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勝美睜開眼,出租屋泛黃的天花板像塊發(fā)霉的杏仁酥。晨光穿過糊著舊報紙的窗格,
在墻面切割出菱形光斑,浮塵在光束里跳著凌亂的探戈。樓下煎餅攤鐵鏟與鐵板的撞擊聲里,
老板娘沙啞的吆喝刺破晨霧:"加倆蛋!
"這聲調讓她想起老家菜場總把"菠菜兩塊五"唱成黃梅戲拖腔的張嬸。墻皮剝落的角落,
三枚生銹圖釘固執(zhí)地釘在裂縫間——那里本該掛著安迪送的莫奈睡蓮,
此刻卻像極了她老家屋檐漏雨的銹鐵皮。枕邊手機亮起:2014年9月15日,
歡樂頌2202入住第三日。窗臺積灰的茉莉花盆簌簌震顫,
盆底滲出的水漬在木紋貼皮窗臺上蜿蜒成枯樹根系。霓虹在玻璃窗上淌成液態(tài)銀河,
樊勝美抿了抿鏡中紅唇。手機第三次震動時,王柏川的消息在鎖屏炸開:「小美,我在樓下。
」梧桐葉擦著窗欞翻飛,像極了他婚禮請柬上灑落的金箔碎屑。
電梯鏡面映出她繃直的脊椎曲線。單元門外,寶馬車的日行燈在她米色風衣下擺烙下光斑。
「為什么躲我?」王柏川向前半步,手里馬卡龍鐵盒泛著冷光,「托人從里昂帶的。」
樊勝美退進梧桐樹影,手提包里的賬單簌簌作響:「柏川,該醒了。」
泛黃的票據在兩人之間鋪開,每張都標注著精確到分的還款計劃。
王柏川的領帶結突然勒緊喉嚨:「我們不是說好......」「說好互相扮演救世主?」
她打斷,指甲陷進掌心月牙,「你假裝看不見我家的無底洞,我裝作不知你資金鏈要斷。
這不是愛情,是兩個乞丐在搶最后的面包屑。」銀杏葉落在王柏川锃亮的牛津鞋上。
他忽然低笑,打火機藍焰舔舐賬單:「早該承認,我撐不起你的夢。」灰燼盤旋上升,
像群掙脫鐐銬的黑蝶。他們握手時像洽談完生意的商人。樊勝美轉身剎那,
引擎轟鳴碾碎梧桐葉。月光將她的影子抻成細線,與22樓燈火編織成繭。公司格子間里,
Excel表格不再被填成蘇繡紋樣。當經理抱著文件疾走,
她適時遞上牛皮紙封面的行業(yè)報告,金色回形針別著的便利貼邊緣涂著熒光色譜。
午休網課將咖啡倒影勾勒成HR資格證輪廓,筆記本邊緣的咖啡漬暈染成潑墨山水。
微波爐"叮"聲響起時,她對著手機前置鏡練習薪酬談判,
背景里外賣沙拉的水珠正沿著生菜葉脈滾落,與窗外梧桐葉顫動的頻率共振。
邱瑩瑩抱著泡面桶哭花眼線那晚,樊勝美把飄著蝦仁的陽春面推到她面前,
剔透的湯面上浮著切得細如發(fā)絲的紫菜,溏心蛋的蛋黃正沿著青花瓷碗壁緩緩流淌,
在節(jié)能燈泡的冷光下泛著琥珀色的柔光。關雎爾被母親越洋電話逼得躲進消防通道時,
她陪她在月光下的濱江步道數過七艘渡輪,江風卷起她們交纏的發(fā)絲,
遠處陸家嘴的霓虹在黃浦江面投下流動的碎金,那些閃爍的光斑像被揉碎在水中的星屑,
隨著貨輪駛過的浪花起伏明滅。就連曲筱綃舉著破碎的燈具樣品沖進樓道時,
她也只是晃了晃手機:「剛巧認識個義烏的供應商。」
手機屏幕的藍光映亮她新做的法式美甲,透明甲面上點綴的碎鉆正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像深夜便利店冰柜里排列整齊的玻璃瓶汽水,
在自動門開合的瞬間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冷調霓虹。某個梅雨纏綿的周末,
五個姑娘擠在樊勝美鋪著碎花桌布的折疊餐桌前。關雎爾正往邱瑩瑩碗里夾糖醋小排,
琥珀色的醬汁順著象牙筷滴落在印著向日葵的餐墊上,
上暈染出深褐色的花瓣;安迪的星巴克城市杯與曲筱綃的Baccarat水晶杯輕輕相碰,
拿鐵與紅酒在玻璃壁上漾出同心圓的漣漪,
兩種截然不同的液體在碰撞的瞬間產生奇妙的虹吸效應;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樊勝美的眼鏡片,
水霧在鏡框邊緣凝結成細小的珍珠,當她摘下眼鏡擦拭時,
2202室暖黃色的燈光突然在鏡片上折射出萬花筒般的絢麗光斑。
她透過氤氳的水霧望著這一切,
場Chanel柜臺前記賬的自己——此刻2202的日光燈管在潮濕空氣里發(fā)出的嗡嗡聲,
竟比商場的射燈更讓人心安,那些在打折區(qū)反復比價時被奢侈品香氛刺痛鼻腔的記憶,
正被眼前番茄牛腩煲咕嘟冒泡的香氣溫柔覆蓋。原生家庭始終是樊勝美掙脫不掉的桎梏。
當酗酒傷人的哥哥再次惹禍,年邁父母撕心裂肺的哭求聲從聽筒傳來時,
她冷靜地訂了返鄉(xiāng)車票。在落著雨的弄堂老宅,青石板縫隙里的苔蘚正在梅雨季瘋長,
她將祖屋折現(xiàn)償還債務,聘請的律師用戴著Cartier袖扣的手腕翻開泛黃的房契,
抽絲剝繭梳理完三十年糊涂賬。母親拽著她衣袖哭喊"不孝"時,
老式座鐘的鐘擺正將陰影投在掉漆的八仙桌上,她平靜道:"往后每月贍養(yǎng)費會準時到賬,
但我的血不會再流進無底洞。"話音未落,窗外突然響起驚雷,
震得窗欞上殘破的窗花紙簌簌飄落。卸下千斤重擔后,樊勝美在職場綻放出驚人鋒芒。
三十三歲這年,她成為公司史上最年輕的人力資源總監(jiān),
辦公室的落地窗能俯瞰整個陸家嘴的璀璨夜景。搬進精裝loft那天,
五個姑娘擠在飄窗上分食小龍蝦,
安迪帶來的Dom Pérignon香檳氣泡在暮色中升騰,
any T系列手鐲的腕子故作嫌棄地擦掉她嘴角油漬;關雎爾悄悄在玄關擺上招財貓擺件,
琉璃材質的貓眼在射燈下流轉著詭譎的彩光。夜色漸深時,樊勝美倚在意大利真皮沙發(fā)上,
看著投影幕布上重播的《欲望都市》,
Carrie的紅色Manolo Blahnik與自己鞋柜里那雙打折款竟有九分相似。
命運總是在春光明媚時降下驟雨。年度體檢報告上"卵巢癌晚期"的鉛字刺目,
樊勝美盯著診室窗外櫻花簌簌落在病歷本上,
忽然想起上周末和邱瑩瑩逛連卡佛時試穿的MaxMara藕荷色連衣裙。
更衣室的射燈在那件真絲面料上流淌出月光般的色澤,
邱瑩瑩舉著手機連拍二十張照片說"樊姐穿這個去見王..."突然噤聲的瞬間,
鏡中的倒影分明看見自己眼底閃過流星般的痛楚。"幫我預約化療吧。
"她將診斷書折成紙鶴塞進Fendi Peekaboo挎包,
轉頭對主治醫(yī)生微笑時眼尾淡紋溫柔。直到安迪在茶水間發(fā)現(xiàn)她對著止痛藥說明書拭淚,
強撐的鎮(zhèn)定才轟然崩塌。破碎的哽咽聲驚飛了窗外的麻雀,不銹鋼咖啡勺墜地的脆響中,
她蜷縮在自動販賣機投下的陰影里,
看著手機鎖屏上五個姑娘在迪士尼的合影——照片里她戴著的米妮發(fā)箍,此刻正在床頭積灰。
化療藥物在血管里游弋成藍色的水母群,穿刺時留置針的寒光映著護士手套上的櫻花紋路。
樊勝美對著病房鏡子練習會議發(fā)言,聲帶卻突然被放療灼出沙礫,
那些精心準備的薪酬改革方案在喉間碎成啞光的珍珠。
但是當她瞥見關雎爾偷偷替換掉床頭枯萎的洋桔梗,
新鮮花枝上滾動的晨露正將止痛泵的電子屏折射出彩虹光暈,
的梧桐比恒隆廣場的圣誕樹更值得凝視——至少落葉的軌跡從不會被奢侈品櫥窗的射燈篡改。
曲筱綃搬來整套美容儀說要對抗脫發(fā),
儀器運轉時的微電流卻將枕邊未讀的病理報告震落到地。邱瑩瑩每日變著花樣煲湯,
砂鍋里翻騰的黨參枸杞總讓她想起母親當年為哥哥熬制的醒酒湯,
然而這次氤氳的熱氣里浮動著截然不同的苦澀與甘甜。安迪將并購案資料鋪滿病床,
熒光筆標記的條款在CT片背光板上交織成星圖,可是當監(jiān)測儀突然報警,
那些嚴謹的法律條文瞬間在冷汗中洇成抽象派畫作。某個午夜暴雨突襲,
樊勝美拔掉輸液管溜到天臺。雨簾中的陸家嘴霓虹像被水稀釋的油彩,
她裹著邱瑩瑩送的羊絨披肩,看雨滴在Fendi包面敲擊出化療周期表般的節(jié)奏。
手機突然震動,家族群里跳出侄子索要補習費的語音,母親六十秒的哭訴混著窗欞上的雨聲,
竟與監(jiān)測儀的滴答聲產生詭異和聲。然而這次她沒有刪除對話框,只是將手機舉向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