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了。世界被一層又一層厚厚的、了無生機的白所覆蓋,吞噬了道路、屋頂、遠山,
只留下模糊混沌的輪廓。傍晚時分,天地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
只有雪花簌簌墜落的沙沙聲,以及遠處樹林深處,
偶爾傳來樹枝不堪重負時那一聲令人心悸的“咔嚓”脆響。路燈早早亮起,
昏黃的光暈在濃密的雪幕中艱難地撐開一小片模糊的空間,
照亮了路邊枯枝上凝結的、如獠牙般垂下的冰棱,閃爍著冰冷而鋒利的光。屋內,
暖氣片嘶嘶作響,竭力對抗著窗縫滲入的刺骨寒意。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焦躁,
像繃緊到極限的弦。趙陸深陷在餐桌旁的舊扶手椅里,面前攤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
密密麻麻的財務報表數字像一群蠕動的黑色螞蟻,啃噬著他最后的理智。
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煙灰散落在鍵盤縫隙里。
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抬手揉搓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每一次抬頭,
視線都會撞上玻璃窗上凝結的厚重冰花——那些扭曲蔓延的白色紋路,
像極了命運嘲弄的爪痕,緊緊抓撓著這個被風雪圍困的家。客廳的另一端,
妻子李鳳蜷縮在沙發最深的角落,整個人幾乎要陷進靠墊里。筆記本電腦擱在腿上,
屏幕幽藍的光映著她蒼白而疲憊的臉。她的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著,“噠、噠、噠”,
每一聲都精準地砸在趙陸緊繃的神經上,像倒計時的秒針,
無情地切割著所剩無幾的時間和耐心。一份關乎她能否保住職位的標書,
已經到了最后沖刺的關頭,而家里的一切,都像這場無休止的暴雪一樣,
失控地滑向崩潰的邊緣。七歲的大兒子趙沐,是這場“崩潰交響樂”里最活躍的音符。
他騎坐在一只矮小的塑料板凳上,揮舞著一把用舊掃帚柄削成的粗糙木劍,
對著暖氣片上凝結的冰花奮力劈砍。“嘿!哈!妖怪哪里逃!
”他稚嫩的喊聲在封閉的空間里顯得格外尖銳刺耳。每一次“砍殺”,
都伴隨著冰屑簌簌落下,在地板上融化成小小的水漬。三歲的小兒子趙風,
則抱著他心愛的“樂器”——一根剛從冰箱冷凍室拿出來的、凍得硬邦邦的大胡蘿卜。
他咯咯笑著,像個小鼓手,在光潔的瓷磚地上“咚!咚!咚!”地敲打著,
節奏歡快卻毫無章法。那沉悶而持續的敲擊聲,
與哥哥的喊殺聲、鍵盤敲擊聲、暖氣片的嘶鳴、窗外雪落的沙沙聲,
交織成一首令人頭皮發麻的“家庭噪音狂想曲”。就在昨天,
這兩個精力過剩的小家伙在追逐打鬧中,合力撞翻了茶幾,三個玻璃杯瞬間粉身碎骨。此刻,
家里所有易碎品,包括那些可憐的玻璃杯,都被李鳳藏進了廚房吊柜的最頂層。“媽!
您快來管管孩子!”李鳳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明顯的哭腔和瀕臨斷裂的脆弱。
她猛地合上筆記本屏幕,手指深深插進發根,肩膀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
巨大的工作壓力和家里永無止境的喧鬧,像兩座沉重的大山,幾乎要將她壓垮。話音未落,
里屋的門簾掀開了。成華老太太,趙陸的母親,步履略顯蹣跚地走了出來。
她曾是位經驗豐富的小學教師,對付孩子自有一套。此刻,
她手里拎著兩件鼓鼓囊囊、蓬松得如同面包似的兒童羽絨服。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系在腰間的舊圍裙,
那個深而寬大的口袋微微鼓起——里面永遠藏著秘密武器:酸甜開胃的山楂糕,
專治各種不服和哭鬧的小祖宗。“哎喲喲,我的小將軍,小鼓手,這是要把家拆了呀?
”老太太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她臉上掛著習慣性的、安撫人心的笑容,
眼角細密的皺紋里藏著疲憊。“外面雪景多好看啊,比暖氣片上的冰花可漂亮多了!來,
穿暖和點,奶奶帶你們去院子里堆個雪人王好不好?比隔壁王爺爺堆的那個還大!
”兩個孩子似乎并沒有聽到奶奶說的話,在房間繼續打鬧,守著李鳳嚷嚷:“媽媽,
我要折紙飛機!現在就要!”。李鳳忙著工作,敷衍著兩個孩子:“再等等,媽媽忙著呢”。
兩兄弟不依不饒,開始鬧騰~~“媽!帶他們出去!現在就出去堆雪人!
”趙陸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對著母親的方向嘶吼。
他的聲音太大,太突然,帶著一種失控的爆發力,
連窗戶上厚重的冰花都似乎被震得簌簌抖動,掉下幾片碎屑。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隨即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她沒再說什么,只是動作更快地蹲下身,
先給被嚇到哭得打嗝的趙風戴上厚厚的毛線帽,再費力地往那雙不停亂蹬的小腳上套保暖靴,
然后是笨拙的毛線手套。趙沐還在抽泣,但也開始配合地伸手穿羽絨服。窗外,
夕陽的余暉穿透濃密的雪云,艱難地涂抹在雪地上,將一片刺目的白染成了凄涼的暗紅色。
這血色殘陽,竟帶著一絲不祥的意味。終于穿戴整齊,兩個孩子像脫韁的小馬駒,
歡呼著沖進院子,目標直指院子中央那棵老柿子樹。厚厚的積雪沒過了他們的小腿。
那棵老樹在風雪中沉默佇立,枝椏虬結,被一層厚厚的冰殼包裹,晶瑩剔透,
卻也沉重得可怕。最觸目驚心的是那些從屋檐和樹枝下垂下的冰溜子,長的足有半米多,
粗如兒臂,在暮色中閃爍著森冷的寒光,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樹梢上,
零星的幾個沒來得及摘的凍柿子,像一個個凝固的、暗紅色的小燈籠,在寒風中微微晃動。
老太太看著孫子們跑向柿子樹,猶豫了一下,剛想開口提醒他們離樹遠點,
隔壁的王嬸正好從自家院門探出頭來,手里端著一小簸箕凍梨。“老姐姐,
這雪啥時候是個頭啊?我家那口子說……”王嬸的聲音帶著北地特有的敞亮。
老太太的注意力瞬間被拉了過去,轉身走向院門口的木柵欄,
開始嘮起了這場百年不遇的大雪和家里的煩難。就在這當口,
隔壁的李家媳婦——一個熱心腸的東北女人,端著一口熱氣騰騰、散發著濃郁酸香的大瓦罐,
小心翼翼地踩著厚厚的積雪,準備給被困多日的趙家送點熱乎的酸菜燉鍋。她剛拐過墻角,
一眼就看到柿子樹下那兩個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哎!娃兒!離那樹遠點!
當心頭上……”李家媳婦的心猛地一抽,脫口喊道,同時下意識地想加快腳步。然而,
厚厚的積雪和腳下打滑的冰面讓她身體瞬間失衡。手中的瓦罐猛地一歪!“嘩啦——!
”滾燙的、油亮的酸菜湯混著大塊的五花肉和粉條,潑灑在潔白的雪地上。刺啦一聲,
雪地被燙出一個丑陋的黑窟窿,升騰起一陣白茫茫的熱氣。這突兀的聲響和喊叫,
讓正繞著柿子樹追逐的趙沐下意識地回頭。就在他回頭的剎那——“咔嚓——!!!
”一聲沉悶、巨大、令人靈魂出竅的斷裂聲,撕裂了雪夜的寂靜!那不是樹枝斷裂的聲音,
更像是冰層或骨骼瞬間粉碎的恐怖巨響!趙沐小小的身體瞬間僵直,
瞳孔因極度的驚恐而放大。他看到: 弟弟趙風,像一尊被推倒的瓷娃娃,
毫無生氣地、直挺挺地栽倒在厚厚的雪堆里!就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上方,
一大片沉重的、如同尖刀般的冰溜子,混雜著幾個凍得硬邦邦的柿子,狠狠地砸落下來!
其中一根最長最尖的冰錐,正深深地嵌在弟弟小小的左肩和頭部附近!
暗紅色的凍柿子摔得稀爛,黏稠冰冷的黃色果肉,
混合著從孩子身下迅速洇開的、刺目驚心的鮮紅血液,在潔白的雪地上肆意流淌、蔓延,
形成一幅殘酷而妖異的畫面。幾乎是同時,遠處街道拐角,
那家24小時理發店閃爍的霓虹燈牌,“啪”地一聲,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有雪地上那灘迅速擴大的、在暮色中紅得發黑的鮮血,
在死寂的白色背景上,發出無聲而凄厲的尖叫。李鳳是第一個沖出來的。灶臺上,
那鍋趙風嚷了半天也沒喝上的白菜豆腐湯,還在咕嘟咕嘟地冒著溫吞的熱氣,
氤氳的水汽模糊了冰冷的窗戶。二十分鐘前,那個小小的身影還扒著餐桌邊緣,仰著小臉,
眼巴巴地望著她,奶聲奶氣地喊:“媽媽,餓!要喝湯湯!”而她,
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的合同條款,頭也沒抬,只不耐煩地甩出一句:“等爸爸做完報表!
”這冰冷的六個字,竟成了母子間最后的對話。此刻,當她跌跌撞撞撲到雪地里,
從婆婆顫抖的懷里接過那個小小的、軟綿綿的身體時,感覺輕得像一片羽毛。
孩子的臉頰冰冷,長長的睫毛上凝結著細小的白霜,覆蓋了那雙曾經亮晶晶的眼睛。
他微張的小嘴,似乎還殘留著那聲沒來得及喊出口的“媽媽抱”的口型,
卻永遠地、無聲地消散在了凜冽刺骨的寒風里。那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凍柿子的腐敗氣息,
沖進李鳳的鼻腔,讓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風……風兒?風兒!你看看媽媽!看看媽媽啊!
”李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她徒勞地搖晃著懷里小小的身體,
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暖熱那迅速流失的生命。孩子的羽絨服帽子歪斜著,
露出被血染紅了一小片的頭發和蒼白得嚇人的額頭。
那根致命的冰溜子已經被老太太發瘋似的徒手拔開扔在一邊,但肩頭那個血肉模糊的深洞,
依舊汩汩地冒著血泡,染紅了李鳳的手套和胸前的衣襟。“120!打120啊!趙陸!
快啊!”老太太癱坐在雪地里,聲音嘶啞地哭喊著,雙手沾滿了血和冰冷的雪泥。
趙陸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
他猛地掏出手機,手指抖得如同風中落葉,幾次滑脫才勉強解鎖屏幕。
撥號鍵盤上的數字在他眼前模糊晃動。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試圖壓下喉嚨口的腥甜,
狠狠按下那三個救命的數字。“嘟……嘟……”等待接通的忙音,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終于,一個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女聲響起:“你好,
120急救中心。” “救救我兒子!求求你們!快!快來人啊!”趙陸的嘶吼帶著破音,
幾乎要撕裂自己的聲帶,恐懼和絕望像冰冷的鐵鉗扼住了他的心臟。“我們在光明小區!
3號樓!孩子……孩子被房檐上的大冰溜子砸中了!砸到頭了!流了好多血!求求你們快點!
快點來啊!!”他語無倫次,話筒被他手心不斷涌出的冷汗浸得濕滑。 “先生,您冷靜點!
請再說一遍具體地址!光明小區幾號樓幾單元?孩子現在什么情況?意識清醒嗎?
呼吸怎么樣?”接線員的聲音依舊平穩,職業性地詢問著每一個關鍵信息。 “3號樓!
一單元!就在院子里!孩子……孩子沒聲音了!不動了!好多血……求求你們別問了!
快派車!快啊!!”趙陸感覺自己快要瘋了,每一秒的詢問和核實,
都像是在用鈍刀子凌遲他的心。他看著妻子懷里那張越來越灰白的小臉,
看著雪地上那不斷擴大的、刺眼的紅,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在被迅速抽空。
“救護車已經派出!先生,請保持電話暢通!我們會指導您進行簡單的急救!現在,
請檢查孩子的呼吸和脈搏!如果……”趙陸沒等對方說完,猛地掛斷了電話。他不能再等了!
每一秒都是孩子活下去的機會! “等不及了!去診所!去老張那個診所!最近的!
”趙陸嘶吼著,像一頭負傷的野獸,一把從李鳳僵硬的臂彎里搶過孩子冰冷輕飄的身體。
他緊緊抱住,用自己的胸膛貼著孩子毫無反應的臉頰,轉身就朝著小區大門的方向發足狂奔!
李鳳像是被抽掉了骨頭,又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推醒。她發出一聲短促又顫抖的嗚咽,
從雪地里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跟在丈夫身后。厚厚的羽絨服下擺拖在雪地里,
迅速被染濕、凍結,變得沉重不堪。刺骨的寒風如同無數把冰刀,
狠狠地刮過她裸露的臉頰和脖頸,割得生疼。但她完全感覺不到冷,
巨大的恐懼和滅頂的絕望已經徹底吞噬了她所有的感官。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丈夫狂奔的背影,
和那個在他懷里毫無生氣的、小小的藍色身影。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這條路,
從家門口到小區外張醫生的診所,不過短短幾百米。趙陸和李鳳曾經抱著孩子,牽著趙沐,
在這條路上走過無數次,去買菜,去散步,去診所打預防針……熟悉得閉著眼都不會走錯。
但此刻,這條路卻變得無比遙遠、無比艱難,仿佛一條通向地獄的冰河。積雪太厚,
路面結著一層看不見的薄冰。趙陸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跑著,懷里抱著孩子,重心極其不穩。
好幾次,他都差點重重摔倒,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力強行扭轉身形穩住。
李鳳在后面更是踉蹌不斷,羽絨服和雪水糾纏著她,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
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向前爬行、翻滾,眼鏡不知道什么時候甩掉了,眼前一片模糊,
只有那片刺目的藍(趙風的羽絨服)是她唯一的方向標。冰冷的雪灌進她的領口、袖口,
瞬間融化,帶來刺骨的寒意,卻無法冷卻她內心焚心蝕骨的灼痛。懷里的趙風,
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僵硬,像一塊不斷下沉的冰。那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
也正在一點點消失。李鳳不敢低頭看,她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鐵銹味。
她怕一低頭,洶涌的淚水會徹底模糊視線,
讓她看不清路;她更怕……更怕看到孩子那雙曾經盛滿星辰的眼睛,永遠地閉上。
……媽媽在……媽媽抱……馬上就到了……馬上就能喝湯湯了……”她破碎的聲音被風吹散,
更像是在喃喃自語,給自己一個虛幻的支撐。她想起孩子最后拽她衣襟的小手,
那微弱的力道,是她永遠無法彌補的虧欠。診所那熟悉的、被積雪覆蓋了一半的褪色燈牌,
終于在風雪中顯現出輪廓。那微弱的光,在趙陸和李鳳眼中,卻比太陽還要耀眼,
是地獄邊緣唯一的光明。“老張!張醫生!!救命啊!!”趙陸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
嘶吼著,像一顆失控的炮彈,用肩膀狠狠撞開了診所緊閉的玻璃門!
門上的鈴鐺發出凄厲的亂響。穿著白大褂的張醫生和護士聞聲從里間沖出來,
看到眼前的情景,臉色驟變。趙陸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
懷里的孩子像一片凋零的葉子滑落。他的嗓子已經完全嘶啞,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雙手死死抓住張醫生的白大褂下擺,
的絕望和哀求:“救……救……我兒子……求……求你們……救救他……”李鳳癱倒在門口,
冰冷的瓷磚貼著她的臉頰,她卻感覺不到。
她眼睜睜看著醫生和護士迅速將那個小小的、毫無生氣的身體放到推床上,
動作快得讓她心碎。氧氣面罩罩上,聽診器貼上胸膛,
護士飛快地剪開染血的羽絨服……推床的輪子碾過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迅速消失在通往急救室的門后。“砰!”急救室的門關上了。 隔絕了兩個世界。
李鳳癱在那里,視線空洞地望著那扇緊閉的、冰冷的白色門板。
指尖殘留的、孩子衣襟的觸感,冰冷而清晰。
那是他留給她最后的、無聲的呼喚——“媽媽抱”。她卻沒能抱住他。
急救室門口那盞刺眼的白熾燈,像一只冰冷的眼睛,無情地俯視著蜷縮在長椅上的兩個人。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被拉長、扭曲,浸泡在絕望的冰水里。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幾個世紀。那扇白色的門,終于開了。張醫生走了出來,摘下了口罩。
他臉上的表情,沉重得像一塊鉛,眼神疲憊而哀傷,
避開了趙陸瞬間燃起又瞬間熄滅的希冀目光。無需言語。空氣凝固了。
李鳳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又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滑跪在地。
她手腳并用地爬向被推出來的那張小小的推床。白布,蓋住了那張她親吻過無數遍的小臉。
“不……不……不……”她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野獸般的嗚咽,伸出手,顫抖著,
一點一點,掀開了那方冰冷刺眼的白布。趙風安靜地躺著,仿佛只是睡著了。
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泛著淡淡的青紫。長長的睫毛低垂著,
覆蓋了那雙曾經盛滿好奇和笑意的眼睛。頭發被簡單地擦拭過,
但額角和發梢還殘留著凝固的暗紅色血痂。他看起來那么小,那么脆弱,
像一個被寒風吹壞的瓷娃娃。李鳳的視線模糊一片,她顫抖著,
小心翼翼地捧起孩子一只早已冰涼僵硬的小手。小小的手指蜷縮著,冰冷刺骨。就在這時,
她借著慘白的燈光,看到孩子小小的指縫里,竟然還沾著幾粒微小的、金黃色的餅干碎屑!
她的目光猛地向下掃去。就在推床輪子旁邊的地上,
靜靜躺著小半塊被啃得坑坑洼洼的動物餅干!
餅干邊緣還清晰地印著幾個小小的、可愛的牙印!那熟悉的形狀和顏色,像一道閃電,
瞬間劈開了她混沌的意識,將她狠狠釘在原地!是那塊餅干!記憶的碎片帶著冰冷的尖刺,
狠狠扎進她的腦海。那半塊帶著牙印的餅干,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滾燙地灼燒著她的視網膜,刺得她眼眶劇痛,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