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東京,空氣沉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窗外的霓虹燈牌在雨幕中扭曲成一片片模糊而刺眼的光斑,像垂死掙扎的怪物,徒勞地映在早川徹布滿血絲的眼球上。急診室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刀刃刮過喉嚨的痛感。他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脊椎僵直,所有的感官都死死釘在不遠處那張小小的病床上。
那里躺著他的整個世界——莉子。
七歲的莉子,此刻像一尊被遺忘在冰雪中的琉璃人偶。高燒如同無形的火焰在她小小的身體里肆虐,皮膚燙得嚇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令人心碎的灼熱氣息。更可怕的是那些東西——細密、半透明的晶體,如同某種邪惡的冰霜苔蘚,正緩慢而頑固地從她蒼白的手臂皮膚下鉆出來,在慘白的頂燈下折射出詭異而冰冷的微光。它們蔓延的速度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令人絕望的侵蝕性。
“早川先生!”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幾乎是撲到他面前,聲音尖銳地撕裂了急診室的壓抑。是值班主任醫(yī)生,一個平日里穩(wěn)重自持的中年男人,此刻臉上只剩下一種混合著恐懼和束手無策的蒼白。“體溫還在飆升!41度3!物理降溫完全無效!那些晶體…我們從未見過!血液、生化、影像…所有常規(guī)檢查都做了,結(jié)果…結(jié)果全是亂碼!或者干脆就是一片空白!我們…我們無從下手!”醫(yī)生的聲音因巨大的壓力而顫抖,眼神里充滿了面對未知瘟疫般的恐慌。
一片空白?亂碼?
這幾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鑿進早川徹的太陽穴。他猛地站起身,動作大得帶倒了身下的塑料椅,椅子腿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引來周圍幾道驚惶不安的目光。他顧不上這些,幾步?jīng)_到病床邊,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連接在莉子身上的各種監(jiān)測儀器屏幕。心率快得異常,呼吸波形紊亂不堪,而體溫曲線…那根本就是一條直指毀滅深淵的陡峭直線。
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女兒裸露的手臂上。那些細小的晶體,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非自然的、無機質(zhì)的冰藍色。它們并非附著在表面,而是真真切切地從皮膚深處“生長”出來。一種屬于科學家的、冰冷的直覺,瞬間壓過了父親撕心裂肺的痛楚。這絕不是普通的疾病!
“莉子…爸爸在這里,別怕…”他俯下身,聲音是自己都未曾預料的沙啞和溫柔,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詭異的晶體,輕輕拂過女兒滾燙的額角。那灼人的溫度燙得他指尖一縮。
莉子濃密的睫毛痛苦地顫動著,勉強睜開一條縫隙,那雙遺傳自她母親、總是盛滿星辰般光彩的大眼睛,此刻蒙著一層灰敗的死氣。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了幾下,一個模糊而微弱的音節(jié)逸出:“……爸…爸…”
“爸爸在!”早川徹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碎。他猛地直起身,銳利的目光射向旁邊手足無措的護士,“取血!靜脈血!立刻!送到我的私人實驗室!快!”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殘酷的命令感。那是屬于基因編輯領(lǐng)域頂尖權(quán)威早川徹教授的聲音。護士被他眼中燃燒的、近乎瘋狂的光芒震懾,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準備采血器械。
私人實驗室就在研究所頂層,擁有全日本乃至全世界最尖端的基因測序設(shè)備。早川徹像一陣黑色的旋風卷了進去,反手甩上厚重的防輻射門,將所有混亂、哀求和無助都隔絕在外。世界瞬間只剩下冰冷的機器嗡鳴和他自己沉重得如同擂鼓的心跳。
他熟練地操作著。離心機高速旋轉(zhuǎn)的蜂鳴,移液槍精確的咔噠聲,試劑管在金屬架上碰撞的輕響…這些平日里熟悉得如同呼吸的節(jié)奏,此刻卻像敲打在他緊繃神經(jīng)上的重錘。樣本被小心翼翼地加載進那臺價值數(shù)億日元的高通量納米孔測序儀。幽藍色的激光束亮起,如同審判之眼,開始一絲不茍地掃描莉子血液中最深層的秘密。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汗水沿著早川徹的鬢角滑下,滴落在無菌操作臺冰冷的金屬表面上。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飛速滾動的堿基序列流,像最老練的獵手在審視獵物留下的足跡。ATCG…生命的密碼,此刻卻顯得如此陌生而兇險。
突然,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的數(shù)據(jù)猛地一滯!一個刺眼的紅色錯誤框彈了出來,伴隨著尖銳的警報聲,瞬間刺破了實驗室死寂的空氣!
【序列錯誤!未知堿基對模式!無法識別!】
早川徹瞳孔驟然收縮,手指在鍵盤上快如殘影,強制停止了標準人類基因組參考序列的比對程序。他切換到了原始信號分析模式。屏幕上,代表基因序列的雙螺旋結(jié)構(gòu)圖在核心部分猛地斷裂、扭曲!一段從未在任何生物教科書、任何數(shù)據(jù)庫中出現(xiàn)過的結(jié)構(gòu),如同宇宙深淵中潛藏的毒蛇,清晰地盤踞在原本應(yīng)該屬于人類第22對染色體的位置!
它更長,結(jié)構(gòu)更復雜、更穩(wěn)定,帶著一種冰冷的、非自然的幾何美感。雙螺旋并非標準的磷酸骨架和堿基對,而是纏繞著一種閃爍著微弱冰藍熒光的未知聚合物。它的存在,粗暴地撕裂了人類遺傳學的根基。那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種突變,那是一個全新的、被強行“插入”的層級!
一個編號在屏幕角落冰冷地顯示出來:【Chr. 23】。
23號染色體。
一個根本不應(yīng)該存在于人類基因組中的數(shù)字。一個只存在于理論狂想或科幻噩夢中的幽靈。
早川徹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擊中,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實驗臺邊緣。金屬的寒意透過薄薄的襯衫滲入皮膚,卻遠不及他內(nèi)心瞬間凍結(jié)的萬分之一。屏幕上那扭曲的、散發(fā)著不祥冰藍熒光的雙螺旋,像一個巨大的、嘲弄的鬼臉,映在他因極度震驚和恐懼而失焦的瞳孔里。
23號染色體?
莉子體內(nèi),流淌著不屬于人類的基因!
他猛地轉(zhuǎn)身,動作因為巨大的沖擊而顯得僵硬而踉蹌,沖出了這間瞬間變得如同地獄的實驗室。走廊冰冷慘白的燈光打在他慘無人色的臉上,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過道里回蕩,帶著一種末日狂奔的絕望節(jié)奏。他只有一個念頭,一個在驚濤駭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千尋!他的妻子!莉子的母親!她必須知道!她必須解釋!
“砰!”
沉重的公寓大門被他用肩膀狠狠撞開,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玄關(guān)里炸開。
“千尋!” 他的嘶吼聲撕裂了室內(nèi)的寧靜,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沙啞和狂暴。
客廳里只亮著一盞昏暗的落地燈。昏黃的光暈下,妻子早川千尋正側(cè)坐在莉子臥室的門邊,背對著他。她穿著柔軟的米白色家居服,長發(fā)松散地挽著,單薄的背影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安靜,甚至…有些遙遠。她似乎并未被丈夫這末日般的闖入驚動,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微微垂著頭,視線仿佛穿透了緊閉的房門,落在里面沉睡(或者說昏迷)的女兒身上。
早川徹幾步?jīng)_到客廳中央,胸膛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裹挾著血腥氣和徹骨的寒意:“莉子的基因檢測結(jié)果出來了!告訴我,千尋!” 他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困獸,雙眼赤紅,死死盯著那個熟悉的背影,“那該死的23號染色體,到底是誰的?!”
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
千尋的背影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極其緩慢地,她轉(zhuǎn)過了身。
燈光落在她臉上。那張總是溫柔嫻靜、帶著淺淺笑意的臉龐,此刻卻像一張精心描繪卻失了魂的面具。她的眼睛,那雙早川徹吻過無數(shù)次、盛滿過星辰和愛意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嚇人,所有的光都被吸走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像兩口枯井。她看著他,眼神里沒有驚愕,沒有恐懼,沒有悲傷…只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一種深重的、無法穿透的疲憊,以及…一種極力想要隱藏卻終究泄露了一絲痕跡的閃躲。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針,瞬間扎穿了早川徹心中最后一絲僥幸。
她沒有回答。
一個字也沒有。
只是那樣看著他,眼神復雜得如同糾纏的荊棘,里面有太多早川徹此刻根本無法理解、也不愿去深究的東西——一種沉重的、幾乎要將她壓垮的哀傷?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決絕?還有一種…早川徹不愿承認的…近乎憐憫的東西?
“說話啊!千尋!” 早川徹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變了調(diào),他向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壓迫感在兩人之間彌漫。
千尋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抿成了一條蒼白的直線。她避開了他幾乎要噴火的目光,視線重新落回莉子臥室的門上,那眼神,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痛苦的訣別。
然后,她做了一個讓早川徹心臟驟然停跳的動作。
她慢慢地、異常平靜地站了起來。沒有再看丈夫一眼,沒有留下一句話,甚至沒有去拿放在沙發(fā)上的外套。她像一抹無聲的幽魂,赤著腳,徑直走向玄關(guān)。
“你去哪里?!” 早川徹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和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慌。
千尋的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她拉開了公寓的大門。門外走廊的冷風灌了進來,吹動她單薄的家居服。在邁出去的前一刻,她的腳步頓了一下,極其短暫。她沒有回頭,只是肩膀似乎微微塌陷了一瞬,承受著某種無形的重壓。
“照顧好莉子。”
她的聲音低得如同嘆息,飄散在冰冷的空氣里,輕得幾乎抓不住。接著,那抹白色的身影便徹底融入了門外走廊的黑暗之中。
“千尋!” 早川徹嘶吼著追到門口。
“砰!”
沉重的防盜門在他面前,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決絕,沉沉關(guān)上。金屬的撞擊聲在空曠的玄關(guān)里回蕩,像一口巨大的棺材蓋被釘死。
門外,只有死寂的黑暗。
早川徹僵立在門后,如同被遺棄在暴風雪中的石像。方才的狂怒和質(zhì)問還凝固在臉上,此刻卻被一種更深沉、更刺骨的寒冰覆蓋。門板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一直凍到骨頭縫里。千尋那句輕飄飄的“照顧好莉子”,像淬毒的細針,反復穿刺著他的神經(jīng)。
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那該死的23號染色體是什么!她的眼神,她的沉默,她的逃離…每一樣都像燒紅的烙鐵,在他心口燙下“背叛”二字。
混亂的思緒如同沸騰的泥漿,無數(shù)可怕的猜想在其中翻滾沉浮。陌生男人的臉?某個瘋狂的基因?qū)嶒灒恳粋€…他不敢深想的、打敗了生物學根基的存在?莉子…他的莉子…真的是他的女兒嗎?親子鑒定報告上那99.99%的冰冷數(shù)字,此刻在腦海中瘋狂閃爍,像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問號。
不行!他猛地甩頭,將那些幾乎要將他撕裂的念頭強行壓下。現(xiàn)在不是崩潰的時候!莉子還在醫(yī)院,被未知的基因侵蝕著生命!千尋失蹤了!他必須知道真相!必須拿到證據(jù)!
早川徹踉蹌著沖回書房,手指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他粗暴地拉開書桌最底層的抽屜,里面放著一個不起眼的黑色U盤。這是他作為頂尖基因科學家,為了應(yīng)對某些極端情況(比如跨國學術(shù)間諜)而準備的“后門”——一個能繞過絕大部分常規(guī)防火墻的頂級滲透工具包。
啟動電腦,冰冷的藍光照亮他毫無血色的臉。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在鍵盤上敲擊,速度快得只剩下殘影。屏幕上一行行復雜的指令飛速滾過,無數(shù)數(shù)據(jù)流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他繞開了醫(yī)院的內(nèi)網(wǎng)防護,像最頂尖的黑客幽靈,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莉子的核心醫(yī)療數(shù)據(jù)庫。
目標清晰——那份被醫(yī)院判定為“亂碼”的原始血液分析報告。
找到了!
文件被加密得異常復雜,層層嵌套的算法遠超普通醫(yī)療系統(tǒng)的安全級別。早川徹眼神一凝,調(diào)動U盤里的破解模塊,強大的算力開始暴力撕扯那層層的數(shù)字枷鎖。進度條緩慢而堅定地向前推進。
90%…95%…99%…
“滴!”
一聲輕響,加密鎖應(yīng)聲而開!
早川徹的心臟幾乎跳到了嗓子眼,他迫不及待地點開文件。屏幕上瞬間被海量的、結(jié)構(gòu)異常復雜的原始數(shù)據(jù)流淹沒。果然不是亂碼!是某種極其精密的、他從未接觸過的生物信息編碼格式!
他飛快地運行自己編寫的解碼程序,將那些晦澀難明的符號和數(shù)字流,強行翻譯成他能理解的堿基序列圖譜。
一個結(jié)構(gòu)圖逐漸在屏幕上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的、清晰的基因片段三維結(jié)構(gòu)圖。正是他在自己實驗室測序儀上看到的那個撕裂了人類遺傳學常識的“異物”!冰藍色的雙螺旋,纏繞著未知的熒光聚合物,結(jié)構(gòu)穩(wěn)定得令人心悸。在它旁邊,一個醒目的、猩紅色的標簽被系統(tǒng)自動識別標注出來:
【**基因片段來源匹配:高度關(guān)聯(lián)**】
【**項目代號:“普羅米修斯之火”**】
【**項目等級:絕密**】
【**所屬機構(gòu):防衛(wèi)省技術(shù)研究本部 - 特殊生命體研究課**】
【**首席科學家:早川千尋**】
早川千尋。
防衛(wèi)省技術(shù)研究本部。
普羅米修斯之火。
首席科學家。
每一個詞,都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早川徹的腦海中轟然炸開!碎片般的思緒被巨大的沖擊波徹底撕碎!他死死盯著屏幕上妻子那熟悉的名字,與冰冷刺眼的“首席科學家”頭銜并列在一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有的疑點瞬間串聯(lián)成一條猙獰的鎖鏈!妻子那些頻繁的、理由模糊的“學術(shù)交流”出差;她有時深夜回家,身上帶著實驗室里那種特殊的、淡淡的消毒水和培養(yǎng)液混合的冷冽氣味;她對莉子某些“小毛病”(比如對特定頻率聲波的敏感、偶爾出現(xiàn)的皮膚短暫結(jié)晶化又很快消失)那種過分平靜、甚至帶著隱秘觀察的態(tài)度…
原來她不是不知道!她從頭到尾都知道!她根本就是這一切的締造者!
莉子…不是意外。不是疾病。是項目!是實驗品!“普羅米修斯之火”?他們想造神?還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一股混合著被最親密之人背叛的劇痛、對女兒淪為實驗體的滔天憤怒、以及對那未知軍方項目的冰冷恐懼,如同火山巖漿般在他胸腔里瘋狂奔涌、咆哮,幾乎要沖破他的喉嚨噴發(fā)出來!他猛地一拳砸在堅硬的實木書桌上!
“咚!”
沉悶的巨響在寂靜的書房里回蕩。指骨傳來的劇痛絲毫無法緩解心頭的萬分之一。他雙眼赤紅,布滿血絲,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傷痕累累的兇獸,死死盯著屏幕上妻子那名字,每一個筆畫都像是在灼燒他的靈魂。
就在這時——
“叮咚——”
刺耳的門鈴聲驟然響起,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扎破了書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早川徹渾身猛地一僵,赤紅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千尋?她回來了?她終于要面對了?!
這個念頭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唾棄的、可悲的希冀,驅(qū)使著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幾步?jīng)_到玄關(guān)。他甚至沒有去看貓眼,帶著一種近乎同歸于盡的決絕,“嘩啦”一下拉開了沉重的防盜門。
門外的景象,瞬間凍結(jié)了他眼中最后一絲溫度。
不是千尋。
走廊昏暗的聲控燈下,站著三個穿著筆挺黑色西裝的男人。他們像三尊沒有生命的雕塑,沉默地矗立在門外,散發(fā)著一種無機質(zhì)的冰冷氣息。為首的一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幾乎堵住了整個門框,面容冷硬如同巖石雕刻。他微微抬著頭,眼神像手術(shù)刀一樣精準而漠然,居高臨下地掃過門內(nèi)的早川徹。
沒有任何開場白,沒有任何身份說明。魁梧男人直接向前一步,一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無聲而強硬地按在了門板上,阻止了早川徹任何試圖關(guān)門的動作。他的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源自絕對權(quán)力的壓迫感。
然后,他才開口。聲音低沉、平穩(wěn),沒有絲毫波瀾,卻像冰冷的金屬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狠狠砸在早川徹的心上:
“早川徹教授。關(guān)于您女兒早川莉子的基因序列數(shù)據(jù),以及您妻子早川千尋博士的相關(guān)信息——”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鎖定早川徹,確保每一個字都清晰無誤地烙印進對方的意識深處。
“**即日起,被列為國家最高機密。**”
“根據(jù)《特定秘密保護法》,您被要求:即刻終止一切相關(guān)調(diào)查及數(shù)據(jù)訪問行為;不得以任何形式復制、傳播、討論已獲取的相關(guān)信息;并隨時準備配合后續(xù)的保密審查工作。”
國家機密?《特定秘密保護法》?
這些冰冷而龐大的詞匯,像一座驟然壓下的冰山,將早川徹心中剛剛?cè)计鸬摹蕚洳活櫼磺腥ベ|(zhì)問、去追索的熊熊烈火,瞬間澆滅,只留下刺骨的寒氣和令人窒息的絕望。軍方的影子,終于徹底籠罩了下來,粗暴地切斷了所有明面上的路。
魁梧男人似乎很滿意早川徹臉上瞬間褪盡血色的反應(yīng)。他按在門上的手微微用力,門板發(fā)出輕微的呻吟。他身體微微前傾,那張巖石般冷硬的臉龐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一種更加赤裸裸的威脅意味:
“為了您自身的安全,以及您女兒莉子小姐能繼續(xù)獲得……‘必要’的醫(yī)療看護,” 他刻意在“必要”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眼神銳利如鷹隼,“請務(wù)必保持絕對的沉默,并約束您的行為。遺忘,是此刻最明智的選擇。教授。”
遺忘?
早川徹僵硬地站在原地,走廊的冷風灌入,吹得他單薄的襯衫緊貼在身上,寒意刺骨。那三個黑衣人如同來時一樣,沉默地轉(zhuǎn)身,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樓梯口的黑暗中。
沉重的防盜門在身后緩緩合攏,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像一道無形的閘門落下,將他與外界隔絕。公寓里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自己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遺忘?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身,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一點點滑落,最終頹然地跌坐在玄關(guān)冰涼的地磚上。黑暗中,他抬起手,指尖神經(jīng)質(zhì)地、反復地摩挲著褲袋里那個堅硬冰冷的U盤輪廓——那里面,藏著莉子血液的原始數(shù)據(jù),藏著“普羅米修斯之火”的線索,也藏著千尋名字的罪證。
遺忘?怎么可能遺忘!
黑暗中,早川徹緩緩抬起頭。窗外的霓虹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臉上切割出一道道明暗交錯的光痕,像一張破碎的面具。那面具之下,赤紅褪去的眼底,有什么東西正在瘋狂地沉淀、凝聚。不再是暴怒的火焰,而是深不見底的寒潭,是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下被壓縮到極致的、足以毀滅一切的熔巖。
他扶著冰冷的門板,一寸一寸地站起來,動作緩慢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穩(wěn)定。他走回書房,沒有開燈,任由屏幕幽藍的光映亮他半邊臉。屏幕上,“早川千尋 - 首席科學家”那行字依舊刺眼。
他的手指,重新放在了鍵盤上。
指尖冰涼,卻穩(wěn)如磐石。
敲擊聲在死寂的房間里響起,不再是憤怒的宣泄,而是精準、冷酷、如同進行一場精密外科手術(shù)般的指令輸入。屏幕幽光照亮他深不見底的瞳孔,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迷茫和痛楚,而是某種近乎非人的、狩獵般的專注和決絕。
國家機密?防衛(wèi)省技術(shù)研究本部?普羅米修斯之火?
很好。
他們想要他沉默,想要他遺忘,想要用冰冷的律法和強權(quán)將莉子、將千尋、將那個該死的23號染色體永遠封存在黑暗里。
他們會后悔的。
早川徹的眼神,沉靜得像暴風雨前最后一絲死寂的海面,底下是即將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他盯著屏幕上不斷跳躍的代碼,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計劃,如同毒蛇,在他腦中緩緩成型。
———————————————
冰冷刺骨的海水,在頭頂和四周厚達數(shù)米的透明合金觀察窗外,發(fā)出永無止息的、低沉的咆哮。慘白的應(yīng)急燈光從頭頂投射下來,將通道切割成明暗相間的狹長牢籠。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海水腥咸、消毒液的刺鼻,還有一種…金屬被高壓擠壓到極限時發(fā)出的、幾不可聞的呻吟。早川徹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肺部被沉重的壓力攫住。他緊緊抱著懷中的莉子,女兒小小的身體滾燙得像一塊烙鐵,皮膚下那些詭異的冰藍色晶體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蔓延、增厚,發(fā)出微弱的、不祥的熒光,幾乎將她半邊臉頰覆蓋。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幾步之外,千尋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合金墻壁站著。她身上那件沾著污漬的實驗袍被應(yīng)急燈染成詭異的猩紅。她單手持槍,黑洞洞的槍口,像一只冰冷的、毫無生氣的眼睛,死死地鎖定在早川徹的眉心。她的手指穩(wěn)穩(wěn)地搭在扳機上,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臉上沒有淚痕,只有一種被徹底抽干了所有情感后的、巖石般的冰冷。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辰和愛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非人的決絕。
“放下她,早川。” 她的聲音毫無波瀾,像從極地冰川深處刮來的風,每一個字都帶著能凍結(jié)靈魂的寒意,“她不屬于你。她是鑰匙,打開未來之門的鑰匙。不是你的女兒。”
“鑰匙?!” 早川徹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銹的鐵皮,胸膛里翻涌的憤怒、絕望和被至親背叛的劇痛幾乎要沖破喉嚨。他猛地將懷中滾燙的莉子抱得更緊,仿佛那是他在這個冰冷地獄里唯一的浮木。他用盡全身力氣,用那只沒有抱著莉子的手,顫抖著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那張被汗水浸得有些發(fā)軟的紙——那份親子鑒定報告,用力地、幾乎是砸向千尋的方向!脆弱的紙張在空中展開,上面那行刺目的黑色印刷體在慘淡的紅光下異常清晰:【父系可能性:99.99%】。
“那這該死的99.99%算什么?!” 他嘶吼著,聲音在狹窄的通道里撞擊、回蕩,帶著血淋淋的質(zhì)問,“千尋!你告訴我!這算什么?!一個笑話嗎?!一個你們‘普羅米修斯之火’項目里精心設(shè)計的騙局?!告訴我!!!”
千尋的目光掃過那張飄落的紙,瞳孔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漣漪蕩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她的槍口依舊紋絲不動,但扣在扳機上的食指,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絲。她的嘴唇抿成一條更蒼白的直線,沒有回答。只有通道深處,海水擠壓金屬的呻吟聲,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更加緊迫。
就在這時——
“嗚——嗚——嗚——”
尖銳得足以撕裂耳膜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爆發(fā)!瞬間淹沒了所有聲音!刺目的、如同潑灑著鮮血的深紅色旋轉(zhuǎn)燈光,取代了原本的慘白,瘋狂地切割著通道的每一寸空間!墻壁上鑲嵌的警報器瘋狂閃爍,冰冷的電子合成音以最高音量、毫無感情地重復著,如同死神敲響的喪鐘:
【最高級別入侵警報!核心區(qū)域已失守!自毀協(xié)議啟動!倒計時:9分59秒…9分58秒…】
紅光如血浪般潑在千尋瞬間褪盡血色的臉上。她眼中那巖石般的冰冷瞬間被擊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早川徹從未見過的、混合著巨大驚懼和更深邃絕望的劇震!她猛地抬頭,視線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天花板,投向基地上方那無盡的黑暗海水。
“他們來了……” 她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了無法抑制的顫抖,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恍然大悟的冰冷,“是‘清除者’……比預想的更快……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她做出了一個讓早川徹心臟驟停的動作!
那一直穩(wěn)穩(wěn)指向他眉心的槍口,毫無征兆地、閃電般調(diào)轉(zhuǎn)!
砰!砰!砰!砰!
連續(xù)四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幾乎蓋過了刺耳的警報!子彈不是射向人,而是狠狠鑿進通道盡頭那扇厚重無比的、閃爍著復雜能量紋路的合金氣密門控制面板!耀眼的電火花如同垂死的煙花般猛烈炸開!金屬碎片和燒焦的線路四散飛濺!
“滋啦——!”
控制面板瞬間化作一團焦黑的廢鐵!刺鼻的焦糊味彌漫開來!那扇象征著最后屏障的合金門,在失去控制的瞬間,內(nèi)部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巨大的液壓系統(tǒng)泄壓的嘶鳴!沉重的門體劇烈地震顫起來!
千尋猛地回頭,猩紅的光線下,她的臉被汗水浸濕,幾縷碎發(fā)黏在額角,眼神卻亮得驚人,像燃燒著最后生命的余燼,死死釘在早川徹身上!她的聲音穿透警報的尖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嘶喊:
“帶她走!現(xiàn)在!!走B-7緊急通道!去‘錨點’!坐標在你的U盤里!快!!!”
“千尋!你——” 早川徹的大腦一片混亂,本能地想要沖過去。她毀了控制臺?她要干什么?!
“走啊!!!” 千尋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凄厲得變了調(diào)。她再次舉起了槍,但這一次,槍口卻是指向了通道后方那片被警報紅光染得如同地獄入口的黑暗區(qū)域,仿佛那里正有什么可怖的東西在逼近。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瞬間——
轟隆隆隆——!!!
一聲遠比警報更加恐怖、更加沉悶、如同遠古巨獸蘇醒般的巨響,從通道深處、從他們剛剛逃出來的核心實驗室方向猛烈傳來!整個海底基地都在劇烈搖晃!腳下的合金地面像波浪般起伏!通道頂部的應(yīng)急燈管噼啪爆裂!碎片如雨落下!
緊接著,是排山倒海般的、令人魂飛魄散的巨大轟鳴!
那不是爆炸聲。那是億萬噸冰冷海水,在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后,以毀滅一切的狂暴姿態(tài),沖破了被千尋子彈摧毀了控制系統(tǒng)的核心實驗室外層閘門!滔天的巨浪裹挾著被撕裂的金屬殘骸、扭曲的管道、破碎的儀器,如同掙脫了鎖鏈的洪荒巨獸,咆哮著、奔騰著,沿著通道洶涌灌入!冰冷腥咸的水汽瞬間撲面而來,死亡的寒意刺入骨髓!
“千尋!!!” 早川徹目眥欲裂,抱著莉子被巨大的震動掀得站立不穩(wěn)。
在震耳欲聾的海水轟鳴徹底淹沒一切之前,在通道盡頭那毀滅性的白色巨浪即將吞噬那抹單薄身影的最后一剎那,千尋猛地回頭!
猩紅、狂亂、破碎的光線下,她的臉轉(zhuǎn)向早川徹和莉子的方向。汗水、海水、或許是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流淌。那雙盛滿了早川徹一生都無法解讀的復雜情感的眼睛——有深入骨髓的疲憊,有無法挽回的絕望,有冰冷的決絕,但在此刻,在毀滅降臨的前一秒,卻奇異般地燃燒起一種近乎透明的、純粹到極致的溫柔和解脫。她的嘴唇用力開合,用盡生命最后的力量,將一句吶喊狠狠擲向驚濤駭浪,擲向呆立原地的早川徹:
“莉子是你的女兒——!!!”
“一直都是——!!!”
轟——!!!
山崩海嘯般的巨浪終于吞噬了一切!冰冷、黑暗、狂暴的海水瞬間填滿了整個視野!千尋那最后的身影,那聲穿透了死亡轟鳴的吶喊,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被無情地、徹底地淹沒、撕碎、消失無蹤!
“不——!!!”
早川徹發(fā)出野獸般的悲鳴,巨大的水壓和沖擊力將他狠狠拍在通道壁上!懷中的莉子滾燙得像要融化!冰冷的死亡海水瞬間沒過了他的腰!他最后的意識,只剩下千尋那聲在腦海中瘋狂回蕩的嘶喊——“去錨點!坐標在你的U盤里!”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死死箍住莉子,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在冰冷刺骨、狂暴翻涌的海水中,憑著記憶和最后一絲方向感,向著千尋最后指出的、B-7緊急通道的模糊指示牌方向,瘋狂地逆流掙扎而去!冰冷的海水嗆入口鼻,肺部火燒火燎,通道在劇烈震動和灌入的海水中扭曲變形。他只有一個念頭:沖出去!帶莉子沖出去!
不知掙扎了多久,仿佛一個世紀。就在他肺部的空氣即將耗盡,意識開始模糊的邊緣,前方?jīng)坝康臐崃髦校霈F(xiàn)了一個閃爍著微弱綠色箭頭的圓形艙門!B-7!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撞開艙門,抱著莉子翻滾進去!反手用盡全身力氣砸下內(nèi)側(cè)的緊急閉鎖閥!
“咔嚓!” 沉重的金屬咬合聲隔絕了外面地獄般的轟鳴和奔涌的海水。
這是一個狹小的球形逃生艙。僅容兩人。艙壁上布滿了管線和一個簡單的控制面板。艙內(nèi)紅色的警報燈光瘋狂旋轉(zhuǎn),倒計時的電子音冰冷地宣告著末日的臨近:【自毀倒計時:3分11秒…3分10秒…】
早川徹癱倒在冰冷的艙底,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咸腥的海水。懷中的莉子體溫高得嚇人,那些冰藍色的晶體已經(jīng)覆蓋了她大半張臉,甚至開始沿著她的手臂向早川徹接觸她的皮膚蔓延,帶來一種奇異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感。他低頭看著女兒那幾乎被晶體覆蓋的、滾燙的小臉,千尋最后那句泣血般的吶喊再次撕裂他的心臟:“莉子是你的女兒!一直都是!”
他的女兒…他的莉子…
就在這時,懷中的莉子似乎被劇烈的震動和刺耳的警報驚擾,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早川徹的心猛地揪緊,下意識地將她抱得更貼近自己滾燙的胸膛,試圖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溫暖和安全感。
“莉子…爸爸在…別怕…” 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就在他低語的同時,一個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冰藍色光點,從莉子手臂上一塊增生的晶體邊緣悄然滑落。那光點極其微小,卻帶著一種純凈而冰冷的光芒,無聲無息地滴落在早川徹緊抱著她的、裸露的手腕內(nèi)側(cè)皮膚上。
“嘶——”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瞬間凍結(jié)的極致寒意,順著那滴落的接觸點,如同高壓電流般狠狠刺入早川徹的神經(jīng)!那不是物理上的低溫,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的、信息層面的冰冷烙印!他的身體猛地一僵,瞳孔瞬間收縮到極致!
無數(shù)破碎的、非理性的、冰冷而龐大的信息碎片,如同宇宙爆炸的洪流,蠻橫地沖入他的意識!
他看到了扭曲的雙螺旋在虛空中自行拆解、重構(gòu),纏繞著冰藍的熒光;他看到無法理解的幾何符號在星云中閃爍明滅;他看到某種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意識在黑暗深處蘇醒,投來冰冷的一瞥;他看到千尋在無影燈下操作著精密的儀器,眼神疲憊而狂熱,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據(jù)核心,赫然是他早川徹的基因圖譜;他看到莉子嬰兒時期,皮膚下偶爾閃過又迅速消失的微弱藍光,而千尋抱著她,臉上是混合著巨大恐懼和無邊愛意的淚水;他更看到,在莉子生命的最深處,在那段不屬于人類的23號染色體最核心的編碼里,清晰地、無可辯駁地烙印著屬于他早川徹的、獨一無二的遺傳印記!
那不是簡單的繼承。那是一種更深層次的、本源性的“承載”!千尋沒有說謊!莉子是他的女兒!她的生命基石,源于他的基因!而那個“火種”,那個來自宇宙深淵或瘋狂實驗室的“23號染色體”,正是被他的基因,這個“完美的容器”,所吸引、所束縛、所激活!他是鎖鏈!莉子是被鎖鏈束縛的普羅米修斯之火!
“呃啊——!” 巨大的信息沖擊讓早川徹頭痛欲裂,眼前發(fā)黑,他痛苦地弓起身子,抱著莉子的手臂卻收得更緊,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那滴落的晶體光芒已經(jīng)消失,只在他手腕內(nèi)側(cè)留下一個微不可察的、冰藍色的點狀印記,像一顆凍結(jié)的星辰。
【自毀倒計時:1分00秒…59秒…58秒…】
冰冷的倒計時如同喪鐘!早川徹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清醒!他看到了控制面板上那個醒目的、標注著錨點符號的坐標輸入框!坐標在U盤里!
他用顫抖的手掏出那個浸了海水卻奇跡般完好的U盤,插進接口!屏幕瞬間亮起,一個復雜的坐標序列自動載入!他看也不看,用盡最后的力氣,狠狠拍下了那個巨大的、鮮紅色的【緊急彈射】按鈕!
嗡——!!!
逃生艙內(nèi)部瞬間被刺目的白光充滿!強大的加速度如同一只無形的巨手,將早川徹和莉子死死壓在座椅上!透過狹小的觀察窗,他看到外面那個巨大的、如同鋼鐵巨獸般的海底實驗室,正在視野中急速遠離、變小!無數(shù)細小的爆炸火光如同垂死的星辰,在它龐大的軀體各處接連亮起!扭曲、崩潰!最終,在視野縮成一個光點的瞬間——
轟!!!!!!!
一團無法形容的、仿佛太陽核心爆發(fā)的熾白光芒,在深海無邊的黑暗中猛然膨脹開來!瞬間吞噬了一切!巨大的沖擊波無聲地橫掃而過,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和厚重的艙壁,早川徹依然感到逃生艙被狠狠撞擊、劇烈翻滾!觀察窗外只剩下絕對的、吞噬一切的光明,持續(xù)了仿佛永恒的數(shù)秒,才緩緩黯淡下去,重新歸于冰冷的、永恒的黑暗。
只有無數(shù)細小的、燃燒著的金屬碎片,如同宇宙誕生后散落的星塵,在逃生艙周圍無聲地漂浮、旋轉(zhuǎn),最終被深海的黑暗徹底吞沒。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逃生艙生命維持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以及懷中莉子滾燙而微弱的呼吸聲。
早川徹癱在座椅上,全身的骨頭仿佛都被震散了架。他低頭,看著懷中幾乎被冰藍晶體完全覆蓋、體溫卻高得嚇人的莉子。女兒的臉在艙內(nèi)微弱的燈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非人的、琉璃般的質(zhì)感。他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莉子臉頰邊緣一塊尖銳的晶體。
冰冷。堅硬。蘊含著毀滅性的未知力量。
他緩緩抬起自己的手腕,看著內(nèi)側(cè)那個微小的、冰藍色的點狀印記。那是莉子的力量烙印,是“火種”在他這個“容器”上留下的印記,也是他們血脈相連、無可辯駁的證明。
莉子是他的女兒。千尋用生命守護了這個秘密,也守護了他們。
但莉子,也是“火種”。
他抬起頭,透過狹小的觀察窗,望向外面那片吞噬了千尋、吞噬了實驗室、吞噬了所有陰謀與瘋狂的、無垠的深海黑暗。黑暗之外,是海面,是東京,是軍方,是那些隱藏在幕后、絕不會善罷甘休的“清除者”…是整個世界。
逃生艙在深海的洋流中無聲地漂浮著,像一粒微塵,向著U盤里那個名為“錨點”的神秘坐標緩緩移動。早川徹緊緊抱著懷中滾燙的、正在被非人力量侵蝕的女兒,感受著血脈深處那冰冷烙印傳來的悸動。
他的眼神,疲憊到了極點,卻又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火焰。
遺忘?沉默?結(jié)束?
不。
這只是開始。
屬于他早川徹,也屬于他女兒莉子的,一場注定無法回頭的漫長逃亡和戰(zhàn)爭,才剛剛點燃第一顆火種。普羅米修斯的鎖鏈已然加身,而盜來的火,終將焚盡一切,照亮前路,或是……將一切化為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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