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戰事又啟，大羽朝廷已將所有能用的武將謀士派出，鏖戰半年，
終于換來了大祁皇帝的一紙停戰協議。消息傳到京都朝陽城的時候，滿城歡呼。
只有謝虞衡知道，停戰只是暫時的。大祁皇帝見久攻不下，不知道又在謀劃些什么，
無緣無故談和停戰，還賠了些牛馬皮革，無關痛癢。
這些消息都是謝虞衡的父親謝之近通過家書告知他的。謝之近是大羽朝廷的鎮北大將軍，
統領邊境二十萬大軍，是邊境的定海神針。二十年前，
謝虞衡出生在邊境離軍營最近的那座小城。那時候他爹還只是邊軍一個小小校尉。
謝虞衡出生那年，他三歲的哥哥謝虞沖連同小城內其他七八個同齡孩童突然失蹤，
謝之近率隊找尋無果，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現實。在那混亂的年代，
丟失幾個人如同丟失幾頭畜生一般，不會引起太多人的在意。有人說是被敵軍偷走了，
也有人說被山林中的野獸抓走了，謝之近顯然相信前者。自那以后，謝之近殺敵越發奮勇，
他總覺得殺光了敵軍，就可以把謝虞沖找回來。謝之近用兩次陣前斬將，三次反攻奪旗，
以及渾身二十多處刀傷，近十處箭傷，換來了如今的大將軍之職，和大羽王朝近十年的和平。
十年前，當大祁王朝年僅十五歲的新皇登基之時，兩國簽署了停戰協議，雙方互通友好，
休養生息。謝之近也被大羽王朝調至京都，離開了他生活了幾十年的邊境小鎮，
也讓謝虞沖成為了他心中永遠的痛。直到半年前，大祁邊軍突然發難，兩軍再次交鋒。
大羽朝野震動，謝之近在朝會上申請出戰，再次披掛領軍，回到邊境。
從小謝虞衡在謝之近的幾近嚴苛的培養下，精通騎射，武藝超群，
奈何朝廷不允許父子同時上陣，美名其曰不能讓功臣絕后，實際是去父留子，
將兒子作為質子，這樣領軍之將不至于生起反叛之心，就算戰死，也不會輕易叛國。
今日便是謝之近班師回朝的日子，朝陽城民眾夾道歡迎，人聲鼎沸，都在稱贊謝家軍威武。
昨日父親說今天會給謝虞衡一個大大的驚喜，所以今天一大早謝虞衡便等候在了宮城門口，
只待父親向皇帝匯報完畢，出宮時便可第一時間迎接父親的凱旋，
順便看一下父親所說的驚喜是什么。不多時，身著甲胄的將軍們依次從宮城門口走出，
謝虞衡遠遠便看到了父親領著一個五官端正、滿臉英氣的青年朝他走來。謝虞衡迎了上去，
見過父親，然后看向父親身邊的男子，面帶疑惑。謝之近先是笑而不語，繼而哈哈大笑，
甚是開心，似乎心情大好。謝虞衡滿心疑惑，卻也并未開口問詢，
反倒是一旁的男子率先開口:“這位便是虞衡弟弟吧，我是你的哥哥，謝虞沖。
”謝虞衡先是一愣，然后快速的反應過來，難怪父親如此開心，
原來是找到了多年前失蹤的哥哥。謝虞衡先是給了謝虞沖一個擁抱，
兄弟倆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一樣，滿臉激動，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待心情平復，
謝虞衡向父親行了一禮，“恭喜父親大人找回哥哥，我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然后父子三人再次相擁到一起，萬分激動。謝虞衡將父親與哥哥請入馬車，自己駕車，
朝家中趕去。自謝之近回京已一月有余，謝虞衡與父兄二人相處順利，也算父慈子孝，
兄恭弟謙，其樂融融。這一日秋高氣爽，謝虞衡此時正在京都一處僻靜的院落中，
聽著小樂的匯報，眉頭緊鎖。小樂是謝虞衡的貼身隨從，打來到京城開始，
小樂便跟在謝虞衡身邊，一起玩樂一起讀書一起習武，結下了深厚的情誼。雖以主仆相稱，
卻也形同家人。小樂說道:“衡哥，據探子這一月的打探及消息匯總，
謝虞沖是在邊境戰事停戰前一個月找到的老爺，實際情況和老爺說的差不多，
謝虞沖聲稱自己當年被人販子拐走，人販子因為戰亂死在了祁國，
而他是被大祁王朝的邊境農家收養，直到這場戰爭波及了他的養父母，
養父母臨死前告知了他一切，他才決定回到大羽，回到謝家。”謝虞衡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小樂繼續說道:“我們的探子在謝虞沖所說的邊境小城蟄伏了一個月，據探子回報，
情況也確實如謝虞沖所言，周邊有人證實他的養父母確實死了，
而謝虞沖也確實在那里生活了近二十年，直到前兩個月才不知所蹤。時間、人物都對得上。
”謝虞衡眉頭皺的更緊了。“邊境民風彪悍，他的一身武藝會不會就是跟當地的人學的？
畢竟成長在這樣的環境下，會些武藝也很正常。”小樂繼續說道。謝虞衡搖了搖頭。
終于開口:“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次大祁突然停戰，而謝虞沖剛好在這個時間點出現，
但愿只是我多想了，但是在如此多事之秋，我不相信這世上有如此巧合。”頓了頓，
他繼續說道，“就算他有武藝這件事說得過去，他談吐之間的暴露出的那份涵養，
也不像是常年在邊境小鎮生存的普通民眾該有的。他騙得了父親，騙不了我。
”小樂點了點頭，然后面露疑難之色，仿佛有什么話要說。謝虞衡終于露出一絲笑容，
說道:“你這是怎么了？有什么話你就直說，我們倆之間還有什么不便言語之處嗎？
”小樂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最后還是開口道:“還有一個消息對你很不利。”“哦？
”“京都傳言，謝虞沖比你大三歲，按道理他才是謝府嫡長子，擁有第一繼承權。
老爺回京面圣的時候，已經帶他見過皇帝了。應該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圣旨下來，落實此事。
”謝虞衡淡淡一笑，“無妨，此事我也聽說了，不過虛名而已。父親身體硬朗，
掌兵之權只要不落入他手中即可。至于他到底是人是鬼，我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弄清楚的。
你多派些人手盯著他，另外保護好父親，其他的事暫時都不重要。”小樂欲言又止。
謝虞衡再次笑了起來，“你這是怎么了？”“還有一事，事關成公主。
”謝虞衡聞言眼睛瞇了一下，繼而恢復原樣。“什么事？”“據說皇上要賜婚給將軍府。
本來是想將成公主許配給你的，但是謝虞沖回來了，按照長幼順序，肯定要先賜婚給他了。
”謝虞衡皺了皺眉，眼神里透露出一股堅毅之色，緩緩開口:“此事絕不可行。
看來我們得抓緊了。”謝虞衡回到將軍府，如往常一樣先去了父親書房問安。進入書房，
便看到了站立在父親一旁的謝虞沖。謝虞衡打了個招呼，然后看向正在寫字的父親，
說道:“爹，我回來了。”謝之近應了一聲，手中動作卻并未停止。過了半晌，
寫下那“君子不器”那“器”字的最后一筆，終于停了下來。
謝虞衡說道:“父親大人的字真是越寫越好了，看樣子在軍營也沒有少練。”謝之近笑了笑，
坐了下來，緩緩說道，“小時候爺爺奶奶家里窮，村里的私塾都上不起，
要不是軍營里的謝參軍看我們是本家，教會我識字，到現在我估計還在村里種地，
說不定早已死在那亂世之中。就這樣，這字還得勤學苦練，
不然總是被那禮部尚書嘲笑字是用槍舞出來的，終歸還是丟了顏面。”他又轉頭看向謝虞沖，
“沖兒，可明白這幾個字的含義？”謝虞沖拱了拱手，回答道，“君子不器，
應該是說君子不應該像器具一樣，僅僅在某一方面有作用，應該多聽、多學、多看、多思考，
然后才能有容乃大。”謝之近點了點頭，“你這說法倒是新穎，不拘一格。君子，先行其言，
然后從之。應該有自己的思想，不能成為別人的工具。”然后他嘆了口氣，
又對謝虞衡說道:“衡兒，你哥哥剛回來，你要多幫幫他，帶他多了解大羽的風土人情，
讓他盡快的融入京都的這個圈子。”謝虞衡點了點頭，“我會的，父親。
”謝之近又說到:“京都最近有一些傳聞，說長幼有序，你們可有聽聞？”謝虞衡沒有開口，
他看向謝虞沖，在他的回答。不是長幼有序嗎？你先來？謝虞沖看向父親，
沖父親做了個拱手的姿勢，“父親，我并未在意這些流言，而且虞衡是您培養多年的接班人，
我也不會去和他爭些什么。我回來，只是覺得血濃于水，
希望可以待在父親母親面前盡孝即可。”完美的回答，謝之近顯然非常滿意，
他又將頭轉向謝虞衡，“衡兒，你說呢？”謝虞衡看著父親，回答道:“自古長幼尊卑有序，
既然哥哥回來了，理應將這一切還給他，我并未覺得有何不妥。”謝之近面色復雜，
并未說話。良久，他揮了揮手，讓他們兩兄弟先行退下。出得書房的門，
謝虞沖便對謝虞衡說道:“弟弟你為何如此？我真沒有跟你爭的想法。”謝虞衡笑了笑，
對謝虞沖說道：“大哥你別多想，該是你的便一定是你的。我很高興哥哥你能回來，
讓父親母親開心便好。”他的笑容透露著真誠，讓謝虞沖略覺心安。謝虞衡轉身離去，
謝虞沖望著他的背影，神情復雜。謝虞衡溜了個彎，又再次來到父親書房中。
謝之近正在望著剛寫好的那幅“君子不器”，并未注意到謝虞衡的到來。
謝虞衡再次行了個禮，開口提醒道：“父親大人。”謝之近聞言回轉過頭來，看向謝虞衡。
“衡兒去而復返，可是有事？剛剛為何不說？”謝虞衡面露疑難之色。
謝之近看著兒子這表情，也被勾起了興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伸手示意謝虞衡坐。
“衡兒是有什么難處？”謝虞衡裝作稍穩心神的樣子，猶豫著開口道：“父親返京面圣那日，
皇上可有說什么？”謝之近面露不悅，“說什么？”謝虞衡戰戰兢兢地坐下，
直言道：“皇上有意把成公主許配給哥哥？”謝之近面色更難看了。
他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皇上的決定我能做得了主？
”謝虞衡突然起身跪到了父親面前，似是下定決心般，開口道：“父親大人，
兒子求您一件事。父親如若要將這家底傳給大哥，我并無意見。父親大人也知道，
兒自小與成公主青梅竹馬，關系極好。只求父親大人為我向皇上求親，迎娶成公主。
”說完便朝謝之近磕下了頭，并未抬起。謝之近突然暴怒，
將手中尚未放下的茶杯砸向謝虞衡，謝虞衡并未抬頭，茶杯正中后腦處，茶水也濺了一身。
“你也年近二十了，整日只知兒女情長，何時為家里操過心！可有為為父想過？
”謝虞衡有些奇怪父親這莫名的憤怒，問道：“父親何故如此生氣？
以前您不是也覺得讓我與成公主多接觸？我們二人目前兩情相悅，
為什么又要將成公主許配給哥哥呢？”謝之近深深嘆了口氣，
緩緩開口道：“這是皇上的意思，對此我也沒辦法。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謝虞衡失魂落魄地走出父親的書房，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房間挪去。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時，謝虞沖出現在了他的面前。謝虞衡忍耐不住，滿臉憤怒，
對他說道：“你究竟有何目的？”謝虞沖淡淡說道：“二弟你多想了，
我只是拿回我自己應得的罷了。”圣旨下來的那天，京都震動。皇上要嫁女兒了，
還是嫁給將軍府，百姓皆言此事甚好，安穩朝政，可給大羽帶來五十年和平。
可當聽說是將成公主嫁給將軍府新找回的大公子時，風評調轉，
畢竟所有人對這個新回的大公子并不熟悉。聽說大公子在大祁生活了近20年，
也不知對大羽是否還有感情。而此時，謝虞衡已經閉門三日不出，自父親書房出來后，
他就生病了。將軍府請來的醫師說是感染風寒，頭疼發熱，開了幾幅藥方交給下人，
日夜讓謝虞衡煎服。而所有人不知道的是，當晚夜半三更，謝虞衡床上睡著的只是一個替身，
他早已溜出府前往那處僻靜的小院，小樂已經在那里等著他。小樂見到謝虞衡，
面露著急之色，趕緊問道：“衡哥，你身體還好吧？”謝虞衡擺擺手，“沒事，我都是裝的。
你還不知道我嗎？習武這么多年，身體好著呢。”小樂這才放下心來，
繼續匯報：“已經查出來了。這次的事情真是絕密，我們死了三撥探子才得來這一個消息。
衡哥有聽說過‘祁子’嗎？”謝虞衡點點頭，“祁國那邊有一群和小皇帝一起長大的死侍，
絕對聽命于祁皇。怎么？我哥跟他有關？”小樂點了點頭，“目前探子只傳出了這兩個字，
其他的消息都傳不出來，但我覺得這兩個字已經透露了很多信息了。”謝虞衡皺起了眉，
思索片刻，繼續問道：“這么說，謝虞沖很有可能是祁國的死侍，
這次回來肯定帶著目的來的。”“應該是。”謝虞衡又問道：“成公主那邊有消息嗎？
”小樂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謝虞衡。謝虞衡拆開，是成公主的字跡，“若似月輪終皎潔，
不辭冰雪為卿熱。”謝虞衡心頭猛地一震。成公主這是在表明心意，同時也是在告訴他，
如果不能嫁給他，她會...小樂見謝虞衡如此表情，也未言語，兩人就這么沉默著。
良久過后，謝虞衡回到案幾，抬筆寫下“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末了，
他想了想，又添上兩個字，“等我”。謝虞衡將信封好，交給小樂，
又繼續說道：“我最近會閉門不出，外面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接下來你要如此這般...”交代好一切后，謝虞衡返回了府里，一切歸于平靜，
卻又暗流涌動。謝虞沖最近春風得意，先是皇帝賜婚，然后又是在京都聚會中屢屢大放異彩，
結交了不少官宦子弟。每日忙于應酬，不怎么待在府里。只是在晚上回家后，
一定會去謝之近房里請安。今夜謝之近有些心神不寧，一直在書房走來走去。
直到管家慌慌張張沖進書房，跪地喊道：“將軍，不好了，大公子遇刺！
”謝之近連忙問道：“遇刺？人怎么樣？知道是誰干的嗎？”管家答道：“公子身中兩劍，
目前在房中，已請了大夫救治。兇手共計四人，武藝高強，刺中公子后，毫不戀戰，
轉身便逃，一個也沒抓到。”謝之近趕忙吩咐：“聯系京都衛，封鎖城門，緝拿兇手。另外，
謝虞衡現在在哪里？”“回將軍，二公子在房間養病，未曾外出。”謝之近眸色深沉，
急匆匆往謝虞沖房間而去。謝虞沖雖然身中兩劍，卻并無大礙，只是行動受阻。謝之近到時，
大夫已為他包扎好傷口，胸前一道，右腿一道，皆用紗布纏起，
紗布上隱隱約約還滲出幾道血跡。謝之近打斷了謝虞沖的起身，說道：“有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