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
回到了我在樓閣里找到了丈夫寫給他好友遺孀的信的那一天。
前世，為了孩子的前程和家庭的體面，我忍了一輩子。
伺候走公婆，拉扯大一雙兒女，困于四方庭院。
臨終前，我精心養大的孩子，卻不顧病床上的我。
喊著別人媽媽，感嘆他爸和劉姨終于苦盡甘來了。
他們其樂融融，而我斷氣了，都沒人發現。
1
望著手里的信，我愣住了。
滿滿三大箱，傾訴著虧欠與愛意。
“媽。”兒子顧家明皺著眉找到我。
“我的襯衫你怎么都沒幫我熨燙，都是褶子，這讓我典禮上怎么穿！”
我抬眸看著眼前的兒子，年輕帥氣，和我的丈夫顧景程有七分像。
他小時候讀書認真，很少讓我操心，別人都夸我命好，兒女雙全，丈夫是彬彬有禮的大學教授，現在兒子也是博士畢業了，我的福氣都在后頭呢。
我目光落在兒子身上，“我不舒服，讓你劉姨幫你熨一下。”
他下意識反駁我，“劉姨的手是用來彈鋼琴的，怎么能做這些東西。”
我抿著唇，淡淡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知道到自己說錯話了，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走了。
門重重關上。
我癱軟靠坐在門上，淚怎么也止不住。
2
我是帶著不甘死的啊。
前世的我為了所謂的體面糟踐了自己一輩子。
我是家中的獨女，父母恩愛，自小也是被寵愛著長大的。
可惜他們壽短，怕護不住我，把我托付給一直資助并看重的學生后，沒多久就走了。
那時候的顧景程是我們縣里的第一批大學生，前途無量。
婚后的顧景程對我很好，沒多久便有了孩子。
他們都說顧景程是因為恩情才娶我的，剛剛高中畢業的我根本就是高攀。
我拉著他談過，但他說，他是喜歡我才娶我的，會一輩子對我好。
他長得好看，溫柔體貼又上進，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喜歡他。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婚前有父母寵愛，婚后有丈夫疼愛，所以他對我越好，我就越心甘情愿對他好，在家相夫教子，伺候公婆。
我把大學錄取通知書壓在了箱底，學著洗衣做飯，照料孩子，縫縫補補，把自己困在了這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就連他因為同情好友早逝，把劉雯母女接到隔壁救濟。
我也完全沒有懷疑，主動幫她帶女兒，盡心盡力地幫助。
直到我五十幾了，去打掃了顧景程一直不讓我進入的書房閣樓。
我才知道，他竟然騙了我大半輩子。
劉雯是他的白月光，更是他的紅顏知己。
在過去的三十幾年里，他們瞞著我郎情妾意，互訴衷腸。
在我為照顧癱瘓的公婆，端屎端尿時，他們高談理想，片葉不沾身。
在我拉扯大孩子又照顧孫子時，他們卻牽手在國外旅游，風花雪月。
就連我養大的一雙兒女，也一直認為我配不上他爸。
暗地里喊著劉雯媽媽，把她當作親生母親般照顧。
就連杯水都不愿意給我倒。
我搖了搖頭，看著自己年少時青蔥的手指，早已粗糙皸裂。
往事不可追。
走錯路應該及時掉頭才是。
所幸，還來得及。
3
我下樓，看著癱瘓在床上的家公、家婆，尿已經染黃了床單，順著床沿滴落。
顧景程重視孝道，覺得照料父母就應該親力親為，不讓請護工。
他忙著上課，這么多年都是我在伺候。
我笑了笑，不想再管了，轉身回了房間。
在一個箱子里，我找到了自己用布小心翼翼包好的結婚證。
4
我在做晚飯，顧景程帶著一家子人有說有笑地回來了。
他和劉雯并肩著進來，兒子牽著兒媳，抱著小孫子，進門就大聲地喊：“媽，飯做好沒有？”
我看了眼他們，沒有搭理，繼續炒菜。
今天是顧家明博士畢業，除了我和癱瘓的公婆，全都被他邀請去觀禮了。
他們坐在客廳沙發，閑聊著，一點要過來幫忙的意思也沒有。
很快，一股尿騷味飄來，眾人的臉上難看起來。
顧景程意識到什么，蹙著眉進入了他父母的房間。
“慧安，爸媽都尿了，你是怎么照顧的？”
他黑沉著臉出來，不悅地看向我，滿是指責。
我只當沒聽見，乒乒乓乓地炒著菜。
他想進廚房喊我，被劉雯拉了一下，善解人意道：“嫂子，肯定是忙忘了，我和你去吧，都是小事。”
我瞥了她一眼，整個人都靠在顧景程身上，穿著一件紅色襯衣和包臀長裙，耳邊卷起的發絲都散發著一種知性美。
雖然也是五十幾了，看起來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
顧景程感動地看著她，沒過多久，房間里就傳來一片干嘔聲。
我輕笑，他們表面說得輕巧，其實一次都沒有服侍過。
“嫂子，你......公婆拉了。”
劉雯捂著嘴跑出來，鬢角上的頭發都掉了下來。
我捧起炒鍋，一個側身，生怕她嘔到我辛苦做好的菜上。
“讓顧景程擦拭一下吧，我還沒空。”
“可是，他不會。”
“大學教授，哪有不會的，都是小事。”
我補了一句，把劉雯趕了出去，關上了廚房。
上輩子我獨自攬下了所有，現在該他們了。
5
房間里，父子倆和劉雯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廁所。
漱口、洗臉、洗手。
顧景程更是夸張，跑到衛生間洗澡了。
我默默地看著，沒有說話，等人齊。
顧家明忍不住對我發牢騷，“媽，下次你把爺爺奶奶照顧好了再做飯，搞得我現在對著這些飯菜都沒胃口了。”
“本來是個大好的日子，搞成這樣。”
劉雯也在一旁幫腔，話里話外也是說我不對。
我笑了。
人人夸贊的孝子賢孫，才服侍一次就受不了了。
這才開始呢。
上輩子，我就是個愚蠢的老媽子。
任勞任怨地伺候走老人，照顧大孩子。
而劉雯什么也不用管，享受著我兒女的尊敬，拿著我丈夫的錢，逍遙自在。
這輩子，沒有了我，我看你們一家人能不能和和睦睦地過下去。
6
顧景程出來了，怨怨地看了我一眼，坐在餐椅上。
顧家明開始盛飯，每個人都盛上了，唯獨落下我。
我把筷子放到一旁，看著他們吃。
吃得差不多了，我開口道：“這是最后一頓飯了，吃完我們就離婚吧。”
顧景程頓了一下，夾菜的手一松，正要說什么。
被兒子搶先說道：“媽，你發什么瘋！竟然敢跟我爸提離婚？你本來什么都不會，離開了我爸，你還能過這么好的生活嗎？”
原來我在兒子心中就是個這樣的人。
顧景程擰眉，看著我的空碗，似乎明白了什么，沉聲道：“慧安，別鬧了，不就是孩子沒給你盛飯嗎，看你像什么樣子？”
劉雯在一旁做老好人，裝模作樣地訓斥顧家明幾句。
我嗤笑，拿出一打信拍在餐桌上，“你們瞞著我私相授受幾十年了，怎么，現在我成全你們還不高興呢？”
我留意著他們的變化，尤其是兒子的，沒有一點驚訝。
果然，他早就知道了。
我當年生他差點難產沒命啊，都在瞞我啊，我吸了下鼻子，心還是會痛。
“劉雯，我對你掏心掏肺，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勾引有妻之夫，喜歡當婊子？要不要我去你們學校跟你的學生說一下，他們德高望重的老師私底下都是個什么浪蕩的東西？”
顧景程生氣地摔了碗，“夠了！宋慧安！你說話怎么能這么粗鄙惡毒，我和劉雯真的沒什么！”
我輕哼幾聲，“對啊，我就是個沒什么文化的粗人，不會說什么文鄒鄒的話，哪里比得上你們這些知識淵博的教授，喜歡做一些禽獸不如的爛事。”
“嫂子，你怎么能這樣冤枉我！”
劉雯掩著面，哭泣著跑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顧景程失望地看了我一眼，拿起外套追了出去，“回來，我再和你解釋！”
這下我真的被他們這些苦情的戲碼給逗笑了。
要不是我重活一世，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兒子憤憤地剜了我一眼，“媽，你就不能顧及一下體面嗎？什么事不能私下解決，你兒媳剛剛抱著孫子都被你嚇跑了！”
上輩子，我就是顧及所有人的體面，忍氣吞聲。
想著我也是半截身體入黃土的人了，算了吧，忍了吧。
可到頭來呢。
呵。
這輩子，我只想為自己活一次。
7
我清點了名下財產，準備明天找個律師。
顧景程回來了，一臉疲憊。
我沒有和他說話，沉默地收拾衣物。
“慧安。”他喊了我一聲。
我沒應。
他自顧自地說話：“我和劉雯真的沒發生什么，我承認，一直都在寫信交流，但也只是精神層次的，我沒有做背叛你的事。”
我拿衣服的手一頓，精神出軌不算出軌？牽手擁抱不算出軌？難道真的讓我看見他們躺在一張床上才算出軌嗎？
我低著頭，心里頭冷笑。
“當年，你和我結婚，真的有喜歡我嗎？”
顧景程看了我一眼，撫了下眼鏡，眼底閃過一抹心虛。
也是上輩子住院，劉雯來探望我時才知道。
當初他是因為劉雯嫁人了，心灰意冷，又怕別人說他忘恩負義，所以不得不娶的我。
他裝得這么深情，但根本就不愛我，只是覺得我合適罷了。
所以當他知道劉雯離婚了，就迫不及待地接過來照顧了。
繼續他們之間感天動地的愛情。
明明我問過他的，明明我也能有不一樣的人生的。
可他們把我拖到泥潭里啊，苦苦掙扎。
寢室內一片寂靜。
良久，顧景程抬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道：“慧安，我們一起三十幾年了，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我是不會和你離婚的。”
我沒有理他，繼續低頭收拾東西。
他莫名慌了一下，道：“別鬧了，都一把年紀了，不為我想想，也為兒子、女兒想想，這讓別人知道了像什么樣！”
我手一頓，顧景程下意識松了口氣。
8
第二天醒來，顧景程破天荒地在廚房做早餐。
顧家明也乖巧了不少，主動給我盛粥，給我剝雞蛋。
“媽，昨天的事是我不對，我爸已經教育過我了，我跟你道歉。”
我望著那枚光潔的雞蛋，恍惚了一瞬，但還是沒有動。
淡淡說了句我出去吃，便走了。
找到律師，讓他幫我起草離婚協議。
顧景程一家住的，是我父母留下給我的房產。
除此之外，我還有好幾處房產用來出租。
說出來不信，一家子人都是我在養的。
顧景程雖然是大學教授，工資也挺高的，但他的錢從來不會交給我。
一半給劉雯母女，一半用來資助大學生，給需要幫助的人。
他是高風亮節的教授，不在乎錢財，人人都夸他重情重義。
而我為了幾塊錢省省吃吃，還被一家人嫌棄，說我素質低下。
可他們哪里知道，家里的花銷、兒子讀博、女兒國外留學和公婆的醫藥費，都是這樣省出來的。
可到最后，我在兒女心中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
罷了，現在也沒意義了。
9
回到家，我剛進門。
就看著劉雯坐在沙發上，兒子、兒媳陪她說說笑笑。
顧景程看到我，眼睛一亮。
“慧安，你一整天都去哪了，你現在和劉雯道個歉，昨天的事就這么算了，你都不知道，劉雯哭得眼睛都紅了幾圈，幸虧了人家大度，不和你計較......”
兒子在一旁幫腔，“是的，媽，今天劉姨還不計前嫌，幫你帶孫子，我跟你兒媳才能出去上班，你也真是的，出去這么久。”
劉雯不好意思的開口，“童童很乖，很好帶的，我看見就喜歡，這都是小事。”
我放下包，“那以后就你帶吧。”
眾人疑惑地看著我。
我不急不慢地拿出協議，“顧景程，簽了吧，我們離婚。”
顧景程“噔”地站起，滿臉通紅，“你......你......”
顧家明大聲地朝我吼，“媽，我們都給你臺階下了，你就是不下，離就離。”
“爸，跟她離，等她離開我們了，一無所有了，有她后悔的。”
他瞪了我一眼，“我不會跟你的，也不會養你的，以后你窮困潦倒也好，餓死街頭也罷，都別來求我。”
我的心雖然已經死了，但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像刀割一樣。
我想起了小時候的顧家明，又聽話又黏我。
他會在我臂彎里撒嬌，會夸我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
看到我的白頭發會傷心，哭著鬧著不讓我變老。
會心疼我的付出，拿著奧特曼向我承諾，他是我最堅強的后盾。
“媽媽，等我長大了，我要帶你出去，買很多好吃的，去環游世界。”
他兒時無心的一句話，讓我從上輩子記到現在。
我期待著，渴望著，傾注所有的愛意。
就像前世，我知道了我丈夫背叛了我，但我還是相信我的子女不會。
母子連心，他們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信他們。
為了他們的前途，為了他們的家庭，我忍下了所有的惡心，可到頭來成了個笑話。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開始嫌棄我給他織的毛衣，開始嫌我煲的湯，開始嫌棄我只是個家庭主婦，不像劉雯一樣厲害，會彈鋼琴，在舞臺上閃閃發光。
他已經不再是我的兒子了，他是顧景程的兒子。
我忍下內心的洶涌的情緒，淡淡道：“簽吧。”
10
我搬了出去。
隔壁陳娣得知我的情況，握著我的手替我惋惜。
我們一起買菜幾十年了，交情還不錯。
“你怎么這么傻，你兒女都這么優秀了，全部都讀書出來了，你現在跟他離婚，豈不是替別人做嫁衣，自己一點福都沒享到，要是我，耗都耗死他們。”
我搖搖頭，不了。
趁著我還能動，我要去看看更遼闊的世界。
買菜回去的路上，遠在外國的女兒給我打來電話。
長達30分鐘的通話里，都在埋怨我離婚了，讓她在婆家抬不起頭，都幾十歲了，還折騰什么。
我問了她一句，知不知道她爸和劉姨的事。
電話那頭是一陣沉默。
我掛了電話。
抬頭望著天空，看了很久。
因為我被困在這里，所有我希望我的女兒可以去更遠的地方。
我給她最大的底氣，為她插上翅膀，不做她的包袱，讓她自由地去飛。
她確實是飛走了......飛走了。
那個會幫我受傷的膝蓋呼氣的乖寶，早就飛走了。
被困住的人一直是我罷了。
顧家的那兩個小姑子拿著喜糖來看我的笑話。
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大哥和劉雯要結婚了，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現在有些人成為無家可歸的可憐狗了。”
自從我嫁進顧家，她們就和我不對付。
貶低我，說我配不上他文質彬彬的大哥。
我沒搭理她們，從盒子里找出欠條，“你們欠我的二十萬，什么時候還，竟然不是一家人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之前想著長嫂如母，公婆對我還不錯，就一直容忍她們。
現在完全沒必要了。
不是一家人，始終是做不了一家人的。
就算你對她們再好，就算硬擠進去，也是個局外人。
她們蔫了，撒潑打滾說沒錢，被我趕了出去。
其實就是不想還錢，我嘲諷地笑了。
但我也有辦法。
我打電話給專業催債人老張，給他40%的傭金。
他高興得答應，信誓旦旦保證幫我搞定。
你看。
錢給外人都會對你笑。
11
“宋姨，你要賣的那間房子找到買家了，就是里面還住著人......”
“把他們趕出去吧，是我前夫一家，我資料齊全，不行就報警。”
“好嘞，好嘞。”
我把手機握在掌心，有片刻出神。
顧景程和劉雯都要結婚了，繼續住我房子不合適吧。
我淡淡地笑了，還給他們準備了一份新婚禮物。
陳娣還有一層身份，是小區里有名的大嘴巴。
前世想著家丑不外揚，為兒女，為家庭，對他們的事都是藏著掖著。
才讓他們如此順理成章，毫無壓力地就能在一起。
現在就讓大家都看看，光鮮亮麗的教授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腌臜事。
12
第二天我早早起來。
坐著公交車到了朋友兒子開的一間駕校里學車。
教練是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叫李成。
和我一起練車的都是剛剛高中畢業的準大一新生。
由于視力退化，方向感也不好，摸著方向盤都是顫顫巍巍的。
倒車入庫，倒了二十幾把都沒進，有點拖后腿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這群年輕小伙、小姑娘。
“阿姨這個年紀學車是不是太晚了？”
教練翻著學員資料的手一頓，疑惑地看著我。
“怎么會呢，阿姨。想學什么就學什么，年齡永遠都不是問題。”
后面的小姑娘，小伙也嘰嘰喳喳地說：
“阿姨，五十多歲正是闖的年紀！”
“方向盤就是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阿姨，你這樣超酷的好嗎？！”
我望著他們眼中都是純粹和善良。
笑著笑著，淚水就掉了下來。
幾度哽咽。
后面的練車更加認真了。
13
一天夜里，練完車回家。
走廊的黑道里，顧家明猛然站起，把我嚇了一跳。
扶住墻，伸手去衣袋里拿救心丹。
他看見是我，眼尾有些紅，“媽，你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這么絕，你把房子賣了，我們住哪？”
我手一頓，淡淡說道：“房子是我的，我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這個你還管不了我。”
他固執地看著我，也不說話。
我嘆了口氣，道：“你爸三十多年來，工資都沒有交給我，而且他有住房公積金，你要房子問你爸要去，實在不行，你找劉雯，你爸的錢都在她......”
我還沒說完，顧家明就情緒激動地打斷我。
“你還好意思提劉姨，要不是你到處造謠她和爸的事，搞得我們走出去都被人指指點點，我上班的時候被多少人笑話，家里也一直吵架。”
我一愣，造謠？
望著這個比我高兩個頭的兒子，內心是已經沒有了什么情緒。
“顧家明，我把你供到博士畢業，你讀過書，應該能明事理，有自己的想法和三觀，你帶著你的情緒，偏袒你爸，我沒話說，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顧景程出軌了三十幾年啊，公道自在人心，他們活該被口水淹死。”
顧家明滿臉漲紅，握緊拳頭，“爸沒有出軌，他和劉姨只是相互愛慕，但他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他沒出軌！”
我看著這個溝通不了的兒子，從他身邊繞過。
并不想多言。
或許并不是每個兒子都能共情母親的。
或許他并不能接受偉岸的父親是一個這樣的人。
又或許，他和顧景程本來就是一類人。
我進屋給自己倒了杯熱水，將救心丹吞進去。
屋外雷電交加，我想起了好幾次冒著大雨把生病的顧家明緊緊護在懷里，送去醫院的事。
門外傳來敲門聲，把我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顧家明站在門前，鬢角上沾了水珠，要我給他一把傘。
“沒有。”
我把門重重關上，回屋睡覺了。
門口傳來他罵罵咧咧的聲音，“好！你逼我的！以后我都不喊你媽了！”
14
差不多一年，我終于拿到了人生中第一本駕駛證。
買了一輛小車，開始我的第一段自駕游旅行。
15
我和陳娣一直有聯系。
她和我說，顧景程和劉雯還是結婚了。
我兒子和女兒都回來了，樂呵呵的。
還十分高調，小區的每戶都去送喜糖。
說什么清者自清。
啊呸。真是沒見過這么厚臉皮的人。
慧安，我真的替你惋惜。
你那雙子女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我心里已經沒什么波瀾了，此刻我已經開始了第一次跨省旅行。
后來她和我說，顧景程一家住進了劉雯家里。
剛開始挺和氣的，但慢慢地爭吵聲不斷。
那一層都是尿騷味，難聞得很。
劉雯不愿意伺候公婆，和顧景程吵架，整個小區都鬧翻天了。
我們才知道，顧教授給自己爸媽端屎尿盤子都不愿意。
還在外說自己是大孝子，也不害臊。
而且劉雯照顧孫子也不上心，把兩歲多的小孩鎖家里，自己去打麻將。
你兒媳下班回來，看到倒在地上沒有知覺的小孩，天都塌了。
后面還是送到醫院搶救回來的。
你兒媳和劉雯吵，你兒子還偏幫劉雯。
讓你兒媳離職在家照顧小孩，當個家庭主婦。
你兒媳不肯，現在兩個人都在鬧離婚。
每天抱著孩子要回娘家。
反正你前夫家可熱鬧了，警察三天兩頭過來調停。
聽說你兒子和前夫的工作還被影響了。
好幾次學校里評級都沒有他們。
現在你兒子到處去找你，問我們有沒有看見你。
我笑了笑，不想聽也不想理了。
16
這兩年，我開著車一路北上。
去看祖國的大好河山。
還認識了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陳紅霞。
她和我一樣年紀相仿，經歷相似。
都是為了家庭、子女忙碌的一生。
我們一起去看了甲天下的桂林山水，山峰奇特的張家界，登了“五岳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的黃山，欣賞了如詩如畫，美輪美奐的九寨溝。
看了奔騰不息的黃河，去了向往已久的北京故宮，爬了萬里長城，看了西安兵馬俑和敦煌莫高窟的壁畫。
一路上，我們開得很慢，細細觀賞，互幫互助。
老胳膊老腿，每去一個地方就要停下來歇息一段時間，我們互相照顧，互相鼓勵。
幾十年活在閉塞狹隘的小天地里，走出來才發現，原來世界可以這么遼闊。
17
我再次回來，是因為公婆離世了。
我是后輩，他們愛護過我，理應來送他們最后一程。
我停好車，收拾好行李，放到酒店。
這里的房子我都賣了，一方面是套現買了未來會升值的地產，一方面是為了不讓顧景程父子找到我。
我推門進來，便看到了劉雯。
她穿著棉衣，頭發白了不少，臉上溝壑蔓布，幾年的時間，她竟蒼老了許多。
靈堂上很壓抑，走近了兩步，便聽到顧景程和劉雯在吵架。
“讓你給前來吊唁的親戚朋友倒杯水都不愿意，你怎么就這么矜貴呢？”
“紙錢、蠟燭、香都是我在弄，你只會穿著麻衣坐在那，我真的是伺候你一家人伺候夠了，現在還想讓我伺候你的親戚！”
“你怎么這么不講理，父母你有照顧過嗎？孫子你也不帶，現在要你做點事，你就這么大意見，百善孝為先啊。”
“顧景程，那是你的家人關我什么事！你把我娶回來應該是要我享福的！”
“你......你......”
“好了，好了，都少說兩句。”親戚朋友都在勸。
但好像沒勸住，兩個快六十的人了竟在靈堂上打了起來。
瞬間所有的人都去拉開他們，一陣動亂。
我不想多管閑事，拿著香虔誠地拜了三拜，送了兩個老人家最后一程。
準備走的時候，被顧家明發現了。
“媽。”
聲音空曠迫切地穿透我的耳膜。
場面也漸漸安靜下來。
他跪在我的腳下，抱住我的大腿。
淚水糊了滿面，聲音哽咽。
“媽，你回來了，媽。”
18
我看著抱著我腿痛哭的顧家明。
原本意氣風發的臉上，現在都是一臉的頹色。
嘆了口氣，“放手吧，我不是你媽。”
他不愿，緊緊地抓住我，“媽，我知道錯了。”
任憑我怎么扯也扯不掉。
最后這一場鬧劇終于是結束了。
是顧家的族老，厲聲出面平復的。
顧景程被抓了幾道紅痕，眼前一亮地看著我。
等兩個老人后事處理完之后。
我們都被叫到了祠堂。
19
族老坐在主座上。
拄著拐杖，將顧景程兩父子都罵了一頓。
然后睨了眼劉雯，“終究是后娶的，不是親生的就不會上心。”
隨后，慈祥地看著我。
“慧安，我知道你們離婚了。”
“但兒子還是要管的，你看家明，原本是我們顧氏這一輩最有出息的子孫，現在工作也沒了，老婆也要和她鬧離婚，原本他是有大好的前途的，光宗耀祖的。”
“你出去了幾年了，也鬧夠了。”
“有些東西也該回到正軌上了。”
看我沒說話，他聲音加重道：“難道你真的要看到你的兒子，妻離子散嗎？”
“你是個母親，你怎么能這么自私！”
前世也是如此，一道母親的枷鎖禁錮了我一輩子。
因為我是母親，所以我必須為家庭犧牲，默默付出，不計前嫌。
因為我把他生出來了，所以不管他對我怎么樣，我都要對他一輩子負責，因為我是母親。
因為他需要我，所有我要做個好母親。因為他需要父親，所有我要當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妻子，因為他要我照顧好孩子，所有我理所當然當個慈祥的奶奶。
因為我是母親，母親就是這樣的，偉大，無私，包容一切的，幾百年來幾千年來，母親一直都是這樣的。
兒女雙全，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老公也這么優秀，你該偷著樂了？不就是那點破事嗎？哪家哪戶沒有？忍忍吧，你怎么能不顧孩子的前途？大家都是這么走過來的，怎么你就是個特殊？眼睛一睜一閉就過去了，這么老了還瞎折騰什么？
一道道枷鎖束縛著我，所以我漸漸忘了，忘了我是個人。
重來一世，我走出了泥潭，看過了浩瀚的山川湖泊，見證了各個地方的風土人情。
我慢慢懂了我重生的意義，不是復仇，不是抱怨，不是同歸于盡，而是接納自己。
我不是圣人，我只是個普通的母親，平庸狹隘，我會愚蠢地犯很多錯誤，我會后悔，會不甘心，是千千萬萬普通的母親縮影。
重來一遭，我明白了，我不是誰的母親，也不是誰的妻子，也不是誰的奶奶。
我是宋慧安。
是個會哭會笑，有血有肉的宋慧安。
20
“現在兒子也知道錯了，你當媽還計較這么多干什么？”
族老在上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苦口婆心勸道。
我緩緩對上他的渾濁雙眸，道，“他錯了，那他錯哪里了？”
顧家明在一旁支支吾吾，說不出個一二三。
“我來告訴你。”我偏頭對上他的眼睛。“你的錯只是覺得我走后，你的生活受到了天翻地覆的影響，你從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掉入了泥潭。”
“原本和諧的家庭變得雞飛狗跳，敬愛的父親和劉姨也天天吵架，被鄰居指指點點，回家是臭氣轟天，經濟上也沒那么富裕了，還有一堆繁瑣的事需要你去處理，因為你不會尊重你的母親，所有你很難理解你的妻子，你們也開始爭吵，鬧離婚，生活里一地雞毛，工作上也變得不順，沒有人幫你打理，沒有人愿意包容你了，你這才想起我這個媽媽。”
“而且你覺得只要服個錯了，我肯定會原諒你。因為你知道媽媽對你愛是最純粹、最毫不保留的，你一直都知道，并有恃無恐，來回傷害。”
“像根倒刺一般插入媽媽的血肉里反復穿插。”
“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錯哪了，哪里錯了，你只是想回到以前的生活罷了。”
“但血淋淋的傷口是存在的，顧家明，我的兒子啊，血肉翻滾，是錐心之痛，那個會永遠原諒你的媽媽已經被痛死了。”
“我把你養大成人，身體健全，有謀生的能力。路都是你自己選的，當然也要承擔相應的后果，社會意義上的所有母責我都已經全部履行完了，我不欠你的了。”
顧家明痛苦地捂著頭，“媽，我錯了，真的錯了。”
顧景程在一旁說，“慧安，是我對不起你，你別怪......”
我打斷了他，“你確實是傷害了我，顧景程。我以前挺討厭劉雯的，現在我同情她，你既要又要，不僅傷害了我，也傷害了劉雯，也是傷害了一雙子女。他們現在的生活也拜你所賜。”
族老在上方敲著拐杖，怒聲道：“夠了，難道你想死了都入不了祖宗祠堂，都沒人幫你舉靈牌嗎？”
我笑了笑，轉身離開，“那就讓我的骨灰隨風飄揚，看更多的風景，去更遼闊的地方。”
21
第二天早上，我在酒店門口看到了顧景程父子。
收拾好東西，把房卡交給了服務員，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
我握著人生的方向盤，年過半百，又活了一次。
22
五年后，我通過自學，考上了一所大學。
成為了他們那最老的一名大學生。
23
不知不覺，我早就活過了前世的終年。
如今快七十歲的我，依舊精神矍鑠，熱愛生活。
我背上行囊，繼續下一段跨國旅行。
24
【番外—顧景程】
我不明白明明我和劉雯沒做什么，但慧安會如此決然。
她最是要體面了，愛孩子，愛家庭。
但現在這些她統統都不要了，要和我離婚。
同事、朋友、鄰居也對我指指點點。
君子坦蕩蕩，那我就娶劉雯。
我勒令兒子、女兒都要回來，我要把婚禮搞得聲勢浩大。
但結婚后沒多久，我就后悔了。
劉雯不做家務，不伺候公婆，不帶孫子，只會去打麻將。
我們經常吵架，家里雞飛狗跳。
鄰居也來投訴我，說我家里有味道，說我擾民。
兒媳要離婚，帶著孫子走，兒子怨我。
朋友和我漸行漸遠，工作上也是止步不前。
我發現我錯了，我把生活搞得一團糟。
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一邊享受著慧安給我帶來的安穩生活，一邊又游離在劉雯身邊。
因為她離婚了，又帶著孩子，所以我就欺騙自己，這都是在幫助有苦難的人。
我把工資給她，和她通信，讓我的孩子和她親近。
我瞞著慧安，做得滴水不漏。
最后，我把自己也騙了，理所當然地覺得這根本沒什么。
是我辜負了慧安，是我對不起她。
看著兒子日漸頹靡，我知道不能在這么下去了。
我去找慧安，但已經晚了。
她賣掉了所有的房子，消失了。
我問了我們共同的朋友，親戚，都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去哪了。
她不要我了。
連兒子也不要了。
再次見到她，是在爸媽的葬禮上。
我差點認不出來慧安。
她自信了，精神了，也年輕了。
有一種和她年少初次見面時的悸動。
但我知道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慧安是不會原諒我了。
聽她和別人聊天，原來她去自駕游了，她眼里有光，有喜悅，就是再也沒有了我。
我抿著唇，心里萬般難受。
我請了族老幫我留下她。
但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兒子妻離子散，大好的前程也沒了，蹉跎一生。
他恨我。
是我帶壞了他。
劉雯也恨我，沒能給她想要的生活。
我們到死都在爭吵，沒過過一天安寧日子。
女兒也恨我，把好好的家毀了。
再也沒來看過我。
晚年的我被劉雯的女兒趕了出來。
流宿街頭，孤苦伶仃
我常常想起和慧安一起生活，兒女孝順，前途坦蕩。
回家永遠都有熱茶熱飯，其樂融融。
我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我后悔啊。
（完）