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忘川筑城孟婆告訴我,飲下這碗湯便能忘盡前塵。我卻在忘川河畔筑起青銅高墻,
將千萬靈魂的記憶凝成琉璃之城。天道震怒,派玄衣使者率天兵攻城:“癡兒,
她已輪回十世,早忘了你是誰!”城墻崩塌那日,我捏碎腰間刻著“蕓”字的竹笛。
漫天星光奔向人間,每一縷都是一個被抹去的故事。2 輪回之謎千年后,
輪回城說書人的使者講起這故事。茶客衣襟沾著梨花瓣,心口忽然刺痛:“先生,
這故事好熟……”二樓珠簾后,傳來茶盞跌碎的輕響。---3 幽冥之戰(zhàn)忘川的水,
自古便是這般模樣,濃稠、滯重,翻滾著一種沉郁的暗紅,像是凝固了億萬斯年的陳血,
永無止境地流淌在幽冥晦暗的天幕之下。河畔廣袤的荒原上,本該是死寂的灰白,
是無數(shù)新魂茫然飄蕩、等待渡引的迷途之所。然而此刻,這片亙古不變的死寂,
卻被一座孤絕之城悍然撕裂。那是我的城。青銅色的巨大城墻,高聳入幽冥深處翻滾的濃云,
冰冷而沉默地矗立在血色的忘川岸邊。墻體并非凡鐵,上面密密麻麻嵌滿了無數(shù)琉璃碎片。
每一片琉璃,都在幽暗天光里閃爍著微弱而奇異的光芒,紅的是熾熱的心跳,
藍的是沉靜的凝思,綠的是渺遠的希冀,金的是轉(zhuǎn)瞬即逝的歡愉……千萬種色彩,
千萬縷幽光,它們并非靜止的裝飾,而是在城墻深處微微搏動,
如同億萬顆被強行挽留于此、兀自不肯停歇的心臟。那是被我強行截留于此的靈魂記憶,
是無數(shù)逝去生命中最熾熱、最刻骨、最不愿被遺忘的碎片。風,
裹挾著忘川河水的腥澀與無數(shù)記憶碎片低回的悲鳴,刀子般刮過城墻頂端。我站在這里,
俯瞰著腳下那條永不停息的血河,以及遠方幽冥深處更濃重的黑暗。千年萬載的時光,
已將我站立的姿態(tài)熬煉成一尊無言的青銅像,唯有眼底深處,
那一點源自靈魂最底層的、永不熄滅的火焰,灼灼燃燒著,穿透了歲月覆蓋的厚重塵埃。
我的腰側(cè),懸著一支竹笛,笛身布滿細密的裂紋,仿佛隨時會碎裂開來,只有笛尾,
深深鐫刻著一個早已被時光磨蝕得模糊、卻依然能辨出輪廓的字——“蕓”。這城,
便是我的執(zhí)念,我的戰(zhàn)書,向這無情輪回法則擲下的戰(zhàn)書。死寂的天空,
驟然被一道撕裂黑暗的閃電狠狠劈開!緊隨其后的,是沉悶如大地開裂的滾雷,
轟隆隆碾過整片幽冥。這雷霆并非天象,而是來自更高意志的震怒??裨甑娘L暴憑空卷起,
裹挾著忘川河底沉淀了萬年的腥濁水汽和無數(shù)怨魂的尖嘯,狠狠撞向青銅城墻。
城墻上鑲嵌的億萬琉璃碎片驟然間光芒大盛,無數(shù)被封存的記憶被這滅頂?shù)耐核@擾,
瞬間沸騰起來。
哭聲、笑聲、誓言聲、嘆息聲……無數(shù)被強行挽留于此的聲音匯聚成一股混沌而巨大的悲鳴,
形成一道無形卻堅韌的屏障,與那從天而降的毀滅風暴激烈地碰撞、絞殺。空氣在震蕩,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風暴中心,一道身影緩緩降下。玄衣如墨,
幾乎與幽冥的黑暗融為一體,唯有衣袍邊緣流淌著冷冽如霜雪的銀色暗紋。他懸停在半空,
與城墻頂端的我遙遙相對。兜帽的陰影遮蔽了他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如石刻的下頜,
和一雙不含任何情緒、如同萬年寒潭深水的眼睛。他便是玄衣君,天道的使者,
抹殺與秩序的具象化身。他的目光,越過沸騰的風暴和悲鳴的記憶洪流,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并非審判,更無憤怒,只有一種俯瞰螻蟻掙扎的、絕對的漠然。
一個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的聲音,穿透了風暴的咆哮,清晰地響徹在城頭,
也響徹在我靈魂深處:“癡兒?!?玄衣君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刺入骨髓,
“筑城千年,困守執(zhí)念,違逆天道,阻隔輪回。值得么?
”城墻上沸騰的記憶悲鳴仿佛被這冰冷的質(zhì)吻短暫凍結(jié)了一瞬。我緩緩抬起頭,
迎向那雙漠然俯視的眼睛。千年筑城的孤寂與抵抗天威的重壓,
早已讓我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般嘶啞干澀,卻帶著一種磐石般不可動搖的堅定:“忘川之水,
洗去的不過是皮相??淘诠茄锏?,才是真魂。天道要我忘,
我偏要世人記住——記住他們是誰,記住他們愛過誰,
記住他們?yōu)楹紊楹嗡馈楹瓮础楹涡?!這記憶之城不倒,便有人記得!”“記住?
”玄衣君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那笑聲里蘊含的寒意比忘川的風更刺骨,“你為她筑城,
耗盡了魂力,枯守在這幽冥絕地??伤??”他微微抬起手,
寬大的玄色袖袍在風暴中紋絲不動。一點微弱的紅光,在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悄然亮起。
那紅光如此熟悉,如同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入我的眼底。
那是一段極其微小的、被天道之力強行攫取并顯化的靈魂印記片段——一個模糊的女子身影,
穿著粗布衣裳,在一條開滿野花的小河邊浣洗衣物。她抬起頭,朝著陽光的方向淺淺一笑,
笑容溫婉,眼神清澈。那笑容……依稀是蕓娘的輪廓,卻又陌生得令人窒息。她身邊,
站著一個同樣模糊的農(nóng)人身影,憨厚地笑著,遞給她一個盛水的葫蘆?!拜喕厥懒?,癡兒。
”玄衣君的聲音如同宣判,冰冷地落下,“她早已過了十次忘川,飲了十碗孟婆湯。
前塵往事,愛恨情仇,于她,不過指尖流沙,早已散盡無痕。每一世,皆有新的牽絆,
新的悲喜。你耗盡千年光陰所守護的、念念不忘的、刻骨銘心的,
于她而言……不過是千萬世輪回中早已湮滅的一粒塵埃,一個早已不復存在的幻影。
你守著的,只是一座無人認領(lǐng)的墳塋,一場無人知曉的獨角戲。
”指尖那點微弱紅光倏然熄滅。玄衣君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探針,
試圖刺穿我青銅般的外殼,直抵核心:“告訴我,
為一個早已將你遺忘、徹底湮滅在輪回長河中的影子,如此逆天而行,
枯守一座注定崩塌的孤城,值得嗎?你的執(zhí)念,除了徒勞和愚蠢,還剩什么?”他身后,
那翻滾的濃云深處,驟然亮起密密麻麻、冰冷如星辰的光點。那是天兵,
無數(shù)身披銀甲、手持制式長戈的天兵,如同沉默的金屬洪流,在玄衣君背后無聲地列陣。
冰冷的兵戈反射著幽冥的微光,匯成一片肅殺刺眼的寒潮。毀滅的氣息,如同無形的巨石,
沉甸甸地壓在整座記憶之城上空,連那些沸騰的記憶悲鳴都仿佛被這森然殺氣所壓制,
變得低沉而惶恐。玄衣君的手,緩緩抬起,指向我身后那座閃爍著億萬微光的孤城。
那是一個命令的手勢,一個終結(jié)的信號。“冥頑不靈。
”他的聲音里最后一絲偽裝的嘆息也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執(zhí)行命令的冰冷,“破城,
滅魂!”隨著那冰冷的“破城”二字落下,玄衣君抬起的指尖驟然迸射出刺目的白光。
那光芒并非尋常的光亮,而是無數(shù)細密如針、由純粹毀滅法則凝聚而成的符文鎖鏈。
它們?nèi)缤瑩碛猩你y色毒蛇,帶著刺耳的尖嘯,撕裂空間,直撲青銅城墻!幾乎同時,
他身后那片由天兵組成的金屬星海驟然爆發(fā)出震天的怒吼。無數(shù)道銀白色的光流,
如同決堤的星河,裹挾著碾碎一切的威勢,從四面八方轟然砸向記憶之城!“嗡——!
”青銅城墻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聾的轟鳴!墻體內(nèi)嵌的億萬琉璃碎片,
如同被投入滾燙巖漿的冰晶,瞬間爆發(fā)出最璀璨、也最絕望的光芒!
赤紅、深藍、翠綠、明黃……無數(shù)色彩瘋狂地交織、旋轉(zhuǎn)、燃燒!它們不再是安靜的微光,
而是被強行喚醒、被暴力撕扯的靈魂烙印。城墻上,
剎那間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張扭曲、痛苦、吶喊的面孔虛影,
那是記憶碎片的主人在抵抗毀滅時殘留的最后意志。巨大的沖擊力讓整座城池都在劇烈顫抖。
堅硬的青銅城垛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被符文鎖鏈擊中的地方,
琉璃碎片如冰晶般炸裂、湮滅,留下焦黑丑陋的傷痕。城墻表面,
無數(shù)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wǎng)般迅速蔓延開去,每一次天兵光流的轟擊,都讓這裂紋更深一分,
伴隨著琉璃碎片成片成片地化為齏粉,那些面孔的虛影也隨之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哀嚎,
徹底消散。天兵的光流持續(xù)轟擊,如同冰冷的鐵錘,一次次狠狠砸在搖搖欲墜的城防之上。
玄衣君指尖射出的法則鎖鏈,更是精準地纏繞、切割著城墻的核心節(jié)點,每一次收緊,
都伴隨著大片琉璃光芒的徹底熄滅和青銅墻體的崩塌碎裂。
劇烈的震蕩和靈魂層面的巨大沖擊,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胸口。喉頭一甜,
一股帶著冰冷鐵銹味的液體猛地涌上,被我死死咽了回去,只在嘴角留下一抹刺目的暗紅。
身體仿佛被無形的巨力撕扯著,每一寸骨骼都在發(fā)出瀕臨極限的呻吟。然而,
我的雙腳卻如同在城墻上生了根,紋絲不動。腰間的竹笛,在狂亂的風暴中微微震顫,
發(fā)出低低的嗡鳴,仿佛在呼應著我體內(nèi)同樣在沸騰、在燃燒、在碎裂邊緣掙扎的魂力。
我死死盯著天空中那道玄色的身影,看著他如同雕塑般冷漠地操控著毀滅的洪流。
他指尖每一次彈動,都帶起一片琉璃的湮滅。他身后天兵每一次整齊劃一的沖擊,
都讓城墻的悲鳴更加凄厲。蕓娘那輪回十世后陌生的笑容,如同最鋒利的冰刃,
反復切割著我的心臟?!稗Z——!”又一道粗壯如巨蟒的銀白光流,裹挾著碾碎星辰的力量,
狠狠撞在距離我僅數(shù)丈之遙的城墻上!這一次,撞擊點并非琉璃密集處,
而是對準了支撐那段城墻的一根巨大青銅支柱!
刺耳的金屬扭曲聲、琉璃炸裂的脆響、以及無數(shù)靈魂被瞬間撕裂湮滅的尖嘯,
混雜成一股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死亡交響!肉眼可見地,
那根粗壯的青銅支柱向內(nèi)猛地凹陷、彎折!支撐其上的巨大城垛,如同失去根基的山巒,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帶著鑲嵌其上成千上萬的記憶碎片,轟然向下傾斜!
無數(shù)色彩斑斕的琉璃在巨大的壓力下爆裂成齏粉,化為虛無的光塵,
那些被封存的歡笑、低語、嘆息……也隨之徹底消散,只留下絕望的余音在風中嗚咽。
整段城墻隨之劇烈地一沉!一股前所未有的、沛然莫御的沖擊波,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般,
沿著墻體與我魂力連接的脈絡,狠狠撞入我的魂體深處!“噗——!”這一次,
再也無法壓制!壓抑在喉頭的滾燙魂血,如同決堤的洪流,狂噴而出!暗金色的血液,
帶著靈魂核心燃燒的熾熱,在空中劃出一道凄厲的弧線,
星星點點地濺落在腳下滾燙的青銅城磚上,發(fā)出“嗤嗤”的灼燒聲,
騰起帶著硫磺氣息的白煙。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亂舞!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
重重撞在后方冰冷堅硬的城垛上,才勉強穩(wěn)住沒有倒下。巨大的眩暈感和靈魂被撕裂的劇痛,
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在識海中瘋狂攪動。每一次呼吸,
都牽扯著魂體深處蔓延開來的、蛛網(wǎng)般的裂痕。我下意識地伸手,
緊緊抓住了腰側(cè)那支布滿裂紋的竹笛。五指因為劇痛和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幾乎要將那脆弱的笛身捏碎。掌心傳來竹笛冰冷粗糙的觸感,
以及……笛尾那個深深鐫刻的“蕓”字輪廓。就在魂血濺落、意識模糊的瞬間,
就在我的手掌死死攥住竹笛的剎那——一股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溫熱感,
從掌心緊貼的那個“蕓”字上,驟然傳來!這感覺……不是魂力的灼燒,不是毀滅的痛楚,
更非幽冥的冰冷!是……---4 星魂歸途那場席卷大地的瘟疫,
如同死神揮動的巨大鐮刀,無聲而殘酷地收割著生命。村莊凋敝,十室九空,
連空氣都彌漫著絕望的腐臭。我拖著高燒虛弱的身體,踉蹌著逃到村外那座早已荒廢的梨園,
一頭栽倒在積滿腐爛花瓣和枯葉的泥地里。意識在灼熱和冰冷間沉浮,
死亡的陰影濃得化不開。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入黑暗的深淵時,一股清涼甘冽的泉水,
如同甘露般滴落在干裂滾燙的唇上。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暮春時節(jié),梨花開得正盛,
滿樹堆雪,微風拂過,花瓣簌簌飄落。一個纖細的身影逆著光蹲在我身旁,
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裙,看不清面容,只有一雙眼睛,在紛飛如雪的梨花映襯下,
亮得驚人,像寒夜里的星辰,清晰地倒映著我此刻狼狽不堪的瀕死模樣。
她用一片干凈的梨樹葉,小心地給我喂著水,動作輕柔得像怕碰碎什么。
那清涼的水流滑過喉嚨,帶來一絲微弱的生機?!皠e怕,”她的聲音很輕,
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穿透了我意識里的混沌,“會好的。你看,梨花開了,
天總會亮的。”后來我知道,她叫蕓娘。是鄰村僥幸逃過瘟疫的孤女。她不顧自身安危,
偷偷溜進這被視為不祥之地的廢棄梨園,照顧著像我這樣被遺棄的垂死之人。
她像一縷誤入絕境的春風,用她微薄的力量和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死亡的濃霧里,
硬生生辟出一小塊帶著梨花香氣的、生的縫隙。---記憶的碎片如同被狂風吹卷的梨花,
驟然紛飛。梨園初見之后,是漫長而艱難的康復。蕓娘不知從哪里找來些草藥,
搗碎了敷在我的額頭上,又用梨葉煮水給我擦洗降溫。廢棄的梨園角落,
她用樹枝和破舊的油氈布勉強搭了個能遮風擋雨的窩棚。我時昏時醒,
每一次在劇痛和寒冷中掙扎著睜開眼,幾乎總能看見她守在一旁,有時在搗藥,
有時在縫補一件破舊的衣裳,更多的時候,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窩棚外飄落的梨花,
側(cè)影在昏暗中顯得單薄而堅韌。“為什么……救我?”有一次,我終于攢夠力氣,
嘶啞地問出這句話。瘟疫如同附骨之蛆,靠近垂死者幾乎等同于擁抱死亡。
蕓娘搗藥的動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聲音輕得像嘆息:“不為什么。
總不能看著……看著人就那么沒了?!彼畔率?,拿起一片干凈的梨葉,沾了點水,
小心地擦去我額頭的冷汗,“再說了,你看這梨花,開得多好。能活著,看看花,聞聞香,
不好嗎?”她的話,連同那梨葉帶來的清涼觸感,像一顆小小的種子,
落在了我瀕死的心田上。身體稍好一些,能勉強坐起來時,我便摸索著腰間的竹笛。
那是我唯一隨身攜帶、未曾丟失的東西。笛子很舊了,但光滑溫潤,
是唯一能證明我過往存在的物件。我試著吹響它。氣息虛弱,笛聲斷斷續(xù)續(xù),不成曲調(diào),
喑啞難聽。蕓娘卻停下了手里的活計,托著腮,眼睛亮亮地看著我:“真好聽。再吹一段?
”她的眼神干凈而專注,沒有絲毫敷衍或嘲弄。那瞬間,仿佛有暖流涌過凍僵的心。
我深吸一口氣,忍著肺腑的隱痛,努力凝聚起精神,
吹奏起一支家鄉(xiāng)流傳的、關(guān)于春天和希望的簡單小調(diào)。笛聲依舊破碎,卻在荒蕪的梨園里,
在飄飛的花瓣間,固執(zhí)地流淌開來。一曲終了,她輕輕拍手,臉上綻開一個純凈的笑容,
比滿樹的梨花還要耀眼:“真好!像是……把春天都吹回來了?!蹦且豢?,
陽光透過稀疏的梨樹枝葉灑在她臉上,也灑在我的心上。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痛楚,
仿佛被這笑容和笛聲暫時驅(qū)散了。生的喜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戰(zhàn)勝了對死的恐懼。
我看著她被陽光勾勒出柔光的發(fā)梢,看著她眼中純粹的笑意,
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若能活下去,定要好好護著她,護著這照亮黑暗的笑容。
---畫面再次猛烈地切換,如同被粗暴翻過的書頁。
瘟疫的陰霾終于被更狂暴的颶風驅(qū)散——戰(zhàn)亂來了。鐵蹄踏碎了短暫的安寧,烽煙四起,
流民如蝗。我和蕓娘隨著洶涌的逃難人群,
在彌漫著塵土、血腥和絕望氣息的荒野上艱難跋涉。饑餓和疲憊像兩條毒蛇,
死死纏繞著每一個人。原本就單薄的蕓娘,臉色愈發(fā)蒼白,腳步虛浮。一日黃昏,殘陽如血,
映照著荒涼破敗的驛道。我們疲憊不堪地靠在一堵斷墻下歇息。饑腸轆轆,連找塊樹皮都難。
蕓娘靠在我肩上,氣息微弱。我解下腰間的竹笛,猶豫了一下。這笛子是我僅存的“財產(chǎn)”,
或許能換點吃的?為了她,什么都值得。我站起身,剛要走向不遠處同樣疲憊麻木的人群。
“別!”蕓娘卻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出乎意料。她看著我,眼神異常明亮,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留著它。你吹笛子的時候……好看?!彼D了頓,聲音低下去,
帶著一絲羞澀和更深沉的意味,“聽著笛聲,就好像……再難的路,也能走下去。
”她掙扎著坐直身體,從懷里摸索了好一陣,
才極其珍重地掏出一樣東西——那是半塊硬得像石頭、摻著大量糠麩的餅子。
不知道她藏了多久,一直舍不得吃。她把餅子用力掰開,
將稍大、看起來不那么黑硬的那一半,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里?!翱斐?。”她催促著,
自己拿起那更小、更黑的一半,小口地、艱難地啃咬起來,仿佛在品嘗無上的美味。
我握著那半塊粗糙冰冷的餅子,看著她努力吞咽的樣子,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
荒野的風卷著沙塵,吹動她干枯的頭發(fā)。她啃完那小半塊餅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起頭,
對我努力笑了笑:“等……等到了安穩(wěn)的地方,你再給我吹笛子聽,好不好?
就吹……梨花開時的那支曲子?!彼难劬ν蜻h方煙塵彌漫的天際,那里只有一片灰黃,
“我……我會一直記著梨花開的模樣,記著你吹笛子的樣子?!蹦切θ?,
在漫天風沙和血色殘陽的背景下,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溫柔和期盼。她伸出手,似乎想拂去我肩頭的塵土,
指尖卻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就在那一刻!異變陡生!
沉悶如滾雷的馬蹄聲毫無征兆地從側(cè)翼的矮丘后炸響!
一隊穿著雜亂皮甲、如同地獄里沖出的惡鬼般的亂兵,揮舞著雪亮的彎刀,狂呼亂叫著,
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朝著這群毫無反抗之力的流民狠狠沖殺過來!“跑——!
”凄厲的尖叫聲瞬間撕裂了黃昏的死寂。人群炸開了鍋,像被沸水澆灌的蟻群,
哭喊著四散奔逃?!鞍⑵?!”蕓娘驚恐的呼喊淹沒在混亂的喧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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