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榮曜帶著一眾刑警趕往溫建斌家的路上,便已悄無聲息放慢了腳步的溫阮,
此刻正站在自家浴室花灑下。氤氳水霧里,她濃黑如緞的墨發披散,半遮了一抹玲瓏春色,
模糊了冰肌玉骨。不多時,換了身干凈衣物的溫阮,推開浴室房門。透過自家二樓窗戶,
看著刑警從溫建斌家中地窖里挖出一具血肉模糊的男尸。她剛要放下窗簾,
視線無意劃過門上對聯中幾個略有些眼熟的筆畫,蔥白指尖倏然一頓。良久,
溫阮才轉身下樓。但她并未趕往現場,而是背起一個大雙肩包,步行徑直出了溫溪村。
午后暖陽灑落,照得腳下皚皚白雪泛起一絲金光,偶爾一兩處露出的簇簇蠟綠麥苗,
為冬日添了一抹生機。溫阮腳下的麂皮短靴踩在白雪上,帶著一串咯吱作響的腳印,
停在麥田中央白色雪堆旁的石碑前。她一言不發地抬手掃去碑上積雪,從雙肩包里拿出供果,
一一擺好。遠遠跟在后面的榮曜,身體半掩在路邊一棵粗大的楊樹后,
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小型望遠鏡。直到看清墓碑右下角孫女“溫阮”兩字,才深吸了一口煙。
在此之前,有多年刑偵經驗的榮曜一路上有過無數猜想。
卻唯獨沒想到這個被師父贊不絕口的年輕女法醫,在案子進展到關鍵時刻,
突然消失竟是來拜祭亡故的家人。榮曜吐了個煙圈,剛想轉身離開,
口袋里的手機卻突然震了起來。屏幕上一串沒有備注的號碼,讓他腳下動作一頓。“榮隊,
爺爺奶奶想見見我的新同事,不知道您有沒有時間?”榮曜拿著接通的手機,
抬眸看向始終未曾回頭的高挑背影,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尷尬,抬步上前。
溫阮聽著身后沉穩的腳步聲,這才轉身,語氣和煦溫婉。“謝謝榮隊。
”榮曜看著眼前素來沒什么表情的人,臉上竟暈開了淺淡笑意,
他銳利眸光霎時閃過一抹華彩。如果其他刑警在場,或許會震驚感慨——原來,
這位新來的法醫也會笑。而且,笑起來還是勾魂攝魄那一掛的。短暫的四目相對,
榮曜的視線轉到了一旁墓碑上。他理了理衣角,深鞠一躬。“你們好,我是溫阮的新同事,
榮曜。”“這次來的倉促,沒給二位帶東西,下次一定補上。
”溫阮似是沒聽出他話里的客套,唇角笑意越發溫柔,“榮隊要真有心,不如今晚送我回家,
也能讓我爺爺奶奶安心。”榮曜聞言轉頭。被冬日暖陽熨帖的北風,
卷起一縷幽微清香鉆入鼻尖。日光撒在眼前人精致的面容上,仿若鍍了層金輝,
給始終清冷疏離到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冷艷法醫,添了一絲煙火氣兒。
榮曜見她臉上神情并不是在開玩笑,半晌才道:“行。”片刻,兩人并肩折返。
榮曜問出了心中困惑已久的問題,“溫法醫,你是什么時候發覺溫建斌有問題的?
”他想知道,溫阮先前那番好似目睹兇殺全過程的分析,究竟真是根據尸表檢驗反推出來的,
還是見過什么。不知何時收了笑意的溫阮,語氣平緩,“今早回村,看到溫建斌的第一眼。
”有那么一瞬,榮曜甚至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溫法醫的意思是,在你沒看到商蔓蔓尸體,
并且不知道溫溪村已經發生命案的前提下,就已經對兇手產生了懷疑?
”溫阮回想當時的場景,并未直接回答是與否,
而是將自己目睹溫建斌企圖自殺的全程和盤托出。“真正想自殺的人,
都是悄無聲息且決絕的。而當時的溫建斌,卻恨不得將自殺的事鬧得人盡皆知,
這反常的背后肯定有著某種訴求。”“最重要的是一個愛孩子的母親,
即便是私奔也絕不會丟下孩子。”尤其,在看到井里尸體的那一刻,她越發堅定了這份懷疑。
對于溫阮的敏銳,榮曜不置可否,“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劉大成也可能已經遇害的?
”“猜的。”溫阮面不改色,“我從井里上來之前,
看到井沿內側的石壁下方有一枚暗紅色血指紋,
結合商蔓蔓身上無出血性外傷但指甲縫里有皮屑組織,而溫建斌雙手、脖頸上雖然沒有抓痕,
但他卻有擦拭井沿的動作,以及他事先故意將商蔓蔓失蹤一事往劉大成身上引,
所以我猜那片血跡和商蔓蔓指甲中的皮屑,可能都跟劉大成有關。”“溫法醫還真是敏銳。
”難得夸人的榮曜,伸出右手,“北淮刑偵支隊,歡迎你的加入。
”溫阮看著面前修長勻稱的好看大手,以及男人臉上張揚又坦蕩的笑意,
袖子下的指尖驀然一緊。許是早已習慣了別人因自己職業的敬而遠之,
第一次遇到明知自己法醫身份還主動伸手的人,她還有些不習慣。溫阮遲疑之際,
卻聽男人嗤笑一聲,在褲子上蹭了蹭后又把手遞了過來。她驕陽般的唇瓣微抿,伸手回握。
男人略帶薄繭的寬大掌心,干燥、溫暖而又有力,完全不像個“癮君子”。“以后還請榮隊,
多多關照。”兩人相視一笑,仿佛之前種種都已隨風而逝。隨著距離拉近,
榮曜感覺鼻尖若有似無的幽香變得清晰,掌心不由緊了緊,
似是想抓住這溫涼細滑的美好觸感。以往,他也接觸過不少法醫,雖然他們個頂個的愛干凈,
但每次解剖或者遇上高度腐敗的尸體時,法醫們身上總會有幾天枯骨爛腸的味兒。
尋常難聞氣味會攻擊嗅覺,但尸臭卻像群整裝待發直搗神經的土匪。每次近距離接觸,
輕則從鼻腔直竄天靈蓋。重則像是從脊椎骨以每秒120邁的速度轟進大腦,直接把人干翻。
可同樣作為法醫的溫阮,身上的味道卻是截然相反。“溫法醫,你用的什么牌子的香水?
”還挺特別。就是這股似乎有著安神助眠效果的香味兒,
讓患有飲食與睡眠障礙半年之久的榮曜,在昨天布控抓捕嫌疑人時,竟然極其罕見地睡著了。
暖陽白雪下,孤男寡女在廣袤田野中相對而立。他的話若是落入尋常人耳中,
任誰聽了都會覺得是在撩撥。在話說出口的瞬間,榮曜也是立即意識到不妥。他剛要解釋,
“我的意思是,你身上的香味……”但在這方面仿佛反向天賦異稟的溫阮,
柔聲打斷了他的話,“榮隊,想要?”“……”榮曜聞言一怔,“哪家店買的?
”溫阮并未回答,而是直接從身后背包里拿出鼓囊囊的一包,遞了過去。
榮曜滿心期待地打開最外層的帆布包,再打開里面的保鮮袋,入眼卻是綠油油的一片。
“……香?菜?”“香菜能遮尸臭。”作為資深微表情心理學家的榮曜,
抬眸瞧著眼前冷艷美人,從她姣好面容上看到的竟是一臉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