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播廳的追光燈如同烈日般灼燒著林宇的后背,他僵硬地坐在高腳凳上,掌心滲出的冷汗在話筒底座凝成細密的水珠,順著金屬紋路蜿蜒而下。后臺休息室的空氣里彌漫著壓抑的氣息,幾對夫妻蜷縮在角落,他們的目光如同磁石般牢牢吸附在斑駁的照片墻上。那上面密密麻麻貼滿了泛黃的尋人啟事,失蹤孩子不同年齡段的模擬畫像,像一雙雙無聲控訴的眼睛,每張畫像下標注的失蹤日期與地點,如同一把把生銹的鈍刀,反復剜著父母們的心。
“整整二十年了啊……” 沙啞的聲音突然從左側傳來,驚得林宇渾身一顫。一位頭發花白的母親不知何時挪到了他身邊,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的溝壑里,盛滿了未干的淚痕。她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摩挲著懷中泛黃的襁褓小襖,那布料早已洗得發白,邊緣處還殘留著細密的針腳。“那天我去村口打水,就離開這么一小會兒……”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喉間發出破碎的嗚咽,滾燙的淚水砸在小襖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身旁的丈夫顫抖著伸出手,將妻子摟入懷中,喉結上下滾動,最終卻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在寂靜的休息室里回蕩。
錄制現場的黑暗中,養父林大海佝僂的身影在第三排格外醒目。老人特意換上了壓箱底的藏青中山裝,衣服被洗得發白的領口卻依舊筆挺。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臺上的兒子,布滿皺紋的手揮舞得如同風中的枯葉,嘴里還不停念叨著:“小宇別怕,爸在這兒。”
“如果親生父母當年拋棄了你,你還愿意原諒他們嗎?” 主持人的提問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刺向林宇最柔軟的內心。他望著攝像機鏡頭外明滅不定的紅燈,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暴雨傾盆的午后,自己背著老太太在齊腰深的污水中艱難跋涉;回到了無數個深夜,圖書館臺燈下冷饅頭的干澀滋味。“養父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家,”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卻字字千鈞,“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早已勝過世間任何血緣。”
潮水般的掌聲瞬間淹沒了演播廳,林大海慌忙掏出手帕擦拭眼角,卻不小心將老花鏡碰得歪斜。老人手忙腳亂地扶正眼鏡,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驕傲的淚光。
節目錄制結束的瞬間,導演抱著文件夾一路小跑過來,胸前的工牌在燈光下晃出虛影:“林宇,有新線索了!” 然而,在等待 DNA 比對結果的日子里,命運的玩笑再次降臨。
多對尋親的夫妻日日守在節目組門口,每當工作人員進出,他們便如同驚弓之鳥般沖上前,眼神里燃燒著希望的火苗:“有沒有消息?” 當得知線索再次中斷時,有的父母轟然蹲下身,雙手死死捂住臉,指縫間滲出壓抑的嗚咽;有的則呆立原地,空洞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喃喃自語著:“我的孩子,你到底在哪里……”
當匹配的比對結果傳來時,林宇正在食堂后廚忙碌。滾燙的洗碗水濺上手腕,他卻渾然不覺,視線被手中泛黃的檔案照片牢牢吸引。照片里,面容憔悴的女人抱著襁褓站在簡陋的照相廳里,背景墻上 2003 年的掛歷格外刺眼 —— 那正是他被拋棄的年份。襁褓外褪色的藍布包裹,與養父記憶里發現他時的模樣分毫不差。
“您母親住在錫市。” 導演將粉色便簽輕輕放在他掌心,語氣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她不太愿意上節目,但留了見面信息。” 便簽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旁,畫著一朵稚嫩的小花,像極了孩童天真的筆觸:“孩子,12 月 25 日下午三點,在 錫山人民公園大門口見面。”
當晚,林宇攥著便簽紙回到學校倉庫改造成的值班室。林大海正就著昏黃的臺燈修補舊毛衣,見兒子進來,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渾濁的眼睛里滿是關切:“小宇,是不是有消息了?”
林宇默默遞上照片和便簽,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半晌才說出話:“爸,找到了。” 林大海顫抖著接過照片,枯枝般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里襁褓的邊緣,老花鏡后的眼睛瞬間濕潤了。“好,好啊……” 老人聲音發顫,嘴角卻努力扯出一抹笑容,“這下你能知道自己的來處了。”
可當他看到見面日期時,握著照片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沉默良久,林大海抬起頭,努力眨掉眼中的淚水:“那天爸…… 爸就不去送你了,省得你媽見了生分。” 他別過臉去,裝作整理桌上的藥瓶,背對著林宇的身影卻微微顫抖,“到時候好好和你媽聊聊,別問過去的苦,多說說現在的好日子……”
寒風卷著細雪拍打著窗戶,遠處教學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宛如散落人間的星辰。林宇望著養父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來那些撿破爛的清晨、省吃儉用的夜晚,眼眶不禁泛起溫熱。
耳邊傳來蘇雪輕柔的聲音:“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了,到時候麻煩你照顧好我爸!”林宇對著蘇雪露出感激的神情。
尋親的路漫長而未知,但那些照亮他生命的溫暖,早已成為他前行的底氣,也讓他更加懂得,什么才是生命中最珍貴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