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江南那種纏綿的煙雨，是北地深秋的潑天暴雨，裹著刺骨的寒氣，
狠狠砸向青灰色的孤絕峰。碎石山路早已化作渾濁的泥流，裹挾著枯枝敗葉奔涌而下。
孤絕峰頂，洗劍閣那兩扇沉重的百年鐵木山門緊閉著，在狂風(fēng)驟雨中沉默如山，
門環(huán)上猙獰的狴犴獸首被雨水沖刷得濕亮，空洞的眼窩漠然俯視著下方。門下，石階的盡頭，
一個身影跪在泥濘里。凌素衣。曾經(jīng)名動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此刻，
那一身標(biāo)志性的、纖塵不染的素白羅裙，早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泥漿、草屑，
還有大片大片暈開的、刺目的猩紅，如同地獄里開出的詭異花朵，在她身上肆意蔓延。
雨水沖刷著她的臉頰，洗去一些血污，卻洗不掉那深入骨髓的蒼白與絕望。長發(fā)濕透，
幾縷貼在毫無血色的唇邊，更顯得凄楚欲絕。她懷中緊緊抱著一個襁褓。
那襁褓用厚厚的、早已濕透的錦緞包裹著，外面還嚴(yán)嚴(yán)實實裹了一層油布。即便如此，
嬰兒微弱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啼哭聲，依舊透過厚重的雨幕和布料，掙扎著傳出來，
像一只瀕死的小貓，微弱得令人心碎。“求…劍癡謝孤鴻…救救我們母子！
”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卻嘶啞破碎，剛出口就被狂暴的風(fēng)雨撕扯得七零八落。
冰冷的雨水灌進(jìn)她的喉嚨，嗆得她劇烈咳嗽，每一次抽動都牽扯著身上不知多少處傷口，
痛得她眼前發(fā)黑，身體在泥水中瑟瑟發(fā)抖，幾乎要蜷縮下去。唯有抱著襁褓的雙臂，
穩(wěn)得像焊死的鐵箍，沒有一絲動搖。她仰著頭，固執(zhí)地望向那緊閉的、無情的山門。
洗劍閣內(nèi)，并非無人。門樓高處的陰影里，幾個年輕弟子按著劍柄，
面色復(fù)雜地望著下方泥濘中那個狼狽的身影。雨水順著他們的蓑衣邊緣滴落，
敲打在冰冷的石磚上。“大師兄…那真是…凌素衣？”一個年輕弟子喉結(jié)滾動，聲音干澀，
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十年前那個如月宮仙子般的身影，與眼前這個血泥滿身的婦人，
在他腦海中無論如何也無法重合。被稱作大師兄的中年漢子，國字臉上肌肉緊繃，
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下方。他叫石鎮(zhèn)岳，洗劍閣如今的代掌門。
他握著劍鞘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指節(jié)處因用力而失去血色，手背上青筋虬結(jié)。沉默良久，
他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每個字都像淬了冰：“是她。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這張臉！
”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每一個洗劍閣弟子的心。十年前那場血與火的背叛，
閣中精銳死傷殆盡，閣主謝孤鴻從此墜入無邊黑暗…這一切，都拜這女人所賜！
若非石鎮(zhèn)岳強(qiáng)行彈壓，早已有人按捺不住沖出去，將仇人碎尸萬段。
“可她…她抱著個孩子…”另一個年輕些的弟子，看著那在風(fēng)雨中竭力守護(hù)襁褓的身影，
眼神里終究透出一絲不忍。石鎮(zhèn)岳猛地扭頭，目光如刀子般剜過去，聲音陡然拔高，
壓過了風(fēng)雨：“孩子？！當(dāng)年她毒害閣主時，可曾想過閣主也是人？！收起你那無用的憐憫！
閣主有令，此門，絕不為她開！擅動者，門規(guī)處置！”冰冷的殺氣彌漫開來，
年輕弟子臉色一白，立刻噤聲，低下頭去，再不敢看山下。就在這時，山道上，
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片密集而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風(fēng)雨的嘶鳴。來了！石鎮(zhèn)岳瞳孔驟縮，
按住劍柄的手猛地一緊。山道拐角處，黑壓壓的人影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至。當(dāng)先四人，
氣度沉凝如山岳，步履沉穩(wěn)，踏在泥濘的山道上，積水竟只是微微凹陷，濺不起多少泥點(diǎn)。
正是四大門派的掌舵之人：金剛宗宗主，“怒目金剛”明覺，身材魁梧如鐵塔，
古銅色的肌膚在雨水中泛著金屬般的光澤，手持一柄沉重的鑌鐵降魔杵，杵頭暗紅，
不知浸染過多少鮮血。落霞山莊莊主，“流云劍”柳青鋒，一襲青衫在風(fēng)雨中獵獵作響，
身形飄逸，面容清癯，眼神卻銳利如出鞘之劍，腰間長劍劍鞘古樸，隱有云紋流轉(zhuǎn)。
飛鷹堡堡主，“鐵爪神鷹”厲天翔，雙肩寬闊，眼神陰鷙如鷹隼，
十指戴著烏沉沉的金屬爪套，爪尖寒光閃爍，雨水滴落其上，瞬間被無形的銳氣撕裂成水霧。
萬毒門門主，“千絲毒手”陰九娘，一襲妖異的紫袍，勾勒出曼妙卻充滿危險氣息的身段，
臉上罩著半幅輕紗，只露出一雙勾魂奪魄卻又冰冷無情的眸子，
指尖纏繞著幾縷若有若無的彩色絲線，散發(fā)著甜膩的腥氣。四大高手身后，
是數(shù)十名殺氣騰騰的精銳弟子，刀劍出鞘，寒光在雨幕中連成一片冰冷的金屬森林，
將整個山門前的空地圍得水泄不通。肅殺之氣瞬間蓋過了風(fēng)雨，空氣凝滯得讓人窒息。
“凌素衣！”明覺聲如洪鐘，震得雨水四散，“交出‘孤鴻絕影’劍譜！念在舊情，
留你母子全尸！”凌素衣抱著襁褓的手臂又緊了緊，身體因寒冷和劇痛而微微顫抖，
卻沒有回頭。她所有的力氣和希望，都死死釘在那扇緊閉的山門上。柳青鋒上前一步，
聲音清冷如劍鳴：“素衣姑娘，何必如此固執(zhí)？謝孤鴻自身難保，豈會為你這叛徒開門？
束手就擒，或可免這孩子皮肉之苦。”他目光掃過那襁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跟他廢話什么！”厲天翔眼中兇光畢露，不耐地低吼，“待我撕開那礙事的布，
看她還能護(hù)多久！”他雙爪一錯，發(fā)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作勢欲撲。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吱呀——”一聲沉重而刺耳的摩擦聲，撕裂了風(fēng)雨和殺氣的對峙。
洗劍閣那兩扇緊閉了不知多久的沉重山門，竟緩緩向內(nèi)打開了一道縫隙！一道身影，
拄著一柄古樸的長劍，出現(xiàn)在門縫后的陰影里。洗劍閣弟子們?nèi)缤粺o形的巨浪沖擊，
瞬間跪倒一片，頭顱深深埋下，帶著敬畏與激動，齊聲高呼：“恭迎閣主！
”石鎮(zhèn)岳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閣主！您…您怎么出來了？外面危險！
”來人正是謝孤鴻。他慢慢踱出陰影，踏入山門前的風(fēng)雨中。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舊袍，
身形挺拔卻帶著一種被歲月和黑暗侵蝕過的孤峭。最令人心悸的，
是他臉上蒙著的那條黑色布帶，遮住了曾經(jīng)燦若星辰的雙眸。
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滑落，沿著脖頸流入衣領(lǐng)。他手中拄著的劍，劍鞘斑駁，
劍柄被磨得油亮，仿佛已與他融為一體。他沒有理會跪倒的弟子，蒙著布帶的臉，
精準(zhǔn)地“望”向了泥濘中那個顫抖的身影。一絲冰冷的、帶著刻骨譏誚的笑意，
緩緩爬上了他緊抿的嘴角。“毒婦，”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風(fēng)雨，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針，扎進(jìn)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十年不見，
你也有…跪地求饒的今天？”那聲音里的恨意，濃烈得讓四大掌門都微微色變。
凌素衣的身體猛地一僵，仿佛被那冰冷的“毒婦”二字刺穿了心臟。她仰起臉，
雨水混著淚水在她臉上肆意橫流，
看著那張被黑布蒙住的、曾經(jīng)無比熟悉如今卻只剩下刻骨恨意的臉，嘴唇劇烈地哆嗦著，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懷中襁褓里的啼哭，似乎被這凝重的殺氣所懾，竟微弱了下去。
“謝孤鴻！”厲天翔厲聲喝道，眼中閃過一絲忌憚，但很快被貪婪淹沒，“交出劍譜！否則，
今日連你這瞎眼的老巢一并端了！”明覺的降魔杵重重頓在地上，濺起一片泥水：“謝孤鴻！
你自身難保，還想護(hù)著這賤人？識相的，滾開！”柳青鋒眉頭微蹙，似在權(quán)衡。
陰九娘則發(fā)出一串銀鈴般卻讓人脊背發(fā)寒的輕笑：“謝閣主，十年不見，風(fēng)采依舊啊。
只是這雙眼…嘖嘖，真是可惜了。今日重逢，不如讓小妹再送你一份‘大禮’？
”她指尖纏繞的彩色絲線，無聲地滑入袖中。四大高手的氣勢連成一片，如同無形的巨浪，
狠狠壓向拄劍而立的謝孤鴻。謝孤鴻恍若未聞。他蒙著布帶的臉，依舊朝著凌素衣的方向，
那抹譏誚的冷笑凝固在嘴角，如同寒冰雕琢的面具。他拄著劍，只是靜靜地“看”著，
仿佛在欣賞一出期待已久的戲碼。“動手！”厲天翔再也按捺不住，一聲暴喝，
身影如離弦之箭，率先撲出！那雙閃爍著寒光的鐵爪撕裂雨幕，直取凌素衣懷中的襁褓！
陰毒狠辣，攻敵必救！明覺的降魔杵緊隨其后，帶著萬鈞之力，橫掃千軍，
巨大的黑影籠罩而下，不僅封死了凌素衣的退路，更是將謝孤鴻也隱隱囊括在攻擊范圍之內(nèi)！
柳青鋒的劍光則如流云般飄忽，后發(fā)先至，精準(zhǔn)地點(diǎn)向凌素衣護(hù)住襁褓的右臂關(guān)節(jié)！
陰九娘手腕輕抖，數(shù)道細(xì)若游絲、色彩斑斕的毒線無聲無息地混入雨幕，
悄無聲息地纏向凌素衣的雙腿！殺招齊至！四大頂尖高手，沒有絲毫試探，
一出手便是奪命的絕殺！目標(biāo)明確——先廢凌素衣，奪其懷中嬰孩，逼出劍譜！“啊——！
”凌素衣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嘯！那不是恐懼，而是困獸瀕死前爆發(fā)的全部力量與絕望！
就在厲天翔的爪風(fēng)即將撕裂襁褓油布的剎那，
她抱著嬰兒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向后急仰，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致命一抓！同時，
一直深藏在泥濘中的左手猛地抽出！一道清冷的寒光乍現(xiàn)！她手中竟握著一柄短劍！
劍身狹長，如一泓秋水，映著慘淡的天光。“叮叮叮叮！
”急促如暴雨打芭蕉的金鐵交鳴聲炸響！柳青鋒那如流云般飄忽的一劍，
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格險險架開，火星四濺！明覺沉重的降魔杵帶起的勁風(fēng)幾乎將她掀飛，
她借著這股巨力，身體如同沒有重量的落葉，貼著泥濘地面向后急滑，
恰恰讓過了杵頭的致命橫掃！陰九娘的毒絲擦著她的褲腿掠過，
將一片濕透的布料無聲無息地腐蝕出幾個焦黑的小洞。然而，這已是極限。
厲天翔如跗骨之蛆，第二爪又至！爪影漫天，籠罩她全身要害！柳青鋒劍勢再變，
化作連綿不絕的劍網(wǎng)，封死她所有騰挪空間！明覺的降魔杵帶著風(fēng)雷之聲，再次當(dāng)頭砸落！
凌素衣的身影在泥濘與刀光劍影中翻騰、閃避、格擋。那柄秋水般的短劍在她手中舞動，
劃出一道道凄美決絕的弧光。劍法靈動奇詭，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每每在不可能的角度擋開致命的攻擊。白衣早已徹底染成刺目的猩紅，
分不清是泥水還是鮮血。“嗤啦！”厲天翔的鐵爪撕裂了她左肩的衣衫，
留下五道深可見骨的血槽！鮮血瞬間噴涌而出，又被雨水沖淡。“噗！
”柳青鋒的劍鋒在她肋下帶出一溜血花！她痛哼一聲，身體踉蹌，卻死死護(hù)著懷中的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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