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陽光，白得晃眼，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銳利，切割著大學校園里最后一點離愁別緒。
空氣里浮動著廉價學士服布料的氣味、汗水的咸澀，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即將腐爛的梔子花香。
我站在蘇晚宿舍樓下那棵枝繁葉茂的香樟樹投下的陰影里，手里那本沉甸甸的東西，
被掌心的汗浸得有些發粘。三年。整整三年。指尖拂過紀念冊封面粗糙的紋理，
那是用幾百張奶茶標簽，一張一張，親手粘出來的。每一張小小的、帶著些許油漬的紙片，
都是一個凝固的瞬間。我記得每一杯奶茶的名字，記得每一次排隊時的天氣，
記得她接過奶茶時，嘴角那抹似乎能點亮整個陰天的笑意。“林默，你最好啦！”她的聲音，
帶著點嬌憨的甜膩，仿佛還在耳邊。為了這“最好”，我像個不知疲倦的傻子。寒冬臘月，
頂著刀子似的北風，在奶茶店門口縮著脖子跺腳，一站就是三個小時，
只為買到她隨口提過一句“好想喝”的季節限定款。標簽上的日期，還凝著那年冬日的霜氣。
酷暑盛夏，烈日能把柏油路曬化，汗水糊了眼睛，后背濕透緊貼著T恤，
排在望不到頭的隊伍里，只為她一句“突然想喝冰的”。那些標簽邊緣，
似乎還殘留著暑熱的焦灼。我裝窮。裝得徹徹底底。廉價的T恤洗得發白，
食堂里永遠只打最便宜的套餐，手機屏幕裂了也舍不得換。林氏集團那個金光閃閃的世界，
被我刻意鎖在了另一個次元。我以為，剝去金錢的外殼，靠近的才是真心。我以為，
我日復一日捧出的滾燙心意，總能焐熱點什么。手里的冊子，仿佛有千斤重。每一張標簽，
都像一塊小小的烙鐵，燙著我的皮膚，也燙著我心里某個愚蠢的角落。
畢業典禮的喧囂隔著樹影傳過來，模糊得像另一個世界的聲音。我深吸一口氣，
努力壓下喉嚨里翻涌的酸澀，抬頭望向蘇晚宿舍那扇緊閉的窗戶。陽光刺得眼睛生疼。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而囂張的引擎咆哮聲由遠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宿舍區的寧靜。
一輛線條張揚、通體火紅的法拉利跑車，一個囂張的甩尾，穩穩地停在了宿舍樓前的空地上，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嘯，激起一小片嗆人的塵土。剪刀門如同兇獸展開的翅膀，
緩緩向上揚起。駕駛座上，陳浩那張寫滿得意和浮夸的臉露了出來。他今天顯然精心打扮過，
頭發抓得一絲不茍，花哨的襯衫領口敞開著，
手腕上那塊金燦燦的勞力士在陽光下囂張地反著光。“晚晚！寶貝兒！這兒！”他揚著下巴，
聲音洪亮得生怕整棟樓的人聽不見。宿舍樓的門開了。蘇晚走了出來。她今天也特意裝扮過，
一身剪裁貼身的淺色連衣裙，勾勒出她精心維持的曲線。臉上妝容精致，眼線上挑，
紅唇飽滿得像熟透的櫻桃。陽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給她鍍了一層虛假的金邊。她臉上的笑容，
是我從未見過的明媚和……諂媚。她腳步輕快地繞過車頭，像只翩躚的蝴蝶，
帶著一陣濃郁的、甜膩得發齁的香水味。她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往我這個方向瞥一眼，
直接彎腰坐進了那奢華的副駕駛座。車窗是降下的。我看到陳浩側過身，
那張油滑的臉湊近蘇晚。蘇晚也自然地迎了上去，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獻祭的甜蜜。然后，
她微微嘟起那抹刺眼的紅唇，極其響亮地，“啵”一聲，親在了陳浩的臉頰上。
笑聲像淬了毒的銀針，穿透喧鬧的空氣，精準地扎進我的耳膜。“還是你好，陳少。
”蘇晚的聲音又甜又媚，帶著刻意的嬌嗲，“要不是那個窮鬼林默，傻乎乎排了三年的隊，
我都不知道那些網紅奶茶什么味兒呢！省了我多少時間曬太陽呀！感謝他替我排隊三年啦！
”陳浩爆發出一陣極其刺耳的大笑，伸手在蘇晚臉上捏了一把：“那是！窮鬼也就這點用了！
以后跟著我，想喝什么，一個電話，有人送到你嘴邊！”引擎再次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
火紅的跑車像一道羞辱的烙印，猛地躥了出去，卷起一陣嗆人的尾氣和塵埃，
瞬間消失在宿舍區的拐角。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死寂。陽光依舊白得晃眼，
卻再也照不進我眼前這片凝固的黑暗。香樟樹的葉子在頭頂沙沙作響，
聲音空洞得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手里那本厚厚的紀念冊，封面粗糙的紋理此刻硌著掌心，
像無數根冰冷的針。三年來的每一個清晨、每一個黃昏，
每一次頂著寒風烈日、每一次滿懷期待走向奶茶店的畫面，
在她那句“感謝窮鬼替我排隊三年”的輕笑聲里，被瞬間碾成了最卑賤的粉末。原來如此。
原來我小心翼翼捧出的滾燙心意，在她眼里，不過是一個廉價勞動力提供的便利。
原來我自以為深情的隱忍和付出，只是她用來向另一個男人邀功取寵的笑料。“窮鬼”。
這兩個字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心臟最深處，凍僵了里面最后一絲溫熱的期待。
“呵……”一聲低沉、干澀、沒有任何溫度的笑，從我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來。不是憤怒，
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徹頭徹尾的荒謬感，一種被自己愚蠢狠狠扇了一耳光的麻木。手指，
開始不受控制地用力。指甲深深摳進那用幾百張標簽粘成的堅硬封面。刺啦！一聲脆響，
在死寂的空氣里炸開。我猛地用力，將整本紀念冊從中狠狠撕開！
厚實的紙張發出痛苦的呻吟，脆弱地斷裂。標簽們簌簌掉落，像一場色彩斑斕的、嘲諷的雨，
紛紛揚揚灑在我腳邊。刺啦！刺啦！一下，又一下。我用盡全身的力氣，
機械地、瘋狂地撕扯著。仿佛撕碎的不是紙張，
而是那個小心翼翼、卑微地愛著蘇晚的、叫林默的傻瓜。標簽碎片如同被肢解的蝴蝶翅膀，
零落一地。
名字——“芝芝莓莓”、“多肉葡萄”、“芋泥啵啵”——曾經承載著多少自以為是的甜蜜，
此刻就帶著多少刻骨銘心的諷刺。撕！撕！撕！
直到手里只剩下扭曲變形、再也看不出原貌的紙團。我死死攥著它，
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然后，手臂猛地向后揚起，用盡全身的力氣，
將那個承載了我三年可笑幻想的紙團，狠狠砸向香樟樹粗壯的樹干！砰！一聲悶響。
紙團撞在樹干上，無力地彈開，滾落在滿是灰塵的泥地上，和那些零碎的標簽混在一起，
徹底成了一堆骯臟的垃圾。胸口劇烈起伏著，喉嚨里像是堵著一團燒紅的炭火。
我死死盯著地上那堆狼藉，眼神空洞得可怕。陽光透過樹葉縫隙，
在地面投下支離破碎的光斑，也落在那堆碎片上，像在無聲地嘲笑。幾秒死寂后，
我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冷靜，從褲袋里掏出了那部屏幕碎裂、邊緣磨損的舊手機。
指尖在屏幕上滑動，冰冷而穩定，精準地找到了那個從未撥出過、卻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嘟…嘟…”只響了兩聲，電話就被接通了。那頭傳來一個蒼老但異常沉穩恭敬的聲音，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少爺？”“忠叔。”我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像結了冰的湖面，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有一種斬斷過往的決絕，
“把林氏集團繼承人身份確認晚宴的請柬，寄出去。”電話那頭似乎停頓了極其短暫的一瞬，
忠叔的聲音立刻恢復了絕對的服從和效率：“是，少爺。寄給哪幾位貴賓？
名單我立刻安排……”“一張。”我打斷他，目光掠過地上那些刺眼的標簽碎片，
落在遠處虛空的一點，清晰地吐出那個在心底默念過無數次的名字，“寄給沈念。
地址你知道。”說完，不等忠叔有任何回應，我直接切斷了通話。屏幕暗了下去，
映出我此刻面無表情的臉，眼底深處，有什么東西徹底熄滅了，
又有一種冰冷的、尖銳的東西，正在瘋狂滋長。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堆狼藉的碎片，
仿佛在看一具被徹底埋葬的過去。然后，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離開那片香樟樹的陰影。
陽光重新落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手機在褲兜里瘋狂地震動，
嗡嗡嗡地響個不停，像一群惱人的蒼蠅。我把它掏出來，屏幕上，
那個標著“班級群”的圖標被無數條新消息頂得不斷閃爍。手指劃開，最先撞入眼簾的，
就是陳浩那張令人作嘔的、得意忘形的臉。他發了一張照片。
背景是碧藍得刺眼的海水和高檔酒店的私人泳池。照片中央，
蘇晚穿著極其暴露的亮色比基尼，身材曲線畢露無遺，她正對著鏡頭，
擺出一個極其撩人的姿勢，臉上掛著媚俗的笑容。陳浩則穿著花里胡哨的沙灘褲，赤著上身，
一只手極其油膩地摟在蘇晚纖細的腰肢上，另一只手對著鏡頭比了個粗俗的勝利“V”字。
照片下面，跟著陳浩囂張的配文：【浩氣長存】：[圖片] 普吉島陽光正好！
感謝窮鬼林默同學，替我“養”了三年老婆，辛苦了！兄弟我笑納了！哈哈哈哈！
@全體成員 都來看看，晚晚跟著我才是享福！
后面跟著一連串他囂張無比的“哈哈哈”表情包。群里先是詭異的安靜了幾秒，隨即，
如同冷水滴進滾油，瞬間炸開了鍋。【路人甲】：臥槽！浩哥牛逼！嫂子身材絕了！
【路人乙】：陳少威武！這波屬實人生贏家！【墻頭草丙】：林默也太慘了吧……三年舔狗，
最后……唉。【陳浩狗腿A】：@墻頭草丙 慘什么慘？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得上晚晚女神！浩哥才是真男人！【蘇晚閨蜜B】：就是！
我們晚晚這么漂亮，當然要配陳少這樣的！某些人早點認清現實也好！字字句句，
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扎在視網膜上。那些曾經熟悉的頭像和名字，
此刻都扭曲成一張張模糊而丑陋的臉譜。一股暴戾的火焰猛地從胸腔里竄起，直沖頭頂，
燒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拿著手機的手指瞬間收緊，指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輕響。
就在那股毀滅的沖動即將沖破理智堤壩的剎那——叮咚！叮咚！清脆的門鈴聲，
突兀而清晰地響起，穿透了手機里嗡嗡的噪音和腦子里翻騰的怒火。我猛地一怔，
暴戾的氣息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硬生生打斷。是誰？這個念頭剛冒出來，
另一股熟悉到骨子里的氣息，卻仿佛透過厚重的門板，悄然彌漫了進來。
一絲極淡、極清甜的綠豆香氣，若有若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瞬間勾起了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柔軟。幾乎是本能地，我深吸了一口氣，
強行壓下眼底翻涌的赤紅和幾乎捏碎手機的沖動。手指在屏幕上重重一劃，
粗暴地退出了那個令人作嘔的群聊界面，甚至懶得去看后面又刷了什么污言穢語。
隨手把滾燙的手機丟在沙發上，它彈跳了一下，屏幕朝下，蓋住了所有的喧囂。我轉過身，
走向門口。腳步因為剛才強行壓抑的怒火而顯得有些僵硬沉重。咔噠。門鎖轉動，
厚重的門被拉開。門外走廊有些昏暗的光線里，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沈念。
她似乎剛洗過頭發，微濕的發梢隨意地挽在耳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線條優美的脖頸。
沒有化妝，素凈的臉龐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白皙，像一塊溫潤的玉。
她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舊的淺藍色棉布連衣裙，裙擺垂到小腿，腳上是一雙干凈的帆布鞋。
整個人干凈、清爽，像夏日清晨沾著露珠的薄荷葉。
她手里拎著一個沉甸甸、看起來有些年頭的保溫桶，蓋子蓋得嚴嚴實實，
但那縷清甜的綠豆香氣，正是從那里逸散出來的。看到我開門，沈念微微仰起臉，
清澈的眼眸里沒有刻意裝出來的驚訝，也沒有刻意的安慰，
只有一種自然而然的、帶著點小小喜悅的亮光，如同平靜湖面落入星子。“林默哥？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點剛跑上樓的細微喘息，軟軟的，像羽毛拂過，“我熬了點綠豆湯，
冰鎮過的。天太熱了，想著你……”她的目光自然地掃過我的臉，那亮光似乎微微頓了一下，
像是察覺到了我臉上尚未完全褪去的陰沉和緊繃。但她什么也沒問。
只是把手里沉甸甸的保溫桶往前遞了遞，嘴角彎起一個很淺、卻無比真實的弧度，
帶著點小小的期待和不容拒絕的堅持：“喏，消消暑。”那一刻，門外樓道里渾濁的空氣，
門內客廳里尚未散盡的暴戾氣息，
手機屏幕下蓋著的那些惡毒的字句……仿佛都被這一縷清甜的綠豆香和眼前這抹安靜的笑意，
無聲地滌蕩了開去。我堵在胸口的那團火，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澆了一捧冰涼的泉水，
嗤的一聲，冒出一股不甘的白煙，終究還是不甘心地、一點點地熄滅了。我沉默地側過身，
讓開了門口的位置。喉結滾動了一下，想說什么，卻只發出了一個極其干澀的單音：“…嗯。
”沈念像是得到了某種許可，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兒，輕快地走了進來，
熟門熟路地走向廚房，仿佛這里是她另一個家。保溫桶放在料理臺上的聲音，
碗勺碰撞的輕微脆響，都帶著一種奇異的、撫平人心的韻律。很快，
一碗冰鎮得恰到好處的綠豆湯被端到了客廳的茶幾上。深綠的豆子沉在碗底，
清澈的湯水里浮著幾粒潔白的、煮開了花的米粒，上面還點綴著幾顆鮮紅的枸杞，
像小小的寶石。絲絲縷縷的涼氣升騰起來，帶著沁人心脾的甜香。沈念坐在沙發另一頭，
離我不遠不近，雙手抱著膝蓋，安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她的目光清澈平和，
像一片寧靜的湖泊，無聲地包容著所有驚濤駭浪后的狼藉。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進嘴里。
冰涼清甜的湯汁滑過喉嚨，那被怒火灼燒得干澀疼痛的感覺瞬間被撫平了大半。
綠豆沙沙的口感，米粒的軟糯，枸杞一絲微酸的回甘……簡單樸實的味道，
卻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客廳里一片安靜，只有勺子偶爾碰到碗壁的輕響。半晌，我放下碗，
目光落在她安靜清秀的側臉上。“后天晚上，”我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已恢復了平靜，
“有個無聊的晚宴，陪我去一趟？”沈念微微一怔，抱著膝蓋的手指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清澈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清晰的驚訝，隨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取代。她看著我，
似乎在確認我話里的意思，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幾下。“晚宴？”她重復了一遍，
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我……穿什么去？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洗得發舊的棉布裙子，意思不言而喻。“穿什么都行。
”我的目光掃過她干凈樸素的衣著，語氣平淡得沒有一絲波瀾，“你穿著舒服就行。
”沈念的眉頭微微蹙起，顯然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或者說，
她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邀請背后可能并不簡單。她猶豫了一下，
還是忍不住問道：“是……很重要的場合嗎？我這樣去，會不會給你丟臉？”“丟臉？
”我扯了扯嘴角，一個沒有任何溫度的笑容一閃而逝。
腦海里閃過蘇晚那張在跑車旁媚笑的臉，閃過班級群里那張比基尼照和陳浩囂張的配文。
丟臉？呵。“不會。”我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你去了，
就是給我長臉。”沈念看著我，清澈的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不解，有擔憂，
還有一絲被強行壓下的不安。她沉默了幾秒，像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爭。最終，
她迎上我的目光，那抹不安漸漸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下定決心的平靜。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好，我去。”***三天后。華燈初上，
城市披上了最璀璨的華服。市中心最頂級的酒店“云頂之冠”門前，早已是名流匯聚，
衣香鬢影。巨大的水晶吊燈將門廊映照得如同白晝，
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倒映著往來賓客矜持優雅的身影。
一輛輛價值不菲的豪車無聲地滑行到紅毯盡頭，穿著考究制服的侍者恭敬地拉開車門，
迎下一位位精心裝扮、氣度不凡的男女。
空氣里彌漫著高級香檳的微醺、女士們身上昂貴的香水味，
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頂級名利場的矜持與疏離。我坐在平穩行駛的勞斯萊斯幻影后座，
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飛速掠過。身旁，沈念安靜地坐著。她最終還是換下了那身舊棉布裙。
此刻身上是一條款式極其簡潔的珍珠白色小禮裙，沒有任何繁復的裝飾，
流暢的剪裁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纖細的腰線和優美的肩頸線條。烏黑的長發松松挽起，
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只在鬢邊別了一枚小巧的珍珠發卡。臉上薄施粉黛，
愈發顯得肌膚如玉，眉眼清麗。沒有鉆石項鏈，沒有名貴手包。她安靜地坐在那里，
像一株空谷幽蘭，與窗外喧囂浮華的世界格格不入，卻又奇異地散發著一種沉靜溫潤的光華。
車子無聲地停在了紅毯盡頭。侍者恭敬地拉開了厚重的車門。
喧囂的人聲、悠揚的小提琴聲、閃光燈噼啪的脆響……瞬間涌入車內。我率先下車，
繞到另一側，向車內伸出手。沈念纖細的手指輕輕搭上我的掌心，指尖微涼。她深吸一口氣，
借著我手臂的力量，邁步下車。珍珠白的裙擺輕輕搖曳，在酒店璀璨的燈光下，
她清麗的面容帶著一絲初入陌生環境的緊張，但脊背挺得筆直，眼神清澈而堅定。
我們并肩踏上柔軟的紅毯。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過來，帶著審視、好奇、探究。
那些目光在掃過我身上那套看似低調實則價值不菲的手工西裝時，流露出些許了然，
但當落在沈念身上那件過于簡約的禮裙和她空無一物的頸間腕上時，
質疑和輕視便毫不掩飾地浮現在一些人的眼中。竊竊私語聲如同細小的蚊蚋，
嗡嗡地在四周響起。“那是……林家那位？他身邊的女伴是誰？
”“沒見過的生面孔……這穿著也太……素凈了吧？
”“看著像個學生妹……林少的口味變了？”“嘖，這種場合，
帶這樣的女伴……不怕跌份兒？”沈念的指尖在我掌心微微蜷縮了一下。我面不改色，
只是稍稍收攏手指，將她微涼的手更緊地包裹住，
帶著她目不斜視地穿過那些或探究或輕蔑的目光，徑直走向酒店金碧輝煌的大門。就在這時，
一道極其刺耳、帶著夸張驚喜的女聲，像一把尖刀般劃破了人群的嗡嗡聲：“林默？！
”我和沈念的腳步同時一頓。循聲望去，只見人群邊緣，蘇晚正挽著陳浩的手臂，
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們。她今天顯然費盡心機，穿著一身亮片閃耀的深V緊身長裙，
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頭發精心打理成大波浪卷，渾身上下珠光寶氣，
每一處細節都在叫囂著“我很貴”。然而，
此刻她臉上的表情卻充滿了震驚和一種被冒犯般的扭曲。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死死地盯在我身上那套剪裁完美的西裝上，又難以置信地掃過我身側安靜站立的沈念，
最后落在我和沈念交握的手上。那雙精心描繪過的眼睛里，
震驚迅速被一種尖銳的、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憤怒取代。“你怎么會在這里？
”蘇晚的聲音拔高了，帶著一種質問的尖利，仿佛我出現在這種地方是一種褻瀆。
她踩著恨天高，噔噔噔地幾步走到我們面前，目光如同刮骨的刀子，上上下下地掃視著沈念，
尤其是她身上那件過于簡單的白色裙子和她空蕩蕩的手腕脖頸，
嘴角勾起一個極其刻薄譏誚的弧度。“喲，還帶了人？”蘇晚嗤笑一聲，
那笑聲尖銳得像指甲刮過玻璃，“林默，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這里是林氏集團繼承人的晚宴，不是你們學校門口的奶茶店同學聚會！
”她故意把“奶茶店”三個字咬得極重，帶著濃濃的惡意和提醒，
提醒我那段被她踩在腳下的過去。她身旁的陳浩也慢悠悠地踱了過來，
一只手插在西褲口袋里，另一只手攬著蘇晚的腰，臉上掛著慣有的、高高在上的輕蔑笑容。
他那雙帶著評估貨物般的眼睛，同樣毫不客氣地在沈念身上掃視了一圈，
隨即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和鄙夷。“林默，可以啊。”陳浩拖長了調子，
語氣里的嘲弄幾乎要溢出來，“泡妞泡到破產邊緣了？
帶這么個……清湯寡水的妞兒來這種場合？”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目光轉向我，
帶著施舍般的“好意”，“怎么？被晚晚甩了，自暴自棄了？
要不要哥給你介紹幾個場子里的？起碼帶出來，不會這么……丟人現眼。
”他最后四個字說得又慢又清晰，目光意有所指地再次落在沈念身上。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更多的目光聚焦過來，帶著看好戲的興奮。
沈念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握著我手指的力道在瞬間收緊，
指尖微微顫抖，像是在竭力克制著什么。她清麗的臉龐上血色褪去了一些，嘴唇抿得緊緊的，
那雙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現出被羞辱的難堪和憤怒的火焰。
就在她幾乎要忍不住開口反擊的剎那——我握著她的手，不動聲色地輕輕捏了一下，
傳遞了一個安撫的信號。然后，我緩緩抬起了頭，目光平靜無波地迎向蘇晚和陳浩，
臉上沒有任何被激怒的跡象，只有一種近乎冷漠的疏離。“丟人現眼？”我的聲音不高，
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腔調，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竊竊私語，落在陳浩和蘇晚的耳中，
“我看未必。”我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沈念因為憤怒和委屈而顯得有些蒼白的側臉上，
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抹極淡、卻無比清晰的弧度。
那是一個與剛才的冷漠截然不同的、帶著溫度的笑意。“念念，”我的聲音放得很輕，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和……宣告，“你今天，很美。”沈念猛地抬頭看向我，
清澈的眼眸里瞬間充滿了愕然和難以置信的微光，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肯定砸懵了。
那抹難堪的蒼白迅速被一層淡淡的紅暈取代，像是雪地里驟然綻放的桃花。
我無視了蘇晚瞬間變得鐵青的臉和陳浩眼中驟然升起的陰鷙，只是專注地看著沈念，
手臂微微用力，將她往自己身邊更近地帶了一步，姿態親昵而自然。“我們進去。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對臉色難看的男女，語氣平淡地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
帶著沈念，徑直從他們身邊擦過，走向那扇象征著頂級名利場的、金碧輝煌的宴會廳大門。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兩道淬毒般、幾乎要洞穿我們背影的目光。宴會廳內，衣香鬢影，
觥籌交錯。巨大的水晶吊燈折射出萬千道璀璨的光芒，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白晝。
空氣中流淌著悠揚的弦樂、昂貴的香水味以及一種無形的、屬于權力與財富的張力。
侍者托著銀盤，無聲地穿梭在衣著光鮮的人群中。我和沈念剛步入這流光溢彩的中心，
立刻就有幾道銳利而審視的目光投射過來。幾個明顯身份不凡、氣度沉穩的中年男人，
正端著酒杯低聲交談，他們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帶著探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恭敬，
隨即又移開，仿佛達成了某種無聲的共識。
沈念顯然被這過于奢華宏大的場面和無形中迫人的氣場懾住了，
她下意識地微微向我靠近了些，挽著我手臂的手指收得更緊，指尖冰涼。
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細微的緊繃。“別怕。”我微微低頭，在她耳邊低語，聲音低沉而穩定，
“跟著我就好。”就在這時，
一位穿著考究燕尾服、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微笑著朝我們走來。
他步履從容，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熱情和一種深諳世故的圓融。“林少，您來了。
”他走到近前，微微躬身，態度恭敬卻不顯卑微，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一瞬，
隨即極其自然地轉向我身旁的沈念，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艷和贊嘆，“這位美麗的小姐是？
恕我眼拙……”“沈念。”我簡潔地介紹，手臂自然地環過沈念纖細的腰身，
將她往自己身側帶了帶，姿態親昵而占有意味十足。“原來是沈小姐！失敬失敬！
”中年男子臉上的笑容立刻加深，語氣更加熱絡，“沈小姐氣質如此出眾，清雅脫俗，
真是令人過目難忘！鄙人姓張，是今晚拍賣環節的主持人之一，同時也是云頂集團的副總。
林少、沈小姐，有任何需要，請隨時吩咐。”他姿態放得很低，
話語間透出的信息量卻讓沈念眼中閃過一絲驚愕。云頂集團的副總？如此人物，
竟對我如此恭敬？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我，清澈的眸子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困惑。
我神色如常，只是對那張副總略一點頭：“張總客氣。”張副總識趣地寒暄幾句，
便微笑著告退，去招呼其他賓客。他轉身時，目光在沈念身上那件簡約的珍珠白禮裙上掠過，
非但沒有絲毫輕視，反而流露出一種由衷的欣賞。“他……”沈念看著張副總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