窗外狂暴的雨聲中,緩慢地爬行著,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站長老張癱坐在椅子上,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地盯著那不斷跳動的電子鐘,
數(shù)字無情地縮減:5分…4分…3分…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明天鋪天蓋地的新聞頭條,
看到了交警在泥濘山路上艱難搜尋的畫面,
看到了家屬悲痛欲絕的哭喊……胖劉煩躁地在狹小的空間里踱步,
濕透的鞋底在地板上留下雜亂的水印。李強則死死盯著門口那片被雨水模糊的黑暗,
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瘋子……真是個瘋子……”就在倒計時即將歸零,
老張絕望地閉上眼,準備迎接那聲象征任務失敗的、刺耳的提示音時——“哐當!
”那扇被狂風驟雨蹂躪的玻璃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撞開!
狂風暴雨再次裹挾著冰冷的氣息席卷而入。門口,赫然矗立著那個挺拔的身影!
他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干爽的地方,像剛從水底撈出來。雨水順著他額前緊貼的黑發(fā),
沿著冷硬的面部線條,小溪般不斷流淌、滴落。那件式樣古怪的黑色外套緊緊貼在身上,
更清晰地勾勒出寬厚的肩膀和緊窄的腰身輪廓,透著一股被水浸透的沉重。
他手中緊緊攥著那個藍色的保溫箱,箱體表面布滿了水痕,卻奇跡般地沒有變形。
他站在門口的風雨里,胸膛微微起伏,口鼻間噴出團團白汽,瞬間被涌入的冷風吹散。
他無視了站內(nèi)所有人如同見了鬼魅般驚駭欲絕的目光,徑直走到前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