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四載,季修在莊子養了個外室。我平靜提出和離。他震驚之下,暴怒。
「我顧及夫妻情誼,從未將她帶入府中,皆為女子,你何故如此不容人!溫家早已落敗,
人貴自知,你以為你還是那人人仰慕的高門貴女么?」他冷笑離去。自此搬至莊子,
與那外室公然進出,大肆操辦平娶之禮,更在談笑時放出妄言:「屆時那碗平妻茶,
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眾人皆在看我笑話。我全然不理,忙于處理各項收尾事宜。
只因前不久黔州來信。父兄昭雪,不日來京,受皇帝封賞。1我端坐窗前抄寫《心經》時,
氈簾掀開,季修挾著一團寒氣走進來。他縮脖搓手走到火盆前,邊伸手在火上烤,
邊齜牙咧嘴:「這鬼天凍死個人!」我放下筆,起身上前,幫他解半濕的貂鼠大氅。
「又在抄那些個沒用的經?」季修瞥了一眼書桌,目含蔑意。我將大氅遞給婢女蓮花,
輕言解釋:「侍郎陳夫人下月設宴,她最喜女眷們親手抄——」「行了。」季修扯了下嘴角,
「后宅這些虛文浮禮雞皮瑣碎,我聽了腦瓜子疼。」他呷了兩口熱茶,
從懷中掏出一個鎏金長木匣。「你操持府內事務辛苦,這是我今日去珍寶齋挑的一支白玉釵,
聽說京城女眷現在都愛戴這個。」我接過,并不打開,轉手放置桌上。「你不戴上試試?」
他臉上露出一絲詫異。婚后前三年,季修時不時送我些釵環首飾、玩意擺件,
我也從不拂他意,總是好一番驚喜夸贊。這一年來,他沒這興致了。我也沒了。此刻,
他略一沉吟,笑道:「夫人莫不是,還在惱我錯過生辰一事?」上月初七我生辰,
他亥時才回府,管家提醒后才記起什么日子,趕到內院時,我已然歇下。
翌日他因公差出了趟遠門,昨日才回京。我搖頭,和言出聲。「夫君,我有事跟你說。」
季修凝眉,仿似猜到什么,將茶杯放下,嗓音不耐中含著幾分隱忍。「若是為著黔州的事,
你委實不必開口。當年我忤逆父親娶你進府,將你留在京城免受那貶黜之苦,
已是盡了我最大的能力。」「青蘅,你終日后宅安穩,品茶賞雪,哪知外頭朝局復雜,
為夫行事之艱難。」我靜靜等他說完。不輕易打斷他人說話,是我溫家女自小秉持的教導。
「此事與溫家無關,只與你我有關。」我將手中的紙遞過去,季修聞言,面色稍緩,
低頭看時有些失笑:「你能有何事,說得如此正式——」話忽然頓住。他瞇眼盯著手中的紙,
抬頭看我,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合離書?」我點頭,柔聲確認。「是的,和離書。」
2滿京城皆知。季少卿待夫人,那是極好極好的。四年前,三朝簪纓溫氏一族被貶黔州,
人人避如蛇蟻,唯有季修,不顧仕途牽連,重禮求娶溫氏長女溫青蘅。
據說季御史在家中用鞭子抽了半個時辰,也沒能讓自己兒子改變主意。
作為多年鐘鳴鼎食養出來的女兒,我是全京城最貞靜守禮,端莊嫻雅的閨閣淑女。
若不是家中遭此橫禍,即便不若嫡姐進宮為妃,去皇親宗親或是一品大員家當個少主母,
也是妥當的。季修探花出身,任太常寺少卿,從五品。但那般境況下,他肯娶我,
便是拯救我于危難,在所有人眼中,對我已是莫大的恩惠。一時間,季修有擔當,
有情義的名聲傳遍京城。婚后,季修與我夫妻恩愛,傳為佳話。第一年,
他因高尚書千金在宴席中對我出言不敬,當場起身護短斥責,致她丟盡顏面,狼狽離席。
第二年,他為送我一件滿意的生辰禮,拜玉匠為師,花費數個日夜,
親自給我雕刻了一個花開并蒂白玉鐲。第三年,花燈節前夕我不慎崴了腳,
他背著我走了長長一條街,帶我賞花燈,吃小食,惹來一雙雙羨慕的眼睛。第四年,
他在城西莊子養了個外室。……外室姓沈,名知瑾。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吳大學士家的宴上。
我朝民風開放,官員往來喜設宴,宴上或吟詩作對,或載以樂舞。那日一女子場中獨奏,
風姿卓絕,驚艷滿席。后又與一眾公子對詩辯論,做派大方,頗具才識。吳家嫡女與我交好,
用團扇遮面,小聲問我:「你可知她是誰?」我抿了口茶,看著對面的顧盼生輝沈知瑾,
笑答:「不知。」「她原是六品官家女,父親犯事貶為庶民,后進太常寺當了女樂師。
不僅棋琴書畫樣樣精通,早前更是因寫了一篇頌邊關的駢文,在世家公子中名噪一時。
宣王喜她才情,欲納她為妾,誰料她竟拒了,說寧當平民妻,不做高門妾。宣王不僅不怪,
反而贊她灑脫清醒不似一般后宅女子……咦,她好像走過來了。」
沈知瑾穿著一身不菲的翠綠蜀錦裙,裊裊婷婷走到我面前。她盈盈欠身行了個禮,
倩聲說:「民女聽聞季夫人出閣前是京城最端莊守禮的淑女,知瑾自小受不了閨閣拘束,
長的一副女兒身卻愛和男兒論長短,內心一直佩服您這樣的女子,今日能有幸一睹名門風采,
實乃知瑾之榮幸。」她說完,歪頭看著我,唇角掛著一抹笑意,仿佛在看什么稀奇玩意。
對面幾位年輕公子傳來窸窣低笑。我垂眼,虛抬手臂。蓮花即刻端來一碟紅果。「賞你的,
去吧。」我揮了揮手,淡笑說。沈知瑾一怔,笑容瞬間有些僵硬。紅果每條案桌上都有一碟,
但味道酸澀,公子貴女們咬了一口難以下咽,便都賞給身邊下人了。我是官婦,她為婢。
賞賜自然得受,不然即是不敬。她僵著臉接過。低聲說了句「謝季夫人」,
而后端著碟人人不要的紅果,在眾目睽睽下快步離開。吳家嫡女疑惑,「這個沈知瑾,
為何單單過來拜見你?」我接過小婢刮好的蟹膏碟,用銅勺淺抿了一口,
笑道:「或許她自覺與我經歷相似,故而生了幾分親近之心,也未可知。」3此刻。
屋外風卷著雪發出呼嘯。屋內安靜之極,只有火盆里間或響起「噼啪」爆裂聲。
季修已然恢復了神色。他將手中和離書隨意抖了抖,臉上透著一絲可笑之意。「青蘅,
你倒是說說,為何要和離?」我緩聲開口:「夫君當年來溫府求親時,
當著我父親和三位哥哥立下誓言。你說我若嫁你,此生不納妾藏嬌,一夫一妻,絕無二心。
現在,你既已違背當初說的話,你我夫妻便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季修盯著我,半晌沒作聲。
許久,吐出幾個字。「你已知曉?」「沈姑娘么?」我點頭,「全已知曉。」他抿了抿唇,
長吁一口氣,沉聲開口。「既如此,說開也好。」「知瑾家中不幸,與你境遇相似。
我初時憐她身世,后見她才情見識不同于一般女子,故生愛慕。青蘅,此乃人之常情。」
說到此處,他抬眸看了我一眼。見我神色無瀾,他微微蹙眉,
頓了頓又道:「她知曉我對你許下的承諾,從不逾矩。你放心,你依舊是府中主母,
此事斷不會變。知瑾住在莊子,我初一十五去看她,其他日子回府陪你。」「夫君。」
我輕嘆了聲,「這樣未免太過麻煩。你簽了這合離書,讓沈姑娘進府,豈不簡單?」
季修面色霎時難看。「我顧及夫妻情誼,從未將她帶入府中,皆為女子,你何故如此不容人!
」「沒帶入府中么?」我自始至終,語氣平和。「你兩月前新收的小廝,每日與你書房伴讀,
廂房伺候,同進同出,是女扮男裝的沈姑娘吧?」「我生辰那日,
你去莊子見她故而晚歸;這次公差一個月,與她雙宿雙飛,共游江南。」「還有這支白玉釵,
珍寶齋原品是子母釵,這是小釵,想必那大釵是送她了……」季修臉色越來越難看,
驟然低吼:「京城官員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你四年無出,我為季家子嗣著想,這有何過分?
青蘅,這幾年我待你不好么?你因此事便輕言合離,將你我夫妻之情置于何地!」
他默了一霎,忽而冷笑連連。「青蘅,你當真是想和離么?」「抑或是,
明知我當眾許下承諾,借和離來脅迫我,
好坐穩你主母的位置……我最看不得后宅這些勾心伎倆,眼皮子淺薄,令人厭煩!」
季修鐵青著臉,被火光勾出的輪廓,凌厲又生硬。掀簾離去時,他冷冷丟下一句話。
「我若真如了你意,你慌不慌呢?溫家早已落敗,人貴自知,
你還當你是那人人傾慕的高門貴女么?」氈簾晃動,屋內安靜下來。蓮花悄然上前,
遞過來一盞燕窩百合。「屋內干燥,小姐喝些潤潤嗓子。」我吃了兩口,將窗子開了一條縫,
寒氣霎時迎面撲來。清冷,但新鮮。我輕嘆,「雪花潔白無瑕,
為何落在地上卻如此臟污不堪呢?」蓮花恭聲答,「是因為地臟。」風吹動一摞宣紙「嘩嘩」
作響,露出一封珍藏信箋。那是兩月前來自黔州的暗信。父親親筆題書:溫家昭雪,
受皇帝密詔回京,接受封賞。我閉眼,輕吸一口,沁涼入肺。「天氣復雜多變,
只愿雪中趕路人,莫被泥濘絆了行程。」4季修搬去了莊子住。婆母命我回話。她端坐高堂,
臉色難看。「青蘅,我原以為你世家出身,是個分寸之人,故而將府內中饋交予你。
可你竟因修兒養了個女子,逼得他不得不出去住,這便是你身為主母的風范氣度么?」
小姑子季玥手捧暖爐,神情諷刺。「說起來,我真替我哥叫屈,
當年他若娶個有娘家幫襯的女子,且不說官路便宜,也不至成婚四年膝下無子。」
「別說我哥養個外室,就是在府中納貴妾、娶平妻,這說出去人人也道他是個有情有義之人。
嫂子,此一時彼一時啊,人若無自知之明,哪天被請下堂,怕是得不償失了。」
婆母清了下嗓子,又道:「玥兒的話固然難聽了些,但也是為你好。修兒是個良善性子,
你四年無出,他本可休妻,屆時你非但無處可去,連一分嫁妝都帶不走。
現如今他不過納個妾,對你而言也是仁至義盡了。」「此事不是我護短,確然是你不對。
外室說出去總歸難聽,下月我壽宴,你親自去莊子把那個女人接回來,
以主母身份讓她正了名,如此對大家都好。」我抿了口茶,抬眼看眼前你一言我一語,
金釵綾羅滿身的母女。當初嫁進來時,二人可遠沒有這般光景。
我溫氏一族因與太子結黨營私罪名被剝奪官職爵位,皇帝念及往日功勛,并未抄家。
三朝貴胄,家底深厚。我帶進來的嫁妝里,光一套翡翠百寶髻,
便抵得上城西那座莊子的價格。當初婆母明面讓我執掌中饋,實則府內財務空虛,
全由我嫁妝補貼。因著這份利益,這幾年,二人對我倒也客客氣氣,如今,
眼見季修心思變了,她們的心思也跟著活躍起來了。人的貪欲永無止境,自古如此。
放下茶杯,我柔聲應道:「婆母放心,此事斷不讓夫君為難。」季玥睨著我,「嫂子,
我勸你接那女子回府可要趁早,我哥什么性子你想必清楚,激不得管不得,
越不讓他干的事他越要干,別到時丟盡了臉面還沒落著好。」正說著,小廝進來。
「老爺領著客人往正堂來了。」婆母忙起身,命人收拾茶具,小碎步走到門口,垂首候著。
我和季玥亦跟在后面,屏氣斂聲。公公季御史在都察院任職,從二品,為人嚴肅凜正,
不怒自威。季府內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不敢出大氣,腿肚子打顫。此時,
公公與一高大男子往這邊走。走到近前,公公對男子道:「這是府內家眷,沖撞祈王了。」
「無妨,唔,我記得溫家二女嫁入了府中?」祈王語調隨意,尾音透著一絲上位者的慵懶。
公公命道:「青蘅,還不拜見祈王!」我低首上前,欠身行禮。銳利的眼神一掠而過,片刻,
頭上響起玩味的聲音。「不過幾年,昔日以縱橫捭闔之術立身的百年溫家,在這偌大京城,
也就剩下區區一名深閨弱女子了,嘆哉,嘆哉!」泛著金光的袍裾擺動,祈王緩緩步入正堂。
公公進屋前想起什么,回頭斥責:「修兒近日在外行事放浪,我當爹沒空管教,
你這個做妻子的不勸諫歸束,豈非無用?」我垂首應「是」。抬起頭時。
婆母和季玥皆是幸災樂禍的神色。5季玥有句話說得沒錯。季修是個越不讓干越要干的性子。
他搬去莊子后,干脆把事情做到了明面。沈知瑾不再當太常寺樂師,
也不再是女扮男裝的小廝,更不用囿于城西莊子當個入不了臺面的外室。
她穿著價值不菲的狐裘斗篷,頭戴全京城最時興的金鑲玉釵,與季修成雙入對,
出入各種吟詩論文的聚會場合。因她既懂詩詞歌賦,又能說上幾句時文論政,一時風頭無兩。
被公子們稱為「閨閣外的奇女子」。季修倒也時常回府。但只在前廳拜見父母,
或是回書房歇息。沒再踏入我院內一步。……再次見到季修時,我正從繡云坊二樓踱步下來。
他陪著沈知瑾在一樓挑女服。想是得了婆母壽宴允入府的消息,
沈知瑾正興致勃勃一件件挑著見面的正式禮服,向伙計問得仔細。與她滿臉喜氣不同,
季修一旁負手而立,微微鎖眉似在想著什么。釵環輕響,兩人同時抬頭看來。季修見了我,
怔了一下,脫口問:「你怎么在樓上?」繡云坊是京城內最昂貴最上檔次的成服店,
老板只接待城內巨賈或是三品以上的官員家眷。而繡云坊的二樓,
據說只有極尊貴的客人才能上去。「季夫人,真巧啊。」沈知瑾雖也些許疑惑,
但并未過多表露,自信笑著跟我打招呼。我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轉頭對身后的老板說:「把那件包起來吧。」老板恭聲,「是。」
隨即兩位伙計捧著一條錦緞繡竹襖裙過來。沈知瑾見我沒理她,輕咬唇,
忽伸手指著那件襖裙說:「我選好了,要這件。」我抬眸,朝她看去。她噙著一抹笑,
直直與我對視,悠悠開口:「姐姐那日既能將那碟紅果讓與我,想必區區一件衣服,
不至于這般小氣吧?」「讓不讓的不打緊。」我看著她,認真問:「只是,你買得起么?」
季修從方才就一直盯著我。以往我只要見著他,無論府內府外,即刻迎上去柔聲喚「夫君」。
此刻,我非但沒與他招呼,就連他剛問的話我也置若未聞。他臉色陰沉,
冷聲開口:「她買不起沒關系,我替她買。」沈知瑾唇角上揚,嗓音愉悅之極,
「那便多謝季郎了。」老板適時出聲,「此套襖裙含金絲繡線,售價三百兩。」「什么?」
沈知瑾錯愕出聲。季修也露出意外的神色。要知季修每月俸祿五十兩。
而平日一件貴些的成服,也不過二三十兩。「要么?」老板客氣問,「同樣的款式還有一件。
」沈知瑾抿著唇沒吭聲。季修看了看我,咬牙道:「要。」「銀子先掛著,我明日讓人送來。
」老板沉吟未答,目光看向我。我點頭,「可。」沈知瑾面色不虞,「老板,不是有兩件么,
你還問她做什么?」老板瞥了她一眼,淡聲道:「我不過是個管事的,店里有人賒賬,
我自然要問問自家老板的。」沈知瑾一愣,不可思議地道:「你說什么?
她……是繡云坊老板?」季修也怔住,目光訝然地注視著我:「此事我如何不知?」
我嘆了聲:「溫家產業千千萬,我如何能一一數給你聽呢?」靜默一霎,沈知瑾冷笑,
「姐姐靠著家中福佑,倒是好福氣。」我轉頭看向她。「你為何一直喚我姐姐?
我與你可有半點干系?就算他要納你為妾,現在不還沒進門么?」她面色微僵,隨后揚起頭,
不卑不亢道:「我與季郎早已心意相通,至于你們高門后宅女子那些規矩瑣碎,我不在意。」
「知瑾的確不是妾,也不該叫你姐姐。」季修忽然幽幽出聲。盯著我,一字一頓。
「她是我季修的平妻。」「青蘅,她長你一歲,以后入了府,該你叫她姐姐才是。」
店內驟然安靜下來。在沈知瑾難以抑制的驚喜聲中。我與季修,靜靜對視。6婆母壽宴當日。
府邸盛裝,重賓云集。當今朝局呈二王相爭之勢、太子勢弱,祈王后起勁頭強勁。
皇帝纏綿病榻許久,人人皆知,新皇必在二人之中選立。公公季御史近來和祈王往來頻繁,
故而來了很多大官要員及家眷。誰都得給祈王幾分薄面。婆母頭戴?髻頭面,高坐上席,
在季玥的陪同下和各位夫人說話。我領著管家、侍從婢女人等穿梭其間,解決各類大小問題。
季修和沈知瑾在一起。花亭中,一眾世家公子談論詩文,談笑晏晏。
沈知瑾身著那件金繡襖裙立于其間,朗聲吟誦一首小詩,引得一片贊嘆。「沈姑娘和季兄,
才情相通,果然是天造地設一對!」「以沈姑娘這見識、才能,別說當平妻,
就是當個主母也是綽綽有余的。」沈知瑾笑了笑,悠然道:「你們這話反倒是瞧不起我了。
唉,后宅女子委實可憐,整日活在家長里短,爭風吃醋的瑣碎之中,哪知天地之寬,
世界之大。季郎早已應我,日后并不限制我自由。我雖為女子,卻有一顆不輸于男兒的心。」
「好!這才是女子志氣!」「果然不愧為閨閣外奇女子也!」眾人撫掌稱贊,
季修亦目露欣賞,有人問,「季兄夫人是溫家女,記得溫家尚得勢時,溫太傅曾放話,
幼女只嫁不二娶郎君。現如今雖說溫家已落魄,這平娶之事,她竟然肯?」季修冷哼一聲。
「我難道還虧待她了么?這幾年我念她家中變故,待她如珍似寶,可她因此拿喬作勢,
我堂堂男兒丈夫,豈能被一女子心機限住。屆時那碗平妻茶,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說完這話時,目光移動,朝游廊這邊斜睨。我正領著下人在廊上經過。
他們的聲音毫無遮擋地傳了過來,我充耳不聞,兀自前行。游廊一轉,我頓住腳步。
眼前一華衣矜貴男子,正背負雙手,獨自立于廊前賞園中雪景。我旋即躬身拜見,
「祈王殿下,擾您雅興了。」祈王轉頭瞥來,神色淡淡。「季夫人。」「是。」我正欲告退,
忽聽他涼涼開口:「宮中傳聞,說皇上密詔溫家回京,你可聽聞此事?」
我應道:「臣婦不曾聽聞。此般傳聞每年皆要傳上一陣,皆為不實。」
他眸光銳利地注視我片刻,哂笑一聲。「想來不實,你溫家但凡有丁點動靜,
你那夫君如何敢這般待你。」他如此說完,卻不動。我也只好垂頭候著。好一會,
慵懶的聲音徐徐響起。卻說起了別的。「我幼時在宮中,曾聽父皇談起你溫家,頗是有趣。」
「你溫氏一族掌三朝太傅令,實為皇家智庫,下設玄策堂、縱橫院、繡衣署,
百年來為我朝提供軍事、經濟、人才各項戰略決策。」「據聞你溫家乃集團決策體系,
每代秘密選出一名家主,選拔過程極為嚴苛。溫家嫡旁系全部子弟,自十二歲開始,
便要經歷數次模擬朝局考驗,
如漕運河道規劃、邊境糧草危機、九卿官員反間計劃……只有在這些考驗中勝出的人,
才能成為新一任家主。新家主一旦產生,永不公開,卻在內部享有最高決策權。」
「你大哥溫聿,文韜武略。」「你二哥溫荀,善軍事外交。」「你三哥溫澈,擅治國事政。」
祈王說到此處,俯身靠近,一字一頓:「所以季夫人,你溫家新一輩家主,
是你三位哥哥中的哪一位?」7寒風驟起,園中雪霧隨風揚灑。我垂首,怯聲開口。
「臣婦不知,此乃父兄與叔伯之事,我從不參與。」祈王又靠近一步,威壓之意似猛獸待動。
「你當真不知?」他勾住我下頜,讓我直面他,同時手慢慢下移向脖頸,竟似要掐住我。
「抑或是,竟敢欺瞞本王!」聲音陡然陰鷙,仿佛要將我吞噬。驀地,我伸手。
使出全身力氣將他猛地推開。祈王沒料到我竟敢如此,一時不察往后踉蹌幾步,與此同時,
幾名帶刀護衛閃現,將來拿我。「你竟敢——」祈王震怒之聲未落。
一道厚雪如天幕般沿著屋檐齊刷刷墜下,將方才祈王站立之處霎時埋成了雪堆。
祈王怔然看著眼前此景。我忙跪匐在地,顫聲說:「臣婦情急之下沖撞了祈王,求祈王恕罪。
」遠處花亭,季修留意到這邊情況,驟然起身,疾步走來。游廊盡頭,
公公、婆母領著一眾人等也正急急往這邊走。「大膽!你竟敢對祈王不敬!」
公公走到近前朝我怒喝,揚手就要來扇我。「爹!」季修趕忙喊了聲。「罷了。」祈王揚手,
「事出有因,不必怪罪。」季玥上前一步,柔聲道:「殿下,您衣服濕了,我領您擦拭一下。
」祈王并不理她,盯著我片刻,口中道:「季御史,本王今日不便,先行離開了。」
說罷轉身,在護衛簇擁下離去。婆母瞪我一眼,啐道,「青蘅,你差點給我們家遭來災禍!
難不成也想讓季府落得你溫家一樣的下場嗎?」季玥被祈王無視,面色窘迫,
此時也咬著牙道,「爹!祈王連宴席都不參加,定然是怪罪了,
您是不是得給他一個交代才是!」季修沉聲:「爹,此事乃意外,祈王方才說不追究了。」
「閉嘴!」公公沖自己兒子怒喝一聲。季修還欲開口,被身后的沈知瑾拉了拉衣袖,
于是閉了嘴。公公冰冷地注視著我,陰沉開口:「溫氏,跟我到正堂。」
在譏諷、嘲弄、幸災樂禍的目光中,我垂首,諾諾應是。……片刻后,正堂。
眾人透過敞開的門窗,遠遠看到屋內的情景。我跪于正堂「天地君親師」牌匾下。
公公面色威肅,立于一側。須臾,他緩緩轉身背對門口,恭聲:「家主。」8我用帕子掩面,
慢慢開口。「季御史,今日何報?」季御史在身后嗓音平穩道:「皇上今晨吐了兩次血,
太醫研判,時日不超過三個月。」「宣王加入太子黨陣營,并與關將軍營取得密線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