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廊下迎春花被風吹得搖曳。
蕓司遙是被熱醒的,房內地火燒的旺,她起身咳嗽了兩聲,白皙的臉泛起紅潮。
這副身體糟糕透了,三步一喘,風吹就喉嚨癢,連著兩日都沒出房間。
蕓司遙要陪太子讀書,又因為身體羸弱,受皇帝恩典,特許在宮里留宿。
這等殊榮,前無古人,彰顯如今蕓家的得勢。
“蕓大人,您起了嗎?”
宮女端著藥膳,謹慎的敲了敲門。
蕓司遙穿著一件銀絲錦繡白袍,外披狐裘大襖,將自己全身都裹得嚴嚴實實。
“進來。”
宮女們魚貫而入,恭敬的將她扶起來梳洗打扮。
“大人,太子殿下今日上早課時還問起您了,”宮女道:“聽說您身子不爽利,殿下特意送了些鹿茸參片。”
以往蕓司遙告病都會讓宮女給太子遞話,這兩日沒有遣人去傳話,太子便多問了幾句。
他向來謙遜溫厚,有容人之雅量,朝中上下無不是贊譽有加。
蕓司遙把藥喝完,心里想到,不愧是男主,容貌家世能力性格,哪一點都讓人挑不出錯。
她剛想開口,屋外傳來一道嬌俏的呵斥聲。
“狗奴才!”
燕陽公主手里執著長鞭,將地上哀哀哭求的男子打得皮開肉綻。
“這可是我送給司遙的生辰禮,就這么被你摔碎了,你拿什么賠我!”
“公主饒命啊!別打了......啊!公主饒命!”
男子穿著鴉青色暗紋紗袍,寒冬臘月穿著單薄輕浮,舉手投足間有著說不出的脂粉媚氣,被打得嗷嗷慘叫。
“別打了!公主!啊!”
男子被打得抱頭鼠竄,朝著蕓司遙夜宿的紫云宮跑去。
“蕓大人!蕓大人!”
兩人鬧出來的動靜不小,太監宮女們誰也不敢攔,他們可都不是好惹的主。
蕓司遙從紫云宮出來,恰巧看見男子被燕陽公主一腳踹翻在地。
“跑啊!你不是挺能跑的!啊?!”
燕陽氣喘吁吁的叉著腰,又往男子身上踹了兩腳。
連玉發帶散了,滿頭青絲順滑而下,襯得臉雌雄莫辨,不像正經人家出來的公子,倒像是青樓的小倌兒。
“奴才是蕓大人的人!公主!您不能打死我啊公主!”
男子涕淚橫流,頭一扭,看到站在不遠處的蕓司遙,眼神登時一亮,仿佛看見了什么救命稻草。
“蕓大人!”
這一聲叫得凄楚柔弱,尾音像是拐了好幾個纏纏綿綿的彎傳進蕓司遙的耳朵里。
蕓司遙胳膊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要不是看在司遙的面子上,我早就打死你了!”燕陽公主雙手叉腰,氣哄哄的看著男子,“狗東西!你知道那玉如意夠買你幾條命了嗎?!”
連玉顧不上身上的疼,連滾帶爬的跪在蕓司遙腳邊。
“蕓大人,求您救救我!公主要把我打死啊!”
他說著就要伸手去拽蕓司遙的裙裾,蕓司遙一雙漂亮的杏眼冷下來,“別碰我。”
連玉手在半空中頓住,顫顫巍巍的收回來。
燕陽公主緊跟著追上來,說:“司遙你來的正好,這狗奴才把我要送你的翡翠玉如意摔碎了,我可是求了太子哥哥很久才拿到手的,你說怎么辦吧?”
連玉眼淚汪汪道:“蕓大人!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做出這種事啊!”
燕陽公主‘呸’了一聲,“除了你誰還進過楚岫宮?!你這種賤民,如果不是司遙,你連進宮的資格都沒有!”
連玉自小長在青樓,憑著一副好樣貌,彈得一手好琴被蕓司遙買走做了奴才。
蕓司遙夜里失眠難以入睡,恰好連玉的琴聲有安眠靜心之效,便日日帶在身邊。
坊間流言蜚語傳她浪蕩風流,還未出嫁就養起了男寵,但她渾不在意。直到進宮遇見太子殿下,蕓司遙才逐漸疏遠連玉。
蕓司遙低頭,蒼白面色襯得唇瓣愈發殷紅。
“是你偷的?”
楚陽公主準備的生辰禮價值萬金,尋常人根本接近不了。
但連玉和她關系不一般,有足夠的能力接觸玉如意。
連玉說:“不是我!我、我看見別人想偷,正要抓賊......結果、結果那玉如意就在他手里摔碎了,是那個小賊要偷的啊,求大人明鑒!”
蕓司遙緩緩道:“那賊呢?”
連玉隨手一指西邊的宮殿,“那邊跑了!”
燕陽公主瞇了瞇眼,“我剛剛打你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說?!”
連玉戰戰兢兢道:“您、您也沒給我開口的機會啊!”
蕓司遙放眼望去,楚岫宮位于西面,不遠處還有一堵高高的宮墻,墻內樹影重重,陰森詭譎,比別處都要暗些。
是冷宮。
燕陽公主也愣住,“冷宮?”
連玉道:“沒、沒錯!”
燕陽公主冷笑道:“好啊、真是好大的膽子!來人!”
身后隨侍的太監上前道:“公主。”
燕陽公主道:“把冷宮里的奴才全都抓回來,本公主要一個一個審問!”
太監表情有些猶豫。
冷宮里住著前朝棄妃,瘋瘋癲癲,還會暴起傷人,平日里除了送飯的嬤嬤,其他人基本繞著走,誰也不想靠近。
燕陽公主:“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
她一腳將太監踹翻在地,眉眼嬌蠻。
燕陽是皇帝最寵愛的公主,自小養在膝下,脾氣慣得無法無天。
太監們不敢忤逆,就算不合規矩,也硬著頭皮叫來了侍衛抓人。
連云爬到蕓司遙身后,身體還在不停的發著抖。
蕓司遙垂眼瞧他。
“我再問你最后一遍,”她輕聲道:“這玉如意,真不是你偷的?”
連玉心里突地一跳,結巴道:“當然不、不是我偷的!我跟了您這么多年,那玉如意是公主送給您的生辰禮,我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會拿那東西!”
蕓司遙拿出帕子包住食指,唇角笑容秾麗瀲滟。
“是么。”
連玉被她的笑晃了下神。
蕓司遙食指輕柔挑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道:“連玉,你最好不要騙我。”
連玉感受到帕子底下手指的溫熱柔軟,溫雅的月麟香絲絲縷縷縈繞在鼻尖,讓人心神蕩漾。
蕓司遙隔著帕子拍了拍他的臉,“聽明白了?”
連玉被她的眼神看得頭皮發麻,喉結滾動。
“明白!明白的!我還記得那小賊長什么樣,一定是冷宮里那些賤骨頭干的!您......”
連云想起她惡劣的壞脾氣,更加膽寒。
早知會東窗事發,被燕陽公主瞧了個正著,他決計不會偷那如意。
蕓司遙對他日漸冷淡,連玉過慣了富足生活,哪里能忍得了將來有一天被踹出蕓家,便動了歪心思。
連玉嘴唇顫抖,“我、我怎么會騙大人您......”
不到半個時辰,侍衛就抓了幾十號人過來。
冷宮里的奴才比別的宮伺候的奴才都要低賤些,穿著粗布麻衣,面黃肌瘦,跪在地上跟一只只灰毛老鼠似的。
燕陽公主讓人抓著他們,一個個給連玉認人。
蕓司遙靜靜的站著,視線掃過這群人,在最末尾的一道人影身上頓住。
她唇角挑起一抹玩味的笑。
真是巧了。
一群歪瓜裂棗、面黃肌瘦的人群里,唯有那一人鶴立雞群。
少年不似尋常奴仆佝僂著腰,布帶將頭發束起,皮囊頂好,寬肩窄腰身姿挺拔。
竟是梳洗打扮過一番的。
燕陽等煩了,不耐道:“你說的賊是哪個?別是來誆我的吧!”
連玉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再也頂不住壓力,雙眼在人群中胡亂一掃,指著身材最高大的一個道:
“就是他!我親眼看見是他進了楚岫宮想偷走翡翠玉如意!”
燕陽公主轉頭,看向最末尾跪著的少年。
“他?”
她眉頭皺起,“來人!把人給我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