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蛋糕下的暗流雨水在窗外織成一張冰冷的網,狠狠拍打著玻璃。包廂里卻暖意融融,
暈黃的燈光流淌在銀質餐具上,映出一片虛假的溫暖。包廂正中的水晶吊燈下,
那款精致的黑天鵝蛋糕尤其顯眼,天鵝脖頸優雅彎曲,頂著一顆顫巍巍的糖漬櫻桃。
蘇玫依偎在我懷里,溫熱的呼吸帶著甜膩的香水味,拂過我的頸側。她仰著臉,
笑容像摻了蜜糖,眼睛里盛滿了跳躍的光點。“吹蠟燭呀,顧言!”她催促著,
聲音又軟又糯。我笑著,俯身下去,嘴唇幾乎擦過她光潔的額頭,去吹滅那簇小小的火苗。
燭火熄滅的瞬間,一縷青煙裊裊升起,帶著蠟油的焦香。
包廂里適時響起輕柔的掌聲和低低的祝福聲,都是蘇玫叫來的朋友,營造著恰到好處的熱鬧。
就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嗡嗡聲在短暫的安靜里顯得格外刺耳,
像一只闖入盛宴的蒼蠅。蘇玫不滿地噘起嘴,
涂著亮粉色指甲油的手指撒嬌般地在我胸口點了點:“誰呀?
這么掃興……”我安撫地捏了捏她纖細的肩膀,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號碼,
歸屬地一片空白,透著一股不祥的冰冷。我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一種職業性的警覺本能地浮起。手指劃過屏幕,接通電話,卻沒有立刻放到耳邊。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只有電流細微的沙沙聲,仿佛連接著某個空洞的深淵。過了幾秒,
一個經過明顯變聲處理的、如同金屬刮擦般刺耳的聲音才響起來,
每一個字都裹著刻骨的惡意:“顧言,你老婆林晚在我們手上。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驟然收緊。林晚?這個名字像一根生銹的鐵釘,
猝不及防地扎進此刻紙醉金迷的幻夢里。但我臉上的肌肉紋絲未動,
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包廂里的音樂和人聲仿佛瞬間被推遠,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想她活命?”那扭曲的聲音繼續說著,“三百萬現金。明晚十點,城西老鋼鐵廠,
廢料堆后面。一個人來。敢報警,就等著收尸塊吧。” 背景里,
似乎傳來一聲極其微弱的、壓抑的嗚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嘴。那聲音轉瞬即逝,
微弱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蘇玫好奇地湊近了些,仰著臉看我,眼神里帶著詢問。
我微微側過身,避開她的視線,也避開包廂里其他人若有若無投來的目光。
手機緊緊貼著耳朵,指尖甚至能感受到聽筒傳來的、對方呼吸帶來的輕微震動。
我吸了一口氣。空氣里還殘留著蛋糕的甜香和蘇玫身上昂貴的香水味。我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那弧度冰冷而精準,像一個早已排練純熟的表演。我的聲音壓得極低,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的平靜,一字一句地送進話筒:“錢?不必麻煩你們了。
” 我甚至能想象電話那頭綁匪瞬間的錯愕。
“至于她……” 我的目光掃過蘇玫年輕嬌艷的臉龐,掃過桌上未動的蛋糕,
掃過這精心布置的一切,“替我解決掉這個麻煩。我謝謝你們。”話音落下的剎那,
電話那頭陷入一片死寂。連那點細微的電流沙沙聲都消失了,仿佛被我的話語凍結。幾秒后,
斷線的忙音突兀地響起,單調而固執。嘟嘟嘟——嘟嘟嘟——我干脆利落地掛斷電話,
順手將這個幽靈般的號碼拉入黑名單。動作流暢,沒有一絲猶豫。
仿佛剛剛處理的不是一個妻子的生死威脅,而只是一通惱人的推銷電話。“誰呀?這么神秘?
”蘇玫嬌嗔地靠過來,柔軟的身體緊貼著我,帶著體溫的暖意。我轉過身,
臉上早已無縫切換回溫存的笑意,剛才那瞬間的冰冷仿佛從未存在過。
我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肢,拿起桌上切蛋糕用的銀質餐刀。刀柄冰涼,沉甸甸地壓在手心。
我熟練地切下一塊帶著黑天鵝脖頸的蛋糕,奶油豐厚,巧克力濃郁。刀鋒劃過蛋糕底座,
發出輕微的摩擦聲。“一個……推銷貸款的,”我輕描淡寫地說,
將盛著蛋糕的骨瓷碟子遞到蘇玫面前,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寵溺,
“哪有我們蘇大小姐的生日重要?來,第一塊給你,我的小壽星。
”蘇玫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眉眼彎彎,就著我的手,小口咬下蛋糕頂端的櫻桃。
紅色的汁液沾在她飽滿的下唇上,像一滴新鮮的血。“甜嗎?”我問。“甜死了!
”她笑得花枝亂顫,包廂里的燈光重新變得明亮而溫暖,音樂和人聲再次流淌起來,
將剛才那通電話帶來的陰冷徹底淹沒。我把玩著那把切過蛋糕的餐刀,
冰冷的金屬在指尖留下清晰的觸感。刀鋒映著水晶燈破碎的光點,微微閃爍。麻煩?呵。
很快,就再也沒有麻煩了。---2 尸檢的陰影三天后。市局法醫中心。
慘白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無影燈,將不銹鋼解剖臺映照得如同冰面。
空氣里彌漫著濃烈刺鼻的消毒水和福爾馬林混合的氣息,冰冷、沉重,鉆進鼻腔,
死死壓住每一寸試圖呼吸的粘膜。巨大的抽風系統在頭頂發出低沉恒定的嗡鳴,
像某種不知疲倦的金屬怪獸在肺腑深處喘息。我站在臺邊,
一絲不茍地扣上一次性藍色手術帽,邊緣壓住額發。接著是口罩,嚴絲合縫地覆蓋住口鼻,
阻隔了大部分令人作嘔的氣味,也掩蓋了臉上可能出現的任何一絲多余表情。最后,
是乳膠手套。我取出一雙新的,熟練地捻開邊緣,雙手伸入,指尖用力,
讓冰涼的橡膠服帖地包裹住每一寸皮膚,一直拉到手腕上方。熟悉的緊繃感傳來,
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自我。解剖臺上,
覆蓋著尸體的白色無紡布單子被助手小心地掀開一角。一具女尸暴露在燈光下。
尸體顯然經歷過粗暴的野外棄置,皮膚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蠟黃與污濁青紫交織的色澤。
頭發濕漉漉地黏在頭皮和臉頰上,沾著泥土和枯葉的碎屑。面部腫脹變形,眼瞼浮腫外翻,
嘴唇青紫,五官輪廓被破壞得難以辨認原貌。頸部有清晰的環狀索溝,
深紫色的皮下出血沿著索溝邊緣蔓延開,猙獰刺目。腐敗的氣息,混合著泥土和水腥味,
頑強地穿透了消毒水的屏障,絲絲縷縷地鉆進鼻腔。助手遞過相機。我接過來,調整角度,
冰冷的電子快門聲在空曠的解剖室里單調地響起。
正面、側面、頸部的索溝特寫、手腕腳踝的約束傷……閃光燈一次次爆亮,
將那些無聲的傷痕和腐敗的細節凝固在存儲卡里。每一個動作都精準、高效,不帶一絲冗余。
相機放下,我拿起解剖刀。刀鋒在無影燈下閃過一道冰冷銳利的光弧。
刀尖穩穩地落在尸體胸骨上方的皮膚,沒有絲毫猶豫。皮膚被切開的聲音,
在寂靜的解剖室里顯得異常清晰,是一種輕微的、帶著韌性的撕裂聲。
皮瓣被一層層翻開、剝離,暴露出下方暗紅色的肌肉組織和黃白色的脂肪層。
我操作著手術刀和骨剪,打開胸腔。肋骨被剪斷的聲音清脆而短暫。
心臟、肺葉……這些曾經維持生命的器官,
如今只是需要被稱重、測量、觀察病變的冰冷標本。
時間在冰冷的器械碰撞聲、組織分離的細微聲響以及抽風機單調的嗡鳴中流逝。我全神貫注,
折;內臟淤血明顯;四肢關節尸僵完全……每一項發現都指向同一個結論:機械性窒息死亡。
典型的他殺勒斃后偽裝自縊。手法算不上高明,甚至有些粗糙。“死者,女性,
年齡目測在二十五至三十歲之間,”我口述著,聲音透過口罩傳出,
顯得格外平板、沒有起伏,如同在朗讀一份無關緊要的說明書,“身高約一百六十五公分。
尸表征象符合死后約三至四日,腐敗中度。
主要致死原因:頸部受外力壓迫導致機械性窒息……”我微微俯身,
更近地觀察死者左手腕一處已經呈現皮革樣化的擦挫傷。就在目光即將移開的剎那,
眼角余光掃到了尸體左手無名指靠近指根的位置。那里,
有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被腫脹和污垢掩蓋的舊疤痕。非常淡,顏色比周圍皮膚略淺一點點,
像一條小小的、僵死的白色線蟲,靜靜地蟄伏在指根彎曲的褶皺附近。疤痕的形狀很特別,
很短,微微向下彎曲,像一道小小的新月。我的動作,瞬間僵住了。
解剖刀尖離翻開的手腕皮瓣只有幾毫米的距離,懸停在那里,紋絲不動。
鳴、助手整理器械的輕微碰撞、甚至我自己平穩的呼吸聲——都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扭曲,
然后猛地抽離。世界陷入一片詭異的真空般的寂靜。心臟像被一只看不見的巨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搏動,隨即又瘋狂地、毫無章法地撞擊著胸腔內壁,每一次撞擊都帶著沉悶的鈍痛,
幾乎要沖破肋骨。血液在耳膜里沖撞奔流,發出巨大的、擂鼓般的轟鳴。一股冰冷的寒意,
比解剖臺上的不銹鋼還要刺骨,從尾椎骨猛地竄起,瞬間沿著脊椎爬滿整個后背,
激得汗毛倒豎。那道疤……那個位置……那個形狀……不可能!我猛地直起身,
動作幅度大得帶起一陣風。冰冷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死死釘在那根無名指上。
口罩遮擋下的嘴唇無意識地張開,肺部急切地需要空氣,卻吸不進半分。
那道小小的、彎曲的疤痕在慘白的光線下異常刺眼。林晚左手無名指上,
有一道一模一樣的疤。那是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一次笨拙的“驚喜”晚餐留下的印記。
我慌亂地給她切水果,鋒利的水果刀在我手中像個不聽話的頑童,刀尖一滑,
劃破了她的手指,也劃破了她精心準備的燭光。血珠冒出來,滴在白色的桌布上,
像幾朵小小的梅花。她痛得倒吸一口冷氣,淚花在眼眶里打轉,卻強忍著沒哭出來。
那道疤很淺,后來幾乎看不出來了,只有湊得很近,在特定的光線下,
才能勉強看到一點痕跡。她有時會摸著那個位置,半真半假地嗔怪我:“顧言,你看,
這是你欠我的。一輩子的記號。”解剖臺上冰冷腫脹的手指,無名指根處,
那道細微的、向下彎曲的白色痕跡,像一道無聲的驚雷,
精準無比地劈開了我精心構筑的堡壘。不!一定是巧合!尸體腐敗腫脹,
光線角度問題……無數個自我否定的念頭在腦中瘋狂沖撞。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死死盯住尸體的面部。腫脹變形,口鼻歪斜,眼瞼外翻……這絕不是林晚!絕不可能是她!
我剛剛在電話里……那通電話……混亂的思緒如同暴風雨中的海嘯,
幾乎要將理智的堤壩徹底沖垮。我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腳跟撞在身后的器械推車上,
發出“哐當”一聲刺耳的巨響,在寂靜的解剖室里回蕩。“顧老師?
”旁邊的助手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了一跳,停下手里的記錄,疑惑地抬頭看我,
眼神里帶著明顯的詢問。這一聲詢問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我猛地一激靈,
幾乎是憑借著多年法醫生涯錘煉出的本能反應,硬生生將喉嚨里翻涌的驚駭和混亂壓了下去。
所有的動搖和驚懼被瞬間鎖死在面具之后。我深吸一口氣,
冰冷的、混合著福爾馬林和腐敗氣味的空氣強行灌入肺葉,帶來一陣刺痛,
卻也讓我混亂的大腦獲得了一絲強制性的清明。“沒事。”我開口,聲音透過口罩傳出,
竟然奇跡般地維持住了平穩,甚至帶上了一絲慣常的、對助手粗心的輕微斥責,
“記錄仔細點。繼續。”我強迫自己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解剖臺上,重新拿起解剖刀。
刀尖再次落下,指向尸體被打開的胸腔。但這一次,我的手,在無人察覺的細微處,
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那顫抖如此微弱,卻被放大在我自己的感知里,如同驚濤駭浪。
刀尖劃開組織的感覺變得無比陌生,仿佛手下不是一具尸體,
而是一個滾燙的、隨時可能爆炸的禁忌。冰冷的金屬器械在指尖傳遞著寒意,
每一次觸碰都像是在灼燒。助手遞來臟器稱重的托盤,我接過,指尖掠過托盤邊緣,
那冰冷的觸感卻像烙鐵一樣燙人。我強迫自己專注于眼前的工作,
記錄臟器重量、觀察病理變化,聲音平穩地口述著發現。然而,眼角的余光卻像被磁石吸引,
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飄向那根無名指,飄向那道新月般的、慘白的印記。
它像一個無聲的嘲笑,一個冰冷的詛咒,釘在那根屬于無名尸的手指上,
也釘在我的視網膜上,揮之不去。時間從未如此粘稠而漫長。每一個動作都像在泥沼中跋涉。
終于,當最后一處縫合線打結剪斷,
我幾乎是立刻、近乎粗暴地摘下了沾滿血污和組織液的手套。
冰涼的空氣驟然接觸到汗濕的手心,激起一陣細微的雞皮疙瘩。
我把手套扔進黃色的醫療廢物桶,發出沉悶的聲響。接著是口罩、帽子,
動作帶著一種急于擺脫什么的倉促。“初步報告先按機械性窒息致死,他殺偽裝自縊走流程。
”我背對著助手,聲音竭力維持著最后的平靜,但語速比平時快了幾分,
“剩下的組織切片和毒化,抓緊送檢。”說完,我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徑直轉身,
大步走向解剖室門口。腳步有些虛浮,踩在光潔的地磚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我需要立刻離開這個房間!離開這具尸體!離開那道該死的疤痕!
厚重的氣密門在身后無聲地滑攏,隔絕了里面冰冷的燈光和死亡的氣息。
走廊里明亮的白熾燈晃得人眼睛發疼。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