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豬都比你懂時態郝老師走路的聲音很輕,黑色皮鞋踩在磨得發亮的水泥地上,
發出一種沉悶又精確的嗒嗒聲,像老式掛鐘的秒針在計數。她停在我課桌旁邊。
教室里的空氣凝滯得如同沉塘的古井,帶著一股灰塵被陽光暴曬過后的干涸氣味。
窗外偶爾有幾聲蟬鳴,尖利地劃過死寂,隨即又消失不見。時間在我這里仿佛被凍住了。
心臟跳得太響,咚咚咚地撞擊著肋骨,像一面破鑼在自己腦子里猛敲。
每一次鼓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疼。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砸在了我的左臉上,
發出一聲短促沉悶的“啪”。有點刺痛。是我的英語書。它攤開著,滑落到油膩膩的桌面上。
書頁間那張被蹂躪過的卷子露了出來——卷面是白的,
上面用猩紅的筆批著一個巨大的數字:37。血一樣刺眼,像烙鐵燙下的印記。“第68頁,
”郝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像砂紙打磨著每個人的耳膜,刮出一片生疼的寂靜。她俯下身,
那股濃重的脂粉氣息混著說不清的陳舊味猛地壓下來,幾乎讓我窒息,“林默,就你這個分,
豬都該比你懂什么叫時態了!嗯?”唾沫星子細細的、涼涼的,
噴濺在我后頸那片僵硬的皮膚上。教室里響起幾聲極力壓抑的、短促的嗤笑,
迅速又沒了聲息。但感覺卻留了下來,像毒蟲,沿著脊椎一路爬上來,鉆進后腦勺,
啃噬著我的每一根神經。臉頰被書本砸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燙,緊跟著是一片麻木。
耳朵里嗡嗡的,像塞進了一個聒噪的馬蜂巢。那天放學,書包帶在我肩上勒出兩道深痕,
腳步沉得像是拖了千斤的鐐銬。夕陽燒紅了大半個天空,像潑了血,我低著頭,
只盯著自己腳下那片灰撲撲的水泥方磚,一塊,接著一塊,仿佛永無盡頭。
書包拉鏈口的那一小塊金屬片反射著夕陽,灼人的光線偶爾刺進眼睛,刺痛。
家里低氣壓彌漫。爸爸坐在客廳那盞橘色小吊燈下的老藤椅上,手里握著份展開的晚報,
但我分明看到那張報紙的邊緣在他指間微微顫抖。煙灰缸里已經堆了四五截長短不一的煙頭,
灰白的煙灰溢出來一點,落在深褐色的木質茶幾上,異常醒目。媽媽在廚房里摸索,
碗碟碰撞的聲音時斷時續,很輕,似乎生怕弄出一點多余的響動。
飯桌上的紅燒排骨泛著油亮的光澤,蔥花和糖醋汁的味道很香,可筷子捏在手里沉甸甸的。
“小默,”爸爸的聲音悶悶的,眼睛沒離開那張抖動得越來越明顯的報紙,“這不行。
真的不行。”他抬起頭,燈光勾勒出他眼角的皺紋,刀刻一樣深,
“我們……不能讓你總這么……”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不那么傷人的詞,
但終究沒說出口,只是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里,嚼得很慢。“轉學吧。
”媽媽把最后一道湯端上桌,手在圍裙上用力擦了擦,
像是要把那看不見的油漬和無奈一起擦掉,“總有個新地方……能重頭再來。”她的話,
尾音抖得厲害,輕飄飄地墜落在飯碗的熱氣里。
第二章:新地圖:寂靜與深藍轉學手續辦得飛快,快得像一陣卷走我所有過去的風。
新的學校更大,更陌生。教室的門牌號“初二(3)班”白底黑字,像是某種冰冷的宣判。
踏入教室門的那一刻,十幾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唰地打在我身上。有好奇,有審視,
甚至帶點看戲般的漫不經心。我甚至沒記住班主任說了些什么介紹詞,
只覺得臉頰又開始發燙,比那天被英語書砸中還要燙人百倍。
我死死盯著自己那雙洗得發灰、笨拙地擠在一起的新球鞋,鞋帶像是解不開的死結。
脖子梗著,肩膀縮緊,把自己變成一塊石頭,無聲地挪向靠窗角落那個空位,
恨不得一頭扎進自己的影子消失不見。空氣似乎在我落座那一刻才重新開始流動。幾天后,
新環境的第一個下馬威來了——摸底考試。
考場里只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紙張翻動的嘩啦聲。
我盯著數學卷子上那些面目可憎的圖形符號,物理題目的條件如同天書,
英語……那些扭曲的字母組合簡直像是來自另一個星球。政治簡答題的空格像張大的嘴,
嘲笑著我的空白大腦。成績很快出來了。教室后墻的白板上,
班主任用紅色記號筆清晰地寫著排名。我的名字像一枚釘子,
釘在倒數區域刺眼的位置——班級第十幾名。一種熟悉的、冰冷的羞恥感從頭澆到腳。
尤其刺眼的是英語分數旁那鮮紅的批注:基礎極差。不出所料,當天下午放學后,
我被新來的英語王老師“請”到了辦公室。王老師很年輕,但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她把我那張畫滿紅叉的卷子“啪”地拍在桌上:“林默是吧?聽說你是轉學來的,怎么?
原來學校的英語是體育老師教的?就你這點詞匯量,時態一塌糊涂,我看啊,
連幼兒園小朋友都能做得比你好!再這樣下去,我看你連普通高中都危險!知道嗎?
”她的語調不高,語速很快,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子彈,精準地擊中我僅存的尊嚴。
沒有怒吼,卻比利刃更傷人,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尤其最后那句“幼兒園小朋友”,
像淬毒的針,深深扎進心里。人格侮辱——這個詞在郝老師那里是暴風驟雨,在王老師這里,
是綿里藏針的毒液,無聲無息,卻蝕骨鉆心。
第三章:破曉時分的單詞與燈光走出英語辦公室,夕陽的余暉刺得我眼睛發痛。
“幼兒園小朋友”那句話在腦子里反復回響,混合著郝老師那聲“豬都比你懂時態”,
匯成一股滾燙的巖漿,燒灼著我的五臟六腑。不再是單純的羞恥,
而是被徹底看輕、踩進泥里的憤怒與屈辱。胸腔里憋得快要炸開!不行!我不能就這么認了!
不能!那個夜晚,整個城市都在酣睡。臺燈昏黃的光圈,像一枚小盾牌,
撐開了書桌上一方小小的寂靜戰場。英語書攤開在面前。
課本上的印刷單詞此刻如同被施了魔咒般扭動著,它們明明認識我,
我卻仿佛從未見過這些筆畫構成的神魔。語法點纏繞著腳踝,讓我連喘氣都費力。
政治書像塊實心鋼板冷硬沉重,那些必須刻入骨髓的原理和概念,
此刻如同天書般懸浮在字里行間。額頭抵在冰涼的桌沿,
木頭紋理粗糙的觸感帶來一絲遲鈍的清醒。眼睛酸脹發熱,沉重的眼瞼像掛了鉛墜,
一次次頑強地把我扯向那片混沌深淵的邊緣。我猛掐一把大腿內側最軟嫩的肉,
尖銳的痛感如針扎入骨髓,激得身體一個激靈,從即將沉淪的深淵邊緣勉強爬回燈光下。
眼前的單詞終于稍微清晰了一些。困意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像無形的巨蟒纏著我的手腳和神經。視線模糊,課本上的鉛字游動、扭曲,
模糊成一團不可辨識的灰色云靄。身體內部像被抽干了最后一絲精力,
只剩一副枯槁的空殼在燈下苦苦支撐。我伏在桌上,額頭緊貼著桌面的冰涼,
手指死死摳著桌沿的木紋。意識在混沌的邊緣掙扎,像溺水者抓不住那根稻草。不行!
那聲刻毒的嘲諷又響了起來,帶著唾沫星子的冰冷觸感——豬都比你懂時態!幼兒園小朋友!
胸口像是被人擂了一記重錘,悶得生疼。一股滾燙的血猛地涌上頭頂!我推開面前的課本,
跌跌撞撞沖進狹仄的衛生間。冰冷刺骨的水被擰到最大,嘩嘩流進盥洗池泛黃的搪瓷盆里。
嘩啦啦的水聲在靜謐的夜里格外清晰。雙手掬起冰冷的水,狠狠地潑在臉上。
水珠順著脖子滾進衣領,刺骨的寒流瞬間貫穿全身,激得每個毛孔都在緊縮尖叫!
再回到書桌前,我甩甩濕漉漉的頭發,水珠濺到攤開的政治書上。深秋凌晨四點,
窗外是濃稠得化不開的夜。空氣冷冽如冰,深吸一口,那股寒氣似乎能直鉆進肺腑深處。
我抓起那對嶄新的深藍色護膝(這護膝不知何時出現在抽屜里的),胡亂地套上運動褲。
推開門,裹挾著寒氣的風迎面撲來,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在裸露的皮膚上。街上空空蕩蕩,
路燈昏黃,投下長長的、孤寂的影子。遠處城市主干道上偶爾閃過一兩道車燈的光束,
劃破沉寂,但旋即又沉入黑暗。燈桿下映出的光斑在地上形成一個又一個模糊的光圈,
ctice makes perfect!” 腳步聲在寂靜的凌晨顯得格外空曠、清晰,
一下,又一下,有節奏地敲打著這座城市沉睡的夢境,
也敲打著自己那顆被冰水激醒后依然搏動的心。冷風裹挾著清晨的潮氣鉆進領口,
我不由打了個寒顫。跑道盡頭的球門框立在熹微的晨光里,
鐵質的骨架蒙著一層淡淡的灰白水汽,在淺灰色的天幕下,顯出幾分孤冷的輪廓。
后背早已被一層薄薄的汗水浸透,緊貼著運動衫,夜風的每一次撩撥都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微微喘息著,盯著球門線,雙手習慣性地撐在膝蓋上,讓氣息稍稍平復。
身后驀地傳來一個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像落進潭面的石子:“起得挺早啊,‘黃金門將’。
”我猛地回頭。單杠區邊站著一個人影——顧曉曦。
初升的朝陽剛從遠處樓群的夾縫中探出半張臉,
把單杠和她鍍上了一層朦朧柔和的淡金色輪廓。她沒背著書包,穿著干凈的校服外套,
雙手插在校服口袋。她的姿態放松,甚至嘴角似乎帶著一點極淡極淡的弧度。光線柔和,
她的眼神似乎也格外明亮。我的手下意識地去拉套在運動褲外面那嶄新的深藍護膝邊緣。
布料已經有些汗濕,指尖觸到微潮而帶著體溫的彈性纖維。“你……”我喉嚨有點發干。
“我來等看……門將加訓成果的。”她微微揚起下巴,朝著球門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語調依舊維持著那份淡然。她朝前走了兩步,腳尖踢開跑道上一顆小小的石子,“聽說,
早起的蟲兒有鳥吃,”她走近幾步,聲音清晰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或者,
是早起被鳥吃的蟲兒?”我的心猛地一跳。這個“聽說”……是針對我的特訓?她怎么知道?
疑惑和微窘同時在胸腔里沖撞,我一時語塞,
笨拙地開口:“鳥不一定能啄到穿厚護膝的蟲子。”話一出口,才發覺這比喻幼稚得可笑。
“護膝還舒服?”她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掃過我膝蓋的部位,又迅速移開。“……嗯,
挺好。”“光好不行,”她的表情忽然認真起來一點,“要贏。懂嗎?
”她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臉上,那片淺褐色的瞳孔深處似乎藏著很硬的小小的光點,
“不然白起這么早。”她頓了頓,像是覺得話說得不夠明白,又補充了一句,
語氣干脆了許多,“下午第一節,英語小測。”她說完,沒等我回應,徑自轉身,
朝著教學樓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微冷的晨曦里顯得筆直而利落。初陽的金輝落在她肩上,
跳躍著。那個上午第一節的英語小測,試卷發下來時,我的手心依舊汗濕得厲害。
油墨味沖進鼻腔,我定了定神,看向第一道選擇題。那道關于時態的題目。
過去完成時的用法?
那幾個選項……腦海里突然清晰無比地閃過凌晨燈下課本上那幾個劃了重重的重點句子,
那個不斷重復背誦的“practice makes perfect” 時態清晰無比!
落筆時不再猶豫。單詞變得清晰,句子結構有了脈絡。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異常清晰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凌晨四點的街道,昏黃的臺燈,球場門前的撲救練習……成了我固定的軌跡。
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亢奮交織,支撐著我只為一個目標:贏回來!
第四章:年級第一的眩暈與光期中考試結束一周后的那個下午,課間的喧囂還未完全消散,
教室后墻那塊方形的白板前已經擠滿了黑壓壓的人頭。我強迫自己埋著頭,
假裝對桌上攤開的物理習題本興趣濃厚,筆尖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劃拉著毫無意義的曲線。
心,卻懸在喉嚨口,每一次跳動都撞在硬邦邦的骨頭上,帶來沉悶的回響。指尖冰涼。
這幾天付出的汗水與夜晚,都在此刻凝聚成對結果的無聲吶喊。“都擠這兒干嘛?
該干嘛干嘛去!”班主任的大嗓門如同定海神針,驅散了水泄不通的人群。人群散開時,
不可避免地發出嗡嗡的議論聲,夾雜著幾個驚訝的音節“……第一?”、 “……誰?
”班主任徑直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紅色記號筆。那紅色的筆在白板上留下摩擦的沙沙聲。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教室里揚起的微塵上,我死死盯著自己的物理練習本,
紙頁邊緣被我捏得卷翹,幾乎要撕裂。呼吸都變得粗重而壓抑。沙沙的寫字聲停了。
空氣莫名地靜了一瞬。緊接著,像一塊巨石投入死水。“看看人家林默!
”班主任的嗓門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驚嘆和贊許,“年級第一!咱們班的!
”轟——我的名字第一次被賦予這樣洪亮的腔調在公共場合響起!林默。年級第一。
我們班的。世界瞬間被這簡單的詞匯定義!血液猛地沖上頭頂,耳朵里轟然作響。
臉頰迅速升溫、發燙,燙得驚人。我下意識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那冰冷的37分卷子,那刻薄的“豬”和“幼兒園小朋友”的評語,
在這一刻仿佛被灼熱的炭火瞬間焚成飛灰!周圍的空氣仿佛在一剎那間被點燃,沸騰起來。
驚呼聲如同浪潮,瞬間將我裹挾淹沒。無數道目光從四面八方投射而來,交織在一起,
凝聚在我身上,帶著探究、詫異和刮目相看。“誰?林默?就是我們班那個新來的?”“靠!
真是他!上次摸底不是倒著數嗎?”“這也太神了吧!”竊竊私語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
將我從那巨大的暈眩感中暫時拉回現實。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拍在我的肩頭。“行啊,林默!
”隔壁座的小個子滿臉的驚嘆和不加掩飾的佩服,“牛逼!真人不露相!
”前排的幾個男生也扭過頭。“我去!第一!你怎么考的?”我甚至沒看清他們的臉,
只覺得每一道目光都火辣辣地灼人。眩暈感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