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山的清晨總是帶著露水的清甜。三三抖了抖火紅的皮毛,
從她筑在古梅樹下的窩里鉆出來,鼻尖立刻捕捉到了空氣中飄散的桃子香氣。"爺爺!
"她歡快地叫了一聲,聲音像是山澗里跳躍的水珠。古梅樹的枝干輕輕搖晃,
一個穿著褐色長袍、頭戴梅枝發簪的老人從樹干中緩緩浮現。他手里捧著一顆飽滿的水蜜桃,
臉上的皺紋隨著笑容舒展開來。"小饞狐,鼻子倒是靈光。"梅子爺爺將桃子遞給三三,
"昨兒個用三顆百年梅子跟桃仙換的,快吃吧。"三三用前爪接過桃子,
小心翼翼地啃了一口,甜蜜的汁水立刻溢滿了口腔。她幸福地瞇起了琥珀色的眼睛,
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愉快地擺動。"爺爺最好了!"她含糊不清地說著,又咬了一大口。
梅子爺爺慈愛地看著她,伸手撫過她光滑的皮毛。三三是凌渡山唯一的動物,
五十年前他在山澗邊發現了這只剛出生就被遺棄的小狐貍。奇怪的是,這只狐貍從不吃肉,
只吃山中的果實。更奇怪的是,凌渡山幾乎所有植物都已修煉成精,
卻唯獨這只小狐貍修煉近五十年,始終未能化形。"三三啊,今天的修煉可別忘了。
"梅子爺爺提醒道。三三耳朵耷拉下來,桃子也不香了。"爺爺,我試了好多次,
就是變不成人形嘛。"她委屈地用爪子扒拉著地面,
"山下的蒲公英精才修煉三十年就能化形了。""每只精怪都有自己的機緣。
"梅子爺爺捋著胡須,"你雖為狐身,卻得山中萬千精怪靈氣滋養,遲早會開竅的。
"三三正要回答,突然耳朵警覺地豎起。她轉向東邊的山澗方向,鼻翼輕輕翕動。"爺爺,
有陌生的氣味!"她放下桃子,"是...是人類的氣味!"梅子爺爺神色一凜。
凌渡山與世隔絕數百年,從未有人類踏足。山中精怪們靠著天然屏障和迷陣保護著這片凈土。
"我去通知其他精怪,三三,你留在這里。"梅子爺爺嚴肅地說。但三三已經竄了出去,
火紅的身影在晨光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我先去看看!"她的聲音遠遠傳來。
梅子爺爺搖頭嘆息,這丫頭總是這么莽撞。他轉身融入古梅樹中,
準備召集山中精怪商議對策。三三沿著山澗飛奔,靈敏的鼻子追蹤著那股陌生的氣息。
她從未見過真正的人類,只聽爺爺講過人類世界的種種。據說人類貪婪又殘忍,
會傷害精怪奪取靈氣。但三三心中卻充滿了好奇。山澗下游的淺灘上,
一個身影面朝下趴在鵝卵石間,半個身子還浸在水里。三三放慢腳步,警惕地靠近。
那是個年輕男子,黑色短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上,嘴唇因寒冷而發青。
著奇怪的布料——三三后來才知道那叫"襯衫"和"牛仔褲"——已經被巖石刮得破爛不堪。
三三小心翼翼地用鼻子碰了碰男子的臉頰。他還活著,但氣息微弱。爺爺說過人類很危險,
可看著這個奄奄一息的年輕人,三三心中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情緒。她不能見死不救。
她用牙齒輕輕咬住男子的衣領,試圖把他拖上岸。但男子太重了,
她只拖動了一小段距離就累得直喘氣。正在這時,山澗邊的野草叢中傳來沙沙聲,
幾株高大的蘆葦彎下腰來。"蘆葦叔叔!幫幫我!"三三急切地喊道。
蘆葦精搖晃著細長的身軀,看清情況后立刻伸出柔韌的莖稈,卷住男子的腰和腿,
和三三一起將他拖到了干燥的巖石上。"三三,這是人類啊!"蘆葦精的聲音沙沙作響,
"太危險了,我們應該通知梅老把他送出去。""但他快死了!
"三三用爪子扒開男子緊閉的眼皮,看到一雙渙散的深棕色瞳孔。"看,他的靈魂都快散了!
"蘆葦精搖擺不定,最終嘆了口氣:"我去通知梅老和其他精怪,你...你小心些。
"三三點點頭,注意力已經全部集中在救人上。她記得山崖上有一株千年人參精,
他的根須能起死回生。但人參爺爺脾氣古怪,從不肯輕易施救。"不管了,試試看!
"三三下定決心,轉身朝山崖奔去。當她氣喘吁吁地抵達人參精的領地時,
那株葉片肥厚的老參正悠閑地曬著太陽。"人參爺爺!救命啊!"三三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
人參精懶洋洋地抬起一片葉子:"又是你這小狐貍,這次又偷吃了誰家的果子肚子疼了?
""不是的!山下有個人類快死了,需要您的根須救命!
"人參精的葉子立刻全部豎了起來:"人類?!在凌渡山?不行不行,趕緊把他扔出去!
人類都是禍害!"三三急得直轉圈:"但他真的要死了!爺爺說過見死不救會折損修為的!
""你爺爺那個老梅子就是心太軟。"人參精哼了一聲,"人類死了就死了,關我們什么事?
"三三的耳朵耷拉下來,眼中泛起水光:"人參爺爺,求您了...他看起來好年輕,
和我差不多大..."人參精沉默了片刻,
最終不情不愿地從土里拔出一小段細根:"拿去拿去,就這一次!以后別來煩我!
"三三欣喜若狂,小心地叼住人參根須,飛快地往回跑。當她回到山澗時,
梅子爺爺已經帶著一群精怪圍在了人類男子周圍。氣氛劍拔弩張。"爺爺!
我拿到人參根須了!"三三擠進圈子,將根須放在男子胸口。
梅子爺爺神色復雜地看著她:"三三,你知道救一個人類意味著什么嗎?
""意味著...救了一條命?"三三歪著頭。
松樹精粗聲粗氣地說:"意味著我們凌渡山的位置可能暴露!人類會帶來災難!
""但他只是一個落難的人啊。"三三堅持道,"我們可以治好他,然后送他離開,
他什么都不會知道的。"精怪們爭論不休,最終梅子爺爺嘆了口氣:"先救人吧。
之后我們再決定如何處理。"三三高興地跳起來,在爺爺的指導下將人參根須碾碎,
滴入男子口中。不一會兒,男子的臉色開始恢復血色,呼吸也變得平穩。
"他需要溫暖和休息。"梅子爺爺說,"把他帶到我的樹洞里吧。
"三三自告奮勇:"我來照顧他!"梅子爺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確定嗎,三三?
""當然!"三三毫不猶豫地回答,琥珀色的眼睛里閃爍著堅定的光芒。就這樣,
這個名叫程默的人類男子在凌渡山住了下來。起初他昏迷不醒,三三日夜守在他身邊,
用濕樹葉為他擦拭額頭,采集山果榨汁喂他。梅子爺爺雖然擔憂,但看到三三如此上心,
也不再多說什么。七天后,程默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雙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眼睛,和一張毛茸茸的狐貍臉。"哇!
"他驚叫一聲,下意識往后縮,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樹洞中,身下鋪著柔軟的干草和花瓣。
三三也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往后跳了一步,警惕地豎起耳朵。程默眨了眨眼,頭痛欲裂。
最后的記憶是方向盤失控,車子沖下懸崖墜入河中...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他環顧四周,
這個樹洞寬敞得出奇,洞壁光滑如鏡,散發著淡淡的梅香。
而面前這只狐貍...它看起來太干凈太靈動了,不像是野生動物。"是你...救了我嗎?
"程默試探性地問道,聲音嘶啞。三三歪著頭,
她能聽懂人類語言——山中精怪大多通曉各種語言——但她不會說。她猶豫了一下,
輕輕點了點頭。程默驚訝地睜大眼睛:"你能聽懂我說話?"三三又點點頭,
然后轉身鉆出樹洞。不一會兒,她叼著一個竹筒回來,里面盛滿了清水。程默感激地接過,
大口喝了起來。水清甜可口,帶著山泉特有的甘冽。"謝謝。"他真誠地說,"我叫程默。
你呢?"三三用爪子在地上劃了三個橫線。"三...三?"程默猜測道,"你叫三三?
"三三開心地搖了搖尾巴,原地轉了個圈。程默忍不住笑了,
這是他幾個月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抑郁癥像一層厚重的霧霾籠罩著他,
但在這個神奇的地方,在這只靈性十足的狐貍面前,那霧霾似乎淡了一些。
程默第一次真正意識到凌渡山的不同,是在一個霧氣氤氳的清晨。他醒來時,
三三已經不在樹洞里。陽光透過梅樹垂落的枝條灑進來,細碎如金箔。
程默扶著樹壁慢慢站起身,腿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
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疤痕——人參精的根須幾乎讓他一夜痊愈。他走出樹洞,
迎面便看見一株蒲公英搖晃著細莖,沖他打了個招呼:"喲,人類醒啦?"程默僵在原地。
蒲公英的花冠上浮現出一張模糊的人臉,正笑瞇瞇地看著他。"三三去摘桃子了,
"蒲公英精晃了晃腦袋,細碎的種子隨風飄散,"你要是閑著,可以幫我撒撒種子嗎?
往東邊吹口氣就行。"程默遲疑地俯身,輕輕一吹。蒲公英的種子四散飛開,
每一顆都在陽光下閃爍著微光,落地時竟迅速生根發芽,轉眼間便長成一片毛茸茸的新苗。
"謝啦!"蒲公英精歡快地抖了抖葉子,"你比那些粗魯的樵夫好多了,
他們只會一腳踩過來。"程默忍不住笑了。他蹲下來,
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蒲公英的花瓣:"你們……都是這樣活著的?""我們?
"蒲公英精咯咯笑起來,"凌渡山里的草木,但凡活得久的,多少都有點靈性。
不過像梅老那樣能化形的可不多。"程默正想再問,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窸窣聲。
他抬頭,看見三三叼著一顆飽滿的桃子,輕盈地跳過溪石朝他奔來。
晨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火紅的皮毛上,每一根毛發都像鍍了層金邊。她跑到程默面前,
把桃子放下,尾巴歡快地搖著。程默撿起桃子,發現上面還沾著晨露,晶瑩剔透。"給我的?
"他問。三三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程默咬了一口,甜蜜的汁水溢滿口腔。
他忍不住笑了:"真甜。"三三的尾巴搖得更歡了。程默漸漸習慣了凌渡山的生活。白天,
他跟著三三在山間穿行。
株有靈性的植物——會害羞的含羞草精、愛講故事的銀杏爺爺、脾氣暴躁但心軟的松樹長老。
夜晚,他們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螢火蟲群聚成星河,
又或者聽梅子爺爺講幾百年前的山中舊事。程默發現,三三雖然不能說話,
但她的眼睛會表達一切。她喜歡桃子,每次吃到時都會瞇起眼睛,
耳朵愉悅地抖動;她討厭雨天,因為皮毛會濕漉漉的,這時她會縮在程默懷里,
用爪子扒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擦干她;她害怕雷聲,一打雷就往樹洞深處鉆,程默便陪著她,
輕輕撫摸她的背脊,直到她不再發抖。而最讓程默驚訝的是,三三似乎能感知他的情緒。
某天傍晚,他坐在溪邊發呆,
的社交壓力、醫生的診斷書、站在天臺邊緣時呼嘯的風聲……他無意識地攥緊了手邊的草葉。
三三原本在附近撲蝴蝶,突然停下來,轉頭看向他。下一秒,她小跑過來,
輕輕用頭蹭了蹭他的膝蓋。程默低頭,對上她琥珀色的眼睛——那里面的關切如此明顯,
仿佛在問:"你還好嗎?"他忽然覺得眼眶發熱。"我沒事,"他低聲說,
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根,"只是……有點想不通,為什么活著會那么難。"三三歪了歪頭,
忽然跳上巖石,叼來一片寬大的荷葉,示意他接住。程默疑惑地拿著葉子,
三三卻已經跑開幾步,回頭沖他甩了甩尾巴,像是在說:"跟我來!
"他跟著她來到山坡高處。三三用爪子拍了拍地面,示意他坐下。然后,她仰頭看向天空,
喉嚨里發出一聲輕柔的嗚咽。剎那間,整座山的螢火蟲亮了起來。
成千上萬的螢火蟲從草叢、樹梢、溪畔升起,匯聚成一條流動的光河,在他們頭頂盤旋。
星光與螢火交織,整片夜空仿佛觸手可及。程默屏住呼吸。三三靠在他身邊,
溫暖的皮毛貼著他的手臂。她仰頭看著光河,眼睛映著星光,像是在告訴他——你看,
世界還有這么多光。程默忽然覺得心臟被什么柔軟的東西填滿了。
心動之時三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愛上程默的。也許是在他第一次為她擦干雨水的時候,
指尖輕柔地梳理她的毛發;也許是在他每晚睡前都會輕聲對她說"晚安",
哪怕她只是一只狐貍;也許是在他為了給她摘懸崖上的野桃,差點摔下去,
卻還笑著說"沒事"的時候。她只知道,每當程默微笑,她的心跳就會變得很奇怪,
像是有一團暖融融的光在胸腔里膨脹。某個月夜,她偷偷溜出樹洞,跑到溪邊。
水面倒映著她的身影——一只普通的紅狐,毛色鮮亮,眼睛在月光下像兩枚琥珀。
她沮喪地趴下來。如果她能化形就好了。如果她能說話就好了。如果她不是一只狐貍,
而是一個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邊的人……"三三?"程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