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第一章:朔風卷甲——開元十七年·河西(公元8世紀·河西走廊)沙礫打在甲葉上,
像是無數細針在穿刺。王承訓攥緊了橫刀的刀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藏身于烽火臺坍塌的殘垣后,透過彌漫的沙塵望去,
遠處的地平線正被一片黑沉沉的“烏云”吞噬——那不是云,是吐蕃騎兵揚起的煙塵,
如同一道撕裂蒼天的墨痕,正朝著他們這座名為“白亭”的烽燧撲來。“還有多少箭?
”他頭也不回,聲音被狂風撕扯得斷斷續續。
身旁的新兵李二郎哆嗦著舉起箭囊:“隊正……只剩三枝了。”少年的臉被曬得黝黑,
此刻卻白得像烽燧墻上的石灰,嘴唇抿得發紫。王承訓沒回頭。他知道,烽燧里連同他在內,
只剩七個兵了。三天前,他們這支三十人的巡邏隊在白亭驛遭遇到吐蕃游騎的突襲,
激戰過后,殘部退守這座廢棄的烽燧,等待援軍。可援軍在哪里?
朔風從河西走廊的盡頭刮來,帶來的只有更濃烈的寒意和……死亡的氣息。
他抬手抹去臉上的沙礫,目光掃過烽燧內散落的斷戟與血跡。角落里,
傷兵張五正在啃一塊硬得像石頭的麥餅,每咬一口,
都疼得倒吸涼氣——他的左臂被流箭射穿,骨頭都露了出來。還有老卒趙四,
正用磨石默默地打磨著環首刀,刀鋒在昏暗光線下閃過冷冽的光,他渾濁的眼睛里沒有恐懼,
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沉靜。“聽著,”王承訓忽然開口,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勁,“等會兒他們沖上來,別想著活。守住這個門,
能拖一刻是一刻。”他指了指烽燧唯一的石門,那門板已被箭矢射得千瘡百孔,
縫隙里還插著半截折斷的矛頭。李二郎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恐懼,
卻又強撐著點頭:“隊正……我們……我們能守住嗎?”王承訓咧嘴一笑,
露出被風沙磨得有些泛黃的牙齒,那笑容里帶著幾分慘烈:“守不住也得守。
這是河西第一道屏障,后面就是瓜州、肅州,是長安來的商隊、是咱們家里的婆娘娃子。
”他頓了頓,望向遠處越來越近的煙塵,低聲道,“咱當兵的,吃的是大唐的糧,
穿的是玄甲軍的甲,死,也要死在陣地上。”話音未落,
一聲尖銳的號角劃破風沙——吐蕃人的先頭部隊到了!
“嗚——嗚嗚——”低沉的牛角號聲如同死神的低語,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馬蹄聲,
像無數面戰鼓在大地深處擂響。煙塵中,隱約可見頭戴朱漆鐵盔、身披氆氌皮甲的騎兵,
他們揮舞著長槊和彎刀,嘴里吶喊著聽不懂的咒語,如同黑色的潮水,
涌向孤零零的白亭烽燧。王承訓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中,激起一陣嗆咳。
他拔出橫刀,刀身在風沙中發出清越的鳴響。他回頭看了一眼李二郎,少年緊握著弓箭,
手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他又看了看趙四和張五,老卒的刀已磨得雪亮,傷兵扔掉了麥餅,
掙扎著撐起身體,抓起了身邊的一根斷矛。“大唐的兒郎們,”王承訓的聲音陡然拔高,
在狂風中顯得格外清晰,“隨我……守城!”他第一個沖上前,用肩膀頂住搖搖欲墜的石門。
其他六人緊隨其后,傷痕累累的身體死死抵住門板,
手中的兵器指向門外——那即將吞噬一切的黑暗。風沙更緊了,卷起地上的枯葉與血污,
在空中打著旋。遠處,吐蕃人的喊殺聲越來越近,像一把重錘,一下下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王承訓閉上眼,
朱雀大街的繁華、母親烙的蔥油餅、還有臨行前妻子塞給他的那個繡著鴛鴦的荷包……然后,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只有決絕的殺意。“來了!”趙四低吼一聲。下一刻,
門板發出“轟隆”一聲巨響,仿佛整個烽燧都在顫抖。
撞擊聲、嘶吼聲、金屬摩擦聲瞬間爆發,如同地獄之門被轟然撞開。烽燧之上,
殘破的唐軍旗號在朔風中獵獵作響,旗角早已被風沙撕成碎片,卻依舊頑強地挺立著,
像一根不屈的骨頭,指向鉛灰色的蒼天。
《烽燧照山河》·第一卷:烽燧血火·第二章:殘刃破曉石門被撞開的剎那,
腥臭的風沙裹挾著喊殺聲灌進烽燧。王承訓只覺一股巨力撞在門板上,
整個人被震得氣血翻涌。他用肩膀死死抵住碎裂的木板,
余光瞥見趙四將磨好的環首刀插入門縫——刀刃卡住了門外吐蕃兵的長槊,
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放箭!”王承訓吼道。李二郎顫抖著舉起弓箭,
三支羽箭早已搭在弦上。他閉上眼,猛地松手——“咻咻咻”三聲,箭矢穿透門縫,
門外傳來短促的慘叫。但更多的腳步聲涌了上來,像潮水拍打礁石。“火!快點火!
”傷兵張五拖著斷矛爬過來,懷里抱著半壇剩下的火油。王承訓猛地抬腳踹開門閂,
趙四則順勢抽回環首刀,兩人同時后退。門板“嘩啦”一聲倒下,陽光瞬間涌入,
照亮了門外黑壓壓的吐蕃騎兵。為首的吐蕃騎士頭戴朱漆鐵盔,臉上繪著猙獰的苯教符文,
他揮舞長槊指向烽燧內,用生硬的漢話咆哮:“殺!一個不留!”就在此時,
張五將火油狠狠潑向門口,王承訓抽出腰間火石砸向地面——“轟”的一聲,烈焰騰起,
形成一道火墻。沖在最前面的吐蕃兵被燒成火人,慘叫著滾回沙地里。“好!
”李二郎激動地喊了一聲,隨即被濃煙嗆得咳嗽。但火墻只能阻擋片刻。
吐蕃人很快從兩側繞開,蜂擁而入。王承訓握緊橫刀,刀刃在火光中映出他緊繃的臉。
他看見一個吐蕃兵舉著鐵索連枷沖來,鏈梢的鐵球帶著破風之聲砸向趙四——老卒就地一滾,
環首刀反撩,砍斷了鐵鏈,卻被另一個吐蕃兵的長槊刺穿了肩胛。“趙四!
”王承訓目眥欲裂,橫刀劈向那吐蕃兵的脖頸。刀身入肉的悶響傳來,溫熱的血濺了他一臉。
他拔出刀,轉身又擋在李二郎身前,格開一柄劈向少年的彎刀。
烽燧內很快變成血腥的絞肉場。斷戟、殘刃、燃燒的木梁散落一地,
七名唐軍士兵被分割包圍,每個人都在以命相搏。張五用斷矛釘死一個吐蕃兵,
自己卻被亂刀砍倒;另一名士兵抱住吐蕃兵滾入火堆,慘叫聲與皮肉燒焦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王承訓的橫刀已經卷刃,手臂上中了一矛,鮮血浸透了甲葉。他靠在墻角,
護著身邊僅剩的李二郎,看著趙四掙扎著爬向兵器架,試圖拿起最后一面盾牌。
“隊正……”李二郎的聲音帶著哭腔,“我們……真的要死在這里嗎?”王承訓沒有回答。
他望著門外越來越多的吐蕃兵,望著烽燧頂上那面即將被風沙撕碎的唐軍旗號,
忽然想起入伍時老校尉說的話:“烽燧立,則邊鎮安;烽燧倒,則胡騎入。”不能倒。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最后力氣嘶吼:“大唐的兒郎們,跟我……沖出去!”他不是要突圍,
而是要引開敵人,為趙四爭取時間。他猛地推開李二郎,橫刀高舉,
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沖向吐蕃兵最密集的地方。刀光血影中,
他聽見自己的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看見吐蕃兵的刀鋒劃破自己的甲胄,
感覺到生命正隨著血液一起流逝。就在他意識即將模糊之際,
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熟悉的唐軍號角——那不是幻覺!“援軍!
是援軍到了!”李二郎狂喜地大喊。吐蕃兵聞言頓時陣腳大亂,紛紛回頭望向煙塵深處。
只見一隊輕騎兵沖破沙幕,領頭的斥候揮舞著繡有“河西節度使”字樣的三角旗,
床弩的嗡鳴聲隨之響起,數支長箭穿透吐蕃兵的隊列。“殺!
”王承訓用盡最后力氣舉起橫刀,砍倒身邊的吐蕃兵。他看見援軍的騎士們翻身下馬,
沖進烽燧砍殺殘敵,看見一個身著明光鎧的將領快步向他走來,臉上帶著焦急的神色。
“王承訓!你還活著!”那將領正是河西節度使府的斥候隊正,也是他同鄉的兄長。
王承訓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昏迷前,
他仿佛看見白亭烽的殘旗在硝煙中重新揚起,而遠處的朔風里,
似乎傳來了母親在長安街頭喚他乳名的聲音。
燧照山河》·第一卷:烽燧血火·第三章:胡商夜話肅州軍鎮的傷兵營彌漫著草藥與血腥氣。
王承訓醒來時,右臂纏著厚厚的布帶,傷口處傳來陣陣灼痛。
帳篷外傳來鎧甲摩擦聲和士兵的粗話,夾雜著駱駝的嘶鳴——是西域商隊到了。
他掙扎著坐起,看見李二郎正蹲在火堆旁,用匕首給一塊麥餅挖蟲洞。“隊正,你醒了!
”少年連忙遞過水壺,“趙四叔還在昏睡,軍醫說他傷了肺……”話音未落,帳篷簾被掀開,
一股混合著麝香與沙塵的氣息涌了進來。走進來的是個粟特女子,頭戴嵌著綠松石的金冠,
赭紅色的氆氌披風下露出繡著聯珠紋的錦袍,腰間懸掛的鎏金匕首柄上,雕著展翅的翼馬。
“你就是白亭烽的幸存者?”女子開口,漢話帶著奇特的卷舌音,
她身后的仆從捧著一箱銀幣,“我父親是康國商隊的首領,
聽聞你們為保護絲路商道浴血奮戰,這點心意……”“我們是唐軍,吃的是大唐的糧。
”王承訓打斷她,目光落在她腰間的匕首上——那形制與吐蕃貴族的佩刀極為相似,
“商隊從哪里來?見過吐蕃游騎嗎?”女子愣了一下,隨即輕笑起來,
摘下手套露出一雙被風沙磨礪卻依舊精致的手:“我叫阿依莎。
三天前在野馬川遇到吐蕃‘蘇毗’騎兵,他們搶走了我們準備獻給節度使的波斯琉璃。
”她走近幾步,壓低聲音,“而且我發現,
那些騎兵的馬靴上沾著黑沙——那是只有‘鬼哭谷’才有的沙子,吐蕃人不該出現在那里。
”王承訓心中一動。鬼哭谷位于回紇與吐蕃的交界處,向來是唐軍斥候的禁區。
他掙扎著下床,卻因失血過多險些摔倒,阿依莎連忙扶住他,
指尖觸到他甲葉下的繃帶:“你的傷不能再動了。但我知道,節度使正在集結兵力收復新城,
而新城的水源……”“住口!”帳篷外突然傳來怒喝,一名校尉掀簾而入,
他腰間懸著的魚袋在燭光下閃閃發亮,“阿依莎姑娘,軍伍重地豈是你能隨意議論軍情的?
”阿依莎立刻斂去笑容,行禮道:“校尉大人恕罪,我只是擔心商路安全。
”她示意仆從放下銀箱,“這點薄禮,還請大人轉交給傷兵們。”校尉瞥了一眼銀箱,
臉色稍緩:“念在你一片好心,下不為例。王承訓,傷好了就趕緊歸隊,
別在這兒跟胡姬瞎混。”阿依莎離開后,王承訓撿起一枚銀幣,
發現幣面上刻著的并非唐國年號,而是吐蕃贊普的徽記。李二郎湊過來:“隊長,
這……”“收起來。”王承訓將銀幣塞進靴筒,“去看看趙四,順便打聽一下,
最近有沒有從長安來的貶官。”他想起斥候隊正說過,有個懂吐蕃文的文書官剛到肅州,
而阿依莎提到的“鬼哭谷”黑沙,或許正是破局的關鍵。深夜,王承訓借著月光溜出傷兵營。
商隊的帳篷在軍鎮外圍排成一圈,阿依莎的主帳透出昏黃的燈光,里面傳來男女低語聲。
他伏在帳篷外,聽見阿依莎用粟特語急促地說著什么,
突然聽見“陳子墨”三個字——那正是他要找的文書官!“……長安來的陳子墨,
聽說以前在鴻臚寺譯過吐蕃密信。”阿依莎的聲音壓低,
“節度使想讓他翻譯新城之戰前截獲的吐蕃文書,但文書上蓋著苯教的‘惡狼印’,
沒人敢碰。”“惡狼印?”一個蒼老的男聲響起,“那是吐蕃‘尚論’貴族才能使用的印信,
看來新城的吐蕃主將,是論氏家族的人。”王承訓心頭劇震。
論氏家族是吐蕃最有權勢的軍事貴族,若論氏親自領兵,新城之戰必將異常慘烈。
他悄悄后退,卻不小心踩斷了一根枯枝——“誰?”帳篷內傳來拔刀聲。王承訓轉身就跑,
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阿依莎的呼喊:“別追!他是白亭烽的那個隊長!”他躲進馬廄,
心跳如鼓。月光下,他看見阿依莎的仆從正給一匹白馬換藥,
那馬腿上纏著的布條滲出黑血——正是被吐蕃“鐵索連枷”打傷的痕跡。
而馬廄角落的麻袋里,露出半截繪著苯教符文的旗幟。原來這個粟特商隊,不僅見過吐蕃兵,
還可能與他們有過交手。王承訓握緊了藏在袖中的銀幣,忽然明白,在這河西走廊,
沒有絕對的朋友,只有交錯的利益。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這利益的夾縫中,找到活下去的路,
以及……守住烽燧的理由。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三更天了。明天,
他必須找到那個叫陳子墨的文書官,還有……弄清楚阿依莎和她的商隊,
究竟在這場戰爭中扮演著什么角色。馬廄外,阿依莎站在月光下,望著王承訓消失的方向,
輕輕撫摸著腰間的翼馬匕首。她身后的老仆從低聲道:“姑娘,
他會不會……”“他是個聰明人。”阿依莎打斷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而且,
他和我們一樣,都不想看到河西落入吐蕃人手中。”她抬頭望向新城的方向,
那里的烽燧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告訴父親,陳子墨那邊,該動手了。
”夜風穿過軍鎮的轅門,帶著遠方沙礫的氣息,也帶著即將到來的、更猛烈的風暴的預兆。
白亭烽的血沒有白流,但新城的戰火,已經在黑暗中悄然點燃。
《烽燧照山河》·第一卷:烽燧血火·第四章:新城毒計晨光刺破肅州軍鎮的薄霧時,
王承訓已蹲在文書房的窗下。窗內,一個身著青色襕衫的年輕男子正對著案牘蹙眉。
他面色蒼白,手指間夾著一卷染血的羊皮紙,
紙上用朱砂畫著猙獰的狼頭印記——正是阿依莎提到的“惡狼印”。此人必是陳子墨。
“這苯教密咒……”陳子墨突然咳嗽起來,用袖口掩住嘴,“‘血祭河神,水脈倒行’?
難道吐蕃人想……”“想什么?”王承訓猛地推門而入。陳子墨驚得站起,
手中羊皮紙掉在地上。他打量著眼前這個帶傷的士兵,眉頭皺得更緊:“你是何人?
軍府重地豈容擅闖!”“白亭烽幸存者,王承訓。”王承訓撿起羊皮紙,
上面的吐蕃文歪扭如蛇,“阿依莎說,這密信與新城水源有關。”陳子墨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卻又頹然坐下:“不錯。密信說吐蕃軍已在新城上游的‘黑水河’埋下‘毒砂’,
只等唐軍攻城時引毒水灌城。”他指向墻上的輿圖,新城位于黑水河下游,若水源被污染,
城內數萬軍民將不戰自潰。王承訓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白亭烽外吐蕃兵臉上的苯教符文,
那些看似荒誕的咒語,原來藏著如此歹毒的計謀。“必須阻止他們!”他攥緊羊皮紙,
傷口迸裂滲出鮮血,“怎么找到毒砂的位置?”陳子墨苦笑一聲,
從抽屜里拿出半塊發黑的石頭:“這是斥候從黑水河撈上來的‘毒砂’,遇水會釋放瘴氣。
但黑水河上游峽谷縱橫,吐蕃人又布了‘死士’守衛……”“我去。”王承訓打斷他,
“需要多少人手?”“你瘋了!”陳子墨猛地站起,“那是論氏家族的死士,
個個服用過‘瘋藥’,力大無窮且不畏疼痛!”他指著王承訓的傷口,“你傷還沒好,
去了就是送死!”“白亭烽七個兄弟都死了,我這條命是撿來的。
”王承訓將染血的羊皮紙拍在案上,“新城若破,下一個就是肅州、涼州。你想回長安,
總得有個長安在才行!”陳子墨怔住了。他看著王承訓眼中燃燒的火焰,
那是他在長安官場從未見過的決絕。良久,他嘆了口氣,
從箱底翻出一個油布包:“這是我用算籌推演出的毒砂可能埋藏點,共三處。
還有這個——”他掏出一個小瓷瓶,“‘醒神散’,能暫時壓制死士的‘瘋藥’效果,
但只有三粒。”王承訓接過瓷瓶,觸手冰涼。他想起阿依莎商隊的白馬和苯教旗幟,
忽然問道:“粟特商隊……可信嗎?
”陳子墨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阿依莎的父親曾是絲綢之路的‘護寶人’,
但她母親是吐蕃貴族。在河西,沒有純粹的‘可信’與‘不可信’。”他頓了頓,壓低聲音,
“昨晚商隊突然拔營,說是要去于闐收購玉石,但他們的駝隊方向……是黑水河上游。
”王承訓心中一凜。他揣好地圖和瓷瓶,對陳子墨拱手:“若我回不來,
把這消息傳給節度使。”“等等!”陳子墨叫住他,解下腰間一塊刻著算籌紋的玉佩,
“拿著這個,去馬廄找一個叫‘老啞巴’的馬夫,他曾是河西節度使府的斥候,
熟悉黑水河地形。”半個時辰后,王承訓牽著一匹雜毛老馬,
在黑水河上游的峽谷口遇見了阿依莎的商隊。她依舊穿著赭紅色披風,
只是頭上的金冠換成了便于行動的皮帽,腰間懸著的不再是翼馬匕首,
而是一把唐軍制式的橫刀。“你果然來了。”阿依莎勒住駱駝,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老啞巴跟你說了吧?毒砂埋在‘三疊瀑’的石縫里。
”王承訓握緊了韁繩:“商隊不去于闐,來這峽谷做什么?”“來幫你。”阿依莎翻身下馬,
遞給他一袋烤馕,“吐蕃人殺了我叔叔,奪了我們家世代守護的‘玉石之路’,這筆賬,
我得親自算。”她掀開駱駝背上的氈子,露出里面捆著的十字鎬和火把,
“死士守在瀑布下游,我們從上游攀巖過去。”兩人沿著濕滑的巖壁向上攀爬。
黑水河在腳下奔騰,河水呈現出詭異的墨綠色。王承訓想起陳子墨的話,
毒砂已開始污染水源。他加快了腳步,卻在轉過一塊巨石時,猛地停住——前方的石縫里,
果然堆著幾袋黑砂,而砂袋旁,躺著三具唐軍斥候的尸體,他們的咽喉都被割開,死不瞑目。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尸體旁邊的巖壁上,用鮮血畫著一個巨大的狼頭,
狼嘴里叼著一顆人頭,正是老啞巴!“陷阱!”王承訓大吼,同時將阿依莎推到巨石后。
“桀桀桀……”一陣怪笑從瀑布后方傳來,三個赤膊的吐蕃死士走了出來。他們皮膚黝黑,
渾身布滿刀疤,嘴里咬著牛骨哨,
腰間掛著盛滿黑色粉末的皮囊——正是陳子墨說的“瘋藥”。“唐人……找死!
”為首的死士嘶吼著,抓起一把黑砂撒來。王承訓連忙拉著阿依莎臥倒,
黑砂落在巖石上滋滋作響,冒出綠色的煙霧。“用醒神散!”阿依莎喊道,同時拔出橫刀。
王承訓摸向懷中的瓷瓶,卻發現瓶塞早已松開,里面空空如也!他猛地看向阿依莎,
只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狠厲取代:“沒時間了!跟我來!”她竟扔掉橫刀,
從靴筒里抽出兩根細如牛毛的毒針,趁著死士撒砂的間隙,如靈貓般竄出,
毒針精準刺入死士的眼窩。死士慘叫著倒地,身體抽搐不止。
“你……”王承訓震驚地看著她熟練的殺人手法,這絕不是一個普通商隊女子該有的身手。
“別愣著!”阿依莎踢開砂袋,“快把毒砂推下河!”兩人合力將砂袋推入黑水河,
墨綠色的河水瞬間翻起黑色泡沫。就在此時,
瀑布上方傳來震天的喊殺聲——是吐蕃援軍到了!“走!”阿依莎拉起王承訓,
朝著峽谷深處的密道跑去。身后,死士的怪笑與吐蕃兵的號角交織在一起,如同催命的喪鐘。
王承訓跟著阿依莎在黑暗的密道中穿行,心中翻江倒海。她是誰?為何會有毒針?
醒神散又是何時被掉包的?密道盡頭透出微光,阿依莎停下腳步,
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給王承訓——正是那枚刻著唐草紋的玉佩,上面還沾著老啞巴的血。
“陳子墨讓我交給你。”她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平靜,“他說,新城的毒計不止一個,
讓你帶著這個去見節度使,就說……‘惡狼的牙齒,藏在蜜糖里’。”王承訓接過玉佩,
觸手溫熱,仿佛還殘留著老啞巴的體溫。他望著阿依莎在微光中模糊的側臉,忽然明白,
在這河西走廊,每個人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角色,而他自己,早已無法回頭。密道外,
黑水河依舊奔騰,只是河水的顏色,比來時更加暗沉。新城的戰火,
已因這毒計的破解而燃起,但王承訓知道,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阿依莎和陳子墨,
這兩個他本該懷疑的人,卻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風穿過峽谷,帶著毒砂的腥氣,
也帶著遠處新城方向隱約傳來的戰鼓聲。王承訓握緊玉佩,對阿依莎道:“我們走。
”無論前方是何陷阱,他都必須回去,必須告訴節度使,告訴所有人——吐蕃人的毒計,
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可怕。
照山河》·第一卷:烽燧血火·第五章:密道疑云密道盡頭的微光來自一處坍塌的崖壁缺口。
王承訓貓腰鉆出石縫,
撲面而來的竟是熟悉的軍鎮炊煙味——他們竟從黑水河峽谷繞回了肅州城西的亂葬崗。
“這是當年薛仁貴征西時挖的秘道。”阿依莎拂去肩頭塵土,靴底蹭到半塊殘碑,
上面“永徽三年”的刻字已被風沙磨平,“商隊以前用它偷運禁物,現在成了逃命路。
”王承訓默不作聲地擦拭玉佩上的血漬。老啞巴的死與空瓷瓶像兩根刺,
讓他無法直視阿依莎腰間若隱若現的毒針囊。當她轉身查看追兵時,
他注意到其披風內襯繡著半枚翼馬紋——與吐蕃贊普徽記上的翼馬幾乎一致,只是斷了左翅。
“看什么?”阿依莎突然回頭,睫毛在暮色中投下警惕的陰影。“沒什么。
”王承訓將玉佩揣進懷里,“去節度使府該走哪條路?”兩人沿著荒墳間的小徑潛行,
路過一座新墳時,阿依莎忽然停步。墳頭插著半截斥侯腰牌,牌面刻著個“陳”字。
王承訓心頭一沉,
扒開墳土竟挖出一具穿文書官服飾的尸體——正是今早還在譯密信的陳子墨!
他咽喉被利刃劃開,手里緊攥著半張燒焦的紙,紙上用朱砂畫著個燃燒的糧囤。
“‘惡狼的牙齒,藏在蜜糖里’……”阿依莎喃喃重復,突然拽起王承訓,“快走!糧庫!
”肅州東門外的官糧庫此刻火光沖天。數百名吐蕃死士從地下密道涌出,
他們頭纏繪著狼頭的紅布,正用“鐵索連枷”砸開糧囤。糧庫守軍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