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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位置 : 靜閱文字網 > 古代言情 > 我以美貌弒君時,他說來生要趁早_精選章節

    精選章節

    發表時間: 2025-06-02 00:06:42

    陛下在亂葬崗找到我時,我正抱著謝停云腐爛的頭顱。他說我這張臉不該沾血污,

    該鎖進金籠做他的雀。可我的少年將軍本該鮮衣怒馬,如今尸骨卻被野狗啃噬。

    “放他們入土為安,”我擦凈臉上血痕,“臣女入宮。”他撫著我的唇笑:“早該如此。

    ”后來我成了他最寵的貴妃,夜夜要他飲下我親手調制的毒酒。

    他咳著血為我簪上海棠:“若有來生...”“朕定趕在那姓謝的小子之前遇見你。

    ”---京城三月,連風都帶著富貴人家特有的熏香味道。我倚在雕花窗邊,

    指尖捻著一瓣被風吹落的垂絲海棠,目光卻牢牢鎖在墻外那個身影上。是謝停云。

    他今日穿了身簇新的玄色騎裝,窄袖束腰,襯得腰身勁瘦挺拔,像棵生機勃勃的白楊。

    墨黑長發高高束起,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劍眉斜飛入鬢,

    那雙總帶著三分笑意、七分促狹的眼睛,此刻正亮得驚人,越過我家不算高的院墻,

    精準地捕捉到我。“阿寧!”他揚聲喚我,清朗的聲音撞碎了滿院慵懶的春光,

    也撞得我心口微微一跳。我下意識想縮回身子,卻被那明晃晃的笑意釘在原地。

    只得裝作不經意地拂了拂鬢角,

    指尖卻悄悄壓了壓那支他上個月翻墻送進來的、如今正簪著的海棠絹花。“鬼叫什么?

    ”我揚聲回他,努力繃著聲音里的矜持,可臉頰卻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京中貴女圈里,

    我沈驚鴻這張臉,也算排得上名號的美人圖,平日里端著架子端慣了,偏偏在他面前,

    總有些搖搖欲墜。“看好了!”墻外的少年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陽光都落在他眼底跳躍。話音未落,他足尖在墻根一點,

    整個人便如一只敏捷的鷂子般騰空而起。玄色的衣袂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氣,穩穩地落在我窗前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樹上。樹枝輕顫,

    簌簌落下粉白的花雨,有幾瓣調皮地沾在他肩頭,他也不拂去。他一手攀著粗壯的枝干,

    另一手變戲法似的從懷里一掏,竟摸出一支還帶著露水的新鮮海棠。那花兒開得灼灼,

    花瓣嬌嫩,被他小心翼翼地遞到我眼前。“喏,給你。”他眼睛亮得驚人,

    帶著點邀功的得意,“比絹花好看吧?”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

    鼻尖幾乎能嗅到他身上干凈的皂角味混著青草的氣息,心跳得更快。

    嘴上卻不肯饒人:“謝小將軍,翻墻越戶,偷摘我家花木,這要是傳出去,

    不怕御史臺參你爹治家不嚴?”謝停云渾不在意地挑眉,笑容痞痞的,

    帶著武將家子弟特有的不羈:“怕什么?大不了讓我爹拎著軍棍去堵那些老頭子的門。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發間那朵舊絹花上,笑意更深了些,聲音也低了下去,

    帶著點哄騙的意味,“再說了,我翻的可是未來岳丈家的墻,摘的是送給我未來媳婦兒的花,

    天經地義。”“誰是你媳婦兒!”我臉上轟地一下燒得更厲害,

    伸手就要去奪那支新鮮的海棠,想把他那張胡說八道的嘴堵上。他卻敏捷地一縮手,

    順勢將花枝輕輕別在了我另一側鬢邊。微涼的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耳廓,

    帶來一陣細微的酥麻。他低頭,湊近了些,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額發,聲音壓得極低,

    帶著一種鄭重其事的親昵:“阿寧,等我回來。”我微微一怔,抬眼撞進他深潭般的眸子里,

    那里沒了平日的戲謔,只有一片赤誠的灼熱和不容置疑的堅定。我這才猛地想起,

    他爹和他兄長,不日就要領兵開拔,去往那苦寒的北境戍邊。而他,

    這位謝家最受寵也最耀眼的小將軍,前幾日剛被陛下親口點了將,隨父兄一同出征。

    一股說不清的酸澀猛地沖上鼻尖,堵得喉嚨發緊。指尖無意識地蜷起,掐住了掌心。

    方才那些拌嘴調笑帶來的暖意,瞬間被一種冰涼的、名為“離別”的東西浸透。

    他像是察覺到了我瞬間低落的情緒,那只剛剛為我簪花的手,帶著薄繭的指腹,

    極其自然地、帶著安撫意味地輕輕蹭了蹭我的臉頰。粗糙的觸感劃過細嫩的皮膚,

    卻奇異地帶來一種沉甸甸的踏實感。“怕什么?”他勾起唇角,又恢復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樣,

    眼底的鋒芒卻銳利如刀,“小爺我可是要當大將軍的人!區區北狄,還不夠我塞牙縫的。

    等打完了仗,我就騎著高頭大馬,帶著軍功回京,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他頓了頓,

    目光在我臉上流連,像是要把我的模樣刻進心底。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抬手,

    從自己貼身的衣襟里,珍而重之地摸出一樣東西。那是一塊半個巴掌大小的玄鐵,形狀古樸,

    邊緣帶著些不規則的凸起和凹槽,表面被摩挲得異常光滑,隱隱透出一股沉冷的鐵血氣息。

    正是謝家軍中代代相傳的虎符信物,一分為二,他爹持一半,他持另一半,

    合二為一方能調動謝家親軍。他把那半塊沉甸甸的虎符輕輕放在我攤開的掌心,

    冰涼的金屬瞬間汲取了我掌心的溫度。“這個,替我保管好。”他的聲音低沉下去,

    帶著一種交付身家性命的鄭重,“等我回來,拿它換你。”我下意識地握緊,

    那冰冷的棱角硌著皮肉,帶來清晰的痛感,卻也奇異地壓下了心頭的慌亂。這不僅是信物,

    更是他謝停云壓在我這里的半條命,是他的承諾和歸期。“嗯。”我喉嚨發堵,

    只能重重地點頭,將那塊帶著他體溫的玄鐵緊緊攥在手心,用力到指節泛白,“我等你。

    你不回來,這虎符,我就扔進護城河喂王八。”他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爽朗的大笑,

    震得頭頂的海棠花枝又是一陣亂顫。笑聲驚起了檐下幾只偷聽的麻雀,撲棱棱地飛走了。

    “一言為定!”他笑著,眼底是揉碎的星子,映著滿樹繁花和我微紅的眼眶。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像是要將我吸進去,然后利落地轉身,足尖在樹枝上一點,

    玄色的身影矯健地翻過墻頭,消失在院墻之外,只留下一樹簌簌的海棠花瓣,

    和那句滾燙的誓言在春風里盤旋不去。“等我回來娶你!

    ”---馬蹄聲踏碎了京郊古寺的寂靜,也踏碎了我難得的片刻安寧。

    那日隨母親來這京郊香火最盛的寶華寺禮佛,本是尋常的閨閣行程。母親跪在蒲團上,

    閉目虔誠地誦念經文,為遠在苦寒邊關的父兄和謝家父子祈福。檀香裊裊,梵音低回,

    本該是洗滌塵慮的所在。可我的心,卻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緊緊拴著,線的另一頭,

    遙遙系在朔風凜冽的北境邊關。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袋里那半塊冰涼的虎符,

    金屬的棱角幾乎要嵌進皮肉里,帶來一絲清醒的痛。突然,寺外傳來不同尋常的喧嘩!

    不是香客的低聲絮語,而是尖銳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

    其間還夾雜著壓抑的呼喝和沉悶的肉體撞擊聲,像平地炸響的驚雷,

    瞬間撕破了佛殿的莊嚴肅穆。“有刺客!護駕——!”一聲凄厲的嘶喊穿透殿門,

    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驚惶。殿內頓時亂作一團。誦經聲戛然而止,

    女眷們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四起,香客們如無頭蒼蠅般推搡奔逃,

    供奉的果品、香爐被撞翻在地,一片狼藉。母親臉色煞白,

    一把將我死死拽到巨大的佛像底座后面,用自己的身體擋在我前面,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鴻兒別怕…別怕…”混亂中,我透過佛像垂下的厚重帷幔縫隙,

    瞥見了庭院中的驚險一幕。幾個蒙面黑衣人如同鬼魅,刀光霍霍,

    正圍攻著中間一個穿著深青色錦緞常服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挺拔,一手捂著左臂,

    指縫間已有暗紅的血滲出,染紅了半幅衣袖。他手中僅有一柄短匕,招式雖精妙,

    但在數名兇悍刺客的圍攻下,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他身邊僅剩的兩個護衛渾身浴血,

    狀若瘋虎,死死擋在他身前,但顯然也支撐不了多久。其中一個刺客覷準空檔,

    眼中兇光畢露,手中淬著幽藍寒芒的長刀毒蛇般刺出,角度刁鉆狠辣,

    直取那受傷男子毫無防備的后心!這一刀若中,神仙難救!電光石火間,

    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我不知道哪里涌上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母親冰涼顫抖的手,

    像一支離弦的箭,從佛像后沖了出去!混亂奔逃的人流成了我最好的掩護。

    我抄起供桌旁一個沉重的銅制香爐——那爐子冰冷粗糙,

    入手沉得幾乎拿捏不住——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刺客全力刺出的手臂狠狠砸了過去!

    “當啷——!”一聲刺耳的金鐵巨響!銅爐精準地砸中了刺客的手腕。劇痛之下,

    刺客悶哼一聲,那致命的一刀失了準頭,擦著那男子的背脊劃過,只割裂了錦緞外袍。

    巨大的反震力也讓我虎口劇痛,香爐脫手飛出,砸在地上滾出老遠。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刺客的動作都為之一滯。趁此間隙,

    那兩個忠心耿耿的護衛爆發出最后的兇悍,不要命地撲上,死死纏住了離那男子最近的敵人。

    而遠處,也終于傳來了援兵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摩擦的鏗鏘聲!刺客頭領見勢不妙,

    眼中閃過一絲不甘的厲色,當機立斷打了個尖銳的呼哨。“撤!”幾個黑影如同受驚的蝙蝠,

    毫不猶豫地舍棄了目標,縱身躍上殿宇高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古寺外蒼翠的山林之中,

    快得只留下幾道殘影。庭院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濃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那被護在中央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他左臂的傷口仍在流血,深青的錦緞被染成了刺目的暗紅。

    臉上沾染了些許塵土和濺上的血點,顯得有些狼狽,

    但這絲毫掩蓋不了他眉宇間那股久居人上的深沉威儀。那雙眼睛,尤其深邃,

    像兩口望不見底的寒潭,此刻正帶著審視、探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被他看得心頭一凜,這才后知后覺地感到一陣虛脫般的后怕,

    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方才那一下,完全是憑著本能,

    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卷入了刺殺,還救了人?“姑娘…” 他開口,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下了周圍的嘈雜。那目光依舊停留在我臉上,像帶著實質的重量,

    緩慢地逡巡著,仿佛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寶,從因驚嚇而微微蒼白的臉頰,

    到因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口,最終定格在我那雙猶帶驚惶的眼眸上。

    那眼神里的東西太過復雜,絕非單純的感激。我下意識地垂下眼簾,避開那過于迫人的視線,

    屈膝行了個禮,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微顫:“路見不平…公子無恙便好。

    ”只想盡快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目光。他卻沒有移開視線,反而向前踏了一步。

    那股無形的壓迫感瞬間迫近,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和一種屬于成熟男子的、極具侵略性的氣息。

    “沈將軍家的千金?”他準確地叫出了我的身份,語氣是陳述而非疑問,顯然早已認出了我。

    目光依舊膠著在我臉上,唇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笑容卻未達眼底,

    反而透出一種令人心底發寒的興味盎然。“果然…名不虛傳。”最后四個字,他說得很輕,

    近乎耳語,卻像冰錐一樣扎進我的耳膜。名不虛傳?指什么?我的容貌?還是我方才的莽撞?

    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手指緊緊攥住了袖袋里那半塊虎符,冰冷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驚鴻!

    ”母親終于從驚恐中回過神,踉蹌著撲過來,一把將我緊緊摟在懷里,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我的兒…你嚇死娘了…”她一邊上下檢查我是否受傷,

    一邊對著那男子連連告罪:“小女魯莽,沖撞了貴人,萬望貴人恕罪!”那男子并未看母親,

    目光依舊鎖在我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翻涌著我看不懂的情緒。他抬手,

    隨意地拂了拂沾了塵土的衣袖,姿態從容,仿佛剛才命懸一線的不是他。“夫人言重了。

    ”他淡淡開口,聲音恢復了沉穩,目光卻依舊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灼熱,在我臉上流連不去,

    “令嬡…很好。”他微微頷首,不再多言,在匆匆趕到的御前侍衛簇擁下轉身離去。

    深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寺門,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緩緩散去。我靠在母親懷里,

    渾身冰冷。掌心緊握著那半塊虎符,硌得生疼。方才那男子臨去前最后瞥來的那一眼,

    像烙印一樣燙在我的腦海里。那不是看救命恩人的眼神。那是獵人,看到了志在必得的獵物。

    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無聲息地纏上了心臟,越收越緊。

    ---宮里的旨意來得毫無征兆,卻又像懸在頭頂許久的利劍終于落下,砸得沈府一片死寂。

    那明黃的卷軸,由內侍監總管親自捧來,尖細的嗓音在花廳里回蕩,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心臟。“……沈氏有女驚鴻,

    毓質名門,性行溫良,姿容端麗……仰承皇太后慈諭,冊為貴人,

    擇吉日入宮侍奉……”“貴人”?我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

    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眼前明黃的卷軸模糊成一片刺目的光暈。冊封?入宮?荒謬!絕無可能!

    一股血氣猛地沖上頭頂,壓過了那徹骨的寒意。

    我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當場失態。我猛地抬起頭,目光越過那明黃的卷軸,

    死死盯住宣旨內監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聲音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憤怒而尖銳得變了調:“公公!

    這旨意…弄錯了吧?!”我深吸一口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試圖用疼痛喚醒一絲理智,

    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臣女…臣女早已與謝家三郎謝停云定下婚約!

    兩家交換庚帖、三媒六聘俱全!只待他北征凱旋便要完婚!此乃滿京城皆知之事!

    陛下…陛下仁德,豈會…豈會行此奪臣下之妻之舉?”最后幾個字,我說得極其艱難,

    每一個字都像在刀尖上滾過。宣旨的內監,

    臉上那層萬年不變的、近乎刻板的恭敬笑容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仿佛我口中那驚世駭俗的“奪臣下之妻”幾個字,不過是拂過耳畔的一縷清風。“沈貴人,

    ”他用那特有的、毫無起伏的尖細嗓音慢悠悠地開口,像是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金口玉言,圣旨既下,便是天意。

    至于謝家小將軍……”他拖長了尾音,那毫無波瀾的語調里,

    卻透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邊關將士為國效命,婚嫁之事,自當以國事為重,

    容后再議。貴人,接旨吧。”容后再議?這四個輕飄飄的字,像四記重錘,

    狠狠砸在我的心口!砸碎了我所有的僥幸和希冀!謝停云還在苦寒的北境浴血廝殺,

    他的父兄還在前線,而我,卻要被強行鎖進那深不見底的宮墻?

    “不……” 一個破碎的音節從我齒縫間擠出,帶著絕望的嘶啞。我渾身都在抖,

    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一種滅頂的憤怒和無力感。

    我猛地看向一旁同樣跪著、臉色慘白如紙的父親。“爹!” 我幾乎是哀鳴出聲,

    淚水終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來,“爹!您說話啊!您去求陛下!您告訴陛下,

    女兒是有婚約的人!女兒不能……”父親沈崇山,

    這位在沙場上刀頭舔血半生、脊梁從未彎過的老將軍,此刻卻像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魁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跪在那里,仿佛一尊驟然失去支撐的石像。

    他死死地盯著那卷明黃的圣旨,額角青筋暴起,緊握的雙拳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泛白,

    咯咯作響。那張飽經風霜、刻滿堅毅線條的臉,此刻卻是一片死灰,嘴唇劇烈地顫抖著,

    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那是一種怎樣的神情啊?憤怒?屈辱?

    不甘?最終,所有的情緒都湮滅在一種深不見底的、名為“皇權”的絕望深淵里。他緩緩地,

    極其緩慢地,閉上了眼睛。兩行渾濁的老淚,順著他溝壑縱橫的臉頰,無聲地滾落下來,

    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父親無聲的淚水,比任何呵斥都更徹底地擊垮了我。

    宣旨內監冷漠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催促:“沈貴人,莫要讓陛下久等。

    請——接旨。”那一聲“請”,冰冷刺骨,毫無溫度。我渾身冰冷地僵在那里,

    看著父親絕望的淚水,看著母親在一旁捂著嘴壓抑的嗚咽,看著那卷明黃刺目的圣旨。

    袖袋里,那半塊虎符的棱角,隔著衣料,冰冷堅硬地硌著我的皮肉,

    像是在無聲地提醒著什么。謝停云…停云…這個名字在心底無聲地吶喊,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最終,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我像一具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僵硬地、緩慢地抬起雙手,

    伸向那卷明黃的圣旨。指尖觸碰到那光滑冰涼的錦緞時,一股劇烈的惡心感猛地涌上喉頭。

    “臣女……沈驚鴻……” 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

    “……領旨……謝恩……”頭顱深深地叩了下去,額頭抵在冰冷刺骨的金磚地上。

    那瞬間的冰涼,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皮膚,一直冷到了骨髓深處。我的世界,

    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北境的朔風,終究還是裹挾著最刺骨的噩耗,狠狠撞進了京城。

    謝停云回來了。不是騎著高頭大馬,不是帶著赫赫軍功,不是回來迎娶他心愛的姑娘。

    他是爬回來的。在一個陰云密布、鉛灰色的黃昏,

    一輛破舊的、沾滿泥濘和暗褐色污跡的牛車,吱吱呀呀地碾過京城青石板鋪就的長街。

    車前掛著一盞慘白的、寫著“奠”字的紙燈籠,在蕭瑟的寒風里搖搖晃晃,

    發出微弱而凄惶的光。拉車的老牛瘦骨嶙峋,低垂著頭,一步一步走得異常緩慢而沉重。

    牛車后面,沒有披麻戴孝的親人,沒有送葬的儀仗,

    只有幾個沉默得像石頭、穿著破舊邊軍號衣的漢子,默默地跟在車后。

    他們臉上刻著風霜和深入骨髓的疲憊,眼神空洞麻木,

    仿佛靈魂早已被北境的酷寒和死亡徹底凍結。車板上,胡亂堆疊著幾卷破舊的草席。

    草席邊緣,露出一些焦黑、殘破的布片,隱約能看出曾經是軍服的樣式。

    污濁的泥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作嘔的暗褐色液體,從草席的縫隙里不斷滲出,

    滴落在車轍碾過的地方,留下斷續的、刺目的痕跡。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混合著血腥、腐爛和硝煙的味道,隨著牛車的行進,

    在死寂的長街上彌漫開來。街邊的行人紛紛驚恐地避讓,捂住口鼻,

    臉上交織著恐懼、嫌惡和難以置信的悲憫。

    牛車在謝府那曾經朱漆大門緊閉、如今卻門可羅雀的府邸前停下。一個漢子沉默地跳下車轅,

    走到車后,掀開最上面那卷草席的一角。那一刻,我的視線仿佛被無形的利爪攫住,

    死死釘在了那里。草席下,露出一個人形。或者說,勉強能看出是一個人形。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一張臉。上面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翻卷的刀疤,深可見骨,皮肉外翻著,

    呈現出一種可怕的暗紅和焦黑,像是被烈火反復灼燒、又被利刃瘋狂劈砍過。

    一只眼睛只剩下一個血肉模糊的黑洞,另一只眼睛緊閉著,眼皮上同樣布滿猙獰的傷口。

    嘴唇干裂烏黑,緊緊抿著,下巴處一道巨大的豁口,幾乎能看到森白的骨頭。

    他身上的鎧甲早已碎裂不堪,勉強掛在身上,露出下面同樣慘不忍睹的軀體。

    左臂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早已折斷。雙腿……幾乎不成形狀,

    膝蓋以下的部分被破爛的布條胡亂包裹著,布條早已被膿血浸透,散發出更濃烈的惡臭。

    只有那頭沾滿血污和塵土、卻依舊倔強支棱著的黑發,

    和他胸前那半塊幾乎被血垢完全覆蓋、卻依舊死死攥在手里的玄鐵虎符,

    還能勉強讓我辨認出——那是謝停云。

    是我那意氣風發、說要騎著高頭大馬回來娶我的少年郎!

    “嗬…嗬…” 草席下的人似乎感應到了什么,那僅存的、緊閉的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嘶啞、微弱的氣音。那只還算完好的手,手指扭曲變形,指甲盡數翻裂,

    卻依舊死死地、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攥著那半塊虎符,

    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呈現出一種僵死的青白色。

    “少將軍…到家了…” 掀開草席的漢子聲音嘶啞低沉,帶著濃重的鼻音,像在哭,

    又像只是麻木地陳述。他伸出手,想要去扶。“別碰他——!

    ” 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撕裂了黃昏的死寂。是我。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沖過去的。像一頭徹底被逼瘋的母獸,

    用盡全身的力氣撞開了那些麻木的邊軍,撲到了牛車邊。

    濃烈刺鼻的腐臭和血腥味瞬間將我淹沒,胃里翻江倒海,

    可巨大的悲痛和恐懼瞬間壓過了一切生理反應。“停云!停云!你看看我!我是阿寧!

    我是阿寧啊!” 我跪在冰冷的泥地上,雙手顫抖著,懸在他面目全非的臉頰上方,

    卻不敢落下,生怕再碰碎他分毫。淚水決堤般洶涌而出,滾燙地砸落在他焦黑翻卷的傷口上,

    混著膿血蜿蜒流下。“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啊!你爹呢?你大哥呢?” 我語無倫次,

    聲音破碎不堪,抓住旁邊一個邊軍的衣角,絕望地搖晃,“說話啊!謝伯伯呢?謝大哥呢?!

    ”那漢子被我拽得一個趔趄,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終于有了點活氣,卻是一片死寂的悲涼。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牛車上那幾卷草席,

    …都在…這里了…將軍…大公子…還有…一百七十三位兄弟…都…都在這兒了…”“轟——!

    ”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我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目光掃過那幾卷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草席,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陣陣發黑。

    、每次從邊關回來都會給我帶新奇玩意兒的兄長…還有那些…那些曾經鮮活的生命…都沒了?

    都在這散發著惡臭的草席里?“不…不…假的…都是假的!” 我猛地搖頭,

    淚水混著臉上的塵土糊了一臉,狀若癲狂。我轉向草席下那具殘破的身體,

    聲音嘶啞地哀求:“停云!你說話!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

    ”草席下的身體似乎又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攥著虎符的手,指節繃得更緊,青筋暴突。

    他喉嚨里嗬嗬作響,似乎想說什么,卻只能吐出更多的血沫,順著嘴角淌下,

    滴落在胸前那冰冷的虎符上。

    “少將軍…撐著一口氣…就是要…回來…” 旁邊的漢子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

    猛地別過頭,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就在這時,一陣沉重而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如同催命的鼓點,踏碎了這人間地獄般的悲慟。一隊盔甲鮮明、腰挎長刀的禁軍士兵,

    簇擁著一個身著緋色官袍、面無表情的官員,出現在街口。

    他們迅速驅散了周圍零星的圍觀百姓,像一道冰冷的鐵壁,

    將牛車和殘存的謝家軍圍在了中間。那緋袍官員走到牛車前,目光掃過車上那幾卷草席,

    掃過地上狀若瘋魔的我,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只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冷漠。

    他展開一卷同樣明黃的圣旨,尖利的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響起,

    如同宣判:“罪臣謝琰(謝停云之父),謝烽(謝停云之兄),貪功冒進,剛愎自用,

    致使大軍孤懸敵后,糧道斷絕,三軍盡沒!更暗通北狄,意圖叛國!罪證確鑿!雖死,

    罪無可赦!著,褫奪一切封誥,抄沒家產!尸身…不得入土!曝于荒野,以儆效尤!

    ”“其子謝停云,身受重傷,茍延殘喘,難保未與其父兄同謀!即刻收押天牢,

    待傷愈后…嚴加鞫審!”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靈魂上!貪功冒進?

    剛愎自用?暗通北狄?叛國?!尸身不得入土!曝于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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