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臨終前死死攥著我的手:“記住,所有鏡子的符咒都不能撕!”我搬進她留下的老宅,
發現每面鏡子都貼著褪色的黃符。深夜衛生間傳來異響,我下意識撕掉鏡前符咒查看。
鏡面里浮現外婆枯槁的臉,她瘋狂拍打鏡面:“快逃!它不是——”聲音戛然而止,
鏡中影像突然變成我自己,正咧嘴露出外婆慣有的慈祥微笑。身后傳來濕漉漉的腳步聲,
和外婆一模一樣的聲線輕輕響起:“乖孫,這么晚不睡,在照鏡子呀?
”外婆枯枝般的手指死死鉗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像是要把她最后一點生命力全數灌注進來。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我,
里面翻涌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瘋狂的恐懼。“記住!”她喉嚨里咯咯作響,
每一個字都帶著破風箱般吃力的喘息,刮擦著我的耳膜,“所有鏡子的符咒……都不能撕!
一張……都不能!”她的手猛地一松,最后一點氣力耗盡,枯瘦的手腕沉重地砸回病床邊緣,
發出一聲悶響。那雙眼里的光,熄滅了。但那雙因恐懼而睜大的眼睛,依舊空洞地瞪著我,
瞪向某個我看不見的、潛伏在病房慘白墻壁深處的噩夢。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我的脊椎猛地竄上來,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外婆走了,
可她留下的最后這句話,像一枚冰冷的楔子,深深釘進了我的腦海,帶著不祥的余音。
老宅坐落在城市邊緣,被一圈瘋長的、病懨懨的荒草半埋著。沉重的橡木大門推開時,
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灰塵、陳舊木頭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霉腐氣息撲面而來,嗆得我一陣干咳。
昏暗的光線從蒙塵的高窗勉強擠進來,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
勉強照亮空氣里懸浮翻涌的微塵。巨大的沉默籠罩著一切,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只有我自己的腳步聲在空曠得令人心悸的廳堂里回蕩,
每一步都激起細微的、如同嘆息般的回響。然后,我看見了它們。幾乎在每一個房間,
每一個角落,只要是有鏡子的地方,都無一例外地貼著一張褪色的黃符。
客廳巨大的落地穿衣鏡上,橢圓形的梳妝鏡上,
那面小小的、邊緣帶著水銹的方鏡上……那些用暗紅朱砂繪制的、彎彎曲曲如蛇蟲般的符文,
在經年累月的灰塵和潮氣侵蝕下,早已變得模糊不清,紙張也失去了韌性,
呈現出一種枯槁的、朽爛的黃色。它們像一塊塊陳年的傷疤,又像是某種不祥的封印,
牢牢地貼在那些曾經光潔的鏡面上,隔絕著另一個世界的景象。符紙邊緣微微卷曲翹起,
仿佛下一秒就要剝落,卻又固執地粘附著,透著一股詭異的、令人不安的執念。
外婆臨終前那嘶啞的警告,立刻在死寂的空氣里尖銳地回蕩起來。我嘆了口氣,
將沉重的行李箱拖進客廳中央,行李箱輪子在蒙塵的地板上劃出兩道清晰而突兀的痕跡。
身體疲憊得像散了架,但神經卻因這棟死寂老宅和無處不在的符咒而繃得極緊。
外婆最后的眼神和那句詛咒般的話語,總在不經意間閃回,帶來一陣心悸。我甩甩頭,
試圖驅散那令人不適的寒意。當務之急,是收拾出一塊能睡覺的地方。
臥室的床鋪上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散發著濃重的霉味。
我費力地掀開那張沉重的、同樣落滿灰塵的床罩,灰塵瞬間在昏暗的光柱中狂舞起來,
引得我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時間在死寂和灰塵中緩慢爬行。
窗外的天色終于徹底沉入墨汁般的黑暗,
只有遠處城市模糊的光暈在天際線處涂抹出一點微弱的亮色。老宅徹底被黑暗吞噬,
像一頭蟄伏的巨獸,連那些符咒模糊的輪廓也隱沒不見。死寂被放大了無數倍,壓迫著耳膜。
偶爾,風穿過老宅不知哪里的縫隙,發出一種極其細微、如同嗚咽般的尖嘯,若有若無,
反而讓這寂靜顯得更加沉重、更加窒息。我蜷縮在臨時鋪了條薄毯的沙發上,身體僵硬,
神經卻像被拉緊的琴弦,一絲一毫的聲響都足以讓它劇烈震顫。就在意識被疲憊拖拽著,
即將滑入混沌的邊緣時——“嗒。”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滴水聲,像冰冷的針尖,
猛地刺破了厚重的死寂。我的心臟驟然一縮,瞬間清醒。那聲音來自走廊盡頭的衛生間。
“嗒……”又是一聲。間隔不長不短,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規律性,
仿佛某種計時器在黑暗中冰冷地運作。它敲打在神經最脆弱的地方。黑暗中,我猛地坐起身,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那清晰的滴水聲像冰冷的蛇,
纏繞著聽覺神經,每一次“嗒”都帶來一陣細微的顫栗。是什么?水管漏水?
還是……這念頭剛一冒頭,就被我強行掐滅。
外婆最后那驚恐欲絕的眼神和嘶啞的警告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現——“不能撕!” 符咒!
鏡子上有符咒!幾乎是出于一種被恐懼催生出的本能沖動,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下沙發,
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住只穿著單薄睡衣的身體。黑暗中,我摸索著墻壁,
指尖觸到的只有冰冷粗糙的墻紙和滑膩的灰塵。
那“嗒……嗒……”的聲音固執地、機械地傳來,像磁石一樣牽引著我走向走廊盡頭的黑暗。
心臟在喉嚨口瘋狂跳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我跌跌撞撞,
幾乎是靠著墻壁的支撐才挪到衛生間門口。濃重的黑暗從敞開的門洞里彌漫出來,
帶著更濃烈的潮濕霉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鐵銹般的腥氣?那滴水聲就在里面,
清晰得如同在耳邊炸開。門框冰冷的觸感讓我稍微定了定神。我顫抖著伸出手,
在門邊的墻壁上慌亂地摸索。指尖終于觸到一個熟悉的、小小的塑料凸起——開關!
我幾乎是砸了下去。“啪!”慘白的光線瞬間從頭頂傾瀉而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狹小的衛生間被照亮了。老舊的抽水馬桶,邊緣泛黃的水池,
還有……那面掛在墻上的、正對著門口的方鏡。鏡子上,
赫然貼著一張和別處一樣的、枯黃褪色的符咒。
而聲音的來源也暴露無遺——洗手池那個銹跡斑斑的老式水龍頭,
一滴渾濁的水珠正頑強地從它的金屬嘴里凝聚、拉長,然后沉重地墜落,
砸在同樣布滿污漬和水垢的搪瓷池底,發出那該死的“嗒”一聲。是水龍頭沒關緊?
還是管道老化滲漏?我腦子里一片混亂,恐懼稍稍退潮,涌上來的是荒謬感和一絲惱火。
剛才那幾秒鐘,自己簡直像個被風吹草動嚇破膽的傻瓜。我深吸一口氣,
試圖平復狂亂的心跳,視線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面鏡子。符咒就貼在鏡面中央,
朱砂的符文在燈光下顯得更加黯淡模糊,像凝固的血痕。
就在我猶豫著是立刻離開還是嘗試擰緊水龍頭時——鏡子里,那符咒后面,
似乎……動了一下。極其細微,如同水底晃動的光影。我的呼吸瞬間停滯。
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了。緊接著,鏡面深處,符咒覆蓋的位置,
毫無征兆地浮現出一片深色的、油膩的陰影。
那片陰影在符咒的黃色紙背后面無聲地暈染開來,像一滴濃墨墜入靜止的水面,
緩慢而粘稠地擴散、旋轉。它扭曲著,蠕動著,仿佛有生命一般,
竭力想要穿透那層薄薄的、枯朽的屏障。一股刺骨的寒意猛地從腳底板竄起,直沖天靈蓋。
外婆那嘶啞的警告如同驚雷般在腦中炸開:“不能撕!” 但我的身體,我的手指,
卻像被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攫住了!完全不受控制!它們帶著一種詭異的自主性,
猛地向前探去!指尖觸碰到那符咒枯槁的邊緣。
“嘶啦——”一聲尖銳的、布料撕裂般的聲音在死寂的衛生間里突兀地響起,
刺得人耳膜生疼。那聲音被狹小的空間無限放大,帶著一種褻瀆般的、撕裂禁忌的驚心動魄。
符咒,被我硬生生撕了下來!枯黃的紙片打著旋兒,無聲地飄落,掉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我僵在原地,保持著那個撕扯的姿勢,
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面失去了符咒遮蔽的鏡子,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瀕死的窒息感。鏡面光潔如水。不,不是光潔。鏡面深處,
那片油膩的陰影驟然變得無比清晰,它瘋狂地扭曲、攪動,仿佛沸騰的泥沼。一張臉,
一張枯槁得如同千年古木、布滿深刻溝壑的臉,猛地從那片陰影中擠了出來!
灰白稀疏的頭發緊貼在頭皮上,眼窩深陷得如同兩個黑洞,
里面燃燒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純粹的、撕裂靈魂般的恐懼!是外婆!
鏡子里那張屬于外婆的臉,此刻正因極致的驚駭而扭曲變形。她干癟的嘴唇瘋狂地翕動著,
無聲地吶喊著。那雙深陷在眼窩里的眼睛,死死地、絕望地鎖定在鏡外的我身上,
瞳孔深處爆發出一種瀕死的求救信號。她枯瘦如柴的手指,以一種近乎癲狂的節奏和力量,
拼命地拍打著鏡面內側!“砰!砰!砰!”沉悶而急促的拍擊聲,透過冰冷的玻璃傳出來,
一下,又一下,沉重地砸在我的心臟上。每一次拍打,
都讓那玻璃鏡面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那聲音在死寂的衛生間里回蕩,
帶著一種令人血液凍結的瘋狂意味。“快——逃——!”一個聲音,
干澀、嘶啞、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極致的恐懼,終于穿透了那層看似無形的玻璃屏障,
直接灌入我的耳中!每一個音節都像砂紙在刮擦著骨頭。“它——不是——!”聲音,
戛然而止。如同被一把無形的快刀瞬間斬斷。鏡子里那張屬于外婆的、布滿絕望溝壑的臉孔,
在喊出最后那個破碎的音節時,驟然僵住。緊接著,像一張被投入沸水的蠟像面具,
那張臉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變形!
皮膚、皺紋、五官……所有屬于外婆的痕跡都在飛速地坍塌、流動,
如同熾熱的蠟油般向下滴淌、融合。這個過程快得超乎想象,又帶著一種粘稠詭異的質感。
僅僅是一眨眼的工夫,那張融化的臉已經重塑成形。鏡面清晰地映照出我的模樣。我的睡衣,
我的頭發,我那張因極度恐懼而失去血色的臉,我因震驚而圓睜的、寫滿難以置信的眼睛。
鏡子里,那個“我”的嘴角,正以一個極其詭異、極其僵硬的弧度,緩緩地向上牽拉。
那是一個笑容。一個我無比熟悉、曾經帶來無數溫暖和慰藉的笑容——外婆慣有的,
那種慈祥的、帶著無限包容和寵溺的微笑。此刻,它無比精準地復刻在鏡中“我”的臉上,
被慘白的燈光映照著,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徹骨的陰冷和扭曲。我自己的臉,
在對我露出外婆的微笑。巨大的、無法形容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
捏碎了里面所有殘存的理智。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凍結。
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被扼住般的聲響,身體卻像被釘死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鏡中倒影的笑容,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尖刀,狠狠捅進我的意識深處,將一切認知攪得粉碎。
外婆的警告,鏡中的求救,最后那戛然而止的“不是”,
眼前這張頂著我的臉、卻掛著外婆笑容的詭異影像……所有的碎片都在腦中瘋狂旋轉、碰撞,
發出刺耳的尖叫。就在這時——“嗒。”身后,走廊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里,
傳來一聲極其清晰的、濕漉漉的腳步聲。那聲音很近。仿佛就貼在衛生間門外。
我的血液徹底凝固了。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脖子像生了銹的機械,一點一點,
無比艱難地、帶著骨骼摩擦的細微聲響,轉向門口。走廊的黑暗像墨汁一樣濃稠,
衛生間門框外投下的那片慘白燈光,成了唯一的光源邊界。就在那片光與暗的交界處,
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靜靜地佇立著。看不清細節,只有一個佝僂的、矮小的剪影。死寂。
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泥。然后,一個聲音,帶著水汽浸潤般的濕漉感,
輕輕地、柔柔地飄了進來。那語調,那音色,每一個細微的起伏轉折,
都熟悉到刻進骨子里——“乖孫……”聲音頓了頓,
帶著一種刻意的、模仿出來的慈愛和關切,甚至還有一絲恰到好處的、睡意朦朧的沙啞。
“……這么晚不睡,在照鏡子呀?”是外婆的聲音!
和剛才鏡子里那絕望嘶吼的聲音截然不同!這個聲音,溫軟,慈祥,
帶著外婆哄我入睡時那種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倦意。每一個音節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同復刻。但正是這完美的模仿,在這死寂的、充滿詭異氣息的老宅里,
在這剛剛經歷了鏡中恐怖一幕的衛生間門口響起,反而透出一種深入骨髓的、非人的冰冷!
巨大的恐懼如同海嘯,瞬間將我淹沒。我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磚墻壁上,
激得我一個哆嗦。
恐地在門口那個黑暗的人影和鏡子里那個對我露出詭異笑容的“自己”之間瘋狂地來回掃視。
鏡子里的“我”,那個頂著我的臉、掛著外婆笑容的倒影,在我看向它的瞬間,
嘴角咧開的弧度驟然加深了!那笑容扭曲變形,幾乎要撕裂開整個臉頰,
露出一個黑洞洞的、非人的弧度!那雙屬于“我”的眼睛,瞳孔深處,
卻閃爍著一種與外婆慈祥笑容截然相反的、冰冷而貪婪的惡意!“乖孫,別怕呀。
”門口那濕漉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哄誘的腔調,
“是不是被什么嚇著了?外婆在呢……”那黑暗中的剪影,開始動了。
它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又無比堅定的步伐,朝著衛生間門口的光亮處移動。每一步落下,
都伴隨著那種清晰的、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踩在地板上的“啪嗒”聲。粘稠,沉重。
我像被無形的冰錐釘在了墻上,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片黑暗被緩緩推開。一只腳,
踏入了慘白的光圈邊緣。那是一只穿著老式黑色布鞋的腳。鞋面濕透,
顏色深得如同吸飽了墨汁,正緩慢地、一滴滴地往下淌著渾濁的水。
那水漬在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令人不安的印記。緊接著,
是深藍色的、洗得發白的棉布褲管,同樣濕淋淋地貼在干瘦的腿上。那身影繼續前移,
腰部以上,也緩緩地從黑暗中顯形。深藍色斜襟布褂,盤得一絲不茍的灰白發髻……最后,
是那張臉。慘白的燈光下,那張臉清晰地映入我的眼簾。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沖向了四肢,又瞬間被凍結在那里。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徒勞的抽氣聲。是外婆的臉。皺紋的走向,
嘴角微微下垂的弧度,那熟悉的、帶著歲月痕跡的溫和五官……每一處細節,
都和記憶里那個慈祥的老人分毫不差。甚至那眼神,
都帶著外婆看我時特有的、渾濁卻溫暖的關切。但……不對!
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恐懼在瘋狂尖叫!這張臉太平靜了!太……完美了!
像一張精心繪制、毫無生氣的面具!那皮膚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蠟質的、非人的光滑感,
缺乏真正皮膚應有的細微紋理和血色。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那看似關切的深處,
是一片空洞的、死寂的虛無,沒有一絲活人的情緒波動,
只有一種冰冷的、觀察獵物般的專注。嘴角那點溫和的弧度,也僵硬得如同畫上去的,
紋絲不動。它站在門口,濕透的褲管和布鞋還在滴著水,
在地板上發出單調而瘆人的“嗒…嗒…”聲。它的目光越過我,
直直地落在我身后那面鏡子上,
落在那鏡中倒影——那個頂著我的臉、咧開外婆式詭異笑容的“我”——身上。它的嘴角,
那個僵硬的、畫上去般的弧度,極其細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鏡子里那個“我”的笑容,
也隨之變得更加扭曲、更加巨大,嘴角幾乎咧到了耳根,眼睛里冰冷的惡意幾乎要滿溢出來!
它們隔著空氣,無聲地交換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默契”。“唉,這老房子啊,
就是濕氣重,”門口那東西用一種外婆抱怨天氣時的、帶著點無奈的口吻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