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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選章節

    發表時間: 2024-11-27 10:09:40

    話說,“北宋徽宗不識憂,任用奸佞無良謀。一朝民變烽煙起,內憂外患怎回頭。

    ”一首打油詩,就道出了北宋末年民不聊生,盜匪蜂起之慘狀。彼時的中華大地上,雖有,

    山東宋江、淮西王慶、河北田虎、江南方臘,各路英雄風云際會,逐鹿中原。

    可我們余者不論,單要道那梁山泊,一處有無數英雄好漢的匯聚之地,再次譜寫一段傳奇。

    自古以來,八百里水泊,煙波浩渺,隔絕了敵軍妄圖進剿之路;七十二山巒,重重疊疊,

    鎖得住瑞陽之氣長盛不衰;三重雄關高聳,猶如擎天的立柱;四十二洞縱連,

    藏得下百萬雄兵。可即便氣勢恢弘如此,英雄到底也有末路之時啊。

    那宋公明一心想著要朝廷招安,妄顧眾家兄弟的勸阻,雖是能兩敗童貫,三敗高俅,

    卻依舊不改為大宋天子盡忠的癡心和妄想,毅然決然派出了能言善辯之人,向朝堂納貢,

    以圖進取之路。也就是八月初七剛過不久,天上驕陽似火,四下里熱浪灼人,

    炙烤得河港焦枯,秧苗打蔫兒,路上也沒半個行人。只有一臨河垂釣的老翁,或為生計所迫,

    不敢納涼,只得頭戴涼帽,身披草衣,手中捻著尚未成熟的谷穗,雖是兩眼緊盯河面,

    心中卻在祈禱著來年能有個好收成。忽而一隊耀武揚威的軍士,縱馬揮鞭,出現在了大道上。

    他們各個身材勻稱,面目俊朗,腰間佩戴的手刀與環佩叮當作響,映合著紅纓飄灑,

    塵土飛揚。一匹匹駿馬高大肥壯,鞍轡華美,風馳電掣間,早攪得大地渾濁,魚蝦藏頭。

    這里本是一條驛道。對于往來馳送的官軍人馬,老翁早已是見怪不怪,

    只是被他們嚇跑了即將上鉤的魚蝦,著實令人有些不快??勺鳛槠矫癜傩?,

    如何不知道這身家地位上的差別呢?他自是不敢多言,只好抖落了沾到身上的沙塵和泥土,

    輕輕嘆息著,收回了釣竿兒。然而,河岸之上,一名形容猥瑣,步履蹣跚的流民,

    卻同樣被這轟然作響的馬蹄聲給吸引住了。他抬起手,推了推頭上的一頂破氈帽,

    瞪起了乜斜的三角眼看了半天,直到這伙兒人如飛也似的過去了,才又重新哈低了身子,

    繼續踉蹌著踱步。他的這幅相貌,那沒人兒能瞧得清楚,

    至多都以為著不過是被官家兼并了土地,流離失所的農人罷了。

    可此人隱藏在破衣之下的精干身軀,以及一對兒由精鋼打造的子午鴛鴦月,

    卻不是尋常之人所能擁有的。他佝僂著身子,沿河行出了數十步,

    直到一人多高的荒草能夠掩住了身形,這才干凈利落的甩掉了身上的破衣,

    露出了一身兒青布掐邊兒的短打扮兒,隨即掖緊了兵刃,一毛腰,撒腳如飛,

    就直沿著官道追下去了。漸漸熾烈的光線,曬得他通身大汗,

    可由奔跑所帶起的微風卻又使他倍感舒適,就如同身邊兒有一位忠實的仆人,

    不論如何的疲憊,都要在主人完全睡熟以前,盡忠職守的給他送去一絲清涼。

    宋江粗暴的揮了揮手,制止了正在為他打扇的嘍兵。這個嘍兵已經跟隨他足足五六年了,

    為人老成持重,從不向外人亂嚼舌頭根子,因而即便是再機密的話,宋江也肯向他透露一二。

    可今天,他的心里實在是不好過,就如同被屋外熾烈的陽光,攪得漫天云彩都恣意翻卷一樣。

    他站起了身,輕輕的踏著步子,深邃的目光里似乎呈現出了遠離山寨的另一番景象。

    那里就是汴京,整個大宋朝的核心區域,萬民敬仰的帝國之都,終日里繁華喧嚷,

    紙醉金迷之地,卻又在其金玉的外表下潛藏著一股躁動的危機。鐵扇子宋清,

    早已微服至此將近一個月了,卻始終也沒能見到太師蔡京一面。他的哥哥宋江,

    身為梁山之主,早已派出了石將軍石勇,拼命三郎石秀,短命二郎阮小五等人提前來到京師,

    用珍珠、美玉結納朝堂的重臣。本來這幾個人的行事那是頗為順利的,早就用大把的金錢,

    晃花了樞密院、京營殿帥府一干吏員的眼,輕松就接近了童貫與高俅。這兩個人,

    那都是酒色之徒,本來就不難被金珠寶玉打動,為梁山泊的招安大計,在朝堂之上說盡好話。

    可唯獨太師蔡京,卻始終深居簡出,神龍見首不見尾,即便是徽宗皇帝想要單獨召見他,

    那也不免要費上一番周折。蔡京,北宋大書法家,大詩人,詞人。深得道君皇帝寵信,

    倘或不能打通他的關系,這招安之事,到底能否順利施行,怕還在兩可之間吶。

    宋清一面想著心事,一面沿街閑走。見路旁一處酒肆之中頗為熱鬧,便信步走入其內,

    尋了案頭,打斜坐了,點了三個小菜兒,一壺好酒,自斟自飲,以排遣心中的煩悶。

    恍惚之間,他似乎聽到了有人在談論道君皇帝。此一節在其他旁人看來,

    于酒肆茶樓之中也不算鮮見,可對于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心鉆營的宋清而言,

    可能就是難得的破冰之機呀。他輕咳了一聲,微微側過身,假裝用手中的筷子,

    去夾靠近桌邊兒的一碟小菜兒,就瞥見是一名書生模樣的人,正在搖頭晃腦的念誦道,

    “一縷繁花盡,卻是九寨空。幾位可曾知道,咱們的道君皇帝因何連日不朝???

    ”一名身材肥胖的男子,頭戴員外巾,身披員外氅,怎么看都是個紳商模樣,笑著接話兒道,

    “子義兄博聞強記,料來已經知曉其中的關竅了。莫不是憂心國事?抑或是北邊吃緊,

    遼國又要大舉進犯了?”旁邊的一位吏員模樣的人,卻嗔道,“都是扯淡。

    大金國完顏王爺已經陳兵遼境很久啦。他遼幫哪兒還能騰得出手來,騷擾我們呢?我看吶,

    定是道君皇帝后宮有變,早就聽說他的正宮娘娘已經病了三天啦。”那胖子也斥道,

    “道君皇帝不近女色,只是一味寵信道教,你又不是不知道,卻在這里滿嘴放屁,不知所云。

    ”那吏員聞言大怒,剛想反唇相譏,早被那書生搖手阻止道,“什么不近女色?

    什么憂心國事?這些統統都是放屁。據我所知,咱們的圣上是戀上了一位煙花女子,

    聽說就是貞元橋下的李師師?!蹦桥肿赢敿磻溃澳皇倾昃┏抢?,逸翠軒的李大娘子么?

    我也曾聽說了,說她自幼習文,出口成章,而且精通音律,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紳商巨賈,

    都想要見她一面呢?!蹦抢魡T道,“咱們的道君皇上迷上了這個妮子,

    豈不是可以吹他的枕邊風了?”書生道,“這一節倒是被你猜著啦。聽說高太尉府的高衙內,

    近來就常往那兒跑吶?!迸肿拥?,“怎么?他是想跟道君皇帝作個連襟?”書生斥道,

    “我呸,他也配。只不過是想走師師小姐的門子,給他說兩句好話,

    叫皇上封個一官半職罷了?!彼f到此處,忽覺口渴,便擎起桌上的酒杯,

    “吱”的一口喝干了,道,“有一回,聽說陪同皇上去的,還有一乘轎子吶,

    弄不好就是蔡太師?!彼吻迓牭搅舜颂?,不覺周身一震,想不到自己煞費苦心,

    這銀子也不知花了多少,可關竅卻在這里。他無暇再聽旁人閑扯,急忙就喚過了伙計,

    匯了錢鈔,又打聽得貞元橋的具體位置,便匆匆出了門,惶惶急走。

    可待他找到了貞元橋的時候,早已是天交正午,烈日炎炎了,

    卻見橋下柳林邊有一處靜雅的庭院,粉門碧瓦,畫棟雕梁,端的是好一處幽靜的所在。

    同樣的日照中天,驕陽似火,一行官軍早已走的是人困馬乏,汗透衣甲,

    眼見道旁有一間客棧,便紛紛甩鐙離鞍,走進了店鋪,想要一并喝酒納涼。

    店老板是個五十開外的山東漢子,一身生鐵也似的疙瘩肉,腰間圍著沾滿了油膩的粗布圍裙,

    見到有官爺進店,急忙就上去打招呼了,“哎呦喂,各位軍爺,

    這響晴白日的都快要熱死人啦,怎么還這么不要命的趕路???”為首的官軍見他出言調侃,

    不禁就罵了,“我要是不說,倒瞎了你的狗眼。沒看見我們的裝扮兒嗎?

    我們可是從京里來的,到了你們這窮鄉僻壤,也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只是有王命在身,

    身不由己而已。你這兒有什么解渴的,快點兒端上來,爺爺們有的是錢。

    另外有什么當口食的,盡管上來,一發算錢還你?!蹦堑曛髯允遣桓叶嘌?,

    急忙就一疊聲兒的答應著,轉身回了廚下,須臾間就擺上了幾大盤子牛肉,三四支熟雞,

    一大盤菜蔬,末了又搬過了一壇陳年老酒,打去泥封,一一傾在了粗瓷大碗之內。

    這一帶民風淳樸,酒香肉肥,頓時撩撥得一眾軍漢是食指大動啊,

    轉瞬間就已經吃得杯盤狼藉,卻兀自不肯住口。天色早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那名年輕精干的后生也已經連續奔跑了三十幾里的山路。

    雖然早年間他也曾為此下過起五更爬半夜的苦功夫,可此時卻也累得是噓噓帶喘,手腳酸麻。

    他抬起頭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又對著漸漸清晰的星空看了半晌,

    這才掏出一個做工精巧的木匣,取出兩顆藥丸兒,扔進了嘴里。這種藥丸兒,

    卻是用糯米混合著酸梅干兒制成的,頗能夠解渴消煩,耐饑頂餓,

    是那個時候江湖綠林人常備的應急物品之一。他稍事休息了休息,逐漸恢復了氣力,

    這才重新整理了衣衫,繼續在暗黑色的草地上,飛奔而起。

    很快他便看到了從酒店房舍里透出來的光亮,心下稍微一寬,便停住了腳步,改為躡足潛蹤,

    依托著周圍樹木的掩護,向著這所房舍慢慢接近??呻S之而來的,

    卻是一股強烈的危機感涌上他的心頭。酒店之中燭臺依舊明亮,卻毫無劃拳行令之聲,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死一般的寂靜和一陣陣濃烈的血腥氣味兒。可他依舊是不敢貿然闖入,

    只好取出隨身的火蠟,吹燃了,順手兒扔進了窗里,觀察動靜。

    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兒再次驗證了他的判斷,房舍之中依舊是了無生氣,連同著周圍的夜,

    一并寂靜得十分可怕。他再次仔細的觀察了周遭的情勢,料想再也無人窺探,

    便撤出了子午鴛鴦鉞,長身形,一個縱躍,就跳入了房內。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

    并未引起他絲毫的不適,只是這些人的死狀之慘,著實令人膽寒。他們均是被人一刀封喉,

    血濺滿地而死,從其死后掙扎的狀態看,這些人就幾乎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啊。

    青年稍微定了定神,先自吹熄了蠟燭,而后便將兵刃重新插回腰間,騰出兩手,

    仔細翻檢死者的腰間。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青年失望的站起身,

    怔怔的望著地上的死尸出神。這一路他尾隨至此,從來都是暗中觀望啊,雖不想圖財害命,

    卻也曾覬覦過他們身上的東西。他本就是個綠林慣盜,早已打聽清楚了這些人的來歷。

    雖然此事牽扯到四大權臣與徽宗皇帝,可他也從未放到心上啊。只是有一節,

    這件物什卻關乎到梁山泊數萬弟兄的身家性命啊,倘有一個不慎,落入了居心叵測人之手,

    后果當真是不堪設想啊。此人他姓時名遷,家中排行第三,故而小名兒便被喚做“十三”。

    他自幼好武,卻生來瘦削,是推不動石鎖,也拉不開硬弓,時常要被同鄉恥笑為雞頭漢子。

    好在他的膽子夠大,即便是露宿荒冢,獨探虎穴那也是在所不惜,因而又得了一個綽號,

    喚做“時大膽兒”。然而就在他九歲那年,家里的父母、兄長、弟妹,卻皆因時疫而死,

    只有他僥幸逃得了性命,自此便亡命到江湖上,靠著乞討、偷盜為生了。有一回,

    他誤走了齊天嶺,見到一座道觀巍峨聳立,料定其中必有寶貝,

    便利欲熏心的趁著夜色逾墻而入,準備盜走吉祥格里的銅器??墒撬麆倓倢~器拿到手,

    便被觀中的道士給發覺了,好在他身手敏捷,腿腳靈便,迅速攀上了屋頂,

    手中拿著揭下來的瓦片兒,同道士們對峙了起來。內里有一個渾身臟兮兮的火功道人,

    始終在遠處冷眼旁觀,他見眾道士搬梯子的搬梯子,叫嚷著要報官的去報官,不覺莞爾,

    便排開了眾人走上前,雙腳點地,連續三次原地起跳,都超過了瓦壟了。

    時遷見此人輕功卓絕,知道這是遇上高人了,當即便跪在房頂之上,行了三叩頭的拜師大禮。

    那火功道人見時遷識得章法,又乖巧玲瓏,心下也甚為滿意,便向觀主說情,

    饒了他的偷盜之罪,留在觀中給自己打了下手兒。后來,在相處之中,

    時遷才知道了這位火功道人的底細。敢情他原是關外的巨盜,江湖喝號“飛天鷂子”,

    本名姓林,喚做“林繼天”,曾師承于“盜”字門中的魁首霍羨剛,練就了一身驚人的武藝。

    可他終究耐不住寂寞,因一時興起,竟和宮中的貴妃有染,自此便被官家所不容,

    直至逃進了山里,想在道觀中了此一生了。然而,他畢竟心高氣傲,

    對于過去的所作所為竟沒有半點兒悔意,還一心巴望著救出自己的心上人,一并遠走高飛。

    可是他人單勢孤,獨木難支,一心就想找個稱心的徒弟,幫他實現夙愿。

    而今見時遷頗為伶俐,心下甚是歡喜,便將周身的本事傾囊相授,直至三年以后,

    時遷兒藝成,才一并偷偷離了道觀,直奔汴京而來。他畢竟是戴罪之身,

    從不敢明目張膽的去走大路,而是專挑僻靜的小路而行。師徒二人是曉行夜宿啊,

    渴了喝口山泉水,餓了便去店家偷盜吃食,真是歷盡了千辛萬苦啊,才終于來到了開封府。

    他一別數載,眼望著巍峨的城墻,不禁是感慨萬千吶?;叵肫甬敵跖c貴妃在宮中偶遇,

    若不是她出手相救,自己早就成了刀下之鬼了。而今貴妃必是受了自己的牽連,

    經歷了萬般苦楚,卻也不知是死是活了,是貴是賤了?可無論如何,既然自己來了,

    便定要弄他一個水落石出,云開月現,哪怕是與她同生共死,那也便心滿意足了。

    他知道官家的法禁森嚴,自是不敢貿然入城,只得尋了一家城外的小店兒住了,派時遷兒,

    進城打探消息。這幾年來,時遷兒是深得“盜”字門中的法要啊,又傳承了師傅的衣缽,

    這類探聽消息的活計自是不在話下,僅僅用了兩天的功夫,

    便將宮中的大情小事一一打探明白。原來,自那日林繼天逃亡之后,皇上是無比的震怒,

    可礙于皇家的臉面,又不敢張揚丑事,只得將貴妃打入了冷宮之中,

    專做些縫縫補補、刷臟桶,通陰溝一類的臟活兒累活兒,以示懲戒。

    眼下貴妃雖然還活在人間,卻已經卑賤得無以復加了,就連她的親眷也皆以此事為恥,

    不肯接納她。可即便如此貴妃卻仍舊不改初心,

    依然期待著自己的心上人有朝一日能救她脫離苦海,哪怕是浪跡天涯,自己也心甘情愿了。

    林繼天聞聽了此言,不禁是心如刀絞,恨不能一步就跨到心上人的面前,將其攬入了懷里,

    柔聲呵護??蛇@宮門一入深似海,此舉又談何容易呢?這兩個人思來想去,始終是無計可施,

    就這樣一晃又過了十多天,恰好就到了上元燈節。上元燈節,普天同慶,

    不論是皇帝老子還是滿朝的文武公卿,都將做燈、放燈,與民同樂,當成了頭等大事。

    至于什么追賊捕盜一類的小事,那都是無暇顧及了。于是乎,

    時遷兒的腦海里忽然就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兒,他偷偷對師傅講了,不料二人是一拍即合,

    當即就整備出銀兩,上街采買了。要說這兩個人那都是天性的賊膽包天吶,

    竟然想著要借助皇宮放燈之際,混入了宮闈,來他一個渾水摸魚,再借機救出貴妃娘娘。

    可是這個計策倘或真施行起來又談何容易呢?先不論宮禁森嚴,如何的難過關卡,

    單是那里頭的三千宮女,四千宦官,六千羽林人馬又如何瞞哄得過呢?倘或一個不慎,

    不但就不出貴妃娘娘,還會成了飛蛾投火、自去送死。

    可林繼天一想到貴妃娘娘本是金枝玉葉,卻為了自己慘遭囚禁,就會肝腸寸斷,頭腦昏沉,

    再也想不起“臨事不可茍且”的師訓,一心只要再見上貴妃娘娘一面,即便是被拿住,

    千刀萬剮、碎尸烹煮,也便心甘情愿了。他二人先是買來了無數的金銀軟絲,

    入夜以后就在店房內將其編成了一副燈籠的骨架,而后再用貴重的天蠶絲綢糊成了燈籠面兒,

    由時遷兒施展起縮骨法,藏身于燈籠之中,自舉著火燭試了試,竟然是天衣無縫,

    任誰也看不出,這燈籠里頭竟然就藏了一個大活人??墒菬艋\的問題雖然解決了,

    又如何能順順利利的混進皇宮里頭去呢?要知道,大內之中是盤詰甚嚴的,

    哪怕是天空中自由的鳥雀,您要是想輕輕松松的飛過去,那也不可能。

    然而這官家的法禁又如何能擋得住盜門中人呢?倘真如此,

    便不會有楊香武七盜九龍杯的故事了。于是到得了第二日,

    林繼天便喬裝改扮為一個算卦的頭陀,用頭發遮擋了臉頰,身背著燈籠,親自入城探看虛實。

    守城的官兵,那可都是要雁過拔毛的,見到了過往的行商,都要以盤詰為名,撈些好處,

    可一見到他是個臟兮兮的頭陀,只好自認晦氣,罵了兩句便放他們過去了。

    二人進到了開封城里,林繼天便走街串巷,裝模作樣的做了幾筆生意,

    而后就繞到了皇宮的正門兒,見一眾工匠們正在忙亂的做著燈籠,扎鰲山。

    他見鰲山的骨架乃是由純鋼打造而成,堅固異常,不禁是眼前一亮,當即就上前詢問了。

    可為首的工匠正那兒忙活呢,見到有人來打攪,甚不耐煩??伤植幌氲米锪顺黾抑?,

    便耐著性子解釋說,這就是皇上老爺子夜里要看的鰲山,定更以后便要推入宮中的,

    而后就懶得再說一句話,低著頭不再理他了。林繼天探明了消息,如獲至寶,

    當即就返回了店房,與時遷兒商議定了,天擦黑兒便依照前法兒再次混入了城里。

    他先是到皇宮的左近找了一處僻靜的所在,將時遷兒放出來,面授機宜。

    時遷兒那早就是跟他廝混熟了的,一點就通啊,當即心領神會,便隨身藏好了兵刃,

    手托著點燃的紅燭,再次鉆入了燈籠里。林繼天,他身背著點燃的燈籠,一路就尋到了鰲山。

    見到工匠們正一一點燃鰲山上的燈籠,無暇顧及其他;而一旁的士兵呢,也只顧著談天說地,

    無心防守,便施展起師傳的絕學“三步趕蟾”,躍上了鰲山,以手腳緊緊纏住空出的骨架,

    將背上的燈籠凸顯出來,活脫脫就是一盞璀璨的明燈。一旁的工匠們,

    見眨眼間又多出了一盞彩燈,都不禁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了,

    他們正想要招呼同伴兒上去看個究竟,忽聽“一聲號炮起,仙樂滿空鳴”,宮門隨之大開,

    一隊隊羽林人馬飛馳而出,就押著鰲山,緩緩向宮中而去。林繼天正在暗自慶幸,

    自己竟如此輕易的混入了宮中,忽見彩鳳樓前宮燈閃爍,一隊隊宮娥迤邐而出,

    滿朝文武兩廂簇擁,護佑著當今天子駕臨觀燈了。他不免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啊,

    若不是自己心中惦記著貴妃娘娘,不敢輕舉妄動,便早就飛身而起,與之拼個你死我活了。

    而那大宋皇帝,對此是全不知情,見到鰲山上燈光璀璨,熒光流轉,不禁是大為贊賞,

    當即便題詩一首,名曰,【錦上宮燈賞】。而后便命令文武公卿作詩和之。

    那文武百官是最善吹捧之事了,一霎時是頌聲大作,紛紛作詩盛贊我朝明德。

    皇帝聽了當然高興啊,當即頒旨是擺宴同慶。一時間觥籌交錯、杯盤羅列,

    文武公卿盡皆是推杯換盞,開懷暢飲吶。酒酣耳熱之際,那皇帝老兒依舊是興致不減吶,

    直叫傳詔,歌舞伺候。一霎時,裙羅繡帶,片片飛舞,猶如梨花帶雨,雪打梅花;端的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有福臣有銀。天子福盡民遭難,百官不如巡夜人。

    ”林繼天見到夜色已深,周遭又燈光離亂,知道是該動身的時候了,便覷了個空子,

    命時遷兒吹熄了紅燭,自己則身背著燈籠,一躍到了地面兒,躡足潛蹤就直奔冷宮而來。

    待他們到得了宮墻下,林繼天便放出了時遷兒,二人相互依托著攀上了高墻,向內一望,

    卻是一派的凄冷靜謐,與彩鳳樓前之節日勝景形成了強烈的反差,不免就使人感嘆了,

    真是“與其入宮為粉黛,不若居家扮紅妝?!卑 S捎趬ο缕岷谝粓F,

    加之不知道貴妃娘娘被看押在何處?二人直在墻上蜷縮了許久也不敢往下跳。

    正在惶急無措之際,忽然就有一團黑影兒,以迅疾無倫之勢躍上了墻頭兒。時遷兒目力敏銳,

    雖然身處黑暗之中,尚能辨認來者不善,急忙就擎出了鴛鴦鉞在手,準備迎戰。可黑暗之中,

    沿著墻頭兒輕輕走來的卻是一只黑貍貓,它通體猶如墨染,兩眼卻亮如明燈,

    若不是時遷兒功力深湛,是斷難發覺它的行蹤的。那黑貓行至了近前,

    先是將二人上下打量一番,而后便一個騰躍,就跳到了林繼天的面前,

    瞪圓了貓眼兒審視良久,忽然“喵嗚”一聲兒慘叫,就撲入了他的懷中,扭身擺頭親呢不已。

    林繼天也是甚覺詫異呀,急忙認真觀看,卻忽然驚覺,敢情這只黑貓,

    它就是貴妃娘娘的心愛之物啊,閑常便常伴其左右,與自己也曾有過一面之緣,

    而今此貓竟還能認出了自己,不免使他是驚喜交集,連忙將之抱在了懷里,用手輕輕撫摸。

    見此情形,時遷兒當即是靈機一動,他曉得靈貓尋主的傳說啊。說的是,

    那些有靈氣兒的貓和狗,即便您將之丟到了千里以外,它們也能靠著生命里的記憶,

    一點點兒的尋回來。眼下,為今之計,莫不如就用此貓帶路,去尋找貴妃娘娘,豈不省事?

    而且此貓斷乎知曉冷宮中的道路,性情所致又能夠避開那些個暗哨啊、守衛啊什么的,

    卻也省去了許多的麻煩。林繼天聽了時遷兒的建議,不禁是大加贊賞,當即便揪起了貓耳,

    小聲兒的嘀咕了幾句。再見此貓,它似乎是聽懂了人言,微微點頭之際,早已一躍數尺,

    就沿著墻頂兒,向著黑暗中走去了。沿路之上,不時的可以聽見巡邏兵丁的腳步聲和口令聲,

    此貓每遇到這樣的情形,都能夠繞路而行,領著他們竟波瀾不驚的行出了好遠,

    終于就在一間跨院兒前停下了腳步了。這間跨院兒,四周圍蒿草叢生,蛛網密布,

    顯見得已經很久沒人修繕了。墻內房舍陳舊,窗欞不整,若不是這只靈貓帶路,

    尋常人還真就猜不到,這里頭竟還有人住。此時卻聽得屋門一響,

    打里頭就走出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她至多不過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一頭秀發凌亂,

    周身破衣寒酸,赤腳踏拉著一雙草鞋,似乎在低頭尋找著什么東西。

    林繼天與時遷兒不知道此人是誰呀?還道只是個倒臟桶的仆婦,便伏低了身子,

    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響。只聽那婦人在黑暗中說道,“小黑,小黑,你又淘氣到哪里去了?

    叫我一通的好找。倘或真叫我找到了,便用繩兒拴了你,叫你再也脫身不得?!边@幾句話,

    在時遷兒聽來,不過是尋常婦人的家常囈語罷了,可在林繼天聽來,

    卻不亞如晴天的一道霹靂呀。敢情站在他們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丫鬟和仆婦,

    而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貴妃娘娘。此情此景,無論是什么樣兒的艱難險阻?

    還是什么樣兒的刀山火海?那都難以阻止二人相見了。只見林繼天,他緩緩的站起身,

    慢步踱向那婦人。那婦人卻也似有靈有應,發現黑暗之中,有個人影兒向她靠近,

    卻也不驚慌,略一打量,就已然認出是林繼天了。只見她嘴唇囁嚅了幾下兒,

    最終還是輕輕的叫出了口,“繼天!我就知道你會來的,一定會來的?!笨闪掷^天呢?

    他也是出奇的平靜,似乎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上前就攬住了婦人的纖腰,

    并排著向屋內走去??刹厣碓谝慌缘臅r遷兒,那早就急出了汗了。

    他本是個不解風情的糙漢子,哪兒能體會到此時這二位的心情呢?可他知道啊,這是哪兒???

    這可是皇宮大內呀,倘有一個不慎,暴露了行藏,再想脫身,那可就比登天還難啦。

    他正待開言提醒,忽聽得身后腳步之聲紛亂,回頭之際早見到一隊隊宮燈開道,

    竟有無數的宮娥彩女,引領著一乘玉輦,迤邐而來。敢情皇上他是個情種啊,

    雖然將貴妃娘娘打入了冷宮,卻終究是難以割舍舊時的情緣。二人自幼相識,

    可以說是青梅竹馬。那時候他們一個是皇子,一個是郡主,懵懂間情竇初開,

    卻只是難以預料,這今后的命運安排,那早就是注定了的。待郡主長大成人,

    性格便桀驁不馴,不愿深居簡出,唯愛縱馬馳騁;而皇子呢,即位以后就變得沉默寡言,

    高冷空寂,每日里只顧著憑幾理事,照管國體,再也不是當初那位風流倜儻的少年郎了。

    于是二人之間便生出了隔閡,再也難有肺腑之言,可皇帝卻依然深愛著她,

    用盡千方百計將她娶入了宮中,是食有甘味,寢有御榻,恩寵有加,

    竟勝過了身旁的萬千美人??墒撬男膮s早已飛出了宮墻之外,一心向往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更對那些走南闖北、登山下海的江湖能人,是艷羨不已。于是有一天林繼天便出現了,

    二人也就此注定了今日的命運結局。而上元燈節,普天同慶,

    使得皇帝就不由得又想起了青梅竹馬的玩伴兒了,待其酒醉之后,一時興起,竟駕幸冷宮,

    意圖使自己的愛妃回心轉意。然而眼前令人失望的一幕,再次讓他發了狂,他怒發沖冠,

    恨不能將眼前的這個男人碎尸萬段。而林繼天呢?

    卻早已做好了與心愛之人一同殉情的準備了,見有千軍萬馬包抄過來,卻并不驚慌,

    更不想讓自己的這身兒功夫就此失傳,便命令時遷兒速速逃出宮外,

    無論如何再不許踏入京城半步,就此浪跡天涯,做他一個徹頭徹尾的江湖人。

    于是在林繼天的幫助下,時遷兒終于逃出了宮禁,可自己的師傅連同著那位可憐的貴妃,

    都一同命喪于萬把刀劍之下了。自此他便打消了從良的念頭,

    數年間早已踏遍了中華大地的山山水水,也偷遍了五湖四海的官宅府邸,

    終于就探聽到梁山泊的義士宋江,豎起了忠義大旗,廣攬天下的英豪,便也有意前去投奔。

    可他自慚形穢,不敢貿然前往。就在十數日前,偶然探聽得宋江頭領有被朝廷招安之意,

    并早早派下了人手進京通融。而今朝廷的招安旨意已下,卻不料就此竟引來了一場腥風血雨。

    據坊間傳說,這份旨意里隱藏著一個驚天的大秘密。倘或能劫得詔書,按法施為,

    便可身居王侯之位,手握天下兵馬大權,即便是整個宋氏江山,那可都要為之傾倒啊。

    時遷兒卻本無功名之心,只是一味著想要結識英雄好漢。他經多方探尋,

    終于就跟上了送旨羽林的腳步,本想要一路保護,卻不料反被其他賊人搶先了一步,

    就失落了詔書了。他心急如焚,暗自埋冤,可怨天怨地也于事無補啊,只得望空長嘆,

    惆悵不已。猛然間他又想到了一節,急忙再次俯身,一一檢查尸體。

    末了他又心中帶著疑問尋到了廚下,見地上兀自有一灘血跡未干,登時便警醒過來,

    料想著作案之人肯定剛剛行出不久,且受了外傷,倘能及時追趕,說不定還真能趕上。

    他急忙收拾得周身緊襯利落,在腰間插好了子午鴛鴦鉞,便出得門來,

    仔細查看了地上的點點血跡,便一路追蹤而來。他料想著此人的武功定然不弱,

    即便自己追上了,必定要有一場惡戰吶,況此人處心積慮,盜取了詔書,必然會有人接應,

    倘有不慎,自己落入了圈套,若再想抽身,那可就難了。于是他一路上走走停停,

    靜心觀察著周遭的情勢變化,對于每一點的風吹草動都極其的警覺,約莫行出了三五里,

    忽見前方的樹林之中似乎站著一個人,登時就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擎出了兵刃在手,

    閃身就躲入了一片草叢之中。他觀察了良久,心中不禁納悶啊,眼見林中之人他不動不搖,

    似乎是站在那兒睡著了,卻也聽不見鼾聲。他情知有異呀,急忙就攀上了一株大樹,

    見四下里寂然無聲,料來也沒有埋伏在左近的敵人了,這才滑下樹來,手握著兵刃,

    悄悄摸進林中來。到得了僅有十步開外,他便立住腳兒,輕聲說道,“清平白日,乾坤朗朗,

    怎么平白殺了人,就席卷了財物,要逃走???只要我肯出首,

    定能治你個殺人越貨的凌遲重罪。莫不如就此交個朋友,是有錢大家賺,有肉大家吃,

    卻不是好???”他的本意,就是想探探此人的口風,卻不料對方竟自理也不理,

    似乎就全沒聽見。時遷兒的心頭不禁火起,暗暗攥緊了兵刃,心道,

    “既然不肯遵行江湖道義,可也就只有一死相拼了。可他畢竟是以逸待勞,

    我卻跑了這許多山路,一旦交起手來,未必真能有勝算吶?!彼氲搅舜碎g,一時計上心來,

    便悄悄掏出隨身的棗核鏢,捻在手中,覷得真切,忽而就向那人的后腦打來。

    他的本意只是想驚得此人跳開,再趁隙進攻,定能將此人一舉擒獲,

    卻不料耳中早聽到了一聲輕響,那枚精鋼所鑄的棗核鏢竟然就嵌進了那人的后腦了。

    時遷兒見狀大驚失色,連忙跳上前去查看。但見月光之下,此人身形僵立,

    卻已然七竅流血而亡了。在他的下腹部插入了一只短箭,幾乎全部沒入,僅留一絲尾羽,

    微微露出,在夜風中輕輕的搖曳著。自古以來,但凡習武之人,都最重丹田之氣,

    那里可都是精氣匯聚之所呀,一旦被利器擊穿,頃刻便會陽氣盡喪,您都來不及倒地抽搐,

    就已然魂歸了天外了。眼下這個人的情形,就屬此類,只是不知在這暗夜里,

    誰人能有如此的手段,一擊中的,毫不拖沓,且準頭驚人,能使此人的尸身就僵立在這里,

    即便后邊兒再有人追上來,那也是不敢輕舉妄動啊。時遷兒也不禁怕上心里,

    連忙警覺的四下觀望,卻見衰草依依,哪里還有半個人影兒啊,只得先將此人的尸身放倒了,

    見他的背上還背著一個長條包裹,急忙割斷了繩索,打開來看。

    但見月光下一個黃錦絨盒子緊緊的閉著,上頭還有一把小巧精致的金鎖,爍爍放光。

    這個當然難不倒時遷兒了,他習武多年,練的都是溜門撬鎖的勾當,當下細細檢視了一番,

    便取出一截熟銅絲,插入了鎖孔,捅了幾下兒,便聽的“咔啦”一聲兒輕響,

    金鎖就落在地上了。他打開了錦盒,見其中放有一卷文書。文書的兩端印有金龍圖案,

    一望便知,定是皇宮大內之物。他雖然目不識丁,卻也行走江湖間認得了幾個字,

    便將之輕輕取出來,在月光下小心展開,但見卷頭上赫然有一行楷書,乃是,“奉天承運,

    皇帝昭曰”八個大字。而后便寫道“今梁山泊宋公明義士及以下一百零六人,

    欲傾心為我朝效命,甚堪嘉許,不蒂為皇天之依仗,”云云。他來不及細觀,

    卻早已喜得抓耳撓腮,手舞足蹈,料想著此詔書不知因為甚的,卻沒有被賊人取走,

    當真就是我的一番功勞了。倘能送上山去,宋公明頭領必然嘉許,或許自此就入了伙兒,

    再也不愁整日里風餐露宿,沒有立錐之地了。他想到了此節,再也無暇多顧,

    當即就打開了背囊,將詔書小心的放好,又向著尸身拜了四拜,心中暗暗的祈禱,

    “皇天后土,祖宗名伶。我時遷兒并非腌匝小人,實是遵江湖道義,不得不為而已。

    眼下朝廷昏暗,倘公明哥哥能入朝為官,雖不算是上策,可也不失為朝堂之依仗,

    于我百姓造福。想這一番也是替天行道的善舉,您老若地下有知,卻也不要怪我。

    ”禱罷他又拜了四拜,見其人死不瞑目,連忙用手將他的雙眼合上,又說道,

    “也不知您是哪方的英豪,藏身此間,開了這家酒店。我身邊沒甚器械,不能為你修建墳冢,

    只好暫時尋個去處藏了,料來上天也自有安排?!彼南吕锿煌?,見身側有一處凹坑,

    雖被枯葉掩蓋了一半兒,大小倒也合適,便抱出了枯葉,將尸身拖入其中,再尋些石塊掩了,

    方才離去。他一路向東,直走到天光大亮,才終于尋到了一處起火小店兒,打尖吃飯。

    店家卻是個嘴快的主兒,時遷兒便有意同他攀談,套出了前往梁山的具體路徑,

    在稍事休息后,便向店家討了牛肉和大餅,作為路上充饑之用,就尋了大路,直奔梁山而來。

    可與此同時,梁山頂上,一間寬房大屋之內,早已吵得是沸反盈天,劍拔弩張。居中一人,

    頭戴著掐金邊兒員外巾,身披紅綢百花員外氅,紫微微一張方面,大耳垂肩,

    手中擎著一條戒尺,虎吼如雷。在他的前面正跪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精壯漢子,

    一身兒淡藍色綢緞英雄氅,只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卻聽那紫面員外喝道,“小乙,

    你可知我待你不薄?!蹦蔷珘褲h子當即答道,“義父待我恩重如山,情同再造,

    豈能是個薄與厚的分別?!蹦亲厦鎲T外聞聽,愈加震怒,暴喝道,“你且說,

    三日前你未遵我號令,究竟到哪里去了?”那精壯漢子答道,“小乙下山公干,

    乃是受了公明哥哥所差?!弊厦鎲T外道,“所為何事?”精壯漢子支吾道,

    “只是前往大路上迎人,并無他事?!薄芭尽钡囊宦曧?,

    精壯漢子的左肩上早重重挨了一記竹板,疼得他渾身一顫,兀自強忍住了,不敢躲閃。

    紫面員外的手已然再次舉起,可他顫抖了半天,竹板卻終究沒有再落下來。末了,

    他長嘆了一聲道,“小乙。也許你有難言之隱,可這梁山泊道義,這替天行道的大旗,

    卻不是耍處。我念你追隨我多年,且不予追究,只不過流言既起,卻又如何平復,

    且叫我如何做人?”那精壯漢子答道,“義父,小乙對天盟誓。倘或殺官之事是我所為,

    當天誅地滅,斷不容情?!弊厦鎲T外似乎被他的誓言所感,急趨兩步,將他一把扶起,道,

    “我不怪你。眼下公明哥哥已經傳下了號令,叫聚義廳中相會,且換了衣衫,同我去吧。

    ”那名叫小乙的漢子答應了一聲,當即轉身退下。紫面員外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晌,

    忽然抬起右掌狠狠的拍在硬木團椅上,但聽得“咔嚓”一聲響,團椅的扶手居然碎裂,

    木屑橫飛,濺得滿地狼藉,直驚得門外一眾嘍兵是各個悚懼。話說時遷兒他一路饑餐渴飲,

    夜宿曉行,十數日后終于就來到了梁山的附近,打聽得有一座石碣村,

    那里有可以打尖住宿的地方,便迤邐南行,不多時便見到一座規模不小的村莊,樹木掩映間,

    輕舟搖曳,頗有一番江南水鄉的韻味。他信步進村,瞥見一間臨水而建的小店,

    便入內尋了一副案頭坐了,要上兩只熟雞,一斤米酒,大快朵頤。須臾間,

    一條凜凜大漢也走入了店中,先向著店家寒暄了幾句,便尋了一處靠窗的案頭坐了,

    要上兩個毛菜,一斤燒酒,慢慢的吃喝。時遷兒見此人身軀魁偉,氣宇軒昂,

    不禁先有了三分敬意,便招呼他一同來坐,又要了一碟熟牛肉,約有三四斤的樣子,

    邀他共享。那人見時遷兒雖是貌不驚人,卻骨骼驚奇,靈動異常,料定也必是條江湖好漢,

    便移過了座位,與他一同吃喝。二人雖是初次相識,卻也相見恨晚,

    閑聊間說起些槍棒拳腳、江湖瑣事,不禁是意氣相投,須臾間就吃完了一桶酒。

    時遷兒正待再要打酒時,那漢子忽然道,“兄弟雖是初來乍到,卻端的也是一條好漢子,

    莫不如跟我回家,叫渾家整治了菜蔬,一并吃喝如何?待夜深了,還可以留宿我家,

    卻不強似睡這荒村野店?”時遷兒聽他說的真誠,當下慨然應允,又向店家要了五斤熟牛肉,

    一對兒大雞,三十幾個熟咸鴨蛋,一甕好酒,都叫伙計用推車推了,便同他直入村中。

    但見土路之上,茅房掩映錯落,

    雖不華麗卻也整治得十分整齊;更有木籬、竹床、炊鍋、泥盆,

    雖都是尋常百姓家用得著的物件兒,外表粗陋,卻貴在真實,也頗能相映成趣兒。

    兩個人到得了三間草屋前,早有一個婦人,手牽著一個孩童出來,

    并同店伙計將吃食、酒品都搬到了廚下,忙于烹飪不提。那大漢卻也爽利,

    先將時遷兒讓進了一間草屋里,便同他繼續坐著聊天兒。時遷兒見此人虛懷若谷,

    不禁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忙掏出了銀兩,權作感謝之資。可那大漢再三推讓,就是不肯接納,

    并聲稱自己雖不是梁山好漢,卻也識得大體,顧得大局,一貫是但行好事,

    不圖結草銜環之報的。時遷兒聽了不由得更加欽佩,便想要探問他的姓名。那大漢也不隱瞞,

    先是一口喝干了碗中的茶水道,“實不相瞞。俺姓阮,兄弟四人,俺是老大,

    村中人都稱呼俺為阮老大。前些時其余的三個兄弟,小二、小五、小七因和官家慪了一口氣,

    都落草去了,就連老娘也一并帶了去,只剩下俺空守著這許多的房產過活。說句心里話,

    倒也不是俺貪生怕死,實在是俺的渾家不肯上山落草,說是那樣便玷污了她家的名聲。唉,

    現在的老百姓都被官家給欺壓苦了,卻還要在意什么名聲?真是自尋苦吃。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宋江頭領自立起大旗之后,俺們的日子倒也好過了不少。

    再也沒有官家敢來催收什么稅銀了,原本湖中、江面上的流寇也一并逃走了不少。細細想來,

    若是宋頭領能做了大皇帝,俺們石碣村恐怕早就是什么,什么世外桃源了?!闭f罷,

    便仰天大笑。可俗話講,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時遷兒正為沒有門路上山而發愁,

    聽了這番話,不禁眼前一亮,忙說道,“大哥卻是休怪,小弟時遷兒倒也有事相求。想當年,

    小弟家中貧苦,故而投身綠林。到了今日仍是上無片瓦蓋頂,下無立錐之地,

    只落得凄凌漂泊,居無定所,故而想投奔梁山泊久矣,卻是苦于沒有門路。

    天幸今日叫我遇見了哥哥,卻是小人的福氣,自愿就此八拜結交,以圖進山之階。

    ”阮老大聞聽,先是仰天呵呵一陣大笑,而后才說道,“兄弟也是與俺見外了,

    有了這般想法兒如何不早說?既如此,且不必吃酒,先隨俺上了山,再去吃酒不提?!毖粤T,

    便喝叫渾家不必整治了。自己則從床下提出一口樸刀,領著時遷兒出了村東頭兒的漁港,

    直奔一片水洼而來。時遷兒見水洼里尚有十數條小舟,正不解其意,

    早見他抬手招呼來一艘舢板,與時遷兒一同上了,便吱吱呀呀的向水中搖去。眨眼間,

    舢板繞過了港叉,眼前便漸漸開闊起來。端的是煙波浩渺,一望無際,

    波光粼粼襯托得高山峻嶺無數,登時叫人心下一寬,呼吸也似乎跟著暢快了不少。

    時遷兒打小兒就沒見過這樣的場景啊,不禁是心曠神怡,剛想要開口唱上兩句,提一提精神,

    忽聽那搖櫓的船家已然開口唱道,“一味說俺家鄉好,卻是湖中山景妙。一帶漁舟泛湖面,

    水里游魚競逍遙。朝中天子無有福,普天百姓盡遭難。幸有梁山拔地起,唬得官家爭先逃。

    ”阮老大聽后大笑道,“這都是山上軍師吳用教的,叫做什么,什么梁山泊山歌兒。

    ”言罷他又忽而神色黯然,似乎添了許多心事。時遷兒也難免覺著詫異,正要開口詢問,

    卻聽那阮老大嘆了口氣道,“唉,說起來,俺也是有些心焦。想那山上的宋江頭領,

    端的是一條好漢,號稱及時雨、孝義黑三郎,惹得天下英雄哪個不敬?可俺卻聽說,

    近些時他總要朝廷招安,冷卻了許多弟兄的心。

    除卻花榮、秦明、關勝、盧俊義等人之外都不想隨他招安。照此下去,

    梁山泊好一座興旺的所在,卻是要敗了?!睍r遷兒忙道,“小人卻是有一事不明了。

    想花榮、關勝之流卻是為何想要招安?”阮老大笑道,“俺是個粗人,卻是不知許多的道理。

    只是風聞,他們本就是官家出身,不得已才上了梁山,自然不是真心,一旦有了招安的機會,

    如何不想再回官家正道,卻始終認為結拜聚義就是賊道?!睍r遷兒啐了一口道,“官家,

    官家,卻有什么好?非要去朝廷里穿了那寬衣大袖,搖搖擺擺的走路,

    像俺這般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豈不更好?”阮老大聽了,不覺就有了相見恨晚之感,

    當即說道,“兄弟說的是,只不過他人有他人的想法兒,我們有我們的主意罷了,

    反正我也是不喜歡宋官家?!痹挭q未了,忽聽水面上連珠號炮響起,

    早有數十支小舟一字排開,上面的小嘍啰各個是精悍非常,彎弓挎箭,手挺樸刀,

    攔住了去路。時遷兒如何見過這樣的陣勢啊,急忙就嚇得鉆入了艙底了。

    阮老大卻是有恃無恐,他掌起了身形,向著遠處看了看,便把手攏在了嘴邊兒,高聲喊道,

    “山上的弟兄們別來無恙啊。我是阮老大,阮氏三雄的大哥,今天特地要領個弟兄上山的。

    ”那為首的嘍啰兵見真是阮老大,當即開口喊道,“哎,敢情是大爺到了。

    阮二哥前日里還念叨您來著,不想今天就碰上了,既然這樣那您就隨著我走吧?!毖粤T,

    便將手中的紅旗招動,命小嘍啰擺開了戰舟,當先領著路,直向水泊的深處而行。

    時遷兒見沒了大礙,這才敢探出了頭,見這一帶的景色卻與方才截然不同。

    但見高低錯落的山峰上,是炮臺高聳,烽火臺相連,有無數的嘍兵,背弓挎箭,

    騎著馬往來馳騁巡視。水面之上那也是三里一崗,五里一哨,都由架著火銃的舢板防守著,

    上頭的嘍兵,各個兒身披軟甲,精干非凡,卻沒有一個敢造次的,

    都默默無聲的注視著這艘小船,在他們的眼前輕輕劃過。又往前行出了十數里,

    堪堪到了岸邊兒,早有嘍兵接住纜繩,在木樁上拴了,這才引領著他們走上山來。這一路上,

    時遷兒不免對所見所聞的一切都止不住的贊嘆吶。這心里話可就說了,要是能居于此處,

    即便朝廷您發來了十萬人馬,那也是奈何不了此山的。當真是“雄關鐵鎖連著天,

    一片水洼彩云間。岸上小校似狻猊,水中兒郎不怕官。山嶺重疊望無際,老營扎在密林前。

    倘有官兵不知死,一刀一個甭喊冤?!倍隋七娦衼?,早過了三重關卡,十道盤查,

    卻望見坡路漸緩,一片數百丈方圓的平地就出現在了眼前。平地的正中,聳立著一間大殿,

    斗拱飛檐兒、畫棟雕梁,正中的匾額上書著三個大字,聚義廳。大殿之前,

    羅列著百十名精干的嘍兵,各個是虎皮披肩,虎額扣頭,身背著鬼頭大刀。刀柄上紅纓飄灑,

    遠遠望去便如同一片火海,蔚為壯觀吶。時遷兒就隨同著阮老大,誠惶誠恐的走到了近前,

    向為首的嘍兵說明了來意,逐次報了進去。不多時,早有一人飛奔而出,高聲喊道,

    “阮大爺,我家寨主有請?!本o接著,一眾嘍啰兵就分立兩廂,當中讓出了一條羊腸小道,

    直通門首。他二人隨同著報事人一齊進了廳堂,但見廳中高朋滿座,杯盤狼藉,

    叫喊聲和喧嚷聲幾乎要把房蓋兒都給揭起來了。這樣的一個氛圍,

    與時遷兒先前所預想的莊嚴、肅穆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幾乎使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了。但見一名滿臉絡腮胡子的黑大漢,

    手提著兩把夾鋼板斧,赤著上身,露出了一身疙里疙瘩的黑肉,活脫脫就是一尊黑煞神,

    正仰頭叫道,“我管你們什么夾七夾八的放鳥屁。但要與我公明哥哥做對時,曬家便砍。

    想那什么鳥高俅、鳥童貫俺都不怕,卻怕你們這些撮鳥么?

    ”卻聽旁邊一個身披著紅袍的將佐道,“鐵牛。你手掄著板斧做什么?

    難不成咱們梁山泊也沒了家法了?”那黑大漢聞聽卻又仰天大笑道,“家法?

    俺娘都被虎吃了,哪兒來的家法能管住俺鐵牛。但就這兩把板斧便是家法。你們不聽時,

    曬家便砍,管你什么哥哥、弟弟,姑姑、嬸子?!蹦羌t袍將佐被他搶白得十分著腦,

    立刻從身旁的小嘍啰手中搶過一柄腰刀,高聲喝道,“鐵牛,難道俺怕你不成?

    ”一旁的眾人慌忙解勸,但見一名白袍將佐道,“關勝哥哥息怒。鐵牛就是這幅粗豪的性子,

    您休要與他一般見識?!焙雎牎皡纭钡囊宦曧懀着坌⒌脑捯魟偮?,

    卻早腦翻了一旁的一位胖大和尚,他一躍而起,踢翻了桌案,口里叫道,“花榮。

    你與鐵牛都是一路,卻是要回朝廷享榮華、受富貴的,卻如何又裝好人?

    想曬家出家以前也做過關西五路聯防使,端的為人。而今卻不想再去那宋官家受什么鳥氣。

    你們走便走了,俺卻不走。就要把這梁山泊改了,就叫什么大相國寺?!毖粤T,

    竟自呵呵大笑不絕。眾人聞聽此言,盡皆失色,便聽得大廳正中一人說道,

    “智深兄弟休恁地說。咱們弟兄情同骨肉,如何就分別了?且聽公明哥哥還有下情要說。

    ”緊接著便有一個嗓音沙啞的人說道,“吳用賢弟說的是。自晁蓋頭領死后,

    你我弟兄同守山寨,如何卻又說出分別的話來?朝堂之上自有人與我們說了好話,

    我們且不分開,但憑他伐東伐西,仍是自家兄弟,哪兒能說出兩家話來?!倍笏诸D了頓,

    繼續說道,“鐵牛。你且放了板斧,否則今日就割了你這黑頭去。卻叫外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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