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宴是我救回來的一只小狐妖,脾氣怪,說話也難聽??偸翘籼蘅瘫〉卦u價我的長相、穿著,
卻會用法術幫我蓋房、耕地。我只當他是擰巴,習慣了就好,這樣一起生活也挺不錯的。
后來有個女孩子出現。她和燭宴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和我這種凡人是不一樣的。
燭宴對待她小心翼翼,不會用難聽的話說她,也不會用傲慢的態度挖苦她。
把她當成了珍貴的寶物,卻說我不值得別人對我好。我生了氣,和燭宴大吵一架。
他拉著小青梅轉身就走,說再也不要理我了。但他不知道人妖殊途。等他消了氣。
再來找我時,我已經滿頭白發,壽數無幾。1燭宴把敘夏帶回來時。我正在院子里喂雞。
平日里對我冷言冷語的小狐妖,現在滿臉欣喜,活蹦亂跳地跟在那個恬靜的女孩子身邊。
他們朝院子里走來。我遠遠便看清了她的長相。她穿著雪白柔軟的衣裙,我穿著粗糲的麻衣。
她長相秀麗漂亮,而我頂多只算得上清秀。她的肌膚白得像雪,而我每日做農活,
被太陽曬得皮膚發紅,手心磨出了一層薄薄的繭。他們站在一起,當真郎才女貌,
讓我有些恍惚。燭宴率先一步走到我面前。牽著敘夏的手,
向我介紹:「這就是我常和你說的朋友?!顾洺T谖颐媲疤崞饠⑾倪@個名字。
所以在看到那個女孩子的第一眼,我就猜出了她的身份。光鮮亮麗的他們。和鄉野村婦的我。
顯然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剛揚起嘴角,燭宴就皺了眉。「你看看你有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
你也學學敘夏打扮打扮?!箶⑾氖Γ骸竸e這么說,云湖姑娘這是樸素,你懂不懂?」
燭宴冷笑:「什么樸素?土里土氣的,和她走在一起我都臊得慌。」
他在外人面前毫不顧忌地挖苦我,似乎認定我這人是不要面子的。哦,算起來。
我才應該是那個外人。畢竟他們都是妖。從小一起長大,相識百年。而我和他,只認識幾載。
這幾載的時光,與妖而言,只是彈指一揮間,不值一提。臉上傳來火燒似的感覺。我低著頭,
冷不丁看到了敘夏精致的繡鞋。而我還穿著今早去地里干活的草鞋。草鞋磨損嚴重,
黃泥凝固皸裂,羞得我蜷緊了腳趾。其實我自己也做了鞋子,只是下地干活都是泥,
舍不得穿罷了。聽見燭宴的埋怨和敘夏的輕笑。我努力為自己找補:「燭宴說得對,
只是我們平民百姓要下地干活,穿好衣服舍不得?!乖偬ь^,沒人在乎我的話。
全然已經忽略了我。并且從挖苦我的話題,換成了兩人的敘舊。燭宴的眼睛很漂亮,
是燦金色,像太陽一樣耀眼。只是太陽在面對我時,大多數時候都是冰冷的。
不會像現在面對敘夏一樣溫暖明亮。他和我,也從來沒有那么多的話要說。從撿他回來開始,
他和我說過的最多的話題。就是我那破敗的黃泥屋。我那陳舊的衣物。
還有我那院子里的雞鴨牛,地里的稻子青菜。他對我的一切都充滿了挑剔。
對敘夏這樣熱情的燭宴。讓我感到羨慕得陌生。2父母死后,我成了孤兒。
村子里的人這幾年都搬走得差不多了。家里鮮少來客人,敘夏算一個。我在灶房里燒水沏茶。
外頭傳來清脆的笑聲??吹贸鰜?,好友重逢,燭宴真的很開心。他嫌棄這里的一切,
可是當初明明是他要留下來的。灼熱的火光打在臉上,讓我有些恍惚。
燭宴是我在山上救下的小狐貍。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他是妖。我將被捕獸夾弄傷的他帶回家。
一開始他對我充滿了戒備,沖我齜牙咧嘴。后來我給他上藥包扎,悉心照顧。
他開始對我放松戒備,慢慢允許我的觸碰。在他傷好得差不多以后,
他幻化成了一個俊朗的少年。我癡癡地看著他,一時忘記了尖叫。那可是妖啊。
都說妖怪長相丑陋,會吃人心。但是他長得這般好看,讓我以為他是仙人才對。燭宴皺了眉,
開口便是指責。不是床鋪不夠軟,就是伙食太素,要么就是住的地方太破舊。
他委屈生氣:「你真的把我養得很差!」我回過神,連連向他道歉。
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向他道歉。我以為他傷好之后會走的。我們誰也沒有提離開的事,
他就這么留了下來。他脾氣怪,說話也難聽。將我從頭到腳都刻薄地評價了個遍。
但是每次說完,他都會用法術幫我蓋房、耕地。我只當他是太擰巴,心腸不壞,習慣就好了,
這樣一起生活也不錯。父母去世后,我一個人實在孤獨。我太需要有人陪著我。
哪怕他是個嘴巴惡毒的妖怪。燭宴推開灶屋的門。「怎么這么久還沒有把茶泡好?
敘夏口渴了?!顾p手環胸,語氣不滿:「連我們妖怪都知道,客人上門要懂禮數?!?/p>
我假裝沒聽出他話中對我的諷刺?!格R上就好了?!沟镞€在的時候。
他們總說我的性子太和善,以后容易被人欺負。我只是不喜歡吵架。
所以和燭宴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日子,總是我在遷就他。所以他把我的好,當成了理所應當。
泡好的茶很燙,我小心地端出去。他們正坐在院子里曬著太陽聊天。聊他們以前的事,
聊哪座山頭的妖怪又遭了雷劈。敘夏坐在竹椅上,燭宴坐在小板凳上,笑起來的樣子傻傻的,
像敘夏養的狗狗?!笖⑾墓媚?,喝口水吧?!箘偘巡璞f給她,不知怎的,杯子一斜,
灑在我的手上,和敘夏的裙子上。敘夏發出一聲驚呼,連忙抖落裙擺上的茶水。
我被燙紅了手,疼得發抖,叫都叫不出來。燭宴第一反應去查看敘夏的情況?!笡]事吧?」
敘夏搖搖頭:「我沒事,就是被嚇到了?!顾@才扭頭看向我,滿臉憤怒。剛想責備我,
在看到我手上的燙傷后,到了嘴邊的話又變了,眼底的怒火變成了緊張驚慌。
「你怎么笨手笨腳的?」他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進屋子里。熟練地翻出藥箱,
找出藥膏為我涂抹。這是妖族的藥,涂在傷口上不出半刻就能恢復。他皺著眉,
手上的力氣卻很溫柔。心里像是含了塊糖,驅散了傷痛的苦楚,讓我忍不住多看他幾眼。
燭宴還是在乎我的。他只是不會表達罷了。就像以往的每一次。我在山上砍柴扭了腰以后。
他說我不自量力,說我笨說我蠢,但是之后每天早上,柴火都堆得滿滿當當,整整齊齊。
柴火太多,我送了一些給隔壁的孤寡老人。她的丈夫早些年死了,兒女也都死在了戰場上。
一般家里有多一口食物,我都會想著老人家一些。燭宴知道后卻很生氣。他是妖,
講究弱肉強食。他不明白凡人的道德情誼,他只知道我將他給我的東西給了別人。
燭宴生了好大的氣,再也不幫我砍柴。后來看到我自己砍的柴也會給鄰居老人一些,
他才無奈地消了氣?!咐钤坪?,好人不長命你知不知道?」知道啊。
我爹娘就是為了救人死的。我比誰都知道。但是我沒辦法坐視不理。于是我的善良,
在燭宴看來是愚蠢。3剛上好藥,敘夏進來看到。
眼神復雜:「以前從來沒看到你對誰這么上心。」燭宴的耳尖有點紅,
連忙否認:「我對一個凡人有什么好上心的?」「若是她的手殘廢了,還不是要麻煩我。」
話音落下。他像是急于證明并不在乎我,用力將我的手甩開。還沒有愈合的傷口被碰到,
疼得我低呼一聲。敘夏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用了妖族的藥,
傷口應當沒有嚴重到碰一下就疼的地步。」「還有剛才,我知道云湖姑娘只是不小心,
那茶水才會灑出來?!刮铱粗鴶⑾娜棺由系囊粔K茶漬。剛才茶水會灑。分明是她先松的手。
我不明白她這么做是為什么。燭宴卻不分青紅皂白地先怪罪我。
「敘夏的裙子可是妖族最厲害的蜘蛛繡娘做的,一千個你也賠不起,還不趕緊給人道歉?!?/p>
可是我沒做錯,為什么要道歉?我抿著唇,沉默著,無視燭宴的催促。「敘夏姑娘,
你的裙子我一定會給你洗干凈的?!埂覆槐亓恕!顾蠖纫恍?,「一條裙子而已,
不值錢的東西?!?敘夏沒有要走的意思。她白天來找燭宴,晚上就回到山頭休息。
日復一日,堅持了一個多月。我以為燭宴會和敘夏一起走。但是兩個人除了天天膩在一起,
并沒有離開的打算。燭宴是狐妖,敘夏也是狐妖。妖怪們的交流方式和人不一樣。
我從地里干完活回來的時候。恰好看到院子里兩只化作原形的白狐貍,
正撲騰著互相啃咬對方嬉鬧,發出歡快的嚶嚶叫聲。見我回來。他們立馬變成人形,
還壓在一起。在燭宴身下的敘夏,用一種我看不懂的表情看著我。像是得意。
也像是看不起我的輕蔑。燭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表情自然,
絲毫不認為剛才的舉動有什么不對?!改阍趺床呕貋??」我收回視線,像是被澆了一盆水,
渾身涼透了。肩上的鋤頭變得千斤重,壓彎了我的腰。我強顏歡笑,努力掩飾自己的不適感。
「想著就那一小塊地了,免得再去一趟?!範T宴抬手擦去我臉上的泥漿,
頗為嫌棄:「以后你和我成婚,跟著我回洞府,就不能再做這些活了?!顾傉f要娶我,
要與我成婚。但是我并不確定他知不知道。人妖殊途。也不確定他知不知道。
成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年紀在妖怪里尚且年幼。沒人教他,很多東西他都不明白。
所以我每次都敷衍他:「再等等吧?!沟鹊降咀映墒炝耍鹊诫u鴨牛都長大了,
我就和他成婚。妖怪不知道雞鴨牛生了一窩又一窩,不知道稻子每年割每年種。
他的時間無窮無盡,等得起。我喜歡他,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蛟S他喜歡的,
應該是敘夏這樣漂亮的姑娘才對。畢竟我一無是處,長得不漂亮,皮膚也不白皙,
像一株最不起眼的野草。敘夏瞇了瞇眼,走上前來:「讓你見笑了,
我和燭宴從小就愛這么玩兒?!刮覔u頭:「沒事?!顾坪跏遣煊X到我表現得太過冷淡,
燭宴表情復雜。想開口關心,但擰巴的性格到底讓他沒說出口?!竸e管她,
她一個凡人懂什么?」他拉著敘夏離開:「我們走,別和她說話?!顾麄兊谋秤奥h去。
敘夏回頭看我一眼。笑容輕蔑。以往我只是覺得敘夏對我的態度很奇怪?,F在我可以確認,
她對我充滿了敵意。5太陽落山后,他們才迎著夕陽慢慢走回來。
燭宴別扭地遞給我一包糕點,是城里那家很貴的桂花糕,平時我只敢路過的時候聞聞,
囊中羞澀,讓我停下來看一看都不敢。他的眼神移開,臉有些紅,聲音也很低。
「正好看見買一送一,這包就給你好了?!箶⑾牡氖掷镆材弥话粯拥墓鸹ǜ?。
燭宴這么說時,她并沒有解釋。原來。我只是順便啊。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吸飽了水一樣,
又冷又疼。這更加讓我確定。燭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愛。他所謂的成婚,
只是習慣了我陪伴在他身邊。他認為凡人的男女,就該成婚才能長長久久,所以他才這樣說。
其實根本就不是因為喜歡才想和我成婚。我看著他遞過來的糕點,面無表情。
「我不喜歡吃甜的,都給敘夏姑娘吧?!箾]想到我會拒絕他。燭宴瞪大了眼睛,氣紅了臉,
像個賭氣的小孩子。「你不要我還不想給你呢!」說罷,他把那包昂貴的桂花糕拆開。
扔到雞圈里喂了雞。他惡狠狠地瞪著我:「李云湖,你這人根本就不值得別人對你好!」
他的表情猙獰,仿佛我是和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晌矣惺裁吹胤綄Σ黄鹚??我待人和善,
會幫助同樣孤苦無依的同胞。我努力活著,不管是莊稼還是牲口都被我照顧得很好。
我不害人不傷人,我也從來不會像他一樣挖苦別人。所以。我為什么不值得別人對我好?
鋤頭哐當一聲落在地上。眼淚爬上了我的臉。心里堵得悶悶的水,終于變成了眼淚。
我對上他的視線,第一次沒有退步息事寧人。所有的委屈,在此刻決了堤,終于爆發。
「你憑什么這樣說我?我到底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你總是這樣對我,
把我貶低得一文不值,我有那么差勁嗎?在你眼里,我連地上的螞蟻都不如?!?/p>
「當初是你自己要留下來的,若是你嫌棄我,」我頓了一下,長長地嘆了口氣,
下定決心:「那你就走好了。」話音落下,燭宴臉色蒼白。他愣愣地看著我,
沾著桂花糕香味和沫子的手,正控制不住地發抖。他紅了眼眶,不可置信:「李云湖,
你要趕我走?」燭宴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妖怪,永遠不會向我低頭。這是我們第一次吵架。
他拉著敘夏離開。放下狠話:「你以為你是誰?我再也不會理你了!」一道白光,
兩人直接消失在院子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的家,安靜到可怕。我撿起鋤頭放在墻角。
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怎么擦也擦不完。6一開始,我以為燭宴消氣了就會回來。
畢竟我們只是吵架了。就算是最親近的家人也會有吵架的時候。如果他愿意回來,
我會和他道歉,保證再也不和他吵架。畢竟,孤獨的感覺太難熬了??墒且粋€月、兩個月,
他離開得很徹底,再也沒有出現。我們住在一起三年,就以這樣不體面的方式結束。
有燭宴的那三年,家里熱鬧很多。他離開后,家里又變得很冷清。
我再次接受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的事實。種地、喂牲口、吃飯、睡覺。
每天的生活和以前沒有什么兩樣,只是太安靜了。刮風下雨的夜晚,
我擔心老舊的黃泥房受不住會倒塌。上次破的洞,還是燭宴用法術填補的。
夜里大風吹垮了雞圈,我披著蓑衣去趕被雷電嚇得四處亂竄的雞。不慎摔倒在地,
手心被石子蹭破,鉆心的疼。涂抹燭宴留下來的膏藥時,
偶然在角落里發現一撮白色的狐貍毛。我終于泣不成聲。爹娘的死,
到底還是沒讓我學會接受分別和孤獨的苦。一年后,隔壁的老人壽終正寢,是我將她埋葬。
看著高高的墳堆,我意識到,未來的某天我也會死。我沒有親人,沒有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