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她從喜轎里跳下來的那一刻，天，塌了半邊。——民國二十七年，北平。
喜樂鼓吹的胡同口，沈嘉音一身鳳紅嫁衣，從轎子里跳下來那一刻，
城門樓的鐘聲剛好敲了第七下。她沒穿鞋，踩在雪地上，腳底生疼，腦袋發昏。嫁的人，
是三姨姨口中那個“城里最穩妥的人選”。她沒見過，只聽說那人五十多，商人出身，
有幾個姨太太，還有個比她還大的親生女兒。她不要嫁。她要跑。
那是她人生中最荒唐、也最清醒的決定。她記得轎簾掀起前那一眼新郎的輪廓——肥胖，
禿頂，手里還握著一枚祖母綠的戒指，像要往她手上強行套住命運。她用盡全身的力氣，
掙脫了身邊喜婆的拉扯，裙擺撕裂開一道長縫，鳳冠掉落在青石板上，發簪滾進雪里，
鮮紅的嫁衣在夜色中像一灘血。她拼命地跑，耳邊的鞭炮聲仿佛炸在心尖。
有人在后頭喊她名字，聲線劈開風雪，又沉又啞。她沒回頭，只顧往前跑，巷子像張口的獸，
她被吞了進去。她不確定自己逃的是誰，也不確定自己還能逃多久——但她知道，
再猶豫一下，恐怕這輩子都得被困住。她翻過一堵墻，裙擺掛在鐵釘上撕開，
膝蓋磕破了一道口子，血在雪地上化開一道粉紅色的印子。她忍著痛往前爬，
直到眼前終于出現一戶低矮的青磚小院。她撲過去，一頭撞開那扇半掩的門。
……雪落了一整夜。她裹著嫁衣藏進前門外的巷子，
實在撐不住才撞開那扇黑漆斑駁的小院門。門吱呀一聲開的時候，她看見了院里掛槍的人。
他身穿軍裝，站在梨花樹下擦手槍，一抬眼，目光漆黑冷靜。像是在等她來。——“沈嘉音。
”他嗓音很低，在夜色中聽來甚至有些溫柔，卻叫得她心里一緊。她沒說話，
只死死盯著他手里的槍。他把槍扣上安全，慢條斯理地往她這邊走，
像在例行巡視自己的一塊領地。“你逃婚了。”他語氣平靜，像陳述天氣。她的嘴唇動了動，
想解釋，卻發現舌頭發硬。“來我這兒，是想求活命，還是……”他嗓音壓得更低，
眼里卻沒什么笑意，“想改嫁？”她搖頭。他卻不管她的反應，自顧自地解下肩章，
脫下濕重的軍大衣披在她身上，聲音不輕不重地說：“好。從今往后，你是我傅謹言的太太。
”“誰都動不得你——除了我。”——這一夜，北平的雪落得悄無聲息。她被他帶進小洋房，
穿過長廊、推開沉重的木門，鞋子濕透了，地板吱呀作響。屋里爐火燒得正旺，
一盆炭正噼啪作響。他脫下她身上的軍大衣，隨手搭在椅背上，又擰亮了臺燈。
“把衣服換了。”他把一件棉衣丟在她懷里，又從木櫥里拿出藥箱。她沒動，
他就坐下拆藥包，頭也不抬，“要我替你脫？”她咬緊牙，手指卻僵硬地去解嫁衣的扣子。
那件鳳紅嫁衣沾著泥雪，早已凍硬，脫下來的時候，她的指甲幾乎掀破了。
她披上灰藍色的棉襖時，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合身。”她冷得直打哆嗦。
他卻低頭給她手背上擦藥，指腹滾過她皮膚的瞬間，她像被電了一下，猛地縮手。
傅謹言眉尾一挑，聲音卻很輕：“沈小姐，該適應了。”她想問：你到底是誰？
為什么會知道我名字？可她問不出口。他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淡淡一笑，
“我不是什么正經人。北平誰敢動我，得先問問他們命有幾條。
”“而你——”他抬手托起她下巴，目光落在她臉上，“今晚你進了我門，就當是我太太。
”“至于你認不認，得慢慢適應。”他頓了頓，低聲道：“不過我這人有個毛病。
”“認定的事，不許反悔。”他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場不可更改的既定事實，可眼里的神，
卻像一場風暴之前最溫柔的海。她本能地低頭想避開，卻被他扣住了手腕。
“疼……”她低聲喊。“還知道疼？”他笑了笑，“那就好，說明你還活著。”“沈嘉音，
從你踏進我門的那一刻起，就別指望再出去。”“你是我撿的，記清楚——不是我逼你，
是你自己選的。”他松開她，起身走向門邊，腳步聲沉穩，手落在門閂上，
“今晚你可以不說話，明早我希望你用‘夫人’兩個字回應我。”門閂落下，鎖住。
她坐在椅子上，棉襖一層一層裹著她，熱氣從爐火里騰起，鼻尖都是木炭與藥味混雜的味道。
她的手還有點顫，腦子卻逐漸清醒。這棟房子太安靜了。安靜得像是一座墓。
她聽見窗外雪落的聲音，聽見墻上的鐘滴答滴答響。傅謹言走后，屋里只剩她一個人，
她站起身，走到門邊試著扭動門把。鎖得死死的。她又走到窗邊，掀開簾子的一角，
窗外黑沉沉，連街燈都沒有，遠處只有軍區的鐘塔影影綽綽地露著半截輪廓。
這不是普通的住宅。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落入了一個她根本不了解的人的手里。而這個人，
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今晚逃婚，甚至，早就準備好了這個房間。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棉襖，像是男人的舊物，卻剛好合身。他早就準備好她會來。
她靠在墻上，整個人慢慢滑坐下來。眼淚滾落下來，滴在棉布上，燙得她心口發疼。
她不是不知道傅謹言是誰。那個名字她聽過，在姨父偶爾的酒桌閑談中，
在傭人背地里打顫的傳聞中——傅家少帥，北平軍統中最陰狠的瘋子，剿過匪、殺過人，
連姓都讓人不敢提。可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會睡在他的屋檐下。
她的視線落在墻角的一只木箱上。那是個不起眼的紅木收納箱，半掩著蓋，像是隨意擺放的。
她遲疑了一下，走過去，蹲下身子，小心地掀開蓋子。
里面整整齊齊地疊著一些女子衣物、梳妝用具、一本泛黃的筆記本。她伸手翻開那本本子，
第一頁寫著她的名字——【沈嘉音，生于××年，北平沈家三女。】每一頁，
都是關于她的記錄。她喜歡吃什么、不吃什么，什么時候會感冒、什么時候換牙，
甚至連哪年春天她第一次月事來得晚，都被密密麻麻地寫在上面。她的手開始發抖。
她合上本子，整個人卻像被冰雪從里到外凍結。傅謹言不是今晚才認識她。
他早就認識她——甚至，比她自己認識自己，還早。爐火發出一聲沉悶的爆響，她猛地回頭，
以為他又回來了。可門沒有開。屋子還是那樣安靜，鐘表滴答，雪落無聲，
仿佛整個世界都和她無關了。她蜷縮著坐回椅子上，懷里抱著那本本子，喉嚨哽得發緊。
這場逃婚，她以為自己奔向了自由，卻只是掉進了另一個更深的牢籠。
外頭突然有腳步聲響起，先是遠遠的軍靴聲，踏在雪地上，又重又穩，一步一響。
她立刻屏住呼吸。腳步在門前停下。門閂動了一下，卻沒有開，
只聽見傅謹言低啞的嗓音隔著門響起：“嘉音。”“你翻了那只箱子？”她倏地站起身，
卻沒出聲。“你不該翻的。”他的聲音不重，像是夜風拂過耳邊，卻讓她背脊發涼。
他頓了頓，又低低笑了：“不過也好。早點知道，也省得你做夢。”“——沈嘉音，
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從很久以前開始。”第二章：她試圖逃跑，卻被堵住了退路天還沒亮透，
雪還在落。沈嘉音醒得極早。她一夜沒怎么睡，躺在硬木床上，蓋著陌生的被褥，
滿腦子都是昨夜傅謹言那句“你是我太太”。她不認。她憑什么認？她不是他的人，
不是他可以圈進懷里的“東西”。可她明白，反抗得太明顯，只會死得更快。她坐起來時，
爐火已經熄了，屋里涼得像冰窖。她摸了摸桌上的本子，猶豫再三還是塞進了懷里。
她不能再等。她要出去。門閂是老式的銅扣樣式，從里面可以撬。
她在廚房找了一根筷子、一把刀，手指凍得發紅，卻死死捏著縫隙試圖撬動卡槽。
她幾乎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那點空隙，額上出汗。“咔噠。”那一聲門閂松動的聲音，
比鞭炮還響。她飛快地推門，鞋都沒穿好，一路小跑著穿過走廊，撞上洋房后門。
那是唯一沒有窗簾遮擋、對著后街的小門。她伸手去擰門把——擰不動。門從外頭鎖了。
她怔住。屋子里靜得可怕。她心跳如雷，手開始發抖，下一刻，她跑到書房，
又試圖從窗戶爬出去。她扯下厚重的簾子，拉開木窗，卻被釘死了。每一扇窗，
都被人事先封死。傅謹言早就設好了這一切。她忽然感覺背后一陣涼。一雙眼睛，
像穿過整棟屋子，從某個不知名的縫隙，落在她后頸。她猛地回頭。屋子里空無一人。
她卻不敢再動了。她回到客廳，站在那張她昨夜坐過的椅子前，雙手捧著茶壺倒水，
嘴唇干裂，卻只是喝了一口就停下。她想撐到白天。她要等來人。只要有人進屋，她就能逃。
可直到日頭爬上窗框，整棟洋房都沒有一絲動靜。她實在撐不住了，靠著門邊坐下，
眼神發直。就在這時——“咔噠。”門閂響了。她猛地起身，整個人像被弦拉到極致的琴。
門開了。傅謹言站在門口，雪花順著他的肩頭簌簌往下落，軍裝被風吹得鼓起一角，
他手里提著一個保溫食盒。他低頭看她，眼底沉靜如水。“怎么不喊人？”她沒說話，
只緊緊盯著他手里的鑰匙。他卻像沒看見她眼里的光，輕描淡寫地換鞋，把食盒放在桌上。
“餓了吧？吃點。”他拉開木椅坐下，像是回到自己家。沈嘉音站在原地不動。傅謹言不急，
慢條斯理地拆食盒蓋子，
一格格擺開：白粥、咸菜、雞蛋、小籠包……都是她小時候最常吃的。
她的心一寸寸地沉下去。“你以為我不會鎖窗？”他忽然出聲，語氣低淡。“你太容易猜了。
”“可惜。”他看著她，“你猜不出我下一步想做什么。”沈嘉音咬著唇，渾身發冷。
傅謹言像是忽然起了玩心，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餓不餓？
”她沒回應。他忽然低頭，靠得極近，嗓音在她耳邊輕輕一擦——“如果不吃，我就親喂。
”沈嘉音瞳孔驟縮，下一秒反手將桌上的熱水潑向他。傅謹言反應極快，側身避開，
杯子在地板上砸碎，熱汽瞬間騰起。他沒惱，只輕輕笑了一聲。“果然，還是野。
”他一步步走近她，沈嘉音下意識往后退，卻被他一手抵在墻上，另一手撐住她身側。
傅謹言沒碰她，卻逼得她連呼吸都緊了。“沈嘉音，我勸你別把我逼急了。
”他聲音低得像夜里的風，“我慣得了人，也廢得了人。”“你現在，還能坐著吃飯。
再不聽話，我不介意——讓你跪著。”他低頭看她，目光沉得像鎖死的深井。
“別挑戰我的底線。”“你承不承認是我太太不重要。”“重要的是，從今往后，
別人都認你是。”他唇角勾起一抹危險的笑：“我已經叫人送帖子了，明天一早，
全北平都會知道——”“沈家三小姐，嫁給了傅謹言。”屋里安靜下來，
只剩下他微冷的呼吸。他緩緩抬手，輕輕替她理了理額前一縷發絲，
像在撫摸一件珍貴的瓷器。“你現在還恨我。”他低聲說，“沒關系，我可以等。
”“等你恨累了，哭夠了，哪怕你咬著牙說出‘夫人’兩個字——我都當你是心甘情愿。
”他說完，轉身回到桌邊，坐下，輕輕叩了叩桌面。“飯，還是得吃的。”“否則，
今天我就親喂你吃下去。”沈嘉音站在原地，臉色一寸寸白下去。她終于邁開步子，
緩緩走過去，拿起那雙筷子。她不想讓他碰她。她可以吃飯，她可以妥協，但她不會認命。
傅謹言看著她的動作，眼中閃過一抹滿意。“乖。”“繼續這樣，就不會受傷。
”“我不喜歡懲罰漂亮的女人。”他頓了頓，
又淡聲加了一句：“但我更不喜歡不聽話的太太。”沈嘉音喉嚨動了動，卻強迫自己咽下粥。
粥是溫的，帶著熟悉的姜味。她記得那是她小時候病了，家里最常做的一種。可現在吃下去，
只覺得反胃。傅謹言卻像什么都沒察覺，淡淡起身，把桌上的小包子遞給她，“吃完它，
下午有人要來見你。”沈嘉音怔住：“誰？”他不答，只轉身走向書房，
臨關門前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你要是不想穿嫁衣，我可以派人給你選一件旗袍。
”沈嘉音咬著嘴唇，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吞著粥，動作機械，像一只被困在籠子里的貓。
傅謹言走后，洋房再次歸于安靜。她聽見他的腳步上了樓，沉穩有力，
像一只慢慢收網的獵豹。她趁他不在，飛快地跑去書房，翻遍了每一個抽屜和柜子。
沒有電話，沒有信紙，連一支鉛筆都沒有。她終于明白了——這是個被封閉起來的世界，
是為她一人準備的牢籠。她坐在地板上，靠著書柜發怔。忽然，窗外傳來一陣汽車的引擎聲，
遠遠地，卻在她耳朵里炸響似的。她猛地站起身，沖向客廳。有人來了。
她的心跳像驟然提速的鼓點。這是她最后的機會。門打開的那一刻，冷風灌了進來，
一道穿著呢料大衣的女影走了進來。是她的三嬸，馮氏。馮氏一見她，神色便是一頓，
隨后笑了笑：“哎呀，嘉音，這喜服都換了？果然是傅家太太了。
”沈嘉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三嬸？”她聲音干啞，
“你怎么會——”“你傅先生今早讓人送帖子，說你們已經成婚，特地請我來看看你。
”馮氏笑容得體，眼神卻閃著異樣的光，“你可真有福氣，傅家雖是軍門，
但謹言那孩子是出了名的干凈利落，對你好，你便安心過日子。”沈嘉音心一寸寸冷下去。
她看向馮氏，眼神里帶著從未有過的絕望：“你知不知道我昨天逃婚了？
”馮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道：“你是為了逃一個庶子，
結果卻嫁了正經門第的掌權人，嘉音，這是天大的好事。”“你父親昨天一夜未眠，
早上收了帖子，眼圈紅著說，你終于讓沈家揚眉吐氣一回。
”她像是根本不覺得這其中有什么問題，反而語氣帶笑，仿佛這樁婚事是天賜之喜。
沈嘉音的手在發抖。她想說什么，可傅謹言的腳步聲正好從樓上傳來。那聲音越來越近，
像是一場宣判。他一身整齊制服，扣子系到最上一個，身上沾著剛剃過須的薄荷味。“馮姨。
”他開口，語氣恭敬而得體，“嘉音這些天委屈了，我想著先不辦大禮，先讓她靜養幾天，
等滿月再補個儀式。”馮氏笑得更歡了：“那是自然，她性子軟，有你撐著，肯定能過好。
”傅謹言點頭，看向沈嘉音：“嘉音，還不請馮姨坐？”那一瞬，沈嘉音心頭泛起劇痛。
她動也不動，只死死咬著唇。傅謹言卻像沒察覺，走過去牽住她的手，把她按在主座上。
“乖，坐在你的位置。”他回頭朝馮氏道：“以后家里凡有客人，都由她接待。
”馮氏笑瞇了眼：“那我可得改口叫你一聲——傅太太了。”沈嘉音指尖冰涼。她想開口，
嗓子卻像啞了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傅謹言垂下眸，修長的指尖替她理了理衣袖，
又道：“這身旗袍合身嗎？”沈嘉音這才意識到，
她不知何時換上了一件她從未見過的水綠色旗袍。是傅謹言親手給她換的。她胃里一陣翻涌，
終于站起來，幾乎是踉蹌著沖進洗手間，嘔吐聲蓋過了馮氏的驚呼。她趴在洗手臺上，
手指死死攥住瓷邊，指節發白，額頭抵著冰涼的鏡面，眼眶通紅。
鏡子里的自己穿著不屬于她的衣裳，像個被人換了殼的木偶。門外有人走近的腳步聲，
她本能地鎖上門，背靠著門板，一寸寸滑坐下來。“嘉音。”傅謹言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不急不緩。“你現在不舒服，那就先休息一會兒。”“等晚上，你就要跟我去參加一場晚宴。
”“我已經讓裁縫送來了新的禮裙，也請了化妝師。”“放心，我不逼你笑，但你必須出現。
”“因為你現在，是我傅謹言的太太。”門外沒了聲音。沈嘉音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旗袍，
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她覺得自己像被包裹在一層精致的絲綢里，外人只看到光鮮，
只有她知道，底下全是血口子。她坐在浴室里很久，直到膝蓋僵麻，才緩緩站起身。
等她再出來時，馮氏已走。桌上多了一束鳶尾，是她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
她伸手碰了碰那花瓣，指尖被劃出一道極細的紅痕。傅謹言從后頭走來，手里提著藥箱。
“別動。”他蹲下來，動作極輕地握住她的手，給她擦藥。“你總是這么不小心。
”她想抽回，卻被他握得更緊。“嘉音，我不希望你再嘗試逃跑。”“因為從現在開始，
你的自由，由我給。”他替她包扎完傷口，忽然輕輕牽住她的手指，貼在自己的唇邊。
“你不屬于任何人。”他低聲說，“除了我。”沈嘉音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勒了一圈，
呼吸都變得艱難。“我要回家。”她終于開口，聲音低啞卻堅定。傅謹言看著她，沒有笑。
“你已經回來了。”他說：“我這里，就是你的家。
”———————————————第三章：晚宴上的太太雪下得更大了。華燈初上的時候，
小洋房的窗子結了一層薄霜，街角的馬車聲漸稀，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臺階下。
沈嘉音坐在落地鏡前。她穿著一身銀灰色旗袍，鴉青的發被挽起，鬢邊斜插一支白玉簪，
唇上抹了胭脂紅，眉目生得本就出挑，這一裝扮下更顯得像從舊畫里走出的名門貴女。
可鏡子里的她，眼神卻一點光也沒有。“好了。”化妝師退后一步，笑著道，
“傅太太今天漂亮得緊。”沈嘉音沒有說話。她想拒絕，可她知道自己沒有選擇。
傅謹言在樓下等她。他從未對她大聲說話，從未動過手。可她越是靠近他，
越像靠近一個無形的深淵。那不是愛，是占有，是以婚姻之名行囚籠之實。“走吧。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一回頭，便撞進他深沉的眼眸里。他換了一身藏青軍裝，
扣子熨得筆挺，肩章在燈下閃著金光。他伸出手。“我來接你。”她僵著身子沒動。
他也不惱，只俯身貼近她耳邊，低聲：“嘉音，今天這場宴，你不出現也可以。
”“但你若不出現，明天，所有人都會來問我——我的太太，是不是還沒學會規矩。”他笑，
聲音溫和：“那我可能得讓你學得快一點。”沈嘉音終于伸出手，搭在他掌心。指尖冰涼。
———————————————夜風裹著雪粒子撲面而來。
小轎車穩穩停在一幢法式會館門前。紅毯自石階鋪至廳內，白色吊燈像是晶瑩雪花倒懸，
廳堂金碧輝煌，人聲鼎沸。沈嘉音下車時，身上披著白狐披肩，雪一沾上便融了，
像是從她身上滑落的一滴滴冰淚。傅謹言牽著她的手，走得極慢，
像是在等所有人都把目光投過來。“今夜，是給一位洋方顧問接風。”他低聲解釋，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晚主角還有另一個——”他頓了頓，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牽到主桌。
“我的太太。”那一刻，宴會廳里安靜了一瞬。緊接著是竊竊私語和祝酒聲。
“傅長官竟然成親了？” “這位就是沈家的小姐？真是——艷壓全場。”沈嘉音站在原地，
耳朵里嗡嗡作響，連呼吸都透著涼意。她原本想著裝作沉默，做個漂亮的影子。
可傅謹言卻像故意要將她拋進光里。他一只手端起香檳，另一只手仍握著她的手腕。“來，
敬各位一杯。”他微笑著看她：“夫人。”沈嘉音指尖在顫。她知道自己若不舉杯，
今晚就過不去。她手指用力，終于接過酒杯。酒液一入口，辛辣直竄喉嚨，嗆得她眼眶微紅。
傅謹言低聲笑了：“乖。”他放下杯子，在眾目睽睽之下，
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你今晚做得很好，嘉音。”“回家后，我獎賞你。
”洋人顧問隨后登場，傅謹言帶沈嘉音前去致意。對方是法國人，禮節周到，
說著一口生硬的中文稱贊她：“太太，美麗如畫。”沈嘉音只能微笑致意。
就在眾人又一次舉杯時，身后傳來一聲嬌柔的笑——“哎呀，這不是傅長官的太太嗎？
”沈嘉音一回頭，看見一位穿著墨綠色旗袍的女子正款款走來。江婉寧。她一頭卷發，
身段妖嬈，唇色濃烈，仿佛專為與她這身銀灰色旗袍對立而來。“江小姐。
”傅謹言聲音淡淡，卻不失禮貌。江婉寧笑得越發嫵媚：“我可是聽說，沈家小姐逃婚不成，
倒讓傅長官撿了個便宜。”沈嘉音心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我嫁給誰，是我自己的事。
”江婉寧笑容僵了僵，隨即轉頭看向傅謹言：“長官這回可是栽在美人手里了。
”傅謹言眼眸沉了沉，忽然伸手攬過沈嘉音的腰，
在她耳邊低語：“我倒覺得——這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江婉寧怔了一下，
旋即笑著舉杯：“那我敬傅太太一杯，祝你們——百年好合。”沈嘉音端起酒杯，
輕輕碰了碰她的：“彼此彼此。”———————————————她心頭猛地一緊。
那一瞬間，她仿佛聽見鎖鏈合攏的聲音。夜更深了。傅謹言坐在沙發上，翻著手中的書，
像是真的要在這里陪她過夜。沈嘉音緩緩坐在床沿，脫下披肩，動作很輕，怕驚動他。
可他忽然開口：“你在怕我？”她一頓，片刻后低聲答：“我沒有。”“你有。”他放下書，
盯著她看，“你連靠近我都在緊張。”沈嘉音抿唇，不知如何回答。傅謹言站起身，
走到她面前，微微彎腰與她平視。“嘉音，你以為我只是想要一個漂亮的太太？
”“我想要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切。”他聲音輕，卻讓人背脊發涼。“你若肯給，
我可以讓你過得很好。”“你若不給——”他沒說完，
只抬手指在她胸口輕輕一點：“我會親自拿。”沈嘉音猛地起身，往后退了一步：“你瘋了。
”傅謹言卻笑了，眉眼里竟帶著幾分真正的愉悅。“這不是你第一次說我瘋。”他走近一步，
“但你還是嫁了。”“是你自己選的。”“不是。”她聲音微啞，“我沒得選。
”“可你現在有了。”他忽然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選不選，嘉音？”她看著他，
忽然覺得面前這個男人不是瘋了，而是沉溺。溺水者會拖著你一起沉下去。
她低聲問：“你到底圖什么？”傅謹言沒有立刻回答。他盯著她，
仿佛在看一件尚未馴服的珍寶，眼中是冷靜的計算與瘋癲的執念混雜的火光。“我圖什么？
”他喃喃，“我圖你哭、你笑、你恨、你愛，最好只對我。”“嘉音，你得學會一件事。
”“既然進了這個門，傅太太不是身份，是命。
————————————————————————————第四章：舊人登場翌日清晨，
雪停了。天空泛起微光，小洋房的窗沿上堆著一層薄霜，像是昨夜夢境遺落的碎片。
沈嘉音醒得很早。傅謹言已經不在臥室。她披著外衣走下樓梯，聽見廚房里有傭人輕聲交談，
又止住。“太太早。”沈嘉音點頭，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攪著溫熱的牛奶。
她沒問傅謹言去了哪里。很快，車子來了。司機在門口恭敬開口：“太太，先生吩咐，
帶您去見一位‘老朋友’。”她怔了怔。昨日他就說過這話。“誰？”她下意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