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梅花有心事蘇向北教會我十年溫馴,為的是讓我成為他白月光的完美替身。
我在他的婚禮前夜最后一次扮演她,卸妝時露出了右眼尾的淚痣。
他徒手掐住我的脖子按在梳妝臺上:“我說過要遮掉這顆孽障。
”翌日我被綁上價值十億的婚車,當作贗品送給他的商業伙伴。
隔著車窗我看見他吻新娘的紅唇。南向暖啊,你怎不知那束梅枝,向南的渴望永遠只是奢望?
畢竟,梅花心事,南枝再暖,北枝終究是冰寒。
______金絲楠木梳從我的發頂緩緩滑下,像一條冰涼滑膩的蛇,一路蜿蜒,
沒入沉甸甸的發尾。檀木妝臺上,那支素簪穩穩擱著,
旁邊是蘇向北剛剛親手拆開的、印著手寫體英文名字的全新卸妝膏。
冰涼甜膩的花香無聲彌散,包裹著鏡子前這張被仔細雕琢的臉。鏡子里的人,
妝面平整得像第二層皮膚,一絲細紋都不見,眼睛很大,嵌著精心卷翹的睫毛,
唇色是柔和的豆沙紅。每一寸光影都貼合著照片中那個女人的模樣。
蘇向北的影子站在我身后,高大挺拔,指節分明的手離開我的發尾,
指尖若有似無地拂過我的頸側。冰冷的肌膚觸感,激起一片細小的戰栗。十年了。
從十四歲被他從那個污濁的角落里撿出來,這塊蒙塵的瓦礫就被他握在掌心,
一點一點、不容置疑地打磨成玉石的模樣。他掰開我因寒冷蜷縮的指頭,教我用左手執勺,
右手則總是無意識地虛虛護在小腹前——那里埋著一道險些取了他性命的舊疤。
他盯著我的眼睛,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沙啞:“忘掉那些鄉音。
你的舌頭現在只認得標準的雅言,只認得溫順柔軟的腔調。
” 他像對待一件即將送入高級賣場的瓷胚,用刻刀修整著我這具身體和靈魂的每一寸棱角,
直到她消失,我變成蘇向北想要的一個溫馴幻影。他沉默地俯身,
從妝匣里拈起那支素雅的梅花銀簪,銀質冰涼,反射著梳妝鏡上方水晶燈的碎光。
他眼神專注,像是在完成一件重要的祭品最后的裝飾。簪尖帶著他微涼的體溫,
貼著我的頭皮,試探著往濃密的發髻里插去。我微微偏了偏頭。極其細微的一個動作。
簪身一頓,停頓了一下,隨即,力道不穩地刺進來。“嘶……” 細微的抽氣聲。
一點溫熱迅速在頭皮上洇開,細微的刺痛感順著神經蔓延。
蘇向北的視線落在那極小的一點鮮紅上,眸色暗沉了一瞬,下頜線驀然繃緊。空氣,
瞬間凝滯得如同冬日凍結的湖面。他沒有說話,只是眼神里,那份專注溫和如退潮般消失了,
換上一種令人骨髓發冷的審視。那一點紅色在精心梳理的烏黑發絲間格外刺眼,
像是對他十年心血的嘲諷。“抬頭。”他的聲音平得像磨刀石。手伸過來,
帶著那種被冒犯后獨有的冰冷力度,托住我的下頜,迫使我完全仰起臉,
將妝容一絲不茍的額頭、眉眼、鼻梁、唇線,徹底暴露在他眼底。時間,
在死寂的壓迫中被拉得很長。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劃過我的眉毛邊緣檢查弧度是否完美,掃過鼻翼兩側確保陰影和法令紋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終停駐在涂得恰到好處的唇峰上,確認每一道輪廓都與他心中的完美模板重疊,嚴絲合縫。
半晌,一絲微弱的氣流拂過我的耳畔。他緊箍的手指微微松了一絲力度,
冰冷的聲調里裹挾著塵埃落定般的漠然:“可以了。”如同被繃緊的琴弦驟然松開。
我垂下眼簾,視線落到鏡面下方那支打開的卸妝膏上,那甜膩的花香此刻令人窒息。
這精心維持的軀殼終于走到了終點,該剝落了。細白的手指挖出冰涼的膏體,
厚厚地敷上疲憊的眼皮。灼熱的皮膚貪婪地汲取著那份寒意,緊繃感一點點松動。
指尖在眼部打圈,覆蓋睫毛,輕輕揉按。睫毛膏、眼影、粉底……在膏體的融化下層層剝落,
如同剝去一層精心燒制卻終歸廉價的琉璃釉。我用化妝棉蘸了溫水,
一片又一片地擦拭著臉頰和鼻梁。脂粉的偽裝退去,露出底色蒼白黯淡的皮膚紋理,
像一個被雨水浸泡過久、失了顏色的布娃娃。冷水潑在臉上,水流順著下顎線滴落,
砸在沉甸甸的檀木桌面。終于,那張被描畫得幾近完美的假面徹底消失,
只剩下一張被反復搓洗后微微泛紅、帶著真實疲憊的素顏。
額前一縷發絲濕漉漉地黏在皮膚上。空氣再次凝固了。
沉重的壓迫感如同巨石般劈頭蓋臉地砸落!幾乎沒有任何前兆,
一只鐵鉗般的大手猛地扼住了我的后頸!冰冷、巨大、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道!眼前一黑,
額頭“咚”地一聲重重磕在堅硬的梳妝臺邊緣上,劇痛順著顱骨爆裂開來,
牙齒咬破了口腔內壁,濃郁的鐵銹味瞬間彌漫開來。我眼前金星亂迸,視線模糊搖晃,
根本看不清蘇向北此刻臉上的表情,只能憑借最后殘存的視覺余光,
捕捉到鏡子里映出的那個令人驚悚的、扭曲的瞬間——他一只手死死按著我后頸,
將我整張臉狠狠壓在冰涼的檀木臺面上,另一只手伸向我的右眼角,
那因突如其來的劇痛而劇烈抽搐的地方!痛到麻木的右眼角皮膚上,
傳來指甲鋒利的邊緣粗暴刮蹭的觸感!一下!再一下!粗糙得像是刮砂紙!“……淚痣!
是你嗎?又是這顆該死的淚痣?!”蘇向北的聲音從牙齒縫里擠出來,
每一個音節都在狂怒中跳躍、變形,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嘶啞和戰栗,“十年!
我費了多少力氣遮掉你這礙眼的印記!這該死的孽障!為什么?為什么它今天又爬出來?!
非要跟我作對嗎?!!”他的指尖深陷在我的皮膚里,掐得那塊小小的淚痣刺痛灼熱。
那顆被他視為巨大污點的棕褐色小圓點,此刻在他眼中,無疑是最高規格的背叛。“說話!
南向暖!”他按著我后頸的手更加用力,腕骨青筋暴凸,幾乎要壓斷我的頸椎,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臉頰的顴骨死死抵著冰冷的木頭紋理,
每一次試圖呼吸都異常艱難,吸入的空氣少得可憐,眼前陣陣發黑。嘴里全是血腥味,
粘稠溫熱的液體從鼻腔里緩緩流出,滴落在檀木光滑如鑒的臺面上,
濺開一小朵一小朵暗紅的花。窒息和劇痛像兩條纏緊的毒蛇,攫取著我最后的清醒。
每一次他指尖劃過眼角那點小小的皮膚,都帶來一次新的、尖銳的刺痛。
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嚨,我只能用模糊的視線,固執地追逐著鏡子里那個面目全非的自己,
被死死按在臺上的臉扭曲變形,狼狽不堪。然而,就在這張狼狽的素顏上,
在那個被他狠命用指甲刮蹭著的位置,那顆小小的、棕褐色的圓點,像是某種不屈的烙印,
清晰無比地、近乎挑釁地釘在那里。這就是南向暖。不是照片里的她。
蘇向北粗重的喘息就在我的頭頂上方炸響,如同瀕死的困獸,
飽含著燃燒整個世界的怒火和無盡被辜負的痛苦。這龐大的憤怒幾乎將我碾碎成塵。
那只掐著我后頸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指關節繃得慘白,發出咯咯的輕微響聲。
他在極力克制著什么,那是一種馬上就要失控爆炸的壓抑,瀕臨徹底瘋狂的邊緣。終于,
他像是被毒蛇猛地咬了一口,驟然松開了所有鉗制!
按在我后頸和刮擦淚痣的手同時猛地抽了回去!
驟然松懈下來的力量讓我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身子軟軟地向側面滑落。“咚”的一下,
半邊身體撞在梳妝臺冰冷堅硬的腿柱上。我蜷縮在地,捂住刺痛的脖頸,
大口大口吸著涌入肺腑的冰冷空氣,劇烈地嗆咳起來,每一次咳嗽都扯得胸腔震痛,
嘴里的血腥味愈發濃烈。狼狽的喘息聲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刺耳。蘇向北踉蹌著后退了一步,
撞在背后的屏風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甚至沒低頭看我一眼,
那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空氣里的某一點虛無,眼角的肌肉神經質地抽動著,
緊握的雙拳因為用力而骨節青白。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臉,
手背上的皮膚被他自己指甲劃破,蹭開一道刺目的血痕。
整個空間里只剩下我壓抑不住的嗆咳和他粗重紊亂的喘息,
兩種聲音在粘稠冰冷的空氣中撞來撞去,每一次撞擊都撞出更多的死寂。
這死寂最終被門外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先生?蘇先生?
”一個略顯惶恐的中年女聲在門外響起,帶著小心翼翼,“您……還好嗎?
樓下的秦董說……說時間……稍微有點緊了,
車已經等在院子外面……”女人謹慎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側耳傾聽房內的動靜。
里面只有我壓抑不住的嗆咳和凌亂的喘氣。女人再度開口,聲音放得更輕,
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畏縮,仿佛隔著門板也能感受到屋內那凝固了空氣的暴戾:“先生……?
車……已經在外面等了半個小時了……怕……怕耽擱您的吉時……”蘇向北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那雙失焦的眼瞳似乎被這句話強行拽了回來,緩緩轉動,視線最終冰冷地釘在我身上。
那目光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種刻骨的厭惡和一種面對臟污垃圾般的決絕處置之意。
他抬手,扯了扯一絲不茍的襯衫領口,動作機械。
喉結在他脖頸緊繃的線條下突兀地滾動了一下。“收拾好你自己。”他開口,
那聲音像是從零下幾十度的冰窟里撈出來的石塊,帶著砸碎一切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給我滾上車去!”他說完,再也不看地上蜷縮狼狽的我,轉身,用一種幾乎是逃離的姿態,
猛地拉開了沉重的雕花木門,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廊道昏昧的光影里。
冷風裹挾著樓下隱約飄來的喜慶音樂聲和喧鬧人聲,卷入這突然空洞下來的房間,
吹得我裸露在外的小腿一陣冰涼。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深處。我撐著冰冷的檀木梳妝臺,
一點點挪動著直起發僵的身體。每動一下,頸骨和額角的劇痛就尖銳地提醒我片刻前的瘋狂。
身體內部像被掏空,只剩下一片荒蕪的沙地,麻木地灌滿寒流。
窗外的天光已透出灰敗的魚肚白,晨霧濃重。樓下婚禮現場的喧嘩與樂聲,
隔著層層疊疊厚重的隔音材料,依舊像頑固的幽靈,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
那種歡快的、預示著嶄新開始的旋律,像一個無情的漩渦,將整座宅邸沉沉裹挾。
冰冷的水龍頭被擰開,冰冷刺骨的水流沖刷著我臉上糊開的血跡和卸妝膏的殘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