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第三庭的空調呼呼作響,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重。程志遠坐在原告席上,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目光不時掃向對面的林耀東。一周不見,這位商業精英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見,筆挺的西裝也掩不住肩膀的垮塌。
"現在開庭。"法官敲下法槌,"程志遠訴林耀東、唐婉撫養權糾紛一案繼續審理。原告律師,請傳喚你的下一位證人。"
張敏站起身,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法官大人,我方傳喚兒童心理學專家李明博士。"
程志遠看著自己的大學好友走向證人席,心中稍安。李明穿著深藍色西裝,表情嚴肅地宣誓完畢。
"李博士,"張敏開始詢問,"您是否對程小楠進行了心理評估?"
"是的。"李明點頭,"在法院指定的觀察室進行了三次會面,每次兩小時。"
"您的專業意見是什么?"
李明推了推眼鏡:"程小楠表現出明顯的分離焦慮和身份認同困惑。她反復詢問'為什么我有兩個爸爸',并表達了對可能要與妹妹分開的強烈恐懼。"
林耀東的律師立即站起來反對:"法官大人,證人正在陳述未經證實的傳聞證據。"
"問題重新表述。"法官看向張敏。
張敏微微頷首:"李博士,從專業角度看,程小楠目前的精神狀態如何?"
"她處于高度情緒不穩定狀態。"李明謹慎地回答,"評估顯示,她有輕度抑郁癥癥狀和攻擊性行為傾向。上周在學校抓傷了一位同學,據老師說這是前所未有的。"
程志遠的心揪了一下。小楠從來不是暴力孩子,她喜歡畫畫、唱歌,會為受傷的小鳥掉眼淚。現在卻......
"這種狀態的原因是什么?"張敏繼續問。
"家庭環境的突然變化和不確定性。"李明看了一眼法庭記錄,"特別是得知自己與林先生的非生物學關系后,她感到被欺騙和拋棄。"
林耀東的律師再次站起來:"反對!證人正在做出超出其專業范圍的推測性結論。"
"反對有效。"法官敲了下法槌,"李博士,請僅就您觀察到的客觀事實作證。"
張敏迅速改變策略:"您是否評估了程小楠與程志遠先生的關系?"
"評估過。"李明點頭,"盡管相識時間不長,程小楠對程先生表現出明顯的依戀。她稱他為'會畫畫的程老師',并在繪畫評估中多次將他納入'家人'主題。"
"這種依戀關系健康嗎?"
"非常健康。"李明的語氣變得堅定,"程先生能夠提供穩定的情感支持和積極的教養方式。在我的專業意見中,這對緩解程小楠目前的心理癥狀非常有利。"
程志遠悄悄松了口氣。至少這一點上,他做得不錯。
輪到林耀東的律師交叉詢問時,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李博士,"對方律師是個精瘦的中年男子,聲音如刀鋒般銳利,"您是否評估了我的當事人林耀東先生與程小楠的關系?"
"評估過。"
"那么請告訴法庭,在林家生活的五年里,程小楠是否得到良好的照顧?"
李明猶豫了一下:"根據我的觀察,是的。但最近......"
"只需回答是或否,博士。"律師打斷他,"程小楠在林家是否衣食無憂,接受良好教育,并享有醫療保健?"
"是的,但是——"
"沒有但是,謝謝。"律師轉向法官,"法官大人,這證明我的當事人即便在知道程小楠非親生后,仍繼續提供良好的生活條件。"
法官記下筆記:"記錄在案。"
律師乘勝追擊:"李博士,您剛才提到程小楠對程志遠先生的'依戀'。考慮到他們相識僅兩個月,這種快速建立的依戀是否可能是一種'創傷性依戀',即孩子在不安環境中對任何給予關注者的非正常依賴?"
李明皺眉:"理論上有可能,但在本案中......"
"只需回答是否可能。"
"可能。"李明不情愿地承認。
"謝謝。沒有其他問題了。"律師得意地回到座位。
張敏立即站起來要求再次直接詢問:"李博士,您是否認為程小楠應該完全斷絕與林耀東先生和林小桐的關系?"
"不,絕不。"李明堅定地說,"突然分離對兩個孩子都會造成創傷。理想情況是逐步過渡,并保持與妹妹的接觸。"
程志遠微微點頭。這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徹底奪走小楠,而是獲得合法的父親身份和共同撫養權。
"原告方還有證人嗎?"法官問。
張敏挺直腰背:"法官大人,我方申請將榮昌集團目前面臨的財務調查作為證據提交,以證明林耀東先生可能面臨刑事指控,不適合擔任監護人。"
法庭頓時一片嘩然。林耀東猛地站起來,臉色鐵青:"這與本案毫無關系!"
"恰恰相反。"張敏冷靜地說,"如果林先生被判入獄,誰來照顧程小楠?"
法官沉思片刻:"原告方,你們是否有確鑿證據表明林耀東先生將承擔刑事責任?"
張敏猶豫了:"目前調查仍在進行中......"
"那么本庭暫不予采納。"法官敲下法槌,"休庭十五分鐘。"
休息室里,程志遠來回踱步:"我們應該堅持提交那些財務文件。林耀東明顯在掩蓋什么!"
張敏搖頭:"太冒險了。沒有定罪前,法官會認為我們在惡意攻擊對方人品。"她壓低聲音,"但別擔心,李明作證很成功。法官明顯傾向于我們的共同撫養方案。"
程志遠望向窗外,陽光刺眼。他想起小楠上次見面時問他的問題:"程老師,如果我跟你住,還能每天見到小桐嗎?"他當時不知如何回答。
"程志遠?"張敏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你還好嗎?"
"我在想......"他揉了揉太陽穴,"我們是不是忽略了小楠真正的需求?"
張敏皺眉:"什么意思?"
"她和小桐......分開她們真的對嗎?"程志遠說出了一直壓在心底的疑問。
張敏嘆了口氣:"這是不可避免的。林耀東絕不會讓你接近他的親生女兒。法官最多會判決定期探視權。"
程志遠還想說什么,但休息時間結束了。
下半場庭審,林耀東的律師傳喚了幼兒園園長作證,強調程小楠在林家五年的幸福成長,以及最近行為問題的突然出現"恰巧"與程志遠的出現時間吻合。
程志遠握緊拳頭。他們想把小楠的問題全推到他頭上!
當法官宣布三天后宣判時,程志遠有種不真實感。短短幾個月,他的生活天翻地覆——從單身漢到爭奪撫養權的父親,從金融分析師到媒體口中的"悲情生父"。
走出法院,閃光燈迎面而來。記者們大聲提問,麥克風幾乎戳到他臉上。
"程先生,有信心贏得撫養權嗎?"
"林耀東聲稱您騷擾他家人,有何回應?"
"據說您曾酗酒并有暴力傾向,這是真的嗎?"
最后一個問題讓程志遠腳步一頓。誰透露的?他看向不遠處被保鏢圍住的林耀東,對方回以一個冰冷的微笑。
張敏迅速拉著他離開:"別回應。媒體戰我們占優,最新民調顯示65%的人支持你。"
回到公寓,程志遠精疲力竭地倒在沙發上。手機震動起來,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今晚8點,青湖公園老地方。事關小楠的未來。——唐婉"
夜幕降臨,程志遠提前半小時到達觀景亭。初夏的晚風帶著花香,湖面波光粼粼。這本該是個浪漫的約會地點,如今卻成了談判戰場。
唐婉準時出現,比上次見面更加憔悴。她穿著一件寬松的灰色外套,眼睛紅腫,手里緊攥著一個牛皮紙袋。
"林耀東不知道我來。"她開門見山,"我只有二十分鐘。"
程志遠示意她坐下:"小楠還好嗎?"
"不好。"唐婉的聲音嘶啞,"她幾乎不說話,只是不停地畫畫。畫里有四個人——你、我、她和小桐。"她打開紙袋,取出一疊畫紙,"你看。"
程志遠翻看著這些稚嫩的畫作,胸口發緊。每一張都色彩陰暗,人物面目模糊,與之前小楠給他看的活潑畫風截然不同。
"她晚上做噩夢,哭著醒來要找小桐。"唐婉的眼淚滴在畫紙上,"小桐也一樣,開始咬手指,已經咬出血了還不停止。"
程志遠想起李明說的"創傷性反應",喉嚨發緊。
"我今天來是想求你,"唐婉突然抓住他的手,"撤訴吧。我保證會讓你定期見小楠,林耀東已經松口了。但如果你堅持要撫養權......"她的聲音哽咽了,"你會毀了兩個孩子。"
程志遠抽回手:"是林耀東在毀掉她們!如果他早點接受現實,同意共同撫養——"
"他不會!"唐婉幾乎是喊出來的,"你不了解他。寧可兩敗俱傷,他也不會妥協。"她深吸一口氣,"但如果你現在撤訴,等風波過去后,我可以帶小楠出來見你。每周,甚至更頻繁......"
程志遠站起身,走到欄桿邊。湖面上,一對野鴨帶著幾只小鴨子游過,溫馨得刺眼。
"為什么?"他背對著唐婉問,"為什么你總是選擇他?五年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因為我必須保護我的孩子!"唐婉走到他身邊,"程志遠,法庭可能會判你贏。但之后呢?林耀東會提起上訴,一場接一場的法律戰。媒體會繼續挖掘我們的隱私,孩子們會被一次次帶到心理醫生那里......"她的聲音低下來,"你真的想讓小楠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嗎?"
程志遠沉默了。他想起自己童年時父母無休止的爭吵,那些躲在被子里捂住耳朵的夜晚。他曾發誓永遠不會讓自己的孩子經歷這些。
"給我看你的手機。"唐婉突然說。
程志遠疑惑地遞給她。唐婉快速輸入一個號碼,保存為"楊老師"。
"小楠幼兒園的副班主任,我閨蜜。"她解釋道,"如果你想見小楠,發短信給她。但請......等判決結束后,等媒體關注度降低。"
程志遠接過手機,內心天人交戰。理智告訴他這是一個陷阱,可能是林耀東設計的圈套;但看著那些陰暗的畫作,聽著唐婉描述的孩子們的狀態......
"我需要考慮。"他最終說道。
唐婉似乎想再說些什么,但她的手機響了。看了一眼屏幕,她臉色驟變:"林耀東。我必須走了。"她快步離開,又突然轉身,"無論你做什么決定,請記住——小楠愛你,別讓她恨你。"
程志遠獨自在觀景亭站了很久,直到夜色完全籠罩湖面。手機再次震動,是張敏發來的消息:"剛收到線報,林耀東明天要爆一個大料,關于你過去的酗酒問題。我們必須先發制人!"
程志遠沒有回復。他翻看著小楠的畫作,其中一張特別引起他的注意——四個黑色人影站在懸崖邊,一個小人正從邊緣墜落。畫的角落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救救小桐"。
第二天清晨,程志遠做出了決定。他打電話給張敏:"不管林耀東爆什么料,不要反擊。我想嘗試和解。"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確定?我們勝算很大。"
"代價是什么?"程志遠輕聲問,"小楠的心理健康?還是兩個孩子的童年?"
"程志遠,"張敏的聲音變得嚴肅,"別被唐婉的感情牌騙了。一旦你示弱,林耀東會毫不猶豫地斬盡殺絕。"
程志遠望向窗外初升的太陽:"那就讓我做第一個停火的人吧。"
掛斷電話后,他給"楊老師"發了條短信:"請告訴小楠,程老師永遠愛她,不會讓她和妹妹分開。"
然后他做了最艱難的決定——驅車前往林耀東的辦公室。是時候面對面談一談了,不是為了打贏官司,而是為了小楠和小桐的未來。
榮昌集團大廈氣勢恢宏,玻璃幕墻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程志遠剛走進大堂,就察覺到異常——前臺無人值守,幾名員工聚在一起竊竊私語,神色慌張。
"出什么事了?"他問一個匆匆走過的職員。
那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林總剛剛在辦公室暈倒了,救護車才走......"
程志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無論他對林耀東有多少敵意,這個消息都讓他感到一陣寒意。如果林耀東出了什么事,對小楠和小桐意味著什么?對唐婉呢?對他即將做出的決定呢?
他沖出大廈,跳上車,向醫院疾馳而去。無論他們之間有多少恩怨,此刻林耀東只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就像他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