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再見是局御街初雪,京城盡白。玉階之上,一乘鳳輦緩緩而來,鸞鈴錚鳴,
驚起半城宮鴉。長街兩旁跪滿文武百官,無一人敢抬頭望她半眼。貴妃歸宮,圣寵無雙。
鳳輦紗簾輕卷,一只素白手挑起簾角,露出簾內女子半張側臉——容貌未全顯,卻艷色已盛。
她面含淡笑,目光漫過跪伏人群,終在最前一人身上頓住。那人著墨袍、系金魚袋,
身量頎長,眉目如玉,一身太監首領的官服穿在他身上卻無半點屈辱之色,
反生出幾分逼人的矜貴與冷艷。蔡珣。他站在百官之前,眉眼微斂,面上恭敬,
唯獨在她看來的那一瞬,他唇角似有笑意浮現,如風過湖面,驚起舊年波瀾。
云昭昭眸色不變,只低聲喚道:“走吧。”鳳輦入宮,百官隨行。她卻知,
從她踏進這座宮城起,每一步,都是他早布的局。**云昭昭歸宮前,宮中已傳了數月風聲。
圣上昏病纏身,后宮空懸,唯有昔年云家庶女,容色傾城、才情出眾,得以召回,封貴妃。
實則她心知肚明,這不是召回,是放回。如放毒蛇入籠,看它翻江倒海,掀起腥風血雨。
她本該對這座宮城恨之入骨。她母親死于宮變,父親冤獄十年,
弟弟云瑾未成年便被流放西域。她也在這座城里,被灌下“忠誠湯”,
以質子之名困于內廷十載,像養在籠中待獻的金絲雀。
而那個讓她尚能忍辱偷生、心懷希冀的少年郎,早已變成笑里藏刀的活閻王。
**當晚設宴接風,名曰貴妃歸宮,實則各派權臣齊聚,明爭暗斗。云昭昭著一襲紅衣,
面容嬌媚得近乎妖冶,酒盞未沾,便成席間焦點。她淺酌慢飲,
目光似無意劃過對面——蔡珣執酒而立,向圣上低聲請安,語調溫潤得恍若舊年。
她想起十六歲那年,她被罰跪于雪地,凍得渾身顫抖,是他脫下袍子覆在她肩頭,
低聲道:“忍一忍,春天就來了。”春天?她等了十年,雪融了,血未干。
“貴妃娘娘怎不吃菜?”旁邊的內侍殷勤問道。她淡淡一笑:“菜太涼,沒胃口。
”卻在說話間,瞥見侍酒的內臣悄悄調換了她的杯盞。她不動聲色,只眼尾微挑,
看向那位從始至終站在圣上左側的男人。——蔡珣的眼睛看都沒看她,卻像知道她在看他。
她抬手拿起那杯酒,一飲而盡。良久,蔡珣才轉頭,溫聲喚:“娘娘酒量見長。
”她莞爾一笑,聲音嬌軟:“托公公的福,歷練多年,早不是當年那懵懂小女。
”**宴散之時,圣上困倦先行離席。宮人前來傳旨,言曰貴妃初歸,暫居長信宮。
云昭昭步出殿外,夜色冷如刀,風中仍有未散的酒氣與心機。她未著斗篷,
肩上披的卻是一襲熟悉的玄色大氅。她猛地回頭,蔡珣正站在她身后,不知何時跟上。
“怎么,公公也要親自為妾身送衣?”他眸中含笑:“娘娘這般說話,臣可要告狀了。
”她嗤笑:“你這告狀的本事,十年前便熟練得很。”他卻不惱,反低頭替她扣好大氅,
手指極緩,指腹輕擦過她的耳垂,如風拂羽。她的呼吸一頓。“娘娘不怕冷,
我卻怕娘娘病了。您現在,是貴妃。”他說這話時,聲音低而溫。
她卻仿佛聽見了他在雪夜抱著她取暖時說的那句:“昭昭,你別死。”——她那時信了,
可他后來,是親手將她推入火海。**長信宮重修新置,奢華無比,卻沒一點熟悉的氣息。
她獨坐于案前,燭火搖曳,窗外風雪不停。案上一封密信未封口,
信上字跡娟秀——【蔡珣已將太傅之孫斬于午門,借名義為娘娘雪恥。
】云昭昭凝望那一行字,良久未動。“為我?”她低聲一笑,笑中滿是譏諷,
“我何時讓他替我動手了?”她知道太傅之孫曾在她被送入宮前夜闖云府,對她口出猥言。
那人罪不至死,但蔡珣偏偏在她歸宮當晚動手,就是要她“知恩圖報”。
——她討厭這種手段。仿佛他在說:看,我還是護你的。哪怕你如今爬得再高,
我仍能拿你一命,也能保你一世。她低頭,將信紙扔入燭火中。火光舔過紙張,
燒出一個名字。蔡珣。**次日清晨,朝堂上傳旨:貴妃監國三月,輔佐圣上理政。
文武百官嘩然,而這道圣旨的擬稿人,正是——蔡珣。所有人都說,蔡公公寵她,捧她,
怕是要把這女子送上天。可云昭昭知道,他送她上的不是天,是孤峰,是萬丈深淵。
她坐在金殿之上,看著下方百官諫言如潮,卻無人敢直斥那位權宦之首半句。她笑了笑,
在蔡珣路過她身側時,低聲道:“真巧,剛好我也想動動手腳。”他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眼底似是笑意,又似警惕。她第一次在朝堂上,對他微笑。——那笑意,比刀還涼。
**傍晚,宮中傳來消息:貴妃啟用冷宮舊人,掌管司衣局,初試權柄,動靜極大。
蔡珣聽罷,只點了點頭。“她動了,說明還在意。”內侍不解:“大人是說,娘娘動舊人,
是為了……您?”蔡珣卻未答,只望著窗外日落,眼神晦暗。他想起那年他初入宮,
她偷偷帶他翻出宮墻看花燈,被抓回去后她受罰三十,他跪了一夜求情。
她問他:“后不后悔?”他說:“不悔。”她信了。后來她以命護他,
他卻親手將她交給那位最忌她聰慧的中宮皇后,換來他自己的升遷之路。他說:“我若不狠,
你怎有命活?”她卻回:“你若真心護我,何必活著?”**夜深,長信宮內燈火未滅。
云昭昭披衣起身,推門而出。走廊盡頭,立著一人。她心中一跳:“你怎么又來了?
”蔡珣沒有回答,只道:“下雪了。”她仰頭看天,雪落在睫毛上,涼得刺骨。
他忽而低聲道:“昭昭,我們回不去了,對嗎?”她冷笑:“你何時想過回去?
”他低下頭:“我從未不想。”她轉身便走,不想聽他再說半句。他卻忽然拽住她手腕,
將她抵在宮柱之間,目光低垂,聲音發啞:“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昨夜設的局?昭昭,
你要動的,不止是舊人,還有我。”云昭昭一愣。他低聲呢喃:“你動我也好,殺我也罷,
只求你——哪怕恨我,也別裝作不在意。”她回望他,眼底泛起潮意,卻極快笑了:“蔡珣,
你怕什么?你不是從來都笑里藏刀嗎?我若真動手,你就該笑得更深才是。”他松了手,
像是被她一笑擊退千軍。她輕聲道:“你以為我還會心軟?”她一步步走遠,
身影隱入雪夜中,只留一句話回蕩在風里——“你也該知道了,朱砂落盡,便是不見君。
”2 2 舊人歸長信宮,雪未停。宮人跪了一院,只為聽貴妃一句話。云昭昭披著狐裘,
坐在暖閣正中,指尖輕點香幾,
煙霧繚繞中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慵懶與威嚴:“把沈姑姑帶來。
”底下內侍面露難色:“沈姑姑……那可是十年前廢后身邊的人,如今被打入冷宮,
早就瘋了。”云昭昭淡淡道:“瘋了也要帶。我要看她瘋到什么程度。”半個時辰后,
沈姑姑被抬進了長信宮。她渾身骯臟,眼神渙散,像一灘破布堆在地上。
但當她聽見“云昭昭”三個字時,手猛然一顫,眼神有一瞬清明。“……是娘娘?
”云昭昭緩緩走下階,親自蹲下身來,將她扶起,輕聲喚她:“沈姑姑,我回來了。
”**沈姑姑是她幼時的乳母,亦是教她梳頭、識字、藏刀的第一個人。她記得清楚,
沈姑姑曾為救她,被人杖責三十,背上至今還有凹陷的疤。“這些年……你受苦了。
”云昭昭用帕子替她擦臉,手指微顫。沈姑姑忽然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娘娘……小主子……您還活著,您還記得我……”她哭著撲倒在地,
抱著云昭昭的膝蓋不肯松手。她這一哭,長信宮外的幾個內侍紛紛退了出去,
連窗外守夜的宮人都默默低下了頭。**當夜,沈姑姑便被安置在長信宮西偏殿,
云昭昭親自傳話,封她為“司衣掌事”。消息傳出,滿宮皆驚。
曾經廢后的近侍、瘋癲多年之人,竟能因一句話起死回生?一時間,眾人心思浮動。而蔡珣,
顯然也聽到了風聲。他坐于尚服局中,撫著玉盞,
問身邊近侍:“長信宮那位……是從冷宮抬出來的?”近侍低聲應道:“正是沈姑姑。
昔年確實跟在貴妃身邊的老人。”“瘋了幾年,如今能登大雅之堂,也算娘娘手段。
”蔡珣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她還是一如既往,動靜不大,落子極狠。”**落子,
是為了局。而第一子,便是舊人歸。沈姑姑復出不過一日,司衣局便整頓衣料名冊,
翻出當年宮中布匹私賬一案,將一眾人拉下水——其中就包括中宮當年舊部。一時間,
后宮雞飛狗跳,昔年恩怨浮出水面。可這只是開始。三日后,云昭昭召見了一位宮外女官。
那人名叫蘇柚,是昔年云家舊部,如今卻在宮外女學任教,幾近被人遺忘。而今,
她奉召入宮,負責“女官學令”事宜——這是云昭昭親擬的政令之一,
意在培養宮中女官入朝輔政。明面是開風氣之先,實則是對太后系官員的一次軟刀割肉。
“她開始動太后的人了。”蔡珣在偏殿中聽著密報,神色淡淡,“動得極巧妙,先是宮中,
再是廟堂,步步不驚,卻直逼心脈。”近侍試探著問:“大人要干預嗎?
”蔡珣手中玉盞一轉,笑意未褪:“她現在,不信我。”“那您還護她?
”他淡淡應了一句:“信不信無妨,命還在她手里,才有意思。”**夜深,長信宮西殿。
沈姑姑拄著拐杖站在回廊,望著宮燈搖曳的天井發怔。云昭昭披著披風走來,與她并肩而立。
沈姑姑低聲問:“娘娘,當真還……想信他?”云昭昭一愣。
“他當年……不是為了您活著才……”“他為了他自己。”她打斷了沈姑姑,
語氣平靜:“若當年他愿信我一次,我不會死一回重來。
”沈姑姑心疼地看她:“可您……眼里還有他。”云昭昭笑了笑,目光卻冷:“眼里有的,
不一定是愛。可能是債。”“我欠他一句謝謝,也欠他一刀。”**七日后,
京城傳出另一條消息:“貴妃娘娘欲請恩準,代圣上巡視西苑,查清皇莊稅務之事。
”這件事,分明是天家的臉面,旁人插不得手。可圣上昏病,貴妃監國,
此事便成了她試權的“雷點”。朝堂嘩然,連太后都傳了口諭,
讓蔡珣勸諫貴妃“莫越雷池一步”。是夜,云昭昭卻主動召見了蔡珣。他入殿時,
她正倚在榻上喝茶,穿了件雪狐披風,面色清冷,不施脂粉也艷壓群芳。“娘娘,
”他躬身行禮,語氣溫順,“天冷,夜里路滑。”她睨他一眼:“你來的路不滑?
”他微笑:“臣自小在這宮中長大,早熟悉每一寸地磚。娘娘若想巡視西苑,不如帶臣一道。
”她輕笑一聲:“蔡公公,今夜來,是要勸我罷手,還是陪我同行?”他頓了頓,
忽而換上正色:“若娘娘真心想辦事,我不攔。”“可若娘娘是想借題發揮、試探圣心,
那臣不得不提醒一句——這次,動靜太大,惹火燒身。”她淡淡回道:“惹的不是火,
是他人的膽。”“我總得試試這貴妃之位,能不能坐穩。”**他們對視許久,
無人先移開目光。蔡珣終于開口:“那我陪你。”云昭昭挑眉:“陪我入局?
”“陪你全身而退。”她哂笑一聲:“你會為我退路?”他認真點頭:“若娘娘真要退,
臣定送您出這宮墻。”“就像當年送我入宮一樣?”他沉默了。良久,他低聲問:“你,
恨我嗎?”她凝望他,語氣極輕:“恨你做什么?你不過是……照著這宮里教你的活罷了。
”她轉身離去,留他獨立長階,風雪打在玄衣上,未曾落下分毫。**幾日后,
西苑巡查如期而至。蔡珣隨行,內侍百人,御馬前導。云昭昭披甲持鞭,一身紅衣,
立于馬前,威風凜凜如當年太后初登權位之時。她回頭,輕聲對蔡珣說:“你看,
我如今也像個能辦事的人了。”蔡珣目光復雜:“你一直都能。”她騎馬而去,衣袂獵獵,
像從風雪中走出來的女將。——蔡珣望著她的背影,忽然心下一動。她變了,又仿佛沒變。
夜半爬上他窗臺問他“宮門什么時辰關”的姑娘;也是如今指點江山、殺伐果決的女官貴妃。
而他,是那道鎖門的人,也是開門的人。**回程時,天色已晚。雪落重路,馬車無法通行。
云昭昭與蔡珣并肩步行回宮,夜色寂靜。她忽然問他:“若十年前,我說,
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你會帶我離宮嗎?”他一愣:“你說過?”“我說過,你忘了。
”她笑著搖頭,“那年臘八夜,你替我偷了一盞宮燈,我說,我若逃,你愿隨我嗎?
”他記起了。那年,他握著她的手,未曾回答,只默默點頭。結果第二日,
他親手揭發她“意圖私逃”。她淡淡道:“你不必愧疚。我那時也是試你。
”他苦笑一聲:“原來我們早就在試探。”她卻不笑了。“可惜你試過之后,不是信我,
而是送我進了皇后的手里。”“蔡珣,你的刀太鋒利。我當年太傻。”他說不出話。
雪落如織,她走在他前面一步,背影落寞又堅定。——她是云昭昭,曾為他低眉、為他笑,
為他一次次咽下屈辱。如今,她只為自己活,也只為自己執劍。**回宮前夜,
她收到一封密信。信上寥寥數語:【中宮舊部欲聯太后,共廢貴妃。慎之。】落款處,無名。
她將信紙交給沈姑姑看,沈姑姑神情微凝:“是他。”“蔡珣?”“他一向不落名,
可落子分明。”云昭昭靜默良久,忽而笑了:“那他這一次,是護我,還是引我?
”沈姑姑輕聲問:“娘娘打算怎么回?”她倚在窗前,緩緩合上信紙,
淡淡道:“就讓他看看,我這一次,是棋,是子,還是棋手。”【中宮舊部欲聯太后,
共廢貴妃,立新后。動手之日,便是西苑歸宮之時。】信紙已被水燙過,字跡模糊,
唯余最底下一行落款:“歸鴻”。她盯著那兩個字看了許久,指尖緩緩卷起,眸中寒光乍現。
——“歸鴻”是她曾安插在中宮的影子,已失聯五年。若真是歸鴻所來,那這封信的份量,
不可輕視。**當夜,她未歸長信宮。
而是在西苑外的別院歇下——這本是圣駕巡幸時才住的偏宮,久未啟用,空無一人。
蔡珣尋來時,她正倚在內殿幾案旁,展卷焚香。“娘娘,夜已深。”他走近,語氣不輕不重,
“太后忽派人來問您是否平安,是不是西苑出了事。”“是怕我出事,”她眼也未抬,
“還是怕我不出事?”他沒應,只道:“娘娘是否知曉,宮中近日傳言,說您舊疾復發,
時日無多。”她終于抬眼,望著他:“那你覺得,我還能活幾日?”蔡珣盯著她,
神色復雜:“臣愿您長壽無疆。”“是啊,你若不愿我活,我早死了。”她輕聲說出這句話,
仿佛輕描淡寫,但兩人心知——這其中藏著多少年恩怨、刀劍、心血與不甘。**燭火跳動,
殿中無風,靜得仿佛可以聽見心跳。她忽然嘆息一聲,將卷宗收起,語氣轉緩:“蔡珣,
我不想再猜你了。”“我也不想再試你。”她走到他身前,近得幾乎能嗅到他身上檀香味。
“你說,你是護我?是借我?還是……還欠我?”蔡珣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有回答。
她點頭,自嘲一笑:“看來還得再看一局。”“那就等你出手。”她轉身離開,
留下他立于原地,沉沉低頭。他忽然伸手,想拉住她的袖子——卻只指尖掠過一縷風。
——他在她身邊十年,從未真正拉住過她。**入夜三更,風雪驟作。
云昭昭獨自踏入御馬監,徹夜調閱皇莊馬匹交接賬冊,
竟真查出數月前有批“病馬”被送出宮門,實則流入私營馬場,每匹獲利三十金。
這正是舊中宮一系的斂財手段。她留下一紙密折,命暗衛即刻送往內閣備案。而此刻,
京中另一處靜宅中,中宮舊黨正密謀:“貴妃如今聲勢太盛,若不趁圣上病重之時將其除去,
后患無窮。”“蔡大人會出手么?”一人遲疑問道。另一人冷笑:“他?蔡家向來墻頭草,
如今不過在等兩頭壓一頭。”“若貴妃真落難,蔡氏第一個送出枕邊人。”屋中氣氛微冷,
燈芯噼啪爆響,像在笑著說:——后宮的局,從來不是女人之間的游戲。**兩日后,
西苑歸宮。她坐在車駕之中,馬蹄未動,忽聽得內侍來報:“太后忽召娘娘入延和宮。
”眾人面面相覷。而云昭昭卻從容整冠,道:“走一趟。”**延和宮內,
簾幕后是一聲聲軟語:“貴妃,年歲不輕了,還是安分些。”“這后宮啊,風水輪流轉。
坐得住,才坐得久。”太后依舊端莊和善,言辭溫婉,連責問都似教導。
她垂眸應道:“昭昭愚鈍,還需太后教我如何坐得穩。”太后笑了:“教你的人已經夠多了。
”下一句卻寒氣逼人:“包括蔡家那位。”云昭昭抬頭,
終于露出一絲諷意:“太后關心臣的舊人,臣感激。”“只是臣如今坐在這貴妃之位,
靠的不是誰護,而是臣不愿跪。”太后臉色變了。她起身施禮,轉身離去,一步不回頭。
**宮門外,蔡珣已候著。她走過去,一邊解斗篷,一邊問他:“你想過沒,若我真被廢,
你會如何?”他接過她的斗篷,低聲應道:“我便陪你一同被廢。”她頓住腳,
望著他:“你陪我?你陪過誰?”他咬牙,終于問出壓了許久的問題:“昭昭,你還信我嗎?
”她低笑一聲:“你遲早會知道——我信的人,從來不會是你。”**風雪中,
她頭也不回地走進長信宮。只留他立在風里,眼神幽深,指尖緩緩握緊。
3 3 金絲籠春寒未盡,宮中風雪未歇。長信宮內,藥香濃重。帷帳半掩,
云昭昭自榻上起身,身形虛弱卻神色清冷。她一手按著胸口,另一手撐著案幾,
冷聲道:“沈姑姑,把那卷《女官新制》取來。”“娘娘,您才退燒,
太醫說須靜養……”“再拖幾日,就來不及了。”她抬眸,嗓音微啞,卻字字如刀,
“太后已經開始動作。她若先動手,這朝堂便再無我的立錐之地。”沈姑姑臉色發白,
半晌跪地:“可若您執意遞上此策,必定惹來朝臣非議,
若陛下也不站您這邊——”“他不會。”云昭昭垂眼,緩緩捻起筆,“蔡珣不會允許我死。
”**未時,御前奏章遞入內閣。貴妃云氏,奏請設立女議院,
分理六部瑣務、監督后宮財政,借以“減輕陛下負擔,平衡朝政節度”。朝堂震動。
百官嘩然。“荒唐!自太祖定制,后宮不得干政,貴妃這是何意?” “是想效仿前隋皇后,
設女官監國么?” “此舉若開先例,今后天下女子豈不盡入廟堂?”御書房外,
蔡珣翻著那道折子,臉上不見怒容,只輕笑一聲。“她這一步,走得比我想得還快。
”身側心腹沈鴻低聲道:“貴妃病中上疏,顯是逼陛下表態,朝中風向未定,
主子要不要——”“不要。”蔡珣合卷,語氣溫潤,“該她出鋒芒了。”他拂袖而起,
步出書房,目光落在遠方皇城一隅的長信宮,低聲呢喃:“你要試天,我便推你上去。
”**夜深,長信宮燈火未熄。云昭昭一身常服倚榻而坐,案上堆滿文牘章表。她指尖微顫,
卻未有半分遲疑。窗外風聲蕭瑟,一道高大身影無聲而入。她未回頭,
淡道:“陛下不肯召見我,你倒來了。”蔡珣走至她身后,不語,只將一封密函遞上。
“內閣擬議此案延期一月,以觀輿情。”她笑了一聲,接過密函,隨手置火盆中:“一月后,
我或許已是廢妃。”“所以你必須立功,必須為帝王遮風擋雨,為百官設路開門。
” 他嗓音極低,透著壓抑的情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當然知道。”她回首望他,
眼底仿佛燃著火,“我在告訴世人:女子不僅能為妃,更能為相。”蔡珣怔住。她走近一步,
抬手替他拂去衣角雪霜,動作輕柔,唇角卻無半分笑意。“你扶我至此,
不就是想讓我成為你的盾?我成了,如你所愿。” “可別忘了,盾是可以反手變劍的。
”**數日后,祭忠臣故將之日,云昭昭身著素白,親赴宗人府祭臺。百官聞訊,紛紛阻攔,
卻因蔡珣一紙“舊臣可祭”密令而無法反駁。她手捧香火,于雪中跪地,神情肅然。
“云家之罪,不在他們。” “而我今日所有,不過是你們的血換來的。”身后,
熟悉的腳步聲響起。蔡珣負手而立,身披鶴氅,輕聲:“你真以為,他們會感激你?
”“我不需感激。”她起身,轉身直視他,“我只需一個理由,繼續走下去。”他低頭看她,
目光沉沉:“昭昭,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我知道。”她打斷他,冷笑,
“知道我如今走的路,是你鋪的。”她目光不帶感情,
仿佛十年前那個雪夜抱膝取暖、悄聲喚他“阿珣”的少女早已死去。“你鋪了路,
也斷了我的退路。”蔡珣站在原地,半晌未言語。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終究未落下。
**當夜,北地急信至,密封金線。蔡珣親自拆信,內容寥寥,卻震動朝心:“前朝遺孤,
尚在于云氏庶支—— 即今之貴妃云氏,實為昭和帝獨女,藏于外戚云家。
”他盯著那枚朱紅印章,指節微白,半晌不動。沈鴻低聲道:“主子……若此信為實,
貴妃身世便非尋常,這份血脈一旦公開……”“便是皇脈正統。”蔡珣喃喃。他緩緩閉上眼,
腦中浮現多年前,那個在廟堂外偷偷學寫圣諭的小女孩,寫到“天子仁孝”時歪歪扭扭,
卻笑得驕傲無比。“我長大也要做能寫命令的那種人,不做哭的妃子。”那時他尚未進宮,
她也尚未換姓。——那時,他們還未互為枷鎖。**一炷香后,他將密信緩緩置入燭火。
火舌吞噬紙張,金線裂響,印章化灰。沈鴻愕然:“主子?
”蔡珣目光微冷:“她若真是前朝遺孤,那她要的不是我,而是這江山。”“她要走,
我便不攔。” “但她要回頭,我……也不會再接。”**夜半,長信宮外火光微明。
云昭昭坐在榻上,手中翻著一枚銹跡斑斑的玉佩。那是十年前蔡珣送她的,
說是“護身之物”。她握了許久,終是起身,將玉佩投進火盆。火光跳躍,
映出她眼中一點淚意。她低聲道:“若你信我,便不會送我這個。”“你只怕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