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燈刺得我眼眶發疼。舞臺上那個穿著病號服的少女,脖頸上纏著褪色的紅絲帶,
像條垂死掙扎的金魚。觀眾席傳來壓抑的抽氣聲,我死死攥住座椅扶手,
指甲幾乎要掐進人造皮革里——那是沈念安的聲音,顫抖著說出的每句話都像生銹的刀片,
正剜開我的心口。“她總說為我好,可我的人生不過是她的提線木偶。”少女扯斷絲帶,
碎布條在空中翻飛,
班補習、就連志愿填報都要按她畫好的線走......”禮堂穹頂的水晶燈突然搖晃起來,
我看見臺下此起彼伏的手機閃光燈,像無數只窺視的眼睛。我猛地站起身,
高跟鞋撞翻了前排的礦泉水瓶。冰涼的液體漫過腳背時,我已經沖過警戒線,
扯住女兒的手腕:“夠了!你在胡說什么?”她的皮膚像塊冰,
透過薄薄的戲服傳來刺骨寒意。“媽?”沈念安仰起臉,睫毛上沾著沒擦凈的假睫毛膠水,
“現在知道丟人了?你把我關在籠子里的時候,怎么沒想過我會疼?”她甩開我的手,
戲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內側蜿蜒的抓痕。觀眾席響起騷動,前排有女生舉起手機錄像,
鏡頭紅點像枚猩紅的痣。“跟我回家!”我壓低聲音,指甲陷進掌心,
“你以為這樣就能報復我?”“報復?”她突然笑起來,笑聲尖銳得像玻璃碎裂,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是你的附屬品!”禮堂的音響突然發出刺啦的電流聲,
她甩開我拉扯的手,后退半步撞上舞臺布景,道具花瓶轟然倒地。瓷片飛濺的瞬間,
我看見她眼底從未有過的決絕:“我不認你這個媽媽!”這句話像顆炸彈在寂靜中炸開。
后排傳來抽氣聲,有人小聲議論,前排家長慌忙捂住孩子的眼睛。我僵在原地,
耳畔嗡嗡作響,眼前晃動著女兒蒼白的臉——這張我曾無數次親吻的臉,此刻卻陌生得可怕。
舞臺追光燈突然熄滅,黑暗吞沒了所有視線,只有沈念安急促的喘息聲,像把鈍刀,
一下下剜著我的心臟。2失控的軌跡沈念安的房間已經空了三天。我攥著她留下的字條,
指甲在“別找我”三個字上反復摩挲,紙邊被磨得起了毛邊。
手機里班主任的語音還在循環播放:“沈念安最近經常曠課,
作業也不交......”窗外的雨敲打著玻璃,
和記憶里那個扎著蝴蝶結、總把“媽媽最好了”掛在嘴邊的小女孩漸漸重疊。凌晨兩點,
玄關傳來窸窣響動。我沖過去時,正撞見她把染成銀灰色的頭發塞回棒球帽,
她身上混著廉價香水和煙味,牛仔外套破洞處露出的皮膚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去哪兒了?
”我的聲音發顫,卻換來她漫不經心的聳肩:“反正不是你安排的補習班。
”成績單一落千丈的紅叉刺痛雙眼,家長會后,
我在校門口堵住了那個總在校外晃蕩的黃毛男生。他吹著口哨把煙蒂踩滅,
露出滿不在乎的笑:“安姐說她媽是個瘋子。”這句話像根鋼針扎進太陽穴,
我死死揪住他衣領,卻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嗤笑。沈念安倚在銹跡斑斑的鐵門上,
眼神冰冷得讓我渾身發冷,她開始故意在我面前和那群人視頻,把啤酒罐碰得叮當響。
有次我摔了她的手機,她只是彎腰撿起碎片,輕聲說:“你看,碎了就拼不回去了。
”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交錯的陰影,我突然發現,曾經那個軟乎乎的小女孩,
不知何時已經長成了帶刺的模樣。2我顫抖著拆開沈念安的日記本,
油墨未干的字跡刺得眼睛生疼:“她就像個幽靈,無處不在。”窗外暴雨傾盆,
雷聲炸響的瞬間,我把紙頁撕得粉碎。撕碎的不只是日記,
還有那個我曾以為乖巧聽話的女兒。第二天清晨,我把她的手機鎖進保險柜,
金屬碰撞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她。沈念安赤腳沖過來,
發梢還沾著昨夜未干的雨水:“你憑什么!”我攥著鑰匙后退半步,觸到她眼底的恨意時,
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但我告訴自己,這都是為了她好,
就像當年逼她練琴、逼她考重點班一樣。我頻繁出入學校,拜托老師時刻盯著她。
當我在走廊撞見她和黃毛男生說話時,幾乎是沖上去拽住她的手腕。“以后離這些人遠一點!
”我的聲音在空蕩的走廊回蕩,沈念安突然甩開我,校服袖口滑落,
手腕上新鮮的淤青赫然在目。周圍傳來竊竊私語,她卻揚起下巴,
露出一個讓我心悸的笑容:“滿意了嗎?”深夜,我偷偷翻她的書包,
發現了半包煙和一張酒吧傳單。潮濕的眼淚滴在傳單上,暈開了“未成年禁止入內”的字樣。
我蜷縮在她的書桌前,聽著隔壁房間傳來的音樂聲,忽然想起她小時候發燒,
總愛鉆進我的被窩,用滾燙的小臉貼著我的胸口。可現在,
我們之間隔著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3客廳的落地鐘敲過十一點,
沈遠舟拎著公文包進門時,我正對著沈念安未動的晚餐發呆,他解領帶的動作頓了頓,
目光掃過飯桌上凝結的油漬:“又沒回來?”“還不是因為你慣的!”我抓起涼透的湯碗,
瓷器碰撞聲刺耳,“成天說要尊重她,現在好了,連家都不回!”沈遠舟沉默著接過碗碟,
轉身時他鬢角的白發刺得我眼眶發酸——什么時候,我們竟都老得這么快?
周末的家庭會議開得像場鬧劇。沈念安戴著耳機癱在沙發上,指甲涂成刺眼的黑色。
沈遠舟小心翼翼地開口:“安安,你媽媽......”“別叫我安安!”她突然扯下耳機,
“每次你們商量好要來教訓我,就開始‘安安’‘安安’地叫!
”我拍著茶幾站起來:“我們是在救你!你非要把自己毀掉才甘心?”沈念安冷笑一聲,
抓起書包要走,沈遠舟伸手去攔,卻被她甩開。“爸,你就別當和事佬了。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在你們眼里,我永遠都是錯的那個!”深夜,
沈遠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黑暗中,他突然說:“要不......我們找個心理咨詢師?
”我猛地翻身背對著他,鼻腔里泛起酸澀:“連自己女兒都教不好,說出去不丟人?
”月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陰影,恍惚間,
我想起戀愛時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怎么就被生活磨成了這般模樣。
4玄關傳來鑰匙轉動聲時,我以為是沈念安又偷偷回來。
攥著手機要訓斥的話卡在喉嚨里——防盜門緩緩打開,白發蒼蒼的女人提著菜籃站在光暈里,
褶皺的眼角映著我幼時的照片。“小夏。”周蕓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
“我給你帶了糖醋排骨,你小時候最愛吃......”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鞋柜。
三十年前她收拾行李離開的背影,和此刻佝僂的身形在記憶里重疊。
餐桌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視線。周蕓用布滿老年斑的手給我夾菜,
瓷勺碰撞碗沿的聲音讓我想起兒時:“當年我每天要練八個小時鋼琴,手背被戒尺打得青紫。
”她突然哽咽,“我拼了命逃出來,卻把同樣的枷鎖套在你身上。”我盯著碗里翻涌的油花,
想起沈念安日記本里的話。周蕓從手提包掏出泛黃的病歷本,
診斷書上“焦慮癥”三個字刺得眼睛生疼:“離開家后我整夜失眠,總覺得有人在背后盯著。
”她顫抖著握住我的手,“現在看到你和安安,我才明白,傷害也會變成鎖鏈,
一環扣著一環。”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爬上周蕓的白發,恍惚間,
我仿佛看見二十年后的自己——同樣固執地站在愛與傷害的漩渦里,困住的不只是孩子,
還有自己。5周蕓的手指在桌布上反復摩挲,像是要撫平那些看不見的褶皺,
又像是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措辭。良久,她抬起頭,眼里滿是渾濁的淚水,
聲音顫抖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小夏,這么多年,我每天都活在愧疚里。
”“你還記得你八歲生日那天嗎?”她的目光飄向遠方,仿佛回到了過去,
“你滿心期待地等著我陪你過生日,可我當時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
對你的請求只敷衍了幾句,就匆匆出門了,等我忙完回到家,
只看到你抱著蛋糕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
可我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叫醒你,向你道歉。”“后來,我害怕面對你失望的眼神,
害怕聽到你質問我為什么這么狠心,所以我選擇了逃避,選擇了離開,
我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卻沒想到,我的離開給你帶來了更深的傷害。”她用手捂住臉,
肩膀不停地顫抖,“我錯過了你成長的每一個重要時刻,
錯過了你第一次學騎自行車時的勇敢,錯過了你第一次在學校獲獎時的喜悅,
錯過了太多太多......”“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母親。”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力氣大得驚人,“這些年,我無數次想回來找你,可我沒有勇氣,我怕你恨我,
怕你不肯原諒我,直到聽說你和安安的事,我才意識到,我不能再逃避了,我必須回來,
必須把這些年藏在心里的話告訴你。”6周蕓松開我的手,從包里掏出一個褪色的信封,
邊角都被磨得起了毛邊。“這是這些年我寫給你的信,”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寫了又不敢寄,就這么一直攢著。”我翻開信紙,
跡里全是瑣碎的牽掛:“小夏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不知道她考試順不順利”“冬天來了,
她會不會忘記添衣服”......每一句話都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著我的心。
“你結婚那天,我偷偷去了。”她突然說,我猛地抬頭,迎上她泛紅的眼眶,
“隔著禮堂的玻璃窗,看著你穿著婚紗的樣子,我多想像其他母親那樣,親手為你整理頭紗,
告訴你媽媽有多愛你,可我只能遠遠地看著,然后在你轉身時,悄悄擦掉眼淚。
”窗外的月光愈發清亮,灑在周蕓布滿皺紋的臉上,她握住我的手,
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我知道,說再多都無法彌補我對你的虧欠,但現在,
我想幫你和安安,我不想讓她重蹈你的覆轍,不想讓我們家的悲劇再延續下去。
”我望著母親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時候,她也曾這樣牽著我的手過馬路。
那些被歲月塵封的記憶漸漸清晰,原來她不是沒有愛過我,只是她背負著原生家庭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