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算命,有人曾言我命格貴重,我年少便被封為郡主,無數人想要迎娶我。
可我意外失身后,便無人再提,只有謝景晟一人受盡白眼也要娶我為妻,我亦傾心相付,
用盡人脈十年鼎力相助,讓他落難侯府重振榮光??晌也恢?,這十年他一直在騙我,
我的失身正是他一手謀劃,如今他覺得我無用了,便要用匕首取了我的琵琶骨,
給她的妾室做琴。我拼著最后一口氣從頭上拔下金簪,直直地插進謝景晟的脖頸之中。
再睜眼,我回到了十四歲的及笄宴上。1.人群中傳來喧鬧聲。我抬眼瞧去,
不過是幾個少年郎指著謝景晟恥笑,“謝侯,難不成你想靠著侯府那破落營生,
來求娶當朝郡主?”謝景晟目光灼灼,“我既有帖子,為何不能來?侯府縱使破落,
也比你這等坐吃山空的人強上許多!”“你……”眾人被擠兌得漲紅了臉,
抬手便推搡謝景晟。我端坐于位,冷冷地瞧著我那前世夫君,雙拳卻捏得死死的。
我表明不動聲色,可我如何不恨?多年的欺騙,最后的凌辱,甚至殺妻取骨。
世人如何能看出他人面獸心?前一世,我遲遲無法懷孕,一直在喝藥。他總心疼道,
“我不是說了,別再喝這勞什子藥了嗎?”還不忘記把梨花酥遞給我,害怕我苦。我搖頭,
“婆母那么想要一個孩子,我不忍讓她傷心?!背苫槭d,我與謝景晟一直沒能有一個孩子。
他是侯府獨子,子嗣至關重要,卻堅持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聲稱此生絕不納妾。
他如此情真,我為了他受點苦也沒什么的。謝景晟搖了搖頭,去拿下一塊糕點時卻摸了個空。
他轉頭,瞧見空空如也的盤子,立時便起身準備出門,要去城西街頭再買點兒回來。
我拉住他,“今天太晚了,要不明日再去?”謝景晟搖了搖頭,“你最愛吃那家的梨花酥,
我很快便買回來?!蔽肄植贿^他,只得含笑點頭。丫鬟在一旁打趣,“侯爺與夫人當真情深。
”我羞紅了臉,抬起手作勢要打她,卻有一纖細身影從門口跑進屋內,
對著我就“撲通”一聲跪下。那女子摸著肚子,
絮絮叨叨地向我訴說著謝景晟與她的青梅竹馬之情,還未說完,
便被急急趕來的老夫人護在身后?!斑@是晟兒的妾室宋冉,她已有身孕,
此次是我命人將她接入京中的。”她吩咐下人將宋冉帶下去好生安置,對著我冷聲道,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不允許侯府血脈流落在外?!崩戏蛉艘凰π渥颖阕吡?,
獨留我一個人在房中,久久無法回神。兩行清淚自我面中滑落。謝景晟,你既有青梅,
那我又算什么?正傷神間,耳畔處突然傳來陣陣走水救火的叫喊聲。我急忙跑出去,
只瞧見宋冉抱著琴在房中自焚。而謝景晟正匆匆從門外趕來,手里還提著剛買來的梨花酥。
火光沖天間,尖利的琴聲伴隨著宋冉的悲鳴聲回蕩在侯府上空,“謝郎負我!
”謝景晟雙目赤紅,不顧一切地沖進火里。梨花酥跌落在地,被眾人踩得稀碎。
等謝景晟將宋冉從房中抱出來時,身后燃著熊熊烈火的房屋在下一秒轟然倒塌。
宋冉倚在他懷中,心痛垂淚,“我的琴……”她從謝景晟懷中跌落,掙扎著想要沖進火里,
卻突然暈倒在地。府內瞬間亂成一團。謝景晟猛地抬頭瞧我,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只這一眼,我便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方才謝景晟在房中與宋冉爭執的時候,
宋冉口口聲聲說道,是我這個賤婦逼得她去死。她說,她與謝景晟兩情相悅,
是我占著本該屬于她的正妻位置不放,讓她在所住之處被眾人恥笑。她嗜琴如命,
方才我卻因擾了我休息燒掉了她所有的琴,她拼死相護,卻被我大力推倒在地,沒了孩子。
如此種種,終究逼得她絕望自焚。房中寂靜,
唯有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宋冉發出痛苦的哀鳴,“謝郎,那是我最后一把琴,
是定情之時你送給我的。”謝景晟輕撫她的后背,從墻上抽出長劍直指我心口處。
鮮血自我心口滴落,那句“我沒有”哽在喉中,再難發聲。2.謝景晟一字一頓,“阿冉,
我再為你做一把琴,當成我們的定情信物,風風光光娶你為正妻?!痹捯魟偮?,
丫鬟小廝便撲上來將我按在地上,鋒利的長劍從我的胸口穿過,挑開我的皮肉,
露出藏在里面的琵琶骨。我疼得幾乎喘不過氣,卻還是不甘心地問,“為……為什么啊?
”為何當年對我情深義重,如今卻連我一句解釋也不愿聽。耳邊傳來宋冉的驚呼聲,
“夫君當年說得果然不錯,這薛氏命格貴重,便是如今氣運已盡,
這琵琶骨做成琴也是極好的,也不枉費夫君當年大費周章毀她清白,才得以將她娶進侯府。
”我猛然抬頭,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浮現眼前。原來竟是這樣殘忍的真相。
昔年我是尚書之女,我的祖父是鎮守邊關的將軍,戰功赫赫。周歲時相面看命,
無數人都曾言我命格貴重。我也不負眾望,從十歲起便才名遠揚。后來邊地雪崩,
無數人涌入京中,我不懼嚴寒,親自在城門口布棚施粥,也因此被皇帝贊賞,得封郡主,
想要與我結親的人踏破了尚書府的門檻。我生母早逝,
父親一心想借這門親事讓他的仕途能更上一層,為我相看的人家無不顯赫貴重。誰能想到,
在我及笄的春日宴上,我卻被賊人當眾劫持,被尋回時,所有人的看向我的眼神都變了。
他們都言明我失了身子,命格之言終成笑話,曾有意與我結親的人家也紛紛唾棄于我,
連帶著族中姐妹也都紛紛斥責于我。唯有謝景晟,日日都在尚書府門前等候。
聽說他母親為著他非要娶我這件事惱火不已,甚至動用了家法,可謝景晟卻絲毫不見動搖。
那日我不堪族中姐妹埋怨,想要出門散心,卻見梨花樹下,謝景晟朝著我深揖一禮,道,
“侯府雖然早已沒落,卻也能為郡主遮風擋雨。我心悅郡主多年,不知郡主可愿嫁我為妻,
讓謝某有機會能與你共度此生?”他將手中的房契地契悉數遞給我,我瞧見他的背,
上面隱隱有血跡洇出。淚水濡濕了我的眼眶,“你會后悔的?!敝x景晟斬釘截鐵,“不會,
郡主才名遠揚,本就是謝某配不上你才對。女子的貞潔從不在羅裙之下,
謝某不是那般膚淺之人?!蔽冶凰那檎嫠騽樱瑤е鴿M腔真心嫁給了他。婚后,
謝景晟被旁人指著脊梁骨唾罵,所有人都譏笑他侯府沒落至此,
居然到了要娶一個破鞋回家的地步??芍x景晟卻將這些流言一一替我回懟回去,
還安慰我不要放在心上。我感動不已,費心費力替謝景晟執掌中饋,
動用所有人脈助他平步青云。祖父最疼我,也感念謝景晟對我不棄,亦救我于流言之中,
不停地于朝堂上幫襯著謝景晟,護得他仕途順暢,一步步走到權勢中心。
謝景晟十年如一日地愛我,我逐漸成了盛京城中人人羨慕的女娘??烧l能想到,
謝景晟居然藏得這樣好。在我為他殫精竭慮,受盡苦楚之時,他沉醉在旁人的溫柔鄉中,
大肆嘲笑著我的愚蠢。那時的一心一意,非我不娶,不過都是要我性命的算計罷了。
3我雖然恨意滔天。可為了報復,我必須得忍!如今,他還未聲名遠揚,沒有求娶我的可能。
前世此時,我聽到謝景晟此番話,心中贊許,替他解圍。
而如今我自然沒有錯過他朝我這邊一掃而過的目光。見我未曾下來,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原是早就算計好的。我瞧著那處越鬧越大,終究出聲阻止,“此言差矣。
”四周哄鬧聲瞬間消失。我一步步走下臺階,在謝景晟面前站定,對著他笑意盈盈,
“我不敢茍同他們方才說的話,侯府并不算是破落戶。”“依我看,謝侯有通世之才。
”謝景晟肉眼可見地得意起來,卻又被我接下來的話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我高聲,
“世人皆知,謝老侯爺會相面看命,曾看出先皇的天子面相,隨著先皇揭竿起義,
這才得了爵位?!薄拔蚁?,謝侯的本事自然也是不差的。昨日,
我還瞧見謝侯在街邊替人相面。如今,侯府應當只是一時周轉不開罷了?!北娙嗣媛恫唤?,
謝景晟臉上有被撞破的難堪,卻也一臉迷茫,不知我后半句是何用意。我抬一抬手,
便有人將一百兩黃金送到謝景晟身前,“謝侯別怪我口無遮攔,實在是前幾日,
您府上的老太君在我的胭脂鋪里定了五十兩白銀的胭脂,誰知昨日去送貨,
您府上卻對著我家管事賴賬,收了貨卻不給銀子。謝蘊庸俗,想著侯府許是遇到了什么難處,
故而給謝侯發帖,親自奉上一百兩黃金,助謝侯渡過難關。
”我抬手拾起一塊黃金想遞給謝景晟,卻好似沒拿穩般掉在了地上。我歉意一笑,
像是逗狗般踢了踢那塊金子,“勞煩謝侯屈身,幫我撿一下。”四周驟然響起哄堂大笑。
任誰都看出,我是在故意折辱謝景晟。謝景晟抬頭看我,目光中有隱忍的怒火,
卻絲毫都不敢發作。我迎著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只覺得心底暢快不已。這樣的屈辱和傷心,
謝景晟也應該嘗上一嘗。前廳的喧鬧聲終究是引起了父親的注意。他急急趕來,厲聲呵斥我,
制止我再有什么出格的言行。4侯府雖然破落,卻也是開國功臣之家,
父親生怕得罪于謝景晟,忙不迭地替我向他賠罪。謝景晟目光陰沉地瞧著我,
藏在袖中的手緊了又緊,方才道了一聲無礙。他舉起酒杯,沖我一禮道,“謝某心悅郡主,
怎會將這些無心之言放在心上?!鄙砼允膛『迷诖丝潭松弦槐扑8赣H松了一口氣,
轉頭用眼神示意我喝下,盡快結束這場鬧劇。前世是眾人撞破了謝景晟替人相面的難堪,
而我拾階而下替他解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謝侯已是名門,又有本事傍身,依我之見,
怕是比在座各位都厲害些。”謝景晟聲稱要感謝我替他說話,敬我一杯。可也就是那杯酒后,
我頭暈不已,以至于被人挾持后毫無反抗之力,落得那樣悲慘的下場。如今,
我不會再重蹈覆轍。在父親不停的催促聲中,我抬手端起酒杯,借著寬大的衣袖,
將手中的酒水倒掉半杯。我微微笑道,“謝侯相面看命,可曾知曉自己命數?
”謝景晟早就做好了被奚落的準備,卻沒想到我問出的是輕飄飄的一句話,
當下便愣在了原地。我瞧著他的模樣,再次開口,“謝侯說心悅于我,自以為情深。
可我聽到這句話時,只覺得無比惡心。我絕不會嫁你這種,毫無作為的草包。
”在眾人錯愕的眼神中,我將手中剩余的酒水悉數潑在謝景晟臉上。
“我這人說話做事向來只遵從自己心意,謝侯勿怪。”謝景晟抬頭看我,目光里滿是憤恨。
我卻迎著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唯有如此,
才能解我當年在盛京城中日夜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我娼婦的心頭恨意。來賀喜的人絡繹不絕,
所有人都嘲笑著謝景晟的狼狽,紛紛猜測他做了什么,引得我這個循規蹈矩,
富有賢名的當朝郡主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當眾羞辱,等著瞧他漲紅著臉,
灰溜溜地離開宴會??芍钡轿以谖恢蒙献?,謝景晟都沒有走。他迎著所有人的目光,
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目光如狼似虎地盯著我。他當然不會走,因為還沒瞧見藥效發作,
他怎么舍得走?絲竹聲重新響起,有歌姬舞女魚貫而入,在殿中翩翩起舞。
我在彈奏的樂姬中細細搜尋,終于瞧見了那個熟悉的面孔。這批舞女本該早就上場,
可就在半個時辰前丫鬟來報,聲稱彈琴的樂姬偶感腹痛,偏這首曲子只有她才能彈出來。
少女家境貧寒,不愿放棄這次出場的機會,堅持說自己休息休息就好。我感念她賺錢不易,
允了??煞讲盼仪踩巳デ疲o人在房中休息。如今瞧見宋冉出現在這兒,
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呢?今日府內人員混雜,她悄悄在我要喝的酒水里面加點東西,
想來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一曲終了,贏得滿堂喝彩。我叫住了正欲與旁人一同退場的宋冉,
言笑晏晏,“姑娘琴音不俗,可否再為我們彈奏一曲?”我讓婢女取來好琴,
瞧見宋冉的目光從不安變得欣喜。她輕易就丟下了手中謝景晟為她親手所制的定情信物,
對著眼前的琴愛不釋手,直至婢女小聲提醒,她才終于回過神來。5宋冉重新在琴前落座,
剛將手放在琴上,樂音便傾瀉而出。她滿目欣喜,從沒用過這么好的琴,更是彈得賣力。
宋冉手指行云流水地撥動著琴弦,卻驚恐地發現有鮮血自指尖滲出。她慌亂地想停下手,
卻被我早就派下去的婢女附在耳畔輕聲威脅,“今日是郡主的及笄宴,見血本就不吉,
如今你若是再停下,便有大不敬之罪,可是要被亂棍打死的?!彼稳綗o法,只得瞧向謝景晟。
可她的心上人恍若未覺般低頭喝著悶酒,對她的求助置若罔聞。宋冉無法,
只得忍著傷痛彈完。一曲終了,她的十指早就已經血肉模糊,瞧著可怖不已。鮮血滴滴墜落,
染紅了宋冉身下的地面。我這才歉疚地瞧她一眼,喚她過來,“瞧我這記性,方才聽得入迷,
竟忘了這琴才換過琴弦,鋒利無比,會傷人雙手,姑娘可別怪我。
”我動作輕柔地為宋冉上藥,將混合了迷藥的金創粉悉數倒在了宋冉的傷口上,
痛得她渾身戰栗。我柔聲安慰,“這是圣上御賜的藥粉,難得一見的好藥,就送與姑娘了。
”話是不假,只不過里面還加了能使人皮肉腐爛的草藥罷了。前世她既想要琴,
今生我便允了她。可一報還一報,她這雙彈琴的手,便是我的了。我指了指琴,
“那琴姑娘也一并帶走吧,我最討厭與人共享物品?!睘榱吮磉_自己的歉意,
我讓人扶宋冉下去休息。與此同時,我也不自覺地晃了一下,婢女忙不迭地跑上來扶住我。
我沖著大家歉意一笑,聲稱自己身體不適,可能要先行離席?;氐椒恐行菹⒑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