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時間可以治愈一切。可沒人告訴我,那些被我親手推開的人,會不會被時間帶走,
再也不回來。窗外下著雪,像極了七年前的那個冬天。我坐在辦公室角落,教案攤了一桌,
鉛筆在拇指和食指之間來回轉(zhuǎn)動,停了好幾次都沒寫下一個字。教室外傳來廣播:“本周五,
臨川醫(yī)院將與我校聯(lián)合開展心理健康主題講座,特邀專家——陸祁副主任……”陸祁。
我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但名字像鈍刀一樣,一寸寸剖開我那層已經(jīng)結(jié)痂多年的平靜。
我低頭看向桌角的一本舊書,是本子里唯一被我翻到發(fā)卷的——《月亮與六便士》。
那年冬天他送我的,扉頁上還有他寫的字,雖然我早就用筆劃掉,但力道太淺,
還是能看出來。“月亮終究只是月亮,別拿來換柴米油鹽。”我以為我忘了。七年前,
我放棄了這段感情。準確地說,我親手把它推入深淵。我說,“你應該去更大的地方,
有更多的可能,不要為了我留在這座小城。”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站著,
背影被風吹得有些單薄。他走的那天沒回頭。后來我換了手機號,搬了家,辭職又復職,
連朋友圈都清了個干凈。我以為我早就從這段關(guān)系里抽身出來了,
可當這個名字再次被人念出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從沒離開過。講座定在周五下午,
學生們早就興奮得不行,畢竟請來的是“網(wǎng)上很有名的心理專家”,光視頻號就有幾十萬粉。
我坐在教師席最后一排,隔著人群,他站在臺上,黑色毛呢大衣、白襯衫,神色沉靜,
完全看不出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他眼神掃過臺下,在我這兒停頓了不到兩秒。
我心跳驟然一停,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低下頭。“……每個人都有一段不愿提起的過往,
但請記住,逃避從來不能成全別人,只會推開自己。”全場安靜了兩秒,然后響起熱烈掌聲。
我卻沒動。那句話太熟了,是我當年說服自己的理由。他在回應我嗎?
結(jié)束后我沒有主動去打招呼,只是默默繞出人群,打算從側(cè)門離開。可剛走到樓梯口,
就聽見一聲低沉的喚:“沈婉。”我身體一僵,緩緩轉(zhuǎn)身。他站在走廊盡頭,
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眼神很平靜。“你還好嗎?”我問,語氣聽上去像是在寒暄,
實際上我自己都聽出那股顫。“挺好的。”他頓了頓,輕聲道,“你看上去,也很好。
”我點點頭,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明明想了很多種重逢的可能,想象過他是怨我、恨我,
還是根本忘了我。但他只是禮貌、冷靜,沒有一絲波瀾,就像我們從來沒親密過。
“這本書還留著?”他忽然問。我低頭,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那本《月亮與六便士》上。
“舍不得扔。”我說,頓了頓,“大概是懶得扔吧。”他沒笑,只輕輕“嗯”了一聲,
然后就要轉(zhuǎn)身離開。我突然開口:“你會繼續(xù)來我們學校講課嗎?”他背對我,停頓了一秒,
“這次是合作項目,會有幾次課。”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又問:“那,
我們……還有機會認識一遍嗎?”他沒有回頭,只說了一句:“這次,不用你成全我了。
”然后他走了,像七年前一樣,步伐沉穩(wěn)而決絕,只是這一次,我卻想追上去——可是,
我還配嗎?“你真的打算插手這個項目?”林知蕊皺著眉,把手里的咖啡往我桌上一放,
聲音比氣溫還冷。“他都訂婚了。”她盯著我,“你這是重新來一遍嗎?沈婉,
你不是說你早放下了嗎?”我拿起咖啡,小口抿了一口,沒回答。
“這次是官方心理輔導合作,不是你私事的修補場。”她話說得很重,卻沒有走開的意思,
反而在我對面坐下,“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他女朋友就是那個高艷姿。”我當然知道。
其實第一天講座結(jié)束時,她就出現(xiàn)了。高艷姿穿著黑色大衣,利落、優(yōu)雅,
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她走到陸祁身邊,伸手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回避。
她看見了我,眼神只停留一秒,就移開了。“我也不是為了感情來的。
”我把文件翻到合作細則,“我們學校心理健康課一直是薄弱項,項目一旦成立,
我能接觸的學生會更多。”林知蕊冷笑:“你要騙我,至少騙得真一點。”我沒有解釋。
很多時候,人就像一座城,別人只看到城墻,我自己卻知道哪塊磚早已松動。
“你想清楚就好。”她站起來,“別到時候再后悔。”我點點頭。等她走后,
我盯著窗外的梧桐樹,風吹過,葉子沙沙響。隔天上午,
合作項目的第一次準備會議在會議室進行,參會人員不多,我是教務處代表,
陸祁作為醫(yī)院方負責人出席。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白襯衫,鋼筆在手指間無聲地轉(zhuǎn)。
項目內(nèi)容是通過四次心理講座和兩次一對一訪談,提升學生心理應對能力,
并由教師提供輔助反饋。我全程沒有看他,只專注在會議紀要上做記錄。直到散會那一刻,
他低聲開口:“沈老師,你方便說句話嗎?”我猶豫了兩秒,還是點了頭。
我們站在教學樓背后的小花園里,學生都在上課,四周安靜。“你為什么接這個項目?
”他問。“因為我想做點有意義的事。”我答,聲音很輕,卻沒有躲避。他眼神落在我臉上,
半晌,“你總是把話說得很漂亮。”“那你呢?”我問他,“你為什么來?”“調(diào)動。
”他沒有正面回答,“或者說,是一種重來。”我心頭微震,卻沒敢深問。
“我沒想干擾你什么。”我抬起頭,“只是……我曾經(jīng)沒有機會說清楚的,現(xiàn)在想試試看。
”“你說清楚?”他嗤笑一聲,“七年前你什么都不說就走了,現(xiàn)在說‘試試看’?
”我抿了抿唇,“我那時候以為……放手是為你好。”他看著我,眼神里沒有憤怒,
反而帶著幾分冷淡的諷刺。“沈婉,”他輕聲道,“你有沒有想過,你所謂的‘成全’,
其實是你對自己的交代,不是給我的好。”我語塞。風吹過,
他的語氣變得平靜下來:“我不是來和你算賬的。我們都長大了,也該學會各自承擔。
”我點頭,卻覺得胸口像堵了一團說不清的氣。“項目我會繼續(xù)配合,”他說,
“但我希望你明白,不是所有關(guān)系都有資格重啟。”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我站在原地,
指尖冰涼。他從來就不是個容易挽回的人,可我還是想知道:他那天最后沒說出口的話,
究竟是什么。第四次心理課,選在周五下午最后一節(jié)。教室窗簾半拉,
陽光從縫隙中斜斜打進來,塵埃漂浮著,像一場靜止的雨。學生們大多昏昏欲睡,
只有前排幾個認真聽講。陸祁站在講臺上,語調(diào)溫和、克制,
講的是“情緒壓抑與認知偏差”。他總能用很小的詞,戳到那些孩子最不愿說出口的痛。
“我們很多時候以為退讓是愛,以為不打擾是尊重。但其實,只是不敢面對拒絕。
”我的手不自覺握緊粉筆,板書停在半空。學生們一片安靜。有人開始低頭抹眼鏡,
有人偷偷抽紙巾。我卻像被那句話壓住了肺,呼吸都有些發(fā)緊。課后,他整理課件離開,
我跟了出去,在走廊叫住他。“有個學生的訪談記錄我整理好了,能現(xiàn)在給你?”他點頭,
目光淡淡,沒有多余表情。我們走到圖書館的輔導室,那里沒人,是我們定好的“交流點”。
“你講的那一段……說的是我吧?”我努力笑了一下,把文件遞過去,
“認知偏差、情緒壓抑、逃避……”“你在代入誰?”他翻著手中文件,頭也不抬,
“還是你一直在試圖證明自己沒錯?”我愣住了。“我沒有……”我下意識辯解,
卻發(fā)現(xiàn)連自己都不相信。“你想知道我那天想問什么?”他忽然抬頭,眼神直直看過來,
“我一直想問你,沈婉——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空氣像凍住了。我張了張嘴,
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你說讓我們各自走得更遠,可你從來沒問過我想不想留。”他說完,
站起身,拿起外套,動作平靜得像只是在結(jié)束一節(jié)普通的講座。我站在那里,背脊發(fā)冷。
有些問題,不是我不愿答,而是我根本不敢。那年他走后,我寫過一封信,
卻始終沒有寄出去。信封被我夾在那本《月亮與六便士》里,搬家時一起塞進抽屜,
從未翻動。回到辦公室,我翻出那本書,紙頁早已泛黃,信封邊緣也卷了。
我盯著上面熟悉的筆跡,像盯著一只即將咬人的野獸。門口突然傳來一陣輕微響動,
是班里那個叫顧思遠的學生。他看了我一眼,小聲說:“沈老師,能跟您聊聊嗎?就五分鐘。
”我把信藏進抽屜,點頭。他低頭站在我面前,嗓音發(fā)緊:“我媽讓我退學,
說我考不上重點高中了,留著浪費錢。”我看著他那雙發(fā)紅的眼睛,心忽然揪了一下。
“你想退嗎?”他拼命搖頭,眼圈紅了:“可她說,就算我留下來,也沒人會記得我努力過。
”我的指尖收緊,像被瞬間拽回了過去。那年,我母親也是這么說的。“你以為你留住他,
他就會愛你一輩子?”我蹲下來,視線與他平齊,輕聲說:“有人記得。你努力過這件事,
最起碼我會記得。”顧思遠抬起頭,眼眶濕潤,鼻子發(fā)紅。“你還會一直在這里教書嗎?
”他問得小心翼翼,仿佛這問題的答案能決定他的全部希望。我看著他,良久,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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